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神色微微一动道:“那是老衲的俗家名字,现时老衲只是苦核而已!”
司马瑜却十分激动,没想到这个老僧竟是一个绝世已久的大魔头,尸魔长孙无明成名独在七大凶人与天南双毒之前,一身武功诡异莫测,尤擅驱尸之术,当世武林人物,无一能出其右者,后来忽而消声匿迹,核起年龄来应该是一百出头了,自己还是师父偶然提过,却不料会在这荒山废寺中遇上。
老僧也微微有些激动地道:“老衲谢世以来,匆匆已有七十寒暑,想不到世人还记得老衲的名字,不过那批评一定坏极了……这一点老衲倒不太在乎,但留虚名在,芳臭两不朽!”
司马瑜心中虽增了一分新的恐俱,然而少年气盛,那一股天生而具的正义感也支持了他的勇气,冷冷接口道:“你不要太高兴,世上的人早忘记你了,只有我师尊博学多闻,还知道一些你的劣迹……”
老僧毫不为忤,轻轻笑道:“你师父是谁?”
司马瑜庄容道:“先师姓萧语奇,人称长眉笑熬,侠誉满人间!”
老僧淡淡地道:“后生小辈偏早死!”
司马瑜立刻道:“可是我恩师的英名会常留人们心中!”
老僧笑着摇手道:“相公别着急,老衲无意与令师争名,其实老衲也是一时冲动,这么多年都忍下去了,何须还斤斤计较那些微名呢,老衲若真想成名,何须又把自己埋葬在这个地方呢!”
司马瑜没料到他的脾气会这么好,看着他的龙钟老态,虽然早年是一个绝世大魔头,把目前这种处境的确也算是难能可贵的悔过,想到这里,又不禁稍萌一丝敬意,仍又和缓地问道:“你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江湖的?”
老僧微微一叹道:“佛云:‘不可说!不可说!’”
脸上满是一种落寞之色,司马瑜倒不禁默然,心想他一定着难言之隐!逐也不再追问下去。
老僧等了片刻,忽又问道:“老衲之事,相公想来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现在请相公回答一下老衲的问题!”
司马瑜道:“什么问题!”
老僧笑笑道:“老衲方才已经问过了,相公方才最后所露的那手掌法,相信一定是令师所授的!”
司马瑜心中一动,暗想莫非又是一个与薛冬心有渊源的人,腹中在揣测,口中仍是诚实地道:“不错!那是在下偶因机缘,在一位前辈女侠那儿习得!那种功夫名叫五行神功,在下只用了其中之一!”
老僧闭目深思道:“不错!是叫五行真气,相公用的是离火神掌,老衲请问那位传功的女侠此刻还在人间吗?”
司马瑜心中狐疑更甚道:“当然还在人间!你问她做什么?”
老僧突地脸色一动道:“在那里?”
司马瑜坦然道:“原来是在太湖之畔的嘉兴城,现在却不知迁到何处去了,在下也在四下寻访她们,你有什么事,我找到她们后,可以替你转告!”
老僧神色一动道:“她们!她不是一个人?”
“那位前辈已经嫁人,数年前痛失所夫,留下一个女儿也有十九岁了……”
老僧轻轻一叹道:“多快啊!嫁人了,有孩子了,算了!算了!事如春梦了无痕,我也不须再找她了,找到她也没事了!”
司马瑜听他的喃喃自语,心中大起狐疑,从口气中听来好象他与薛冬心之间有着一段情患纠葛,可是在年龄上又实在不配合,薛冬心因然驻颜有术,现在也不过六十多岁,他已经一百多了,无论如何还是不可能的……
这时天已微霓,老僧忽然警觉到,只顾跟相公说话,把孩子们的拜月大会忘记了,看来只有等下个月了!
说完打了一声呼啸,那些牵手舞蹈的行尸立刻散了开来,排成一列,慢慢回到廊房,接着是一阵棺盖碰击声,等到一切都静止下来时,天际已泛出一丝微明,司马瑜却被那个新名词吸引住了,口中喃喃道:“拜月大会!拜月大会!”
老僧笑道:“是啊!拜月大会是一桩很有意思的游戏,好在为时非遥,等到下个月相公就可以躬逢其盛了!”
司马瑜摇头道:“很抱歉!在下繁务在身,现在就想告辞,只怕无暇参观这种盛会了!”
老僧神秘地一笑道:“相公何须急急地离去呢!世上尽是奸诈,江湖尤多风波,此地虽然苦一点,却是静益的乐园!”
司马瑜仍是摇头道:“在下对人世的看法未须与大师相同,再说在下仅碌碌中一个庸人,对此地荒山、清净岁月恐怕无福消受!”
老僧哈哈大笑道:“相公最好还是留此享些清福为上!”
司马瑜听他语中隐有强留之意,不禁气往上冲,冷冷地拱道:“盛情心领,在下虽然打扰一宿,可是以一匹坐骑抵值,大至也差不多了,容后再晤吧!”
说完便待寻路出去,老僧身形轻轻一晃,即已拦住在他的前面,身法奇怪,完全不象先前龙钟之态!
司马瑜心头微骇,口中却朗声道:“你想干吗!”
老僧和霭地笑道:“老衲别无所求,只想留相公多盘桓些时日!”
司马瑜见他故意留难,不禁悖然道:“你陪你的活死人,要把我留在这儿干么?”
老衲微笑道:“相公说对了,老衲武功不足言谈,唯有这驱尸之术,却是千古的一项绝技,老衲毕生精力都用在上面,那—点心得委实舍不得携之长埋地下,故以想传给相公了!”
司马瑜见他留住自己,竟在为了要传授驱尸之术,倒是微觉一怔,婉言推拒道:“先师尸骨未寒,在下实不愿背师另投,你还是另外找人吧!”
老僧摇头道:“相公天具慧资,千古难求其二,老衲这驱尸老术,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学得的,至于名份问题,相公更无须放在心上,老衲无意与令师争徒,你我无妨结个忘年之交,最多只要一年半载,相公就可以学得老衲之术,老衲年岁已高,余时无多……”
司马瑜见他简直是缠定了,只得忍住气道:“你刚才不是说你所创作的活尸可以千古不死吗,为什么不想法子把自己的生命延得长一点呢!”
老僧正容答道:“相公此言,深得吾生,老衲早岁即具此雄心,经多年苦研,总算略窥门径,是以能较常人多活一些时光,惜乎时不吾假,近年来深感精力减退,自知大限在即,以相公之才,加上老衲的一些心得,或许能创出一条延年之道,则可以夺天地之造化。”
司马瑜倔强地道:“生死循环,乃宇宙不破真理,在下无法逆天行,当更不想驱尸作伥,你再不让路,在下只有硬闯了!”
老僧略略变色道:“老衲掬成垦相,相公一再拒人于千里之外,老衲少不得也只有强留,相公不要以为习成了五行真气可以横行于世,老衲相信还有能力可以留下相公!”
司马瑜怒火中烧,厉声大喝道:“那你就留留看吧!”
喝声中一掌前拍,掌中挟黄色的戊土真气,劲力无比,迳直向前涌去,老僧哈哈一笑,伸出枯瘦的手指,反过去,指风中只有一丝淡淡的银光。
司马瑜的掌风中立刻传来一阵利掌锐气劲风,不但将他的身形撞了回去,掌心也感到疼痛异常,失声惊呼道:“庚金全功,你也会五行真气!”
三十二 魅影幢幢
苦核微微一笑道:“这是老衲的基本功夫,老衲在学习这门武功时,那个传你功夫的人,也不过才呱呱坠地!”
司马瑜一怔道:“您与薛前辈究竟有什么渊源?”
苦核精目倏睁,叱叱迫人地道:“薛前辈?难道那个传你功夫的女侠姓薛?”
司马瑜见他的态度变得很奇怪,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是见到老和尚那种样子,也无法多问,只得从实地道:“我也不清楚,她自称姓薛,名字叫冬心,不过她的女儿也姓薛,不知道是那位前辈从了夫姓,还是她的女儿跟着她姓……”
苦核将薛冬心几个字在口中喃喃地念了几遍,忽地神情转为十分落寞,轻轻一叹道:“不错!她终于还是嫁给他了,甚至连姓氏也跟着改了,冬心!这名字应该是他死后才改的,冬心!冻心!难道她们的感情真是那么深厚?难道肯将自己的感情随着他长埋地下,永远也不再为别人开启了吗?这倒是件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司马瑜更奇怪了,忍不住问道:“你说的那个他究竟是谁?”
苦核摇摇头,反问他道:“那位女侠……不!就是薛冬心,她有没有告诉你她的丈夫叫什么名字!”
司马瑜想了一下道:“有的!琪妹说过她父亲名叫薛正粹,看来薛前辈是随着夫家姓了,但不知她原来姓什么,跟大师又是什么关系?”
苦核将眼睛一瞪道:“什么!薛正粹,你是说她嫁的是那个白痴!那个瞎了一眼的丑八怪!”
司马瑜因为在苦核的话中听出他与薛冬心的关系似极深,是以对他的态度也客气了一点,可是对苦核后来的那番话又不禁感到更大的惊奇!薛冬心虽已老了,可是风仪绝世,尤不失为一个美妇人,再者根据天南双毒的口中叙述,她当年更是个貌若天仙的美女,怎么她的丈夫会是个独眼的丑汉呢!思索片刻后,他才缓缓地道:“这个我倒不清楚,我结识薛氏母女时,那位薛正粹前辈已然去世,不过根据我的猜想,正粹前辈也许是一目失明,却不会像大师所说的是个丑八怪吧!”
苦核闻言赫然震怒道:“混蛋!我看着他们从小长大,难道还会骗你不成,假若薛正粹不是个丑八怪,老衲情愿挖掉自己的眼睛!奇怪!她最后怎么会嫁给那个白痴的,另一个混蛋呢!早知如此!我当年可太傻了……”
司马瑜也颇为奇怪地道:“听大师说来好像还有一个姓薛的……”
苦核点头道:“不错!还有一个混蛋,他是薛正粹的哥哥薛英粹,这弟兄两个人也不知道是怎么生的,一个俊美如神仙,一个丑恶如妖怪,一个聪明如精灵,一个蠢笨如顽牛,若不是为了那混蛋!我又何至于潜隐深山,终日与死尸为伍!想不到我退避的结果,反倒便宜了那蠢牛……”
司马瑜本是十分玲珑的人,闻言已经揣摸出一个大概,当年这老和尚必然是与薛冬心也有一段爪葛,可是一切条件都逊于那个俊美聪明的薛英粹,所以才甘心退让,至于薛冬心最后为了什么反而下嫁于陋笨的薛正粹,这就是他想不透的了,而且他相信这老和尚也同样的想不透,所以才流露出这种诧异悔恨的态度!
苦核过了片刻,忽地恨恨的将拳头一击掌心,厉声道:“我明白了!一定是薛英粹那混蛋用情不专,辜负了芸娘,才逼得她负气改嫁……”
司马瑜闻言不禁薄有怒意,他心中对薛冬心尊敬仰慕极深,老和尚这改嫁二字用得太已刺耳,连忙道:“你不许胡说!冬心前辈生平未适二人,怎么可以用改嫁两个字去侮辱她老人家的清白!”
苦核微微一笑道:“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老衲当年身历其事,当然不会乱用字眼,芸娘跟薛英粹那小子海誓山盟,情逾夫妇,我自知一切都比不上那小子,所以才决心退出成全他们,那小子答应我终生善视芸娘的,谁知他竟然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这混蛋东西,有一天我非要找到他,好好地跟他算算帐……”
司马瑜将信将疑地道:“事情也许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也许那位英粹前辈也死了呢,详情未知,不能只凭着私心揣度去判断一切,最好大师能再找到冬心前辈,向她问问明白!”
苦核沉吟良久,忽而轻轻一叹道:“算了吧!事已过,境已迁,老衲既已身入空门,何必再去自寻烦恼呢!让它去吧!我只想问你一句话,那芸娘现在还好吗?”
司马瑜知道他所说的芸娘,一定是指着薛冬心而言,也是轻轻一叹道:“冬心前辈现在生活得很平静,早年她虽未在江湖上成名露脸,暗中却做过好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现在她闭门课女,完全不理世事,更名冬心,也是表示古井不波的意思!”
苦核长叹一声,半晌才道:“能这样最好了!”
司马瑜却神色一动道:“照大师的年岁推来,应该比冬心前辈大上许多,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苦核微带惆怅地道:“不错!我比芸娘的确是大上三十几岁!她才乃笄,我已中年,可是我们一起学艺时,她叫我大哥,并没有觉得我比她大多少,相反的倒是我自己常存着一份自卑的心理,不敢对她多作表示,所以才让英粹那混蛋趁虚而入,老实说当年我若少顾虑一点,芸娘绝不会投入别人的怀抱,更不会有今天这样的遭遇了,唉!由来蹉跎最误人,那些往事不提也罢了!”
司马瑜却恍然地道:“原来大师与冬心前辈是师兄妹,无怪您也擅五行神功了!据我看来大师当年若不是在情场上饱经挫折,江湖上也不会有‘尸魔’这个名号了!”
苦核点头道:“不错!我家武学世传,惟诫足江湖,我父亲除了我之外,只有三个弟子,那就是芸娘与薛家兄弟,我在情场上不得意,内心十分痛苦,父亲死了之后,心情变得更坏,恰巧又在无意中得了一部奇书,名曰九尸真解,仗着那部书上的记载,我的确做了一些任性的事,直到最后,我才发现九尸真解上虽然说的是驱尸之术,实际却有更高深的道理,于是我才退出江湖,专心一意研究,可惜我开始得太晚!无法竟其大成!所以……”
司马瑜见他的目光深注自己,知道他又要旧调重弹了,连忙推辞道:“请大师见谅,再晚方才已经表达过,再说另有要事,实在无法接受大师的好意!”
苦核赫然震怒道:“混蛋!我要教给你是天地间最难得的学问,那是一种生命的奥秘,你若研究通了,就可以挖制之钥……”
司马瑜连连摇头道:“我实在对此缺乏兴趣!大师何不另选英才……”
苦核怒道:“英才若是易得,老衲何必要苦苦的求你!今日之事,已不容你自己作主了!”
司马瑜见他又有用强的意思,不禁也激发了傲性,朗声道:“再晚自知力不以抗大师,但大师若一定要强人所难,我宁可拚将一死,也不能答应!”
苦核哼哼怒笑道:“好!很好!小子你尽管强吧!我倒要看看你把我们长孙家的武功练到什么程度了!”
司马瑜知道无法善了,可是鉴于方才一招受挫,明白若是使用五行神功,无异以卵击石,遂硬着头皮道:
“再晚五行神功受之于薛冬心前辈,大师与薛前辈有同门之谊,我因技敬人,不敢再以之犯上,少不得只有凭仗师门所学与大师周旋了!”
苦核大笑道:“除去五行神功外!我还没有听说世上另有其他功夫呢!小子!你不妨给我开开眼界!”
司马瑜悖然色变,厉声道:“大师未免太小看天下人了,我发誓此刻完全不用五行神功,也要叫大师领略一下世界上另有绝学!”
说着脚下一错,欺身进击,迎面掏出一拳,果然是长眉笑煞萧奇独剑的神风拳式起“疾风劲草”!
苦核长袖一挥,口中微哂道:“俗不可耐,这是江湖卖艺的花拳绣腿之流!”语毕袖风已将他的拳势卷歪!
司马瑜剑眉微扬,朗声道:“未必见得!”另一手已在肋下穿出,迅速无比地捏向他腰下大穴,恰好是第二式“轻风入怀”!
苦核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变招如此之快,空门露出,化解不及,乃侧身微转,让开他的一捏,司马瑜将招进招,第三式“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