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如冰招呼方毕,那老者却龇牙一笑道:“姑娘说得太客气,雪地赏梅,携酒微吟,你们才是一对佳客,老夫假若不懂风趣,怎敢冒昧前来打扰!”
冷如冰心中一惊,益发对老者增加了戒意,因为她说话时语音极微,身旁的司马瑜还在迷糊,他反而听见了!
司马瑜是个天生好动的性子,再加上没听清冷如冰的话,只觉得这老者非常有趣,立刻笑嘻嘻地招呼道:“老先生,你也是个雅人呀,一个人躲在梅林里享清福,前朝和靖居士妻梅子鹤,你大概也在乐享天伦吧!”
他说话太荒唐,所幸礼貌还不差,老字底下带了个先生,没有直接叫老头子,就这样冷姊姊已在心中捏了一把汗!
现在就在太湖之畔,这老者很可能就是七大凶人之首的混元笔方天华。这莽弟弟怎地如此不知轻重!
幸好老者并未生气,反而哈哈一笑道:“老头子孤孑一身,单独惯了,不耐烦去找家室的劳累,也没有林居士那等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的雅兴!”
司马瑜依然笑嘻嘻地道:“梅能解语何妨妻,鹤能忘忧便是子。老先生何必太谦虚,方才您梅与雪花两不分之句,便证明不是俗客!”
老者哈哈大笑,身形已经移至亭内。望着司马瑜手中的酒葫芦,又望了木桌上的几味佳肴道:“哥儿太会说话了,老头子是饿了两三天,刚才在林中啃雪咽梅果腹,被你们这一阵酒肉香味引过来的!”
司马瑜笑着送上葫芦道:“老先生脸无菜色,不象个饿殍,你大概与小子同好,也爱喝一杯吧,别客气,请!”
老者接过酒来,满满地饮了一大口,然后再拈起一大片鸡肉放在嘴里狼吞虎咽地嚼着,司马瑜连忙道:“老先生慢慢来不妨,酒莱还多得很,这鸡烤得很硬,小心别崩了牙齿,象你这把年纪,掉了可不易重生!”
老者露齿一笑,张嘴说道:“哥儿别担心,老头子齿牙尚健,别说这几片肉,就是铁爆蚕豆,老头子也还咬得动!”
冷如冰见他满口牙齿洁白,而且十分齐整,与他的年龄毫不相称,不禁心中又是一动,因而启唇问道:“老先生高姓大名?”
老者望着她微笑道:“女娃儿太不懂礼数,还不如这位哥儿活泼可爱,老头子不过才吃了你们一点东西,就要委屈得先报姓名吗?”
冷如冰脸上一红,连忙道:“这是晚辈的不是了,晚辈……”
她话到口边,又打住了,皆因这老者身份未明,若是遽然报出姓名,万一他真是方天华就糟了!
因为在西子湖畔,自己出手解了靳春红的围,与丁氏三怪结下梁子,丁三怀仇而去,一定先来报告过了……
不想司马瑜嘴快,马上接口道:“这是我冷如冰姊姊,是冷秋云大侠后人,空空师太的弟子,我叫司马瑜,家师长眉笑煞!”
冷如冰心中暗叫不妙,已经作了提防,谁知老者淡淡的嗯了一声,好似并无多大惊奇,只是轻轻地道:“不错!都算是知名人物!”
司马瑜见自己报出名号后,对方并无多大反应,倒是有点气,自己的师尊不说,冷姊姊的师门何等响亮,这老头子居然一点颜色都不表示,遂扁嘴一笑道:“老先生可能不在江湖走动,因此不认识我们!”
老者又喝了一口酒:“不错!老头子脱离江湖有年,对你们这些后起江湖的英秀,的确是孤陋寡闻,江湖中毕竟是年青人的天下!”
司马瑜见他还是不痛不痒地回话,忍不住又道:“我与冷姊姊初入江湖,藉藉无名,老先生当然不会知道,可是空空师太一代侠尼,老先生应该……”
老者淡淡一笑道:“原来哥儿是怪老头子对空空师太不够尊敬,也罢,我既吃了哥儿的酒肉,少不得要说两句好话,她不错,现在怎么样了,没事还练剑吧?”
司马瑜大声道:“空空师太已经圆寂了!”
老者微感一异,略顿片刻才道:“死了!那倒有点可惜,你师父呢?”
司马瑜道:“家师幸托粗安,此刻有事杭城!”
老者微笑道:“那还好,我比较欢喜你师父,因为他能喝酒,自古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祝你师父长命百岁!”
司马瑜这才高兴地道:“谢谢老先生!”
冷如冰在旁听得秀眉一蹙,这老者也许不是方天华。可也绝非等闲之辈,想了半天又问道:“现在前辈可以见示尊号了吧!”
老者望她一眼,缓缓点头吟道:“曾与帝王同一家,金銮殿上不下马,跨下青牛登天去,不以素白轻桃花。姑娘知道老夫是谁吗?”
冷如冰笑了一下道:“前辈只说了一个姓字!”
司马瑜嘟着嘴道:“说了半天只说了一个姓,倒底是姓什么还没说?”
冷如冰白他一眼道:“弟弟!你就是不肯用脑筋,前辈的四句话,每句都扣着一个李子。你只要听第二三句就知道了,金銮殿上不下马是诗仙李太白,骑牛出幽谷登天仙的是太上老君李耳!”
司马瑜释然道:“原来如此,那与帝王一家是指唐代李氏,末一句是说与桃花同分春色的李花了,真有意思!”
冷如冰白了他一眼道:“事后有先见之明,还好意思说嘴!”
司马瑜脸上一红,老者望了冷如冰一眼道:“姑娘悟性不错,老夫再打个哑谜!”
冷如冰轻轻一笑道:“只要不太深,晚辈或可勉力一试!”
老者再念道:“阴阳同归理,鸿蒙分天地!”
冷如冰心中稍定,因为确知此老不是方天华,可是也不是好路数,想了片刻,虽已知答案,却仍在犹豫中。
司马喻却福至心灵,自作聪明地道:“这下子我可猜出了,阴阳同归,一也;鸿蒙始分,天下定也;你是‘信口开河’李一定前辈。”
老者微微一笑道:“难为哥儿还记得老夫之名!”
司马瑜高兴地道:“我是听家师说过,再由你的姓氏上去猜的。冷姊姊,这次可是我先知先觉,比你快一步吧!”
冷如冰微微一笑,没有作声,“信口开河”李一定却笑道:“冷姑娘早猜出来了,只是怕老夫追究与她师门早年的纠纷,所以才故意藏拙,其实老夫名列……”
司马瑜快口道:“你名列七大凶人之一!”
说完后立刻发觉失言,翻着白眼对着李一定直瞪!
冷如冰也脸色一变,提防着他会猝起发难!
谁知李一定毫无怒意,哈哈大笑道:“小哥儿说得不错,老夫名列七大凶人,难道还会对你们后生小辈变脸发脾气不成!”
司马瑜见他并未动怒,心中略定,陪笑说道:“晚辈年轻无知,出言冒犯,请前辈恕罪!”
李一定摆手笑道:“好说!好说!老夫若是为这点子小事生气,那就是七大无赖之一了,还配称什么凶人!”
司马瑜见他果真不生气了,不禁童心又发含笑问道:“前辈长相生性都非常慈和,一点不凶嘛!”
李一定轻叹道:“哥儿以貌取人,当有大失,老夫当年心狠手辣,凶人之名,并非幸得,只是经过一次教训后改变了性情而已!”
司马瑜好奇地问道:“前辈经过什么教训?”
冷如冰连忙用目一瞪,出声制止道:“瑜弟,说话不可造次!”
李一定摇手道:“冷姑娘不必多心,你一定是以为老夫在令师手下吃过亏,其实老夫受教训的并不是那一次!”
这下子连冷如冰都感到惊异了,失声问道:“前辈还遇上了什么高人?”
李一定轻轻一叹。说出一段话来!
十五 杯酒话往事 联袂访凶人
湖面上飘过一阵微风,波浪轻拍着堤岸!
早前梅林中又是一阵落花带雪,因风起舞!
李一定手拿着葫芦,不住地灌着酒,也不住地叹息,慢慢地归纳了一下思绪,才缓缓地道:“老夫那时还值壮年,历身江湖二十余载,双手血腥,却未做过一件善事,因此争得一个凶人之名……”
冷如冰与司马瑜对望一眼,没有插口去撩拨他!
李一定再道:“就在老夫四十七岁那年,在衡山与空空师太相执,一言不合,动起手来,相搏几近千招……”
司马瑜动容道:“那一定是场惊天动地的拼斗!”
李一定轻叹道:“谁说不是呢,老夫心中本来目无余子。到时也不禁对空空师太深表敬仰,可是武林中人难输的是一口气!”
冷如冰忍不住道:“先师并未谈及与前辈搏斗的经过,只说你们曾经交过手,也未说出胜负,这是仅有的一次例外……”
李一定微笑道:“空空师太曾经胜过其余六大凶人,只有对老夫那一场是个不了之局,武林人讳言不如意事,这倒怪不得令师!”
冷如冰没有说话,司马瑜却忍不住道:“家师曾经说过七大凶人以‘混元笔’方天华为首!”
李一定微笑道:“七大凶人以杀人多寡分等,并不因功力高低为序,不过阴阳童子最差是实。因此我们都看不起他!”
冷如冰道:“晚辈最近曾与东门黑对过几招,他的确是不能与前辈相提并论,但前辈与其他五人孰高孰低?”
李一定轻哂道:“东门黑还是没长进,无怪我们都不理他,老夫与其他五人虽有过往,然因同仇敌忾,一直不好意思论高低,不过他们既然都败在令师与展翼的手上,想来还是老夫要高明一点!”
他言下略有一丝得意,争胜之心,人所难免,李一定虽到这份年纪,还是无法摆却名心!
司马瑜忍不住又道:“前辈别打岔了,你快接着说拚斗的事吧!”
李一定对他笑笑。才继续道:“老夫与空空师太用尽一切招数后,然是不分上下……”
冷如冰急道:“那最后一定是以内力决胜负了!”
李一定点头道:“不错,除此别无他策,于是我们各以一掌相抗,僵持近半日,仍是不得结果,可是已经无法分解!”
冷如冰摇头道:“可怕!可怕!这样耗下去,势必要至精力俱竭,方始结束,败的固无胜望,胜的也好不了多少!”
李一定叹道:“谁说不是呢?可是老夫与令师都拚上了命,不死不休,这样又耗了一天,总计是十六个时辰了!”
冷如冰惊道:“你们都到了强弩之末了!”
李一定微笑摇头道:“还不至于,老夫与令师俱还余勇可卖,最多只用了一半气力!”
冷如冰与司马瑜都浮上了一层敬色,也有一点疑色!
李一定见状知意,微笑道:“你们可是不信,老夫虽然号称‘信口开河’,这件事却未加半点渲染,至少冷姑娘该相信空空师太的能耐!”
冷如冰连忙解释道:“晚辈绝无此意,前辈请勿误会,还请继续说下去吧!”
李一定顿了一下才道:“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位小姑娘!”
冷如冰与司马瑜俱都一震,齐声惊问道:“小姑娘,她就是前辈所说的高人?”
李一定点头道:“不错,正是她,她那时的年纪不过与冷姑娘不相上下,人也秀美不群,做梦也想不到她会有着绝世的功夫!”
司马瑜听得出神,连忙急问道:“那小姑娘来后怎么样?”
李一定轻叹道:“她双手一分,各抓住老丈与空空师太的后领,就把我们轻而易举地分开了,此事若非老夫亲历,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冷如冰也摇头道:“太难信了,以前辈与先师的修为,双方力拚之际,丈许远近周围,劲气刚如铁墙,要靠近都是不可能的事!”
李一定叹口气道:“谁说不是呢!她将我们分开后,还微笑道:‘这么大岁数了,还好意思象无赖般的拚命打架!’”
冷如冰再追问道:“那前辈与先师作何应付呢?”
李一定摇头降声叹道:“空空师太修养比老夫好,对她作了一礼,念了一句佛号,迳自下山而去,任何话都没有说!”
司马瑜张大了嘴问道:“前辈呢?”
李一定微叹道:“老夫急怒攻心,以为她定与空空师太一路的人。实不相瞒,老夫在那场比斗中,有六成希望可以占先!”
冷如冰默默无语,若有深思,虽然李一定在语气中对她的师门略有所损,她居然不作任何表示!
司马瑜却忘其所以地续问道:“后来又如何呢?”
李一定轻轻地叹道:“老夫在愤怒之余,根本没有考虑到其他问题,拚将全力的一招,攻在她的肩头上!”
这次两个年青人都很紧张,居然没有发问!
李一定等了一下才道:“谁知她丝毫不予理会,而老夫自认为石破天惊的一击,居然连她的衣服未沾到半点!”
司马瑜出神地道:“这女子的轻身功夫太好了!”
李一定苦笑道:“她要是仗着轻身功夫躲开了,老夫心中还好过些。她是不移不动,硬受了一招,这才叫人难受!”
司马瑜惊叫道:“硬接一掌而衣角不伤,她别是神仙吧!”
李一定摇头道:“世上那来的神仙,老夫一掌拍下去,在离她肩头寸许之处,即被一种无形的暗劲托住,反将老夫手掌弹了回来!”
冷如冰这时又问道:“后来呢?前辈再出招了没有?”
李一定道:“老夫吃了第一招的亏,人也比较清醒了,自然不会再自讨没趣,那女子说了几句话也走了!”
司马瑜再问道:“她说什么?”
李一定叹道:“她说姑念我一身功夫练成不易,所以不想为难我,叫我好自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
冷如冰道:“从那时起前辈就不再……”
李一定点头道:“是的!自后老夫就谢绝了江湖生涯,四下游历,有时也偶尔做些功德,稍赎前愆,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司马瑜感慨地道:“世上真有这么高明的人,我倒真想见见前辈,那女子叫什么名字?您后来再见过她没有?”
李一定道:“老夫不好意思动问姓名。她也没有说,只是那天她穿的是一件翠纱衣服,老夫在私下称她‘翠衣仙子’,前年在打箭时又见她一次,依然是二十几岁人,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司马瑜连忙问道:“前辈再见她时,可曾交谈过?”
李一定摇头道:“没有!西康很多索桥,她在桥上与老夫擦肩而过,因为她的形貌并未改变多少,老夫还能认出,可是老夫发已霜,想来她不会记得了。”
司马瑜想了一想对冷如冰道:“冷姊姊,咱们等此间事了后,同到西康去看看好吗!这等绝世高人不见一面,倒是件遗憾之事!”
冷如冰对他微笑道:“她是个女子,又很美,难怪你兴趣这么大?”
司马瑜急得涨红了脸道:“姊姊!你怎么这么说,人家论年岁比我大一倍呢!”
冷如冰笑道:“可是她并不老呀!你没听李前辈说她仍如二十许人吗?这等高人恐怕难有其匹,现在还是小姑独处呢!”
司马瑜赌气不开口了。冷如冰这才笑着道:“好弟弟,别生气了,姊姊跟你闹着玩的。其实象她那样的高人,我也很想见识一下,只怕她游踪无定,不会长居一处。我们赶了去也未必见得着了!”
司马瑜垂头不浯,李一定却反问冷如冰道:“令师是几时圆寂的?”
冷如冰黯然道:“先师自从前辈等七人消声匿迹之后,因为又得到一本上清功笈,与铁剑先生展师伯闭门静修。在两年前无疾而归,她与前辈较功之事,连展师伯都不知道详情……”
李一定跟着一叹道:“今师行为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