“我相信公使先生你所说的是真的,但是我也请公使先生你要相信我刚才的话。哪怕事实就是如此,可日本人膨胀起来的野心也是不容小视的。”袁肃郑重其事的说道。他当然相信西方人的观念,经过两次鸦片战争之后,“天朝上国”的形象在西方人眼中早已荡然无存,亚洲唯一一曾让人敬畏的大国就此成为笑柄。
也就是说,从那个年代开始,在西方人眼里的亚洲都是农业弱国。即便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但是也仅仅是在亚洲有了一些突出的优势罢了,放眼环宇依旧入不了西方人的法眼。
“袁公子您究竟想要说什么呢?即便日本人有很多野心,那与我们英国又有什么关系?”朱尔典略微思索了一阵,随即索性直截了当的说道。
“日本人早先就一直在打我们中国东三省和山东青岛的主意。别的不说,只说京奉铁路工程招标时,日本好几家银行借机从中活动,当初为了这件事还与贵国发生了很大的矛盾冲突。最近我又从德国的一些商人那里打听到,日本之所以加入协约国阵营,就是希望能有机会对付青岛的德国人,趁机把青岛占为己有。”袁肃敞开着说道。
“哦?竟有此事?不过,袁公子您是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的?”朱尔典显得有几分惊讶,煞有其事的向袁肃追问道。
袁肃心里是知道的,一九一四年一月份的时候日本人还没有正式开始制订针对山东青岛德国势力的计划,即便有这样的计划但是也没有完全公开。英国在这段时间之所以与日本人走的很近,事实上正是希望能借助日本人的力量来牵制住德国在远东的势力。
哪怕英国对山东青岛没有什么打算,也不在乎日本人有什么企图,但是对于英国内部来说,他们从没有把日本人当作是合作伙伴,而更像是一种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仆从”。这一点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英国没有给予日本足够的利益,以至于导致英日关系破裂,也间接的导致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与德国走到一块。
现在日本阴谋取代德国在山东青岛的势力范围,可是事先连一声招呼都没打,无论如何都会让英国方面感到惊讶。倘若日本愿意与英国好好协商,英国方面也不在乎山东青岛究竟归属什么人控制,自然还是愿意拿山东青岛来交换日本出兵对付德国。这一点从后来历史的发展走向来是完全可以印证的。
袁肃就是要在日本没有与英国开始密谋这件事之前,先声夺人给朱尔典制造一个日本人狂妄自大,以至于壮大起来之后随时都会喧宾夺主的形象。他希望英国到时候能在青岛问题上站在中国的立场上,最起码也不要明着或暗着去支持日本。
“这件事我是如何知道的,我想这并不重要。我本来也不想因为这件事劳烦公使先生,但考虑到我与贵国之间种种合作,在未来自然也能够扩大合作的内容。假使公使先生在青岛问题上能帮助我一把,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袁肃没有太多的掩饰,很直接的说道。
“我想,这件事毕竟是你们中国与日本的外交问题,即便我很愿意做为朋友帮助袁公子,但也不适合插手这件事。”朱尔典从事外交工作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其中的深浅。他很快就能反应过来,以目前国际外交形势,英国方面宁可得罪中国,也必须拉拢日本。所以与其继续跟袁肃浪费口舌,又或者是给予一个空头支票,还不如干脆利落的拒绝此事,省的袁肃会在外面乱放什么不见好的消息。
“公使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英国与日本的合作是关于欧洲的局势,但是我们中国虽然不能给予贵国像日本那样的帮助,却能给公使先生在远东地区超过日本的帮助。”袁肃不疾不徐的说道。
“是吗?”朱尔典本来想一笑了之,可是很快又意识到袁肃这番话真正的涵义。
袁肃强调的是英国利益与朱尔典的个人利益,这显然是一件耐人寻味的意思。或许做为一个爱国者,不应该接受袁肃这样的引诱,可细细想来他若帮助了袁肃,也并没有给本国造成什么样的损失。日本得到得不到青岛,这与英国是没有关系的。相反,袁肃若真能给予自己超过日本的帮助,帮助自己稳固甚至扩大英国在远东的利益,显然要更值得考虑。
他身为驻华公使,自然要考虑“自己地盘”的利益,只要能在远东地区为英国谋求最大的好处,不仅可以提高个人的身份地位,也能获得英国本土的嘉奖。集荣誉和利益于一身,何乐而不为?
当然,他不会因为袁肃简单的一句话就改变心意,最多会重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要知道袁肃现在毕竟只是一个发展很快的小军阀,发展再快也只是军阀而已。首先要考虑的是一个军阀能给他带来怎样超过日本的利益?其次是如何处理来自日本方面产生的纠纷,不至于因为一个青岛而弄得英日大动干戈。
“我想,如果公使先生当真有兴趣的话,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专门安排一个时间,来就这个问题好好谈一谈。”袁肃带着几分自信的笑容说道。
“那是当然,随时欢迎袁公子的大驾光临。”朱尔典同样抱以笑容的说道。
继而,二人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像模像样的碰了一下。
第13章,会蒋百里
宴会进行到正酣之际,袁肃悄悄然的从舞厅退了出来,左右寻找了一番,总算在一旁客厅的角落里看到了蔡锷。此时蔡锷面前的茶几上已经或横或竖的放置了好几瓶酒瓶,有几瓶早就是空空如也,剩下的几瓶也都不是满的。
而蔡锷本人正端着一个葡萄酒杯,里面盛的却不是葡萄酒。他脸颊有几分发红,坐姿都显得不正经了,眯成一条缝的双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时不时的就端起酒杯喝上一口。若不是对方身上还穿着一套陆军少将的军服,只怕任何人见了都会以为是一个严重失意的人。
其实袁肃还是看得出来,蔡锷的的确确是失意了,而且是那种人生命运当中可以被记作是转折点的失意。他暗自叹了一口气,想到蔡锷都喝成这样,现在过去跟其谈话,根本不可能谈出一个所以然来了,怕就怕等下连蔡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过反正现在没事,他还是迈步走了过去。
然而还没有走到蔡锷面前,从另外一边的方向忽然又疾步迎过来一人,冲着袁肃打招呼道:“袁公子怎么到这儿来了,是来找松坡将军的吗?”
袁肃循声望去,只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蒋百里。他很礼貌的对蒋百里笑了笑,说道:“是啊,早几天前就打算找蔡将军好好聊一聊,毕竟我资历浅,还是很希望能从蔡将军这里学习一些军略知识。”
蒋百里对袁肃的印象还是很好,现在又听到袁肃这么说,他也没有再过多的掩饰什么,十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语气惆怅的说道:“只怕今天不是时候,松坡将军这几天情绪和精神都不是很好,从小年前后开始,就一直闭门不出。即便是我都很难与松坡将军见上一面。”
袁肃犹豫了一下,直截了当的问道:“莫不是因为上次在陆军部开会的原因?”
蒋百里苦笑了一阵,缓缓的说道:“也不尽然。袁公子毕竟来总统府这边不久,并不知道松坡将军和我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怎么说呢,上次袁公子参加的那次陆军部会议,仅仅只是很多事情的一个缩影罢了。”
袁肃自然是心知肚明,他深沉的叹了一口气,凝重的说道:“难不成,总统府这边不是很配合蔡将军进行军事改革?又或者是有一些宵小之徒从中挑拨捣乱?”
蒋百里摇着头说道:“宵小之徒算什么,就只怕捣乱挑拨的人不是宵小之徒。”
袁肃故作疑问的问道:“蒋兄,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百里自然没打算细说这件事,他无非是对袁肃的印象还不错,所以才当着对方的面唠叨了几句,有很多话若是不能心领神会,直接说出来那就没意思了。他再次缓缓的摇了摇头,唏嘘的说道:“反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也不必在乎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松坡将军已经尽力了,既然有些人想要固步自封,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袁肃默然了一阵,他心中当然是很清楚整件的前因后果,只是万万没料到事情会发生的这么快,自己都还没来得及跟蔡锷套近乎,北洋内部反对军事改革的声音便一巴掌把蔡锷彻底拍下去了。他从蒋百里的口吻中确实能听出几分情况,只怕蔡锷是真正对北洋政府死心了,那自己又该如何去尽力所能及去改变这一困境?
“哦,听说新式步枪的样品已经到了,对吗?”就在这时,蒋百里忽然改变了话题,恢复了几分平常的脸色向袁肃问道。
“是的,已经送到总统府这边好几天了。这几日一直没听说测试的下文,所以心中很是惦记,这才想找机会向蔡将军打听一下。”袁肃顺势的说道。
“只怕松坡将军也是不清楚这件事的。说实在的,前几天我又专门研究了一下国外军备和后勤管理方面的书籍,以目前我们中国的军事局面,的的确确有必要加快推进制式化武器的建设和落实。之前袁公子送来的武器图纸,闲暇时我也与军械司的官员以及总统府外籍顾问们讨论过,大家普遍认为步骑枪是适合现阶段进行推广。”蒋百里说道。
“蒋兄这几日当真研究过此事?”袁肃有几分诧异,认真的追问道。
“自然不会有假。蒋某闲暇之余并无其他爱好,身为军人自当以军学为主。这几日松坡将军那边也没什么可忙碌的,所以才能如此空闲来私下研究一番新式步枪的事情。”蒋百里微笑着说道,同时心里也有几分疑惑,为什么袁肃的反应会这么大?
“蒋兄,诚实的说,在我短浅的军事阅历当中我原本只佩服两个人,其实是我叔父袁项城,其二是蔡松坡蔡将军。实不相瞒,早年我已经听说过蔡松坡将军的名声,对其事迹也略有耳闻,然而真正让我意识到蔡将军是绝世军事大才,还是上次与蔡将军见面讨论新式步枪时,蔡将军简单一句话点破制式化构建的关键所在,让我着实感到佩服。”袁肃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表情和语气都显得诚恳,就好像是在发自肺腑一般。
“是吗?大总统武功确实高过文治,当之无愧我中华近代军事的开创人和奠基人。松坡将军天赋异禀,又有十分深厚的军学积累,确实是我中华军界不可夺得的人才。”蒋百里点头表示赞同的说道。
“然则今日与蒋兄一谈,我却发现在我们中国还有第三个值得我钦佩的人。诚实的说,我与蒋兄并无深交,对蒋兄的认识也只限于道听途说。再诚实的说,即便是现在我也不能了解蒋兄你到底有多大的才能,可单单从刚才听蒋兄介绍,蒋兄醉心于军学,又能协助蔡将军制订详细的军事改革方案,可见蒋兄是继蔡将军之后我中华青年军事家之楷模。”袁肃十分诚挚的说道。
第14章,少壮北洋
蒋百里本是一个高傲之人,听得袁肃这样的盛赞,心中自然感到很高兴。他也很清楚袁肃与其他袁氏子弟大有不同,可谓是袁氏一族当中除了袁世凯之外唯一一个能够掌军的人才,不仅能掌军,还能提供与军事改革方案相同的建议,可见算得上是志同道合之人。
他在北京的朋友不多,除了蔡锷之外几乎没有多少人能真正谈得来。如今他却觉得袁肃身为袁氏子弟当中的佼佼者,同样心怀着对国防事业改革的理想,当真是能够值得称道的人,也是能够值得深交的人。
当即,他笑着说道:“袁公子千万不要这么说,无非是做自己本份之事罢了。更何况,即便我沉迷于军心,只可惜如今也只能当作是消遣遐迩之举,全然是没有用武之地啊。”
袁肃立刻说道:“蒋兄千万不要这么说。说实在的,我对国府中央的一些官僚作派同样十分不满,但即便如此,我也绝不会轻易言弃。常言道军人的天职是保家卫国,而军人的性格更应该是坚韧不拔。哪怕再有困难险阻,我们军人也应该咬紧牙关。用坚韧不拔的毅力来捍卫军人的天职。”
蒋百里深思了一番袁肃的这番话,心中已经可以领悟到袁肃的意思,他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感慨万千的说道:“袁公子年纪轻轻,有这样的感慨和决心,实在是让人佩服。”
袁肃继续说道:“我深知国府当中顽固势力犹如郭嘉毒瘤,可偏偏这个时候贸然切除毒瘤,势必会引发内脏出血,反而伤及自身元气。所以在对付毒瘤之际,更应该审时度势,可采取怀柔之手段先缓清周遭之毒血,削其痼疾,然则在慢慢对症下药。”
蒋百里听得袁肃这番比喻,不由正色起来,深以为然的说道:“看来,袁公子似乎早有周全的打算?”
袁肃不疾不徐的说道:“我并非有什么周全的打算,只是我个人一番浅薄的认为罢了。既然在国府这边无法施展拳脚,何不调换到周遭的地方去尝试一下。远离政治中心,以地方军务的局部改革,来一步一步的推进全局改革。虽然这么做很费时很费力,而且一点一点的来推进,一点一点的来改革,未必能真正起到凝聚军权的作用。但坦白的说,能做到局部的改进,总比一点改进都没有要强。”
蒋百里问道:“你的意思是做一点总比一点都不做要好,对吗?”
袁肃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这个意思。”
蒋百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十分无奈的说道:“如今国家南北不和,看似一统,实则难以各省拥兵自重者比比皆是。此次军事改革之目的,就是为了消弱地方拥权过重,促进中央国府加强军权的管制。倘若按照袁公子所言,加强局部的改革,弄不好反而会导致局部军权越来越强,到头来根本不利于中央集权。”
袁肃说道:“蒋兄此言差矣,军事改革的目的既然是为了加强中央集权,那在局部先推行军事改革,就是为了消除该局部拥兵自重的成份。无非是推行的过程缓慢了,推行的区域缩小了,但终归是消除了该局部的不利一面。难道不是吗?”
蒋百里微微怔了怔,他知道袁肃这番话是有道理的,但是自己心中同样也很清楚,很多事情根本不可能纸上谈兵那么简单,有时候预想是好的,然而真正的结果却是出人意料的。就好比袁肃所提出的观念,从字面道理上是无从反驳,可一旦局部改革使得地区军事力量得以扩大,根本不可能像预计那样消除该局部拥兵自重的影响。
只是即便他心里清楚,无奈的是一时半会根本无法从字面上反驳。
袁肃当然是故意这么说,他的目的就是要把蒋百里这样的人从中央吸取到地方上去,尤其是自己的麾下。反正既然中央政府顽固派势力强大,这些人才留在中央也是毫无用武之地,还不如到地方上好好施展一番拳脚。
不等蒋百里继续开口反驳,袁肃又用一种语重心长兼开诚布公的口吻说道:“蒋兄,此时中央国府的局面就仿若戊戌变法之际,维新人士苦求变法救国,蒋兄与蔡将军同样是苦心希望推行军事改革,以求尽快促进中央集权、国家一统。然则历史验证,但凡顽固的旧派势力过于严重时,一味心思硬碰硬是不会有好结果。相反在这个时候更应该退而求其次,懂得保全实力并积蓄实力。只要等到我们这些新派人士的实力壮大起来,到时候再来推行改革,那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
蒋百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