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叫着他大哥的小澜?
他不由转头望向了城头上勉强站在众臣中间的皇帝,眼神悲凉了起来:还是走到那个地步了啊。
“出发!”
他翻身上了马,疾驰到队伍的最前端,长长的号角声吹起,声震九天,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向着北夜出发。
众臣被皇帝屏退,只留他一人孤独地站在城头,握着手中的灵珠花,目送着渐渐消失的红色队列。
握着发簪的手背暴突着条条青筋,心口隐隐刺痛着,那伴随着迎亲队伍的号角声,渐渐湮灭在呼啸的冷风里。
如果重新选择,他依然会做这样的选择,那是一种宿命,背负在肩上的宿命。
但是即便是宿命,他也要将她留住!
徐徐亮起来的天光下,龙锦腾的背影独自孤寂苍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在凛凛的冷风里翻腾着,漆黑的眸子里宛如枯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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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白的浮云游移在冷灰色的天空中,陌色的日光下,冷风呼啸着穿梭在空气里,卷起了绣花鞋边一地的枯枝残叶。
孤鸿池看着立在湖边的挽髻女子,发顶的金冠焕发出璀璨夺目的金光,鲜红的嫁衣飘摇在凛风里,宛如一朵茶花,安静地怒放着。
“我们走了几日了?”她面对着湖边,轻轻地出声。这段日子,她比以前少话了很多,也不再如往常一般轻轻唤着他大哥,孤鸿池已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那样陌生的感觉令他不安与害怕。
“十日了。”他淡淡回道,心中却如刀割般疼痛。
“已经十日了么?”她侧转过身,神色空茫地看着极远处高耸绵延的山峦,低声自语,“今日就是十五了……可是他来不了了。”
和亲北夜 (2)
孤鸿池微微一怔,忽然明白,他低下了头,感觉内心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似乎要从他极力平定的胸臆间挣扎出来。他感觉自己快疯了,一直挣扎在挚友的承诺和对她的爱与愧疚之间,那样漫长的负力奔走何时是个尽头?
“大哥,”神思恍惚间,耳边忽然传来了女子轻声叫唤,孤鸿池蓦然抬头,欣喜:“小澜……原谅我了么?”
然而君澜却未回答,垂下晕着金粉的眼睑,沉默了许久后忽地抬眼,那瞬间,孤鸿池仿佛看到了她眼睛里有刀一样的冷光闪过,从唇角滑落的声音也没有了方才叫唤他的轻柔,“到了北夜之后你们还想做什么?事情还未结束吧?”
“原来大哥也和他一般。”
那般冷厉直面的语气,宛如一把最利的尖刀刹那穿进心口,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果然是一样啊……”看到他瞪着眼睛却说不出来的表情,君澜冷冷笑了一声,讥讽,隐约带着彻骨的失望,“热血男儿踌躇满志、以望名传四海,以辅佐君王、兼济天下,你以前就是这样教导我的——”
“不,我和他是不一样的!”再也听不下去她的冷诮,孤鸿池上前蓦然扣住了她的手腕,因为心底剧烈的挣扎和苦痛,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激烈情绪,“小澜,我和他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君澜冷冷一拂袖,不再和他多讲,从他身侧径自走开。
“定北侯爷,本公主休息够了,可以启程了。”
穿着鲜红嫁衣的女子踏过枯枝头也不回地走过,孤鸿池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陡然间有了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她当真是不认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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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淡的天宇下,夜幕无声无息的降临。今夜没有星月,铁一般的沉重,唯有漫山的宛如萤火虫一样的亮光飘飘荡荡,诡异而瑰丽。
鲜红的嫁衣在山顶上独自飘摇,衣袂凛凛,宛如垂暮下绽放的血一样的夕颜。
君澜站在那里不知有多久,周围浅青色的亮光浮浮沉沉,如同深夜里的鬼火。淡薄的身子就这样一直立着,眼里的神色散开来,怔怔地远望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公主,请保重身子,进帐歇息吧。”一身戎装的楚天敛出声,声音淡淡的,眉宇间却有了担忧。
寒冷的夜风里,鲜红的嫁衣猎猎作响,君澜依然不说话,静静地望着夜幕中的虚空处。
“公主,夜里风大,请回帐歇息。”他再一次出声。
“将军,我们走了多长时间了?”女子终于出声,幽咽一样的声音飘散在了风里。
“二十日了。”楚天敛恭谨回答,“明日就到川州了。”
和亲北夜 (3)
“川州……”黯淡的眼神忽然之间雪亮,眼前幽蓝的光掠过了她的眸子,君澜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指间的明珠戒。
她的神色忽地又黯淡了一下,正待说什么,那黑沉沉的夜幕下,猛然闪过几道雪亮的光!
“小心!”
然而话音刚落,一物从高空下扔了下来,滚落在两人的面前。
荧光漫山,赫然映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啊!”君澜脱口惊呼出声,认出了是随嫁中的一个禁卫。
“贱人!拿命来!”刺客一声低喝,电光随着人头激射上来。然而楚天敛旋即揽起君澜掠起,腰间的长剑霍然展开,转瞬将整个夜幕笼罩在耀眼的剑光之下。
远处帐外的孤鸿池闻声赶来,厉喝一声,腰间一丈长的软剑层层展开,身形如同疾风闪电。
“快带她入帐!”
轻微的裂帛声,一角黑衣从空中飘落。那个刺客显然没有料到还未近到戎装之人,就被袭击,一连在半空换了好几个身形,才堪堪避过了那一剑。
孤鸿池长剑鬼魅般一疾,软剑已经入灵蛇般缠住了刺客的脖子,剑尖抵在凸出的喉结上。然而那个刺客毫不畏惧,眼里阴毒的精光一闪,猛然探出手来,白色粉末迎面扑来,瞬间遮掩了孤鸿池的视线。
“噗”的一声,细细的长剑刺入血肉中,他闷哼一声,手腕一转,软剑锋利的边缘已经削断了来人的咽喉,人头滚落。
腹部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孤鸿池伸手摸了一把,模糊的视线已看不清有什么流下来,但他知道是血。
“大哥!”君澜奔过来,揽住了他的手臂,有些惊惧交加,脱口喊了他一声。
模糊的视线里,穿着鲜红嫁衣的女子急切地扶住了他,孤鸿池有些惊喜,反手拍拍她的肩,连声轻轻道:“小澜,没……没事,只……只是被刺了一剑而已……”然而,不知不觉,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感觉手慢慢变得冰冷无力,“呛”的一声,长剑跌落在地。
“小澜……不要……不要恨我……原谅……”他的目光留恋地驻留在女子的脸上,意识渐渐模糊,昏迷前只来得及费力说了半句。
“大哥!大哥!”君澜恐慌地抱住他,感觉他的身子越来越沉,她急切地扶住了他的腰,却摸了满手的温热——血!居然是蓝黑色的血!
那个瞬间,无论什么恩怨、进退间的筹划都已经不再重要,她只是想着:大哥要死了……大哥要死了!
“不要碰他!他中毒了!”楚天敛匆匆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目眦欲裂的人头,弯腰从那具尸体上搜索了片刻,神色越来越凝重,“快进帐,眼下只能为他吸毒了。”
和亲北夜 (4)
楚天敛从她手上扶过中毒垂危的男子,匆匆进了帐子。
。
白色帐内,烛光颤颤巍巍,将不间断俯首的女子的纤影映照在帐布上。
过了许久,君澜吐出了最后一口鲜红的血,抬袖擦拭了嘴唇,才缓缓开口问身旁的男子:“将军可怀疑那个刺客?”
“快吃下这个。”楚天敛从衣袖下掏出瓷瓶递给她,思虑了一下,不确定道,“应该是北夜之人,但是……”
“当然是北夜之人,或许是阿瑞亲的余党也不一定。”“撕拉”一声,君澜从裙摆上撕下一角,将它裹在了昏迷人的伤口上,并未去接他手中的瓷瓶,“我只是猜测。”
楚天敛吃惊,却只是短短地嗯了一声,看了看炕上昏睡中的人,俯身将瓷瓶放到女子的手中,淡淡道:“不知道是什么毒,但应该是剧毒,快吃下,否则残毒遗留体内恐伤性命。”
“多谢将军。”君澜站起身来,微微欠身。
“末将不敢。”楚天敛想伸手去扶她,忽听床上的人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大哥醒了?”君澜欣喜地俯下身去,楚天敛伸出的手陡然顿在了半空,看了眼欣喜不已的女子,转身走出了帐子。
“小澜,走吧,今晚你就走吧,你在等他是吗?你很想回凌绝顶吧。”
“明日就到川州了,大哥早些休息。”
“不行,到了川州你就走不了!我来挡着楚天敛就是了。”
……
没有一丝星光的夜里,只有幽幽的荧光在寒风里飘飘浮浮。
楚天敛望向沉沉的夜幕,心绪万千交集。然而听到帐内孤鸿池对君澜说得那番话,他心中一阵翻涌,感觉无数复杂的悲恨情苦就涌上心头。
这个漫长的嫁途终于快到尽头了,如果再拖下去,他无法想象自己是否能这么平静地看着她远嫁哥舒王子。
或许,或许他——
瞬忽间,一股激动的情绪快要冲破了心中家国责任的枷锁,然而他的身子只是微微颤了一下,却转瞬平定。
。
长剑下又滚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带起了一连串的血珠。楚天敛伸手拭去了残留在剑锋上温热的血,微微喘息了一下,平定。
这几天以来,刺客接二连三,今日来的那一批刺客,又被全数歼灭在隐藏在暗影里的死士,可不知道下一批,又什么时候来,一时间让他们极为被动。
但至少确定那些刺客确实是阿瑞亲一手培养的杀手组织,然而他不得不对这些刺客肃然起敬——即使阿瑞亲已经死去,他的属下依然忠心热血。
孤鸿池中毒受伤,寰公主时常遭到刺杀,到达龙啸堡已经是三日之后。
和亲北夜 (5)
雪松下,流霜簌簌飘落,日光下晶莹美丽,宛如落下冰晶。
一袭白裙罗衫的雪樱轻轻地拍打着雪松的枝干,抖落了一席飞霜。看着穿着鲜红嫁衣的君澜,她的表情依然是冷肃的,却多了几分凛冽的气息。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应该在凌绝顶吗?”流霜在雪樱的拍打下不断落到她的脸上和肩头上,冰冷的触感让君澜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
“应该在凌绝顶不是属下,而是夫人您。”仿佛有些动怒,雪樱忽地重重地拍打了一下,飞霜密密地降落,她冷笑,“夫人该不会真的想嫁给那个哥舒吧?”
“雪护法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你知道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相对于她的怒意,君澜却是淡然的,“我当然不可能成为什么神女王妃。”
“那你为什么……”
“龙锦腾他们恐怕早已布置好了杀局,所以我根本不会当王妃,只是……”君澜笑了笑,伸手接住了落下的飞霜,触肤即化,带来了一丝冷意。她忽然不再说下去,盯着雪樱,慢慢道,“你来龙啸堡不会只是看望孤鸿池那么简单吧?第一次来川州,是你和他的定亲之日。”
雪樱一怔,停止了拍打的动作,淡淡回答:“是,这次来,的确是为了我和龙啸堡堡主的婚事,我已经决定了,嫁入龙啸堡。”
君澜微愣,忽地喟叹,眉间的怜惜之意更重:“你何必这般牺牲自己,就算为了守护凌绝顶,也不用拿自己的终身大事陪葬。”
雪樱长久无语,许久,才慢慢道:“我们雪家……世代守护凌绝顶,这是作为雪家子女的责任。”
她忽然凝视君澜,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如若可以,属下愿意代夫人远嫁,因为,如果领主死了,那么只有您才能继承凌绝顶领主的位置。”
君澜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那个忽然抱拳的女子,心底不禁肃然起敬。这个冷面女子似乎从未对她有过好脸色,总是冷然相对。然而她却有着江湖儿女的忠心热血,为了自己的责任与重负可毫不犹豫地斩断情丝,纵身就死。
“你起来吧,我不值得你这般对待。”心中忽然泛起了一丝羞愧,君澜伸出手去扶她,“如果你们想控制川州,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听到这句话,雪樱却摇了摇头,正想解释什么,忽地看见廊道里来了一个侍从,对着这边下跪。知道有什么急事,她当即起身走了过去,俨然以龙啸堡女主人自居,听得那人低声禀告:“雪大小姐,东锦国楚将军让小的把玉佩交给王妃。”
“玉佩?”侍从跪在地上,捧上一块碧色剔透的玉,雪樱接过,看了一眼已从雪松下走过来的君澜,沉思了片刻,吩咐,“让楚将军稍后启程。”
和亲北夜 (6)
挥手令侍从退下,转过身来,对君澜说道:“这是楚天敛交予你的,今日他就要回程,我想你应该去送他一下。”
君澜拿过那块玉,目光一扫,脑中忽然有流光般的影像迅速划过,快到让人抓不到,“这是……”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应该是楚家的定亲信物。”雪樱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玉佩,“夫人应该和他说清楚。”
君澜没有惊讶,却是极力回想着脑中方才一闪即逝的幻象,却是徒劳,她略微一沉吟,转身离去。
雪樱站在廊道里,看着那一袭鲜红嫁衣飘摇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女子的背影,她才匆匆赶往孤鸿池的房间。
主厢房里,馥郁的醍醐香缭绕飘荡,醍醐香有安宁气息的作用,然而床上一直昏昏沉沉的人忽然醒了过来。
同时门扉被推开,孤鸿池猛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想也不想地,迅速移到屋子的另一角,反手切在推门而入的人的咽喉:“你会武功?”
完全没有防备,雪樱大惊,这个人……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中毒受伤,怎么一醒来动作就那么敏捷?
“想不到堂堂一个大家闺秀也会武功,而且不差。”墨玉般的眸子冷冷地盯着女子,手的劲道却松了开来。
雪樱不否认,微微点头,“谁和你说过了我是大家闺秀?我妹妹不是也会武功么?堡主有些大惊小怪了。”
孤鸿池放下了手,捂着胸口低低咳嗽了几声,雪樱连忙扶住他,“堡主还是到床上休息吧,你体内的余毒还未清理干净。”
“不用,坐在榻上便可。”他摆了摆手,深深吸了一口气,鼻息间猛然一股馥郁的香气袭来,皱了皱眉,“麻烦雪大小姐把那香炉换了。”
雪樱依言熄灭了香炉,重新点起了沉香,待得气息平静下来,孤鸿池回头看着那个在房间里忙碌的女子,眼里忽然露出了一丝愧疚。
“我知道,你和我二弟两情相悦,我会设法让你和他成亲。”
拨弄着香炉的手一顿,雪樱回过头来,望着脸色苍白的孤鸿池,表情奇怪,却也没有反驳,又转身继续拨弄香炉。
“当然,我不会伤害到你的闺誉。”仿佛下了什么决定,孤鸿池的眼色黯了一黯,却是微笑,“只求你能好好照顾少城,他心性顽冥,你要多加约束他,这样才能担当起龙啸堡的重任。”
听得那样深意的话,雪樱霍然转身,吃惊:“你这话什么意思?龙啸堡堡主不是那么好当的,谁会听从一介黄口小儿的领导。”
虽然少城曾是凌绝顶四大护法之一,但他整一个吊儿郎当的模样她依然历历在目,他确实如川州百姓传言:浪荡成性,无礼荒诞。
和亲北夜 (7)
孤鸿池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他将肩头上的雪狐裘拂落,盘膝静坐起来。
雪樱看了看他,眼里光芒闪烁着。
也罢,他这样的决定反而更好,只要能控制龙啸堡,她无所谓嫁给谁。
她欠了欠身,低头离开了房间,门扉掩上的刹那忽然听到有扑簌声穿过窗帘飞进去。
是东锦来的消息?!
她迅速沉吟了一下,眼里陡然掠过莫名的波光,匆匆穿过重重游廊,赶回雪府。
孤鸿池拆开密信,看了许久,眉间阴晴不定,忽然长身而起,来到床边,摸到了暗阁的机簧。“喀喇”一声,床板居然被推开,一条黑暗的楼道在床板底下秘密通往龙啸堡的密室。
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