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谢过老军医,又转而看了一眼仍然昏迷当中的林伯深,不禁叹了一口气。
老军医知道袁肃的心思,他安慰的说道:“袁大人毋须太过记挂林大人的伤情,依我看林大人再休息一阵就会醒来。”
袁肃点了点头,说道:“但愿如此。”
二人出了帐篷,来到军医处的内屋,老军医将热好的食物和汤药都端了上来。
袁肃将早餐吃了下去,虽然只是一碗热粥和两块馒头,但仍然感到一股暖流在身体里渐渐复苏过来。放下粥碗之后,他没有急着喝药,而是向老军医说道:“先生,稍后我要去寻陈大人商议七十九标的公务,今日就不能协助先生安置伤员了。”
老军医呵呵的笑道:“袁大人太客气了,昨日有袁大人的帮忙,已经处理好大部分伤员的情况,好在不是打仗,伤员人数该多少是多少。再者昨晚统制大人业已批准召集滦州城中的大夫、郎中和西医来这里帮忙,相信今天不会太忙。”
袁肃欣慰的说道:“如此就好,到时候还请先生让外面的大夫照料一下林仁卿的伤势。”
老军医点头应道:“这是自然。”
喝下汤药,袁肃起身告辞,出了军医处迈步向北边营房前去。昨天早上与陈文年约好在北边营房见面,如今七十九标标部营楼严重毁坏,暂时只能在北边营房随意找一处空置的房间办公。走在标部大院里,他赫然发现今天大院里的人少了许多,尤其是那些巡防营的官兵,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多少身穿号服的人。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大院正门,只见正门外的街道上搭建了一些行军帐篷,不过并也没有昨天那样拥挤的场面,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些巡防营士兵来往。他在心里暗暗猜测:难道巡防营昨天已经撤出滦州城了?
来到北营区,这里倒是与昨日一样人来人往。
袁肃向营务处的小楼走去,不经意之间忽然瞥见左侧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一块坍塌的石头上。他侧目仔细看去,只见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山河。对方看上去十分疲倦的样子,颓坐在那里一点精神都没有,彷佛是一根抽干水分的树墩。
他赶紧快步走了过去,还没靠近就开口招呼道:“赵大人,我昨天一直在找你!”
赵山河缓缓的抬眼看向袁肃,原本颓废的精神面貌突然爆发出一股怒火,他豁然站起身来,气势迫人的向前走了两步。袁肃吃了一惊,没想到对方才一转眼的时间就变了一个人似的,毫无防备之下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袁肃!”赵山河一把揪住了袁肃的衣领,袁肃都能明显的感到对方的双手因为用力过猛而剧烈的颤抖着。
袁肃先是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之后他才明白,看来赵山河对岳兆麟的死仍然放不下。
“赵大人,我知道你埋怨我前日在南城的布防,可是换作是你,你能怎么做?当然,不管警卫队士兵是否完全遵照作战计划行事,我都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这一点我不会辩解。岳大人的牺牲我同样很难过,若不是他多次提醒,我早就被革命党杀害了。如果你要打我,我绝不还手,也绝不怪你。”他面带伤感的说出这番话,说完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是在做挨打的准备。
他当然不会还手,以自己目前伤员的状态断然是打不过赵山河。
赵山河的双手依然在颤抖,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过后,他终于只是用力推开了袁肃,然后满是懊恼之色的重新退回到之前的地方坐下来,双手撑着膝盖,继而是全身开始隐隐的发抖。他对岳兆麟的死确实耿耿于怀,可袁肃都说出这样一番话了,自己又岂能把责任全部推在对方一人身上?
袁肃松了一口气,他缓步走上前,语气沉重的说道:“赵大人,你的忠义让我很赞佩,我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事已至此,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我希望赵大人你能尽快振作起来,毕竟咱们七十九标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赵山河深沉的叹了一口气,却什么话都没说,他脸上的伤感丝毫未减。
袁肃也不再多说什么,他伸手拍了拍赵山河的肩膀,然后转身向营务处走去。
在营务处走廊上,袁肃正好看到陈文年在向一名文职军官交代什么,最后还从文职军官手里接过了一份文件。他加快脚步向前,等陈文年与文职军官说完话之时,自己正好走到跟前。陈文年早就看到袁肃,他先示意文职军官离去,然后才转过身来。
“陈大人,那人是谁?”袁肃随意的问道。他发现陈文年今日的精神面貌比昨天好了许多,不过眉宇间仍然有几分忧愁之色。
“总镇通讯室的,昨天我向他们要了一份七十九标的善后汇总,今天才送过来。”陈文年摇晃了一下手里的文件说道。
“哦。张大人没来吗?”袁肃又问道,既然是商议七十九标整顿事宜,自然少不了张建功这位代理标统,再者本来七十九标军官所剩无几,人多也更有效率一些。
“哼,我昨天下午找过姓张的,你猜他说什么?”陈文年脸上露出鄙夷,冷冷的说道。
“该不会是只让我们来负责这些事吧?”袁肃试探的回答道。
“那也应该有一个像样的理由才是吧。他居然说要先处理第三营的事务,还要尽快为七十九标标部找一处新押房。”陈文年轻蔑的说道。
“唉,不分轻重!”袁肃故作无奈的摇了摇头。
“毋须理会他,你我先商议好整顿方案就是。”陈文年说道。
“对了,适才我在外面见到赵大人,我想,整顿七十九标的事情他必然是能帮上忙的。”袁肃下意识的说道,他对赵山河这个人还是很欣赏,无论是能力又或者个人性格,都是值得拉拢的一个人物。
“我知道,早些时候我也见过复甄。这人太念旧,他对岳大人的死一时半会还缓不过神来,先由得他去吧。”陈文年叹了一口气说道。
“陈大人,其实咱们真应该跟赵大人多亲近一些,要知道咱们七十九标除了第三营之外,就剩下赵大人的警卫队是完整的。日后真要做什么事,手里没有兵会很麻烦。”袁肃故意压低声音,旁敲侧击似的说道。
陈文年眼前一亮,立刻会意的点了点头,不过却没有说什么。
二人来到走廊另外一边的一间小屋里,这里原本是第三营营务处的茶水室,如今营务处都是总镇的人占着,他们现在只好先在茶水室将就着办公。
陈文年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了袁肃,又在一旁解说了一下目前七十九标的情况。
经过前天晚上一役,七十九标三个营总计阵亡七十九人,其中标部军官的人数占了三分之一,受伤人员大约有三百人,其中重伤者四十八人。伤亡的数字虽然并不太严重,但起义的两个营中途出现大量逃兵,再加上镇压行动中有一支起义军突围出城,这才是造成了七十九标人员锐减的主要原因。
“目前除了阵亡和因伤无法到职的人之外,缺额人数大约还有一百七十多人,第二营管带施从云带了二营警卫排突围,至今下落不明,也就是说另外还有最少一百三十多人的逃兵。”陈文年总结的说道。
“这些事不可避免,先不说施从云的人,只说这一百多逃兵我们应该尽量招回。可以派人到滦州周围县镇上张贴公告,就说七十九标不追究之前逃兵之罪,所有逃兵可尽快返回滦州标部报道。”袁肃提议道。
“你说的对,这应该有效果,毕竟在军营里还有一口饭吃,在外面只能落草为寇了。说实话,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一百多人一百多支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陈文年语气带着几分忧虑的说道。二十镇之前还在关外时,他就已经见识过关外匪患的严重性,尤其是当兵的脱了军服落草为寇,那更是祸患无穷。
“陈大人所言极是,所以我们应该认真对待逃兵这件事。在公告上我们可以做一些文笔,不仅不追究他们之前责任,还可称他们为了脱离革命党控制而故意离队,因此只要返回标部报道者一律嘉赏。相反过了期限仍不返回报道者,按逃兵之罪处理,一旦抓到重罚不饶。”袁肃又补充的说道。
“嘉赏的事情我会向潘大人请示,尽量争取一笔预算。”陈文年点了点头说道。
第24章,人满为患
之后,二人又商谈了关于七十九标第一营、第二营的重建问题。这是一件十分复杂的事情,并不仅仅只是将现有士兵分配一下就好,还要重新安排各级营属机构以及大大小小的军官。虽然对于前天发生的起义事件,总镇那边没打算追究太多的人,但是只要是参与起义的军官一律严格处理,也就是说标部要重新提拔一批军官才能组建营级单位。
以目前七十九标的情况,人员缺额太过严重,别说一时半会无法提拔那么多军官,就连基层的士官都不够用。
经过一番商议,袁肃提议优先重建第一营,可以将标部警卫队的士兵补充到一营,再抽调部分二营的士兵把一营缺额填满,由警卫队队官赵山河代理营管带。
这么做一方面可以有效利用警卫队硕果仅存的军官、士官,另外一方面让警卫队监督并同化革命士兵,第三方面还能避免张建功正式上任之后将警卫队也收归己有,到时候七十九标当真是张建功一手遮天了。
反过来说,陈文年和袁肃要趁着这次机会掌控第一营,只有这样才能在标部奠定话语权。
至于第二营,在填补第一营之后剩下的兵员不会太多,人少自然容易管理,到时候甚至可以由标部负责直辖第二营,然后再慢慢补充和建设。
陈文年听完袁肃的介绍,心中对袁肃的深谋远虑十分欣赏,当即拍手说道:“你说的很对,就应该这么做。这段时间我们应该尽快把这件事落实下来,最好趁潘大人还没走之前,直接上报给潘大人来决定,到时候张建功就算想反对都不行。”
他与袁肃都很清楚赵山河的为人,岂不说赵山河是一个耿直的人,就说岳兆麟遭张建功出卖,单单这一点赵山河就绝不会跟张建功走到一块。只要将赵山河扶为管带,七十九标就由不得张建功胡作非为。
袁肃又说道:“陈大人,既然你我都知道张建功为人很有问题,不管是为了七十九标还是为了个人利益,我们参谋处必然要与张建功的标部形成制衡。”
陈文年沉吟了片刻,最终点着头说道:“没错,我们一定要有一个清楚的共识。”
他之前并没有认为袁肃是一个有野心的人物,最多只当作是有上进心,不过就在听完刚才那番“参谋处和标部制衡”的话之后,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年轻的见习军官。或许眼下他们可以站在同一阵营,但一旦张建功被扳倒之后,对方又会如何走接下来的路呢?
商讨到最后,袁肃询问了关于滦州城中各路部队的情况,如今滦州起义已经镇压下来,巡防营和第四十协的人马也应该撤回本部才是。无论总镇安排哪一支部队留驻滦州,要想顺利的展开善后工作,首要之事就是恢复城中秩序,若是城内还留有这么多士兵,不仅场面上会显得很混乱,还会给滦州城造成不必要的资源负担。
“此事确实颇为棘手,正所谓人满为患。不过好像潘大人已经觉察到这一点,早上我听说潘大人在昨天的时候私底下跟王大人谈过,所以王大人已经连夜撤走了一部分巡防营的士兵,不过八十标那边还是没有动静。”陈文年拧着眉头说道。
对于这件事袁肃也无能为力,只能看潘矩楹如何处理了。
接下来的时间他与陈文年开始起草整顿七十九标方案的草案,在晌午之前总算拟出了一篇文案。中午简单吃过午餐之后,二人开始分工协作,陈文年负责起草召回逃兵的文案,然后找赵山河谈话,袁肃则去城外第一营和第二营的营务处视察,顺便安抚一番起义士兵。
昨天下午时,总镇便已经下达命令,只将参与起义的各级军官暂时扣押在标部大院,其余在押的起义士兵全部没收枪支送还本营待命,当然,为了安全起见也派出七十八标的士兵前往各营监督。
袁肃在临行前特意找到警卫队排长孙连仲,让孙连仲带几个警卫队士兵陪同他一起出城,这世道不太平,自己只身一人出城不仅没有军官的威仪,更缺乏安全感。要知道施从云还带着一支人马在外面游荡,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做出一些胆大的事。
来到后勤处领马时,袁肃和孙连仲等人发现原本属于七十九标的战马少了好几匹,询问之下才知道昨天晚上撤走的那些巡防营借走了几匹战马。
孙连仲忍不住咬牙切齿的道:“这些狗杂碎,还真是能顺手牵羊,只怕才一天的时间已经让他们把全城都洗劫了一遍。”
袁肃没有说话,不过表情却显得很严肃,他一言不发的牵了一匹战马往外走。孙连仲和另外几名警卫队士兵也都各自领了一匹马,不过从后勤处到走出标部大院,孙连仲嘴巴一直都没闲着,气呼呼的说个不停。
第一营和第二营的驻地并不在一处,但好在两地相距不算太远。袁肃一行人先去了二营营区,随后才顺着官道去了一营营区。这两天参与起义的士兵无所事事,又没有军官约束,因此营区显得比较杂乱无章,那些负责监督的七十八标士兵除了限制人员离营之外,其余的一概不过问。
袁肃每到一个营区,先召集士兵做了一番简单的讲话,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让这些士兵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并提醒他们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前者是让士兵们彻底安心下来,确定表示上面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后者自然是要让他们记住自己还是七十九标的一员,尽快从起义事件中恢复过来。
除了做思想政治工作,袁肃还切身实地的帮助这些士兵解决了一些,比如之前在起义行动受伤伤员的救治问题,由于七十九标军医处的资源有限,前两天都是优先处理参与镇压起义的伤员,反而把这边给置诸脑后。袁肃承最迟明天下午,必定调派医务人员来营区处理伤员,并且自己还当场指导了一些伤口保养的技巧。
再比如营区的伙食问题,滦州城内现在驻扎的军队太多,上面都优先照顾自己的队伍,将起义士兵的饮食放在最后。虽然两个营区还是保持一日两餐的供应,可伙食的质量大不如前,馒头小了一半,粥汤清可见底。
袁肃前后悉心安抚了一番士兵,他保证两天之内解决伙食问题,让士兵们再坚持这两天时间。当天晚上,他甚至就在一营营区与士兵们坐在一起吃晚饭,发现伙食果然大打折扣。
就在吃饭的同时,他趁着这个场合向在场的士兵阐述了一些浅显易懂的国家主义、民族主义以及军人职责的道理。他强调身为国人自然要热爱国家,但国家和政权是两码事,当权者如果不能保证国家主权尊严、人民大众利益,那人民反对它是理所当然;军人的天职是保家卫国,不要轻易的参与政治活动。
袁肃故意将革命解释为是一种政治活动,虽然这些话只是片面之词,但他的主要目的是收拢人心,让士兵们从浮躁的革命情怀中冷静下来,顺带也暗示自己不是一个反动派。
在场的士兵大多文化程度不高,之前也没有搞清楚“革命”的涵义,现在听了袁肃煞有其事的一番阐述,不少人都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
除此之外,他们赫然发现原来七十九标标部还有一些好军官,眼前这位袁大人不仅平易近人又真心实意关心士兵,更重要的是不像其他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