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克浚突然发出一阵响澈云霄的大笑,那笑声中充满了得意兴奋与愉悦之情,大家都被他特异的态度弄糊涂了,只有沙克昌仍是不动声色地凛然挺立!
沙克浚笑了片刻,才以朗朗的金石之声道:“克昌!凭你刚才的那句话,我确信你是沙家的后裔无疑……”
沙克昌怫然不悦地道:“这是什么话?”
沙克浚摆摆手道:“你别生气,这是一句很重要的话,你的面貌长得像我叔叔,可是面貌并不是一项很好的证明条件!
我们沙家人世代为君,统治毒龙国数百年,并不是靠着面貌,我之说你是沙家人,完全是因为你具有沙家人的气质!”
沙克昌想了一下问道:“什么气质?”
沙克浚大笑道:“一种帝王的气质,我很难用言词表达出来,你刚才所表现的,就是这种气质,临危而不乱,知人若照,雍容天生,这一份气质也是天然而生的,那两个老头子尽管将你抚育成人,可是在对这份气质的感应上,却远不如我片刻的交接来得深刻……”
华子明与山岱垂头不语,只有沙克昌平静地问道:“你说这番话的用意何在?”
沙克浚笑了一下道:“一山难容二虎,一国难容二君,我要跟你把这件事解决一下,现在你仔细听着我的话,不要打岔,也不要违背我的吩咐!”
沙克昌还来不及作何表示,沙克浚已一整神色,庄严地道:“奉天承运,毒龙国第十代国君沙克浚上达于天,下禀沙氏门中列祖列宗,自即时起,将国君之位,传与御弟沙克昌继任,人神共鉴……”
四周之人俱都一愕,似乎没想到沙克浚会来上这一手,甚至于连沙克昌都怔怔地无法相信……
沙克浚凛然又喝道:“克昌!传国大典,岂同儿戏,你还不跪下!”
沙克昌顿了一顿才跪下来,沙克浚伸出剑叶,平按在他的头顶上,朗声又道:“授尔宝器,赐尔权柄,尽国之民,率土之宾,唯尔是尊,尚祈上承天心,下承祖命,毋堕家声,毋负国民!”
沙克昌站了起来,沙克浚交出手中的长剑道:“这是王者之剑,权掌生死,那边绸包中是传国玉玺,一起都交给你了,好好地利用它们,多做一点好事!”
沙克昌接过长剑,另一边的金克也将绸包交过来,沙克浚这才微微一笑道:“现在你是国君了,是否要我跪拜参见?”
沙克昌顿了一顿才道:“不!大哥!你的地位是超然的……”
沙克浚笑笑道:“这是什么话,习俗可移,礼不可废,我死了没法子,活着就应该拜你一次,否则何以见帝位之尊荣!”
说着拜了下去,金克,华子明,山岱,一个个都跪了下去,泥首于地,口呼万岁。
沙克昌顿了一顿才道:“请大家起来!”
沙克浚第一个站了起来,脸上含着欣慰的笑意,沙克昌不觉感动地道:“大哥!你今后作何打算?”
沙克浚笑道:“国事交代清楚了,我想把私事再交代一下,陛下可容我再讲几句话?”
沙克昌肃容道:“大哥请!”
沙克浚笑笑对华子明道:“你没想到我会这么做吧?”
华子明的脸上表情很复杂,竟然无话可答,沙克浚又笑道:“你抚育着先王遗孤,藏在家中冒认你自己的孙儿,以为可以瞒得过我吗?”
华子明垂头不语,沙克浚又大笑道:“你一直不敢将克昌的身份公开,是怕我会伤害他,这个念头可是大错特错,老实讲,当年我要杀他,真是易如反掌,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那样做。”
华子明被他的威严气度所慑,讷讷地道:“老臣不知道……”
沙克浚哈哈大笑道:“我想你也不会知道,因为你只有朝臣之才而无天才之量,我现在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克昌的存在对我的确是一种威胁,然而他毕竟是皇室宗裔,是沙家的血嗣,我若有了儿子,就一定不会容他活在世上,我一天没有后人,他的地位就十分安全,别说你要保护他,我也会保护他的……”
华子明一脸疑色,沙克浚大笑道:“看你好像还不太明白,我只有再说得详细一点了,尽管我与克昌私人间有着血海深仇,我绝对不会杀死他的,因为我不能让皇位落入异姓之手,现在你懂了吗?”
华子明满脸通红,低声道:“老臣懂了!老臣自愧不才,无法窥识君上之心……”
沙克浚用手一摆道:“别弄错了,现在我已不是君主,你不用那样称呼我,我还要让你明白一件事,那会令你很得意,我虽不杀克昌,可是也不想这么早就把大位交给他,那完全是被你逼得如此的……”
华子明愕然道:“老臣不明白……”
沙克浚冷笑一声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在陵寝中安排了许多事,鼓动全国人民来反对我,甚至于还想利用外人来对付我,置我于绝地,这些事你以为我会不知道?”
华子明愧疚地道:“老臣事非得已……”
沙克浚冷笑道:“你别说得好听了。你那样做法实在不高明,我早就知道国人对我不满意,所以才培养了数千死士,遍布于寝宫之中,大家真要认真拚起来,吃亏倒不一定是我,可是我不能那么做,我身为国君,对全国人民就有责任,我不能杀尽他们来做个光杆儿皇帝,所以我才宣布退位!不过我对你也有一句忠告,希望你以后少用这种手段……”
说着又回头对沙克昌道:“陛下,我对你也有一句忠告!”
沙克昌肃容道:“小弟恭聆教谕!”
沙克浚手指华子明道:“你身掌国事,最好少听他的话!”
沙克昌沉吟不语,沙克浚又严厉地道:“这是很重要的一句话,身为权臣,理应与国分忧,像他那样以全国数十万生民的性命来作为工具的人,实在不够资格作为朝堂之选!”
沙克昌懔然色变道:“大哥说得是!小弟亦有同感,是以得知消息后,冒死进宫,为的就是想消弥战端以免生灵涂炭……”
沙克浚点头轻叹道:“这就是了,你会做个好皇帝的,我衷心祝福你成功!”
沙克昌恭身道:“小弟定不负大哥之托!”
沙克浚默然片刻才道:“对于我杀死先王之事,你准备如何处理?”
沙克昌想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道:“算了,小弟不想再追究了!”
沙克浚略感意外道:“你怎么肯放过我呢?”
沙克昌惨然道:“第一,我们沙家不能再自相残杀了,第二,当年之事,先君的确有对不起大哥的地方,我既不能数罪先君于地下,自然也不能降罪大哥于此刻!”
华子明不禁失声道:“陛下!亲仇不报何以为人子!”
沙克昌痛苦地道:“为人子我责无旁贷,为人君则必须讲究公平,我现在是人君……”
华子明嗒然无语,沙克浚则感动地道:“陛下!你的确是个好皇帝,毒龙国昌大有日矣!”
大殿中一时变得很静,仅有鼻息声清晰可闻!
沙克浚想了片刻又道:“陛下将何以处我?”
沙克昌很快地道:“听任大哥之意,大哥若是肯留在国内,我必终身以奉事大哥,富贵与大哥共之,不过小弟认为大哥是不会留下的!”
沙克浚惆怅地一叹道:“不错!梁园虽好,总非久居之地,我在此称君独尊,自不能再在此称臣,这里的天下都交给你了!”
沙克昌也惆怅地道:“大哥要到那儿去?”
沙克浚苦笑一声道:“我还有一件私事待了,假若幸而不死,则海角天涯,何处不可以容身……”
沙克昌连忙问道:“大哥还有什么事,小弟能效劳吗?”
沙克浚摇头道:“你帮不了忙,而且也不能帮忙,无论生死,我都请你置身事外!”
沙克昌默然片刻道:“既是如此,大哥请自便吧!小弟还要到寝陵那边去一下,那儿群情激动,耽误久了恐怕会闹出事来!”
说着朝沙克浚一拱手,便待起身,沙克浚却用手一拦道:“陛下请留此为我作个见证,陵寝那边由华子明去解释就够了,这里还有许多事需要交代的,尤其是这寝宫之中,各种机关埋伏,假如不了解清楚,日后难免危险……”
沙克昌却微微一笑道:“小弟可以留下,寝宫中的机关埋伏,则无须去知道了……”
沙克浚一愕道:“难道陛下都知道了?”
沙克昌摇头道:“不!这些布置全出自大哥胸中邱壑,小弟何由得知,只是小弟用不到这些!”
沙克浚更奇道:“难道陛下不想住在此地?”
沙克昌又是摇头道:“也不是!小弟准备放一把火,将此宫烧毁,然后重新造宫殿,只设门禁以维持皇室之体制,机关削器全用不到了!”
沙克浚失色动容道:“那太危险了……”
沙克昌坦然道:“小弟行事与大哥略有出入,小弟当国之后,一切举措均以此心为准,国人若是认为我举措不当!可以直接来指责我!只要理由充分,任何一人都可以提剑来杀我……”
沙克浚长叹一声道:“陛下心照日月,微臣无话可说!”
华子明与山岱也动容地道:“陛下!老臣等去了!”
沙克昌点点头道:“好的!请二位将当年之事,一丝不隐地昭告国人,同时也请他们自决一下,若是他们认为我不配作国君,我随时都可以让贤!”
山岱低头虔敬地道:“以陛下仁心慈怀,必可得国人一致拥戴……”
说着他跟在华子明身后走了。
沙克浚回头把眼睛望着司马瑜,司马瑜不待招呼,自动起立道:“沙克浚!你所谓未了之事,大概是指着跟我的一场搏斗,本来我很看不起你,可是方才你的那番表现,足证你还象个人物,我很钦佩你!”
沙克浚冷笑一声道:“我不要你钦佩,钦佩也解决不了问题,你我终需一搏!”
司马瑜皱着眉头道:“搏斗能解决问题吗?”
沙克竣怒声道:“小子!你少说废话,我让出王位给舍弟,是因为他的确比我好,再说我们原是一家人,至于在那两个女子前面,我的确不服气,尤其是冷如冰,我非得到她不可!”
司马瑜微笑道:“刚说你几句好话,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感情之事,更不能勉强,王位还可以用巧取豪夺的手段得到,一个人的感情,则……”
沙克浚哼了一声道:“胡说!你有着什么好处可以令得她们倾心相爱!”
司马瑜怔了一怔道:“这我可无法回答,我只知道她们不喜欢你,你就不可强迫她们……”
沙克浚由腰下又抽出一支长剑道:“空言无益,我们还是在剑下见真章吧!动手的时候你不必客气,因为这是一场生死之争!”
司马瑜略加迟疑道:“我们非拚命不可吗?”
沙克浚怒道:“当然!我现在心无旁念,除了杀你之外,我再也没有其他可做的事了!”
司马瑜一面抽剑一面道:“杀了我也没有用,她们也不会对你多增一分好感!”沙克浚厉目一瞪道:“小子,你别太神气,老实告诉你一句话吧,我连江山都放弃了,那里还会在乎那一点私人的感情,可是这杀你之举,却是出乎冷姑娘的请求!”
司马瑜闻言不禁一愣,满怀不信地道:“你胡说!冷姊姊怎会如此……”
沙克浚冷笑道:“冷姑娘就在那儿,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她!”
司马瑜转脸向冷如冰,但见她脸上漠然全无表情,不禁微怔道:“冷姊姊!真是这样吗?”
冷如冰微一点头道:“不错!”
司马瑜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片刻才叫起来道:“这怎么可能呢……对了!她一定是受了那番僧的邪术所惑,神智不清……”
沙克浚怒声道:“小子!你别信口胡言,我现在已经失势了,密勒和尚再也不听我的指挥,他早已把对她们所施的心灵禁制解除了……”
司马瑜把脸又转向密勒神僧,意在询问真伪,冷如冰已在座上站了起来朗声道:“瑜弟弟!别再多问了,我的确是在清醒的状态下提出那项请求的!”
司马瑜整个地呆了,怔怔地道:“冷姊姊!我可以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冷如冰默然片刻,才轻轻一叹道:“瑜弟弟!原谅我这么做!这是为了大家好,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男人,很少有女子能对你不动心的,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已经骗取了多少女孩子的感情了……”
司马瑜惶恐地道:“冷姊姊!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冷如冰打断他的话头道:“骗取两个字,我也许用得不妥当,可是你令许多女孩子倾心却是事实,你只有一个人,能令那么多的人全都满足吗?”
司马瑜默思片刻才朗声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冷如冰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的心,也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很深,因此这个请求只有我来提出!”
司马瑜似懂非懂,一言不发,冷如冰苦笑一下又道:“假如要跟那些女孩子争的话,我有着必胜的把握,因为我们认识最久,定情最早,可是我的胜利,却必须建在人家的失败上,为了我一个人,你必须拒绝许多人的爱,令许多人伤透了心!”
方天华忍不住插口道:“冷姑娘!杀死他之后,就没有人伤心了吗?”
冷如冰惨然一笑道:“自然她们也会伤心的,不过伤心的程度不同瑜弟弟不死,她们的伤心中还含着失意与怨愤,在那种冤气刺激下,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来,他死了,大家的伤心中只有着怀念,天下就太平多了!”
方天华呆了一呆又道:“冷姑娘又将何以自处呢?”
冷如冰苦笑一下道:“也许我会追随他于地下,也许会找个深山古洞,终生不履人世,因为我们的感情太深了,至于其他人,她们也许能慢慢地忘了他,另外追求新的感情……”
方天华默然无语退下。
司马瑜则陷入深思,片刻之后,他突然作了个决定,朗声道:“冷姊姊!我尊重你的决定,也不必找人来杀我了,我……”
冷如冰神色一整道:“你想自杀是不是?”
司马瑜苦笑道:“我一死能省却许多麻烦……”
冷如冰却正色道:“瑜弟弟!你在我心中,在其他人心中,都是个完美的偶象,因此我希望你死得轰轰烈烈,多给我们一点怀念的资料,沙克浚是个很强的对手,你还是打点精神来应付战斗吧!”
司马瑜仍然不动,冷如冰只得又柔声道:“瑜弟弟!你是个奇男子,死得也要象个男子汉,假若你只是为了我而死,岂不是害我成了众矢之的……”
司马瑜脸上流露出一片解脱的神采,点点头朗然道:“好!冷姊姊!我听的你话!”
说着他挺剑走向沙克浚道:“我们可以开始了!”
沙克浚却呆住了,木然地握着剑,闻言后毫无动作,司马瑜用剑在他面前一恍,大声叫道:“我们可以开始了!”
沙克浚却陡地将剑一掷叹道:“滚吧!小子!沙某称雄一世,却不想今日会受一个女子的愚弄!”
冰如冷急忙道:“沙克浚!是你自己发誓要杀他的,怎么说是我愚弄你呢?”
沙克浚怒叫道:“不错!我的确是想杀他,可是我不想成为你的工具,更不想在我的剑下,造成他的赫赫英名!”
说完大踏步回身迳去,走到门口,他才回头对司马瑜叫道:“小子!我们的事情并没有完,只要你回到中原,沙某总会找到你的!”
然后他的身形在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