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乱的额发垂散在了她的脸上,阴影下的眼睛里只有四起的血光和剑光。
“公子,福来药房到了。”
“恩。”
然而就是那样一个短促的回应,角落里的女子闪电般看过来,惊惧的眼里竟放出了惊喜的光。
她飞似的跑上去,一把抓住了正从马车内下来的君澜,嘴里不住哆嗦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沾衣?”在女子抓住她的一瞬间,君澜认出了这个衣衫褴褛,血污狼藉的女子,“沾衣!怎么弄成这样?”
梁沾衣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颤抖着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袖,想张嘴说话,然而喉咙仿佛火烧一样枯涩,发不出任何声音,脸颊淌满了泪水。
“沾衣,别哭别哭啊。”君澜伸手,用袖子慌乱地擦拭着她的脸,为她拂开了颊边的发丝,一道血痕深深地划上了她半边脸,犹如弧线般从额头划至嘴角,触目惊心。
君澜忍不住惊呼,眼里露出了愤怒:“谁?是谁干的!”
“君,君公子……”哭泣中的女子嘴里终于吐出了一句破碎的话语,“义,义父被,被杀了。”
“什么!”君澜惊惧地瞪大了眼,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沾衣的手,“恩师他……到底怎么了!”
梁沾衣心里一阵恐惧,忽然哆嗦了起来,终于断断续续地说完了整句话:“昨晚,昨晚有好几个黑衣人杀进了太尉府,杀光了,杀光了所有人,子游,子游大哥被他们掳走了……”说到后来已然泣不成声。
君澜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几乎站不住脚,脸上死一样的惨白。
“公子!”车夫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快,快扶我上车!”君澜无力地支撑着沾衣伸过来的手,跌跌撞撞地上了马车,“去太尉府!”
。
经过一夜血腥的灭顶杀戮,太尉府处处透出血腥颓废的味道,没有一丝一毫人的气息,只有门扉和窗户在风里吱呀呀的轻响,搅起带着腥甜的空气。
一具尸体旁,一袭白袍慵懒而立,青铜面具下的一双碧眼却如同冰上燃烧的火,冷厉地看着这个处处溅满血斑,已被洗劫一空的房间。
竟敢杀了他!
碧眼里充满了煞气,刀锋般凌厉。身侧的黑衣人心中陡然一寒,微微低下了头,眼睛敬畏谨慎起来。
恩师之死(二) (2)
“那个人,该死。”面具后唇中吐出一句散淡而冷漠的话,黑衣人抬起头,碧色的眼睛里已无怒光,无喜无悲,宛若幽暗的深水潭。
“领主,需要属下——”黑衣人谨慎问道。
“不。”白袍之人漠然截口,伸手懒散地拂了拂他的衣袖,试图拭去刚染上的血斑,“既然有人先动手了,何乐不为呢。”
“那梁子游,需要属下……”主上忽然转身,碧眼的余光冷睨着脚边的尸体,黑衣人心底一个“咯噔”,一时胆怯,不敢直言。
“他?”碧眼里忽然有了笑容,却看得黑衣人胆战心惊,“他不用我们动手,自有人会处理他。”
蓦然间,他的眼里冷光一闪,眼睛往门外一瞟,唇中逸出散淡的笑:“她来了。”话落的同时,大袖一挥,两人瞬忽消失。
房间里一片死寂,却无法掩盖漫天逼来的浓重血腥味。
君澜惊惧交加地往后院奔去,一路上横尸遍地,到处是鲜红的血斑,密密麻麻地喷溅上去,发出腥甜的味道。
心中刺骨的寒流排山倒海般涌起,直到她奔进了梁临的房间,无论身心都到了崩溃的边缘。
地上没有头颅的尸体平躺着,双手却紧紧拳握着,发白的指关节带着死气的青白色。窗外透出的光映出了墙壁上鲜红的血斑,显然是被割下头颅时喷溅上去的。
君澜顺着血斑看去,一颗头颅滚落在桌脚边,犹自睁着眼睛,昔日那双慈爱的眼睛此刻不可置信地瞪着,满布血丝,仿佛要蹦出眼珠来,那样惨烈的眼神如同一记重锤重重地直击她的心底。
那样一个待她如亲生女儿般疼爱的人,怎么会突然……怎么会!
刀割般的疼痛如狂潮般不断肆虐着,内心仿佛被硬生生地撕裂。君澜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悲痛,失声崩溃般痛哭起来。
“恩师……”她颤抖着跪倒在尸体旁,伸出剧烈发抖的手,用力地摇晃着地上已然僵硬的尸体,痛哭,“恩师……恩师!”
“君公子……”沾衣忍不住也放声痛哭起来,跪在了她的身侧,“义父是大好人,如果,如果没有义父,沾衣早就饿死街头了,为什么……为什么好人要遭到如此的残杀。”
她蓦地停止了哭声,恨恨地抬起眼,双手紧紧地拳握着,剧烈地颤抖起来,眼里闪过雪亮的光:“都是那些强盗!那些强盗!抢光了府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杀光了这里所有的人!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听着那样心惊肉跳的语气,君澜蓦然抬头,才发现房间里空无一物,已被扫荡一空,恩师最喜欢的画也不在了墙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内心翻覆涌起的悲恸和愤怒。
恩师之死(二) (3)
“不!”不知为何,她感觉到这些杀人者来势汹汹,早有预谋,并不像强盗,“不是强盗,肯定不是强盗。”随着说话,她眼里越发的肯定。
在她被掳之后,太尉府就遭到灭顶,哪有那么凑巧的事?这件事明显是早有预谋,洗劫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一想到这里,君澜的眼里渐渐冷凝,心中闪电般雪亮。
龙锦腾……会是他么?她忍不住怀疑。
“可是——”
“君相?”沾衣的话被突如其来的人打断,奉命而来的刑部侍郎李维眼里的惊喜一闪即逝,随即脸上的表情尽是哀痛,“君相,节哀顺变。”
君澜伸手拭了拭眼泪,踉跄着站起了身,并不想说话,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李维的眼神凝住了,只见眼前的人眼波盈盈,卷翘的双睫上沾染了泪水,晶莹的肤色上隐隐可见两道泪痕,容貌更加逼人,当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荧光。
多年以前,在先帝钦点状元的金銮殿上,他就对这个淡雅如莲花的少年嚣想已久。
恩师之死(三) (1)
他一双满布皱纹的老眼里放出了想狼虎一样的光芒,贪婪而黏腻的视线紧紧凝在了君澜的身上,心中忍不住万分地怜惜:“君相,请放心,皇上已经知道了此事,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彻查此事,绝对不会让太尉死不瞑目,太尉之子,下官也必竭尽全力寻找。”
“李大人,有劳了。”在他说话之际,君澜迅速理清思绪,心中快速闪过无数个念头,“我想先葬了恩师,府里的其他人就有劳李大人了。”
“那是那是。”听着她温和软绵的声音,李维心下莫名地激动,下巴的赘肉不停地哆嗦起来,甚至觉得她的声音比黄鹂啼叫还动听。
看到李维粘腻而浑浊的视线,沾衣心中一堵,这个李维道貌岸然,暗地里豢养男宠,她老早就知晓,今日竟敢觊觎君公子!
她心下气愤,忍不住上前几步,不易觉察地挡在了君澜的前面,毫不畏惧地对上他有了怒意的目光。
李维带着几分凌厉地目光看了她一眼后,便向她身后的君澜微微一揖手:“君相,下官先让人把太尉抬了去吧。”
“恩。”君澜并未发现此刻的异样气氛,淡漠地点了点头。
。
当葬完梁临,办完了所有的后事之后,宫里来了圣旨,追封梁临为寰太尉。那时暮色已经渐起。
落日的余晖斜照着这座孤零零的坟墓,暮日下,坟前已立着一抹孑然的身影,单薄憔悴,孤清死寂,君澜就这么静默地立着,傍晚含着些许的凉意,沁入她的肌肤,而她只是寂寂地看着碑。
恍惚之中那个眉目清远,笑容慈和的人在发黄的记忆中渐渐鲜亮起来。
在那个寒风凛凛的早上,大哥把她从倚红楼里救出来之后,逃亡途中却突然病发,昏迷不醒。
大雪纷纷扬扬,寒风呼啸,空茫茫的一片恐惧的白,天地间,除了雪地上昏睡不醒的大哥,便只剩她一个人。
她那时是那样弱小害怕,禁不住放声大哭,用力地摇晃着地上躺着的人,嘴里却不停喊着“玉面哥哥”。空荡荡的雪山上,只覆盖了厚厚的积雪,没有丝毫的人息,只有她的哭声不断回响在空荡的雪山上。
在她绝望和恐惧之际,恩师出现了,宛如遥天而来的神祗,温情款款地对她施出了援手。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那个人从马车里走下来,俯下身对她微笑。
“我,我叫彩璧尘。”对于突然出现的人十分激动与欣喜,她停止了哭声,大大的眼睛闪着晶莹的泪光,期盼地望着眼前这个亲切的人,“请你救救我大哥吧。”
梁临身子微微一颤,沉吟片刻,嘴里吐出了一声叹息:“小丫头,跟我走吧,神医七惑可以治好你哥哥的病。”
恩师之死(三) (2)
从那以后,她便成了君澜,女扮男装住在了太尉府。
在太尉府的那段岁月,恩师养育她,栽培她,待她恩重如山,亲如慈父,恩师对她永远是和蔼微笑的,只有那一次,她为了大哥偷偷跑去科举考试,一举状元,恩师狠狠地痛骂了她一顿,让她在门外整整跪了一天一夜。
进朝为官后,她年少不知为,得罪了不少皇亲大臣,那些烂摊子都是恩师帮她收拾,辅助她直步青云。
然而,那个把她从孩童教导成出色的少年丞相的人死得那样不瞑目!
恩师爱她,疼她,如此重的恩情如今是怎么也无法报答了,甚至在他弥留之际都无法见他一面。子游被掳,生死不明,那是恩师唯一的血脉啊。君澜心中的悲痛越来越甚,眼眶中渐渐温热起来。
“恩师……”
虚幻中她犹自记得那双充满慈爱的眼睛,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轻轻地摸一下恩师的眼睛。然而恩师临死前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蓦然瞪进了她的眼里,君澜惊骇地收住了手。
不远处的龙锦歌悄然立着,静静地看了她很长时间。暮色下,她看去如此荏弱,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便走上前去。
“澜……”龙锦歌走到她的身侧,拍了拍她的肩,轻声安慰,“借你肩膀吧。”
君澜依言靠在了他的肩侧,默不作声,忽然有了种虚脱般的无力感。
“澜,有事可以找我。”龙锦歌抬眼仰望遥远的天际,天空上张扬着血一样的暮色,如织锦般扑向了天的尽头,那一刻,他的心里有一瞬的异样,随着一股悲凉汹涌而上,“不必那么坚强,我这个朋友可不是显摆用来着。”
君澜沉默地点了点头,然而悲痛的眼里渐渐有了愤怒。
她一定要查出凶手!
。
夜幕已经降临,如沉沉的铁幕,满天盖地而来。没有星月的天幕下,树影掩映,一个黑影腾挪在暗黑之中。
昏暗的房间里,烛火发出昏黄的光,影影绰绰。
一人穿着中衣细细地抚摸着手中的白玉令和紫戒,烛光下,那一双浑浊的老眼放出了雪亮的光,嘴里含糊地喃喃自语:“终于得手了,终于得手了……”
那一支蜡烛渐渐燃尽,黑暗的房间里,只有紫戒和白玉令上的淡淡光芒浮动。
“嘎!”窗棂外蓦然腾起一个黑影,发出一声尖叫,那个黑影落在窗棂上,抖了抖羽毛,继续扯着脖子嘎嘎地叫,睁着黑豆似的眼睛直直地瞧着他——却是他豢养的雪鹞!
“……”他定睛一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狠狠瞪着它,“扁毛畜生,滚一边去!”
“嘎!”那只雪鹞吓得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扑闪着翅膀立刻飞走了。
恩师之死(三) (3)
“吱呀——”门扉忽然间被推开,他心里猛地一突,闪电般看去,门外却是无人,惊魂方定,便去关门。
在触门的一刹,一道冷光蓦然架上了他的脖子。
“……”他惊惧地瞪大了眼,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来,随着来人的脚步被一步一步逼退到桌角。
“不听我命令行事的人都得死!”黑衣人冷厉地看着他,手中的剑随着落下的话发出了细细的银光,“即便是那个人也一样。”
“饶命!我……我已经按照您的命令行事,并……并无任何欺瞒啊!”他哆嗦了几下,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话,双腿却仍在不停地颤抖。
黑衣人轻一使劲,坠满松垮垮的肉的脖子上流下了一道血痕,随着刀光,黑衣人眼里冷芒闪过,冷冷地:“我只让你杀了梁临。”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匍匐在黑衣人的脚边,伸出手颤抖着去抓他垂落的衣角:“饶命啊!饶命啊!是那个人让我做的,不不不,是他逼我做的!”
黑衣人厌恶之极地踢开了匍匐在脚边的人,手中的剑重新横在了他的脖子上,低声厉喝:“说!到底有多少人参与此事!”
瞪得如铜陵大的眼睛恐惧地看着横在脖子上的冷剑,哆哆嗦嗦地回道:“我,我不知道,太多黑衣人了……我真的不知道啊!”
“留着你也没用。”黑衣人霍然提剑。
“叮!”在挥剑斩下的一瞬间,一道细细的白光从暗处激射而来,震退了挥下的剑,力道之大,震得他手腕隐隐发疼,黑衣人大惊。
恩师之死(四) (1)
“谁?”话落的一瞬间,又一道白光呼啸而来,穿破空气直刺黑衣人的眉心!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黑衣人身形闪电般退开,那道白光直直射入桌脚——竟是一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
他足尖蓦然一点地面,向白光的来处疾风般掠去。
那个瘫软在地上的人已然惊惧得说不出话来,胯下湿了一大片,片刻,便直直昏软在地上。
黑暗中,无数白光呼啸而来,却在半途中乍然缓了一缓!黑衣人一惊,然而在这惊讶的刹那,漫天白光如密雨般忽然激射。
他霍然斩剑,犹如无形的刀剑劈落,半空的白光纷纷退让开来,齐刷刷让出一条通道,剑尖吞吐而出的炽烈光芒呼啸着向来源处扑去,光芒没入黑暗处后,半晌没有动静。
正当他点足而去的时候,一个魔魅般的声音慵懒而起:“身手不错啊。”
黑衣人定睛一看,一人白袍垂落,襟袖飘摇,仿佛披着银光缓缓从暗处走来,须臾便到了他的眼前,他吃惊地连连后退了几步——那人脸上居然带着青铜面具!青面獠牙下,一双碧眼熠熠生辉,碧光流转,显得鬼魅之极。
“你是什么人?”黑衣人下意识握紧了剑,然而那只握剑的手却被刚才震得已然麻痹,毫无半分力气!
“你受伤了。”一双流光碧眼看着他,微笑,却看得黑衣人心中一凛,“看来,龙啸堡堡主对彩璧尘有着深仇大恨啊。”
“你到底是谁!”这个有着碧眼的人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孤鸿池警惕地看着他,手紧紧握住了剑,随时准备蓄势待发。
眼前的人却是不回答,转眼看向房间处,原本微笑的眼睛隐隐有了复杂的光,从唇中滑落的话不知是恨还是喜:“那人真是不听话,不过做得好。”
龙啸堡堡主孤鸿池心下诧异,不再追问他的身份,低声试探:“阁下也恨彩家人?”
面具后的唇角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碧眼凝视着他,沉默不语。
不知为何,面对眼前这个温和的男子,孤鸿池只感到说不出的寒意,青铜面具下,一双碧眼微笑着,一直看着他。恍然间仿佛被催眠般,他的神志渐渐涣散,不知不觉在那样深不见底的目光中,昏沉起来……
“嘎!”一只雪鹞忽地扑拉飞上了枝头,发出了一声尖叫。
孤鸿池猛然清醒,霍然提剑,然而手麻痹得已然提不了剑。
夜色里含着些许的凉意,直沁他的心底,他凌厉地看着白袍人,那人还在对他微笑着,那笑诡谲莫测,孤鸿池再也不敢看着他,微微撇了头,心中震惊不已。
这个人的眼睛……那是梦魇之术!
那个传说中已经失传几百年的奴瞳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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