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那个惊世的少年丞相必定已经知道了三皇子的叛变之心,那样一个强大而深藏不露的敌人存在,实在是一种极大的威胁。然而在三皇子叛变的那个时刻,她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撒手不管。
这样的举动,难道在那时她就已然清楚谁才适合当东锦的皇帝了么?
“君澜,像你这样的人存在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楚天敛看着她,喃喃低语,“如今你应该不会再迷路了吧。”
“唔……”昏睡的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模糊的低语,他猛然清醒,俯下了身子,喜颜于色:“君相!”
君澜忽然间睁开了眼,眼神却迷离恍惚,散漫而没有焦点,嘴里忽然梦呓般地昏乱低语,“火,火过来了!好,好冷啊……冷……”
“君相!君相!”楚天敛扶起了她,才惊觉她的身子瑟瑟发抖着,心中忍不住惊急起来,这里阴暗潮湿,夜里更甚,即使点了篝火也是无济于事,“君相,醒醒!”
惊现红颜(三) (3)
然而,在他唤了她一声之后,她便没有了声响,呼吸也渐渐低迷微弱。他心底下意识地一凛,有莫名的焦急情绪直窜他的心头。手指按上了她的背心,一寸一寸地往下,和煦的内息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
楚天敛轻轻放下她,忽然手又是一顿,沉默地看了她半晌,终于决定伸手揽住了她,让她紧紧靠在自己的怀中。仿佛感觉到温暖的来源,君澜往他怀中蹭了几下,他身子微微一震,僵硬地靠坐在树旁,手臂却不知不觉地拥紧了她。
。
沧山的尽头,笼罩着清晨的薄云,云的背后有着霞光瑞气。然而,断崖底下仍是一片暗淡晦涩,直到日头升到了中天,慢慢强烈的天光才穿透底下浓密树林里的细缝,照射到了两人的脸上。
楚天敛睁了睁眼,一束阳光直刺他的眼,下意识地伸手遮挡,瞬间发现手臂已然麻痹,半分力气也没有,这才发觉他怀中还睡了一个人,纤细的手臂正自紧紧地箍紧了他的腰。
他微微一窘,脸色渐渐起了红晕,半分都不敢动,深怕惊动怀中的人,经过一夜同一个姿势的浅眠,手脚麻痹,背脊僵硬,何况怀中还睡了一个人,甚至整个人都已经压到了他的身上,这个女人的睡相实在是不敢恭维。
惊现红颜(四) (1)
想不到这个女人抱起来倒是蛮轻的,可是经过一夜这样的折腾,现在他实在有些吃不消了,楚天敛哭笑不得,只得僵硬地靠坐着,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君澜的脸颊。
“君相,醒醒,天亮了。”
“嗯?”君澜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男子的影子渐渐清晰,原本迷离的瞳孔忽然间扩大,没有焦距的视线因为咫尺上方的脸被迫发挥了对焦的作用。
“楚将军?!”在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之前,君澜瞬间站起了身,然而身子却一软,又瘫坐到了地上。
楚天敛本想去扶她,无奈自己已经全身麻痹僵硬,动不了半分,只得说了一句:“别动,你刚退烧,身子还虚弱。”
“真是叨扰了将军,君澜感激不敬。”君澜微微一揖,随即又是疑惑,“这里是哪里?”
她怀顾四周,树林里幽深深,暗哑哑,天光不见,只有几束从上方树叶的细缝里穿透而下的日光,她才知道此刻是白天。
在她怀顾之际,楚天敛已经能动身,边说边站起了身:“这里是沧山断崖底下,昨日我们掉落断崖了。”说完,便想去扶她起身,手一顿,于是又了收了手。
“沧山?沧山!”饶是平日里冷静如她,也忍不住骇然变色,君澜浑身一个激灵,踉跄着起身,“竟到了沧山!”
“放心,兴许还不到沧山,我们并没有中毒。”自她清醒之后,楚天敛再也不敢看她,只是随着她怀顾四周,“我们先找出路,也许皇上的人正在找我们。”
君澜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前走去。才刚踏了一步,她陡然顿住了脚步,下意识地摸上了腰侧。
紫玉令不见了!
她眼里难得有了惊慌,然而却将之沉淀,从容淡定地开口:“将军,且慢一步。”
楚天敛转身,短暂的沉默,看到对方神色隐约有些严肃,他心中开始慌乱起来,眼色飘忽不定。
“将军有没有看到我的玉佩?紫色纹路的玉佩。”君澜嘴角动了动,问道。
楚天敛微微松了口气,却脱口回答:“帮你解衣的时候,我并未发现你说的玉佩。”
话落,林子里刹那的寂静,只有孤鸟振翅掠过。
楚天敛的脸上瞬间红晕满布,连连惊慌失措地解释:“君相,我并无轻薄你之意,只是你着凉了,想帮你脱衣,不不不,是因为你的衣服湿了,无意间发现你——”
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灰白,君澜有些站不住脚,忽然间低头,眼光几度变幻。
楚天敛窘迫着,一个驰骋沙场、生杀予夺的将军今日却是如此狼狈,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索性敞开了话题:“君相请放心,在下不会透露半分。”
惊现红颜(四) (2)
君澜吃惊地抬眼,只见他眼神恳切,毫无半分欺骗之意,微微舒了口气,脸上也有了一抹红晕,双睫微垂,她有些尴尬地微笑:“多谢将军。”
那一笑,一股女儿羞态尽显,娇艳无伦,他一愣,随后霍然转身,不自然地岔开了话题:“嗯,我们还是赶快寻找出路吧。”
然而只往前走了几步,出于私心,他依然忍不住提醒身后的人:“君相要多加小心皇上。”
君澜脚步微微一顿,几乎是吃惊地看着前面领路的年轻将军,眼色却渐渐深沉。
楚天敛如今也算是龙锦腾的得力臂助,和他站在同一条阵线,如今他的这句话,到底又是出于何心?
君澜沉默不语,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
前面领路的楚天敛忽然转过身来,凝视着她,眼神渐渐冷却。那样的目光令她微微一凛,看着他的眼神却沉静淡定。
“君相,”短暂的沉默后,他开了口,冷却的目光慢慢变得柔和起来,“希望你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以你如今的势力,已不再如当年。”
“如若需要帮助,君相尽可开口。但是……”他看着君澜,迎接她诧异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无论如何,以国为重。”
君澜的唇角动了动,不置可否。
楚天敛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无比,仿佛想再说什么,却忽然敛去了表情,一按腰间的长剑,侧身护在君澜的身前,一双眼睛如鹰般迅疾逡巡。
苍幽的树林里,一袭黑影闪动,仿佛有感应般,瞬间从天而降,黑衣人恭敬地抱拳垂首:“君姑娘,不可再往前走,前面是沧山的路口,往后走便可以到达断崖顶。”
“你是昨日那个黑衣人!”在黑衣人出声的刹那,楚天敛听出了这个声音分明就是昨日那个人的!
黑衣人不置可否,微微一点头。
来人的身份,君澜不禁疑惑,上前几步,问道:“你是?”
在她迫近的时候,黑衣人微微往后退了两步,目光低垂,恭敬回道:“我是哥舒王子的部下,属下是奉哥舒王子的命令来保护君姑娘的。”
哥舒!楚天敛震惊地瞪大了眼,闪电般投转视线,看向君澜,却见她神色似乎有些飘忽。那个瞬间,他的眼睛闪烁如星,脸色渐渐凝重。
“君相!将军!”异常寂静之极,林子的远处隐隐传来了呼声,在两人转移视线的一刹,黑衣人瞬忽消失。
“君相!将军!”戎装少年带着几个士兵不断在林子里搜寻,喊了一夜,嗓音已经嘶哑不堪,“快去那边看看!”
这片树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们已经在这里兜转了一夜,却仍然没有见到君相和将军的影子,如果再找不到他们,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人头都得落地?
惊现红颜(四) (3)
少年狠狠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又继续扯着嗓子:“君相!将军!”
“我们在这里!”这一叫,所有人闪电般转向声音的方向,惊喜地张望着,两道身影渐渐清晰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少年狂喜地跑上前,嘶哑着嗓子:“将军,总算找到你们了,再找不到,这里的人都得掉脑袋了。”转眼一看他身侧的君澜,衣衫凌乱,苍白着脸色,一声不吭,便问道:“君相?莫不是生病了?”
楚天敛脸色微变,掠身挡在了君澜的身前,淡淡吩咐:“先上了断崖再说。”
少年一脸莫名,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也不多问,便往前带了路去。
那天,他们整整走了大半个树林才回到断崖,那时暮色已如幕般笼罩了天地。
也在那一夜,此起彼落的黑影在暗黑的太尉府中穿梭着,交杂着血光和刀光。甜腥的血味取代了满院的花香,血红是那晚唯一的色彩,染上黑暗的夜幕。
恩师之死(一) (1)
君澜和楚天敛落崖之事震惊朝野,第二日早朝,皇帝却没有提起此事,整个朝堂之上也无人敢妄言。有的人暗自窃喜,有的人惊慌莫名,也有的人准备隔岸观火,各自在心里揣摩拿捏着,他们认为,反正官场是一个各施心术,各逞计谋,你死我亡的战场。更让人吃惊的是,今日梁太尉破天荒地没有来上早朝,为此,皇帝大发雷霆,早上几乎是在皇帝的盛怒下退朝,而君澜却被皇帝单独留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立在皇宫的高塔之上。
这座高塔在整个东锦孤独地高耸入云直指九天,壁立千仞,飞鸟难上,呼啸的晨风擦塔而过。
君澜只觉置身在苍茫的云海之间,仿佛超脱了世俗的烦恼,一股前所未有的阔达直涌胸臆间。
“知道朕为什么喜欢站在这里吗?”沉默许久的龙锦腾忽然说话,伸手遥指塔的对面。
君澜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太阳已经从天地的尽头升起,拨散了层层薄雾,九叠云屏如锦缎般张开。云海间,天光渐渐变强,金色的光辉沐浴着整个锦都,在晨光下,这个都城渐渐露出了它的真容。云霞间,隐约可见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如同大海的波涛,一浪推一浪向东逝去。群山中间高耸着巍峨的沧山,与九天相接横断了天空。
——整个锦都匍匐在她的脚下。
大地尽在脚下,苍天与她比肩——她感觉到了权力,无处不在的权力。
耳边的声音又起,缓缓地,隐约有些神迷:“因为这里看尽了整个东锦,一切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龙锦腾不疾不缓的说着,他看向东边天的尽头,眼睛陡地眯了起来:“君相是否也有这种感觉?一山不容二虎,有朕就不能有太子;不为朕所用的棋子,又留有何用?”
说到后来,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眼里却冷芒闪烁,“爱卿,你说是么?”
君澜沉默地听着,随着他越来越凌厉的话,脸上的表情渐渐起了变化,当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霍然转眼看向他。
九霄云雾随风飘荡而来,萦绕在了他的周身,高空长风吹起了他高冠上垂落的锦缎,和衣袂一起猎猎舞动——他就这样不落烟霭地背着她而立,却是深沉而危险。
她的眼里陡然闪过闪电般雪亮的光,心中悄然涌起惊骇的激流,却是低低分辨着:“皇上想对微臣说什么?”
黄袍高冠之人转过身来,对她微微一笑:“爱卿,听过楼眷么?”
楼眷!
“听说过。”君澜眼里蓦然闪过一丝亮光,却是不动声色地答道。然而内心却无法抑制住惊颤——楼眷,那样一个惊世骇俗,差点颠倒乾坤的女子,她怎会不知道?
恩师之死(一) (2)
——百年前继始帝剑城之后的第五代君王沧帝刚登基时,一位来自梦泽都的少年楼眷忽然出现,惊动了整个朝廷——少年以一身洞彻天地,通晓经纬的能力博得了沧帝的极大喜爱,封她为“寰宰相”。
自那少年出现以后,沧海大陆越发得繁花似锦,然而在某一年,沧帝突然驾崩。那个来自梦泽都的宰相扶五皇子继位,改元天授,是为冥帝。冥帝年幼,故令寰宰相摄政。
然而谁也不知道,那个权倾朝野的少年宰相早在沧帝在世时,就已经皇权大握。直到大皇子揭穿了她的身份,被永远幽禁在皇陵,静流国才免于落入女子之手。但自那次以后,沧海大陆上烽烟四起,分裂为如今的四大国:东锦、北夜、西蜀、南雁。
皇上突然问起此事……莫非想提醒她什么么?
这个瞬间,君澜的心里陡然闪过刺骨的寒意,她微微垂下了眼,掩饰住眼里的惊骇。
“可知道那个女子最后的下场?”龙锦腾依然微笑着,却让人不寒而栗,手指抚上了君澜颈间垂落下来的发丝,缓慢抚摸着,嘴里不缓不慢地吐出,“最后被活活车裂在皇陵,以祭奠先祖。”
“……”君澜霍然抬头,皇帝的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眼底却是寒光不露。
“爱卿很惊讶么?”龙锦腾看到她眼里一瞬的震骇,似是满意地一笑,转过了身,望着天,“不为吾所用者,必杀!”
狂风陡然一阵吹来,吹起了黄袍男子高冠上垂下的墨发,猎猎舞动,波光湖面般拂过她的脸庞,那一瞬间刺骨的冷意从背脊贯穿而下。
“爱卿认为呢?”抄手而立的皇帝笑了笑,忽地发问,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了冷电般的光。
望着落烟近处长袍翻飞的皇帝,君澜一时间不敢回答。许久,她低下头来,小心翼翼地回答:“如若是良才,杀了可惜,微臣认为应施以恩德,拉拢为重。”说话间,清浅的明眸里亮了一亮。
“哦?”龙锦腾转过身,忽地扬眉笑了起来,若有所思,“鸟尽弓藏之后,也未必能见容于霸主,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不等心惊的女子有所反应,龙锦腾大笑起来,广袖一拂,转身离去。一如平日里那样深沉、霸道和不容决断。
。
马车辚辚地驶着,君澜沉默地靠在马车里,心底仿佛还在惊惧地颤抖,如波涌而来。
果然……果然还是被发现了!那个楼眷……分明是在刺探她!难道是楚天敛告发了她?
她忽地眉头一皱,在下一刻便推翻了这个猜想。即使楚天敛已经成为皇帝的羽翼,但他为人行事耿直原则,断断不会做出如此小人之事。
恩师之死(一) (3)
她凝重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她得早点离开这个杀机四伏的锦都了。
恩师和她的势力在短短的时间里被削弱了大半,朝野多股势力蠢蠢欲动,潜流暗涌,恐怕不日龙锦腾便要发难。朝野激变将至,她已苦思多日,顺势布局,保全恩师,然而身侧的人都已被皇帝暗中掌握,现在孤身势弱,唯有再次从长计议了。
想着,她柳眉深锁,不禁想到这个纲登基不久的新帝,身子似是极度乏力般斜靠着,疲倦地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龙锦腾内敛深沉,却时时刻刻像头蓄满了力量的猎豹窥探着她,随时准备暴起攫人,此人心机之深,连恩师都无法看透,更何况是她?
如今的她只能在他的掌下更加小心翼翼地行事。
马车随着她的沉思驶进了东锦的街道,秋天的朝阳之下,街道上的喧闹声一如往常得沸反盈天。
君澜深吸了口气,有些疲累地睁开了眼,伸手掀开了帘子,吩咐:“去福来药房。”
“哎,好的,公子。”
恩师之死(二) (1)
街道上喧闹盈耳,秋日已高高挂起,光辉洒落,街道上如沐金光。
然而,在街道偏僻的一处,高墙格挡了天光,昏暗一片,仿佛被人遗忘的角落,与外面的喧闹一比,显得越发萧条。
角落里,一个女子蜷缩着,苍白着脸,身子仿佛落叶一般不停地颤抖,她睁着失神的眼睛望着角落前方的出口处一双又一双经过的布鞋。
凌乱的额发垂散在了她的脸上,阴影下的眼睛里只有四起的血光和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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