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离之心 (5)
许久,他忽然无力地笑了一笑,转身离开。
。
第二天天刚拂晓的时候,夙鸢阁里蓦然爆发出了一声嘶声大叫。
“啊——”不知奔到哪里,只穿着里衣的少年蓦然停下,对着灰黯的天空愤怒嘶喊,手里被震碎的纸碎片和着白色花朵簌簌落下。
“小澜是骗子!骗子!”少年冷笑起来,心中再也难以克制内心的巨大悲恨,疯狂地出掌,将所到的一切劈碎。劲掌下碎花如雪,散落一地。然而,过了十几招,半空再度劈落的掌被一道强劲的气流挡了下来。
“你没有资格那样说她。”一袭黑衣劲装无声无息地掠近,搁挡了他的掌风,“我带你出城。”
夜之墨抬起头,看到一身黑衣,失声:“楚天敛?”
“我已答应君姑娘,好好保护你们出城。”楚天敛面无表情,然而脸色和少年一样的苍白憔悴,“走吧,令堂已在城外等候。”
“她去了哪里?告诉我,她去了哪里!”听到他的话,少年不安起来,急急抓住了他的手臂,“告诉我,我一定要救她出来!”
楚天敛没有表情地拂下了少年的手,淡淡地看着他,说道:“你是无法和他斗的……我也是。所以,不要辜负了她的希望,尽快离开这里。”
少年怔了怔,苍白着脸,虚弱地笑了起来,“她总是那样……为何每次都是她在保护我?小时候也是,现在也是。”
“走吧,时间不多了。”楚天敛不想再听他说下去,眉目沉郁起来,催促,“在那个人没有反悔之前,你们走得越远越好。”
少年眼睛里,有盈盈的光芒,他抬头仰望天空,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金殿册封 (1)
宫车不疾不徐地穿过宫门,在南宫门停下。君澜扶过从外面伸过来的手下了宫车。
李公公看着她,眼里满含感慨,却不敢多言,只是引着她往辛锦宫去了。
君澜一路无言,这一条路,在她还是丞相之时已经走过无数遍。于今重走一遍,每一步都是沉重压抑的。
到了辛锦宫门前,她忽然停下,就这样怔怔地凝望着碧瓦玉墙边那一株株开得正盛艳的白梅,空气里飞舞的流霜挂满了一株株白梅,金色的琉璃瓦在霜气里闪着灿烂的金光,铁骨冰心与极尽奢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宛如她第一次进宫之时。
“澜儿,看见那株白梅了吗?”当时她新官上任第一次进宫,恩师指着那株白梅,意味深思,“在这个皇宫里,即使它怎样的斗雪吐艳,凌寒留香,总有一天它也会被摧折。所以就一定要在这里稳稳扎根,不当一枚可弃的棋子。”
当年她牢牢记住了恩师的话,奔走在权力的漩涡中心,不为天家撕扯、拿来殉葬的祭物。然而今日,她依然无可避免地走上了这条路。
恩师,你可知道,有时候人的命运是命中注定的,即使她身退了,也无法回避。
难道这就是宿命?
君澜忽然冷笑了起来,眼里有冷郁决绝的光芒——即便是宿命,她也要和天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公主,皇上现在无法见您,下官带您去若尘宫准备册封事宜。”耳边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侧过头去,却是公孙求孤。
君澜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忽地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妍丽的笑容绽放,却令人莫名的惊颤,也不等他领路,径自走了开去。
两人从回廊上走过,一路无言,看着一株株挂满飞霜的白梅,君澜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弯了起来,眼神隐隐如刀。
“公孙大人,相信天命么?”走过回廊的时候,她问身后的男子。因为今日是东锦寰公主册封的大典,公孙求孤已然换了一身官服,不复平日里的超然出群,然而那双黑潭般的眼睛明朗得依然深不见底。此刻听到君澜的问话,便微微揖手回答:“相信,人各有命,天理难违。”
“人各有命,天理难违,是么?”君澜冷笑起来,微一拂袖,转头离去,“我却是不信。”
公孙求孤一怔,脑中迅速旋转,却没有回应,只是随着君澜的脚步又转过了几个弯。
这个女子变了,……变得冷厉淡漠,从容超然,甚至以他这样的人都无法看清。仅仅只是几天,那个明浅谦和的女子身上就有如此微妙的改变!
——就如早年民间盛传的少年丞相一般!
那一瞬间,男子的眼神不易觉察地变了变。
金殿册封 (2)
沉默地穿行在一株株白梅中,公孙求孤正待开口说什么,却在前方碰到了阿曼皇后。
“你……怎么在这里?”从回廊里匆匆走来的皇后乍见君澜,不由吃惊,看了看她身后的官服男子。
“参见皇后娘娘。”看到从若尘宫里出来的盛装皇后,略微有些诧异,君澜忽地笑了一下,“今日只是来皇宫走一趟而已。”
听到她的回答,身后的公孙求孤不由皱了皱眉头,低下头去恭谨地开口:“公主,百官已在等候,请尽快去梳洗更衣。”
“公主?”阿曼皇后吃了一惊,眉目间有了疑惑,然而只是片刻,震惊难以,“原来你竟是刚册封的寰公主!怎么……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这么做?”
君澜淡淡地微笑,不等她回神,便从她身边离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阿曼皇后依然在喃喃自语,那一刻,她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情绪,似是愤怒,似是吃惊,似是欣喜。然而终究是个爱憎分明的女子,一双墨绿色的眼睛里终于漫出了一丝怒意与失望。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不是很喜欢她吗?”说着,就急着赶往辛锦宫,却只是走了一步,便被身后一个斜襟紧袖的丫鬟拦了下来:“小姐去不得。”
“怎么去不得?现下马上去!”阿曼皇后一惊,声音不由厉了起来,神色坚决,“在册封仪式还没有举行之前,一切还来得及。”
贴身侍女微微一顿,沉吟着开口,却换了称呼:“皇后,既然皇上都能把她当成一枚棋子,他怎会听你的话?别忘了,他是皇上,您是皇后。况且她远嫁北夜不是更好。”
“是么……”闻言,阿曼皇后凭只觉忽地明白了,情绪终于渐渐平静,声音低了下来,“那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回去吧。”
。
御书房里,琉璃窗前的一盆夜丁香已然被一掌震碎,枯枝散落一地。
龙锦腾漆黑的瞳仁陡然收缩,凝视着对面锦衣玉冠的男子,却没有说话。
龙锦歌的手按在左肩上,血丝沿臂从广袖下流了出来,染红了他的手指。然而他仿佛没有痛感,只是静静地看了年轻皇帝片刻,忽然问:“为何?为何要这样做?你置于她何地?她不是你想要的人么!”
龙锦腾忽地微笑着摇了摇头,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愤恨:“她是我想要的人,可是她又置于朕何地?”
顿了顿,他转过头去,不起波澜地回答:“这个理由皇兄心里清楚得很,何须来问朕。”
龙锦歌惊住:居然真的是这个原因?——只是想称霸天下!那一瞬间,仿佛终于感觉到了肩膀上的痛楚,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金殿册封 (3)
“现在的我只是一个皇帝,一个万人敬仰的皇帝。”龙锦腾说着,将残留在琉璃窗上的枯枝缓缓放进另一盆绿箩中,他动作极慢,然而那根枯枝居然一分分地被他割裂了主茎蔓!
他回过头来,眼睛里的光芒莫测难辨的可怕,“皇兄应该知道,皇帝的感情是有限的……但是,她的确是我想要的,所以那只是暂时的。”
受伤的龙锦歌眼神瞬息万变,有些悲凉:如今他是皇帝,掌握万人生死大权的皇帝,他怎么还如此愚蠢地认为昔日那个可爱的小皇弟会听他的劝呢?
许久,他终于缓缓道:“既然皇上已经背弃了她,又何必对她如此残酷,一只被折了翼的鸟等于是死物。皇上什么时候才会醒悟?终有一天你会悔恨的。”
“是,被折了翼的鸟是死物,但是总比它离开的好,至少它的身子还在金笼里。”龙锦腾嘴角浮出一丝冷笑,似是感慨般地喃喃,“以前总以为只要自己喜欢的人幸福就可以,一切苦果自己都可以忍受,就如母妃那般。”
顿了顿,皇帝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她不争不抢,甚至从小教导我安于身份,明哲保身,可是母妃最后得到了什么?那时我就明白了,一个没有地位没有权力的人是无法生存的,而且,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定要竭尽自己的所能争过来。”
仿佛被触到了痛楚,龙锦歌忽地按紧了肩膀,低低闷哼了一声:“原来夜妃的事竟然让你这般对事。但是,你还是错了。”
没有回应他的那句话,龙锦腾只是沉声问:“我抢了本该属于你的皇位,皇兄心里是恨我的吧?”
龙锦歌微微笑了起来,语声却嘲讽:“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我只关心我在乎的人,不是一个眼里只有天下霸权的冷血动物——这也是澜不选择你的原因。”
那样的话就像一枝利剑直刺心底,龙锦腾霍然抬起手来,看着那个讥讽微笑的人,杀气陡现。
“要杀我么?”龙锦歌的声音是淡漠的,“那么你就等着澜恨你一辈子,不,她恐怕现在就已经恨你入骨了。”
说到后来,他忍不住刻毒起来,“也许她觉得一辈子太少了,大概会恨你生生世世吧。”
听着他的话,龙锦腾的脸色煞白,僵在半空的手隐隐颤起来,眼神严厉:“滚!”
刚进来禀告的李公公被一声怒吼吓得趴软在地,匍匐着,声音颤颤巍巍:“皇、皇上,奴才禀报完马上就滚,百……百官已在等候,寰公主也……也已准备完毕。”
还未等龙锦腾示下,龙锦歌便将手指上的雪擦拭干净,看也不看他一眼,拂袖离去。
金殿册封 (4)
“下去吧,朕这就来。”看着男子走出御书房,龙锦腾缓了缓神色,微微阖上了眼睛,疲累地摆摆手。
李公公俯头连连称是,不经意间瞥到了地上横七竖八的残枝,吓得一身冷汗,急急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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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五,是东锦国历来册封皇子公主的日子。
金銮殿上,寂静如死,文武百官皆匍匐在地,静静地等候着东锦第一个被封为寰公主的女子。
殿口有冷厉的风簌簌吹来,今日的风冰冷得反常,几乎要将人全身的血肉冻结。
龙锦腾高坐在金銮殿上,静默地凝视着殿口,等待着册封仪式的正式开始。
“寰公主到——”一声接着一声的高喊从金銮殿外响起,一身华衣美服的女子蒙着金缕面纱穿过重重禁卫,缓缓走进金銮殿。
走到殿中央,君澜微微低着眼睛,欠身叩首:“参见皇上。”
然而,那个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却仿佛定了穴般,从女子身穿属于寰公主身份的金缕玉衣走进来的一刹那,眼神便全部凝滞。
金銮殿里陡然升起了异样的沉寂,无数朝官纷纷抬起了眼看向高坐的皇帝,惊疑不定。然而没有人留意到,殿中央的女子眼睛里瞬间闪过莫测的光。
龙锦腾就这样在百官惊疑的注视里凝望着垂眼的美丽女子,直到许久,才缓缓开口:“赐金冠。”
李公公双手小心翼翼地端来金盒,有淡淡的金光从盒子里散发出来。龙锦腾取过盒中的金冠,金色的陌光如湖面波光般瞬忽掠过他的脸。
君澜抬起了头来,看着他端着金冠向她缓缓走来。金冠上周围镶嵌了龙眼大小的深海明珠,冠顶上飞腾着一只彩金的凤凰——那是寰公主尊贵的象征,胜比一国之母。
她忽然笑了起来,浅笑盈盈地看着他走过来,看着他亲手将金冠戴在她的发顶上,眸中的笑容越发得变幻莫测。
“皇上,”红艳艳的唇瓣微微开阖起来,声音低得只有两人才听得到,“臣妹有一样东西要还于您。”
龙锦腾静默着,看着女子从衣袖下取出一支发簪,是灵珠花!那瞬间,一直平静淡漠的眼睛里终于无法掩饰痛苦,隐隐弥漫开来。
——那是属于皇后的东西,他赠于她,只是为了心底的私心。然而,此刻那支碧莹晶美的发簪握在她的手上竟是如此的讽刺。
“怎么了?皇上不认识它了么?”隔着金缕面纱,君澜依然微笑,微微向他靠近,轻声耳语,“臣妹今日要赌,赌你依然像以前那样信任我,并且,疼爱我。”
话落的一瞬间,握着灵珠花的手做了一个剧烈而凌厉的动作,往前一刺!
金殿册封 (5)
在那一瞬间,龙锦腾全身一震,不敢置信。
他忍着心口的剧痛,震惊不已地看着那个冷冷微笑的女子。金銮殿里一片死寂,然而久久等候皇帝赐金冠后宣读圣旨的百官匍匐着低头,根本没有留意到大殿中央已逢遭剧变。
君澜紧紧握着还插在男子胸口的灵珠花,手剧烈颤抖着,看着黄袍里渗出来的殷红的血,她闭上了眼睛,原本决定再度深刺的灵珠花忽然被猛然拔了出来,一线热血登时溅上了金缕面纱。
“臣妹还要赌,”君澜依然在他耳边轻语,眼里忽然有泪水蓦然滑落,声音却冷漠,“赌你不会降罪于我,因为你还要你的天下。”
龙锦腾僵立着,不可思议地看着笑得宛如孩子般纯真的女子,心口的血直流下来——
“那么你就等着澜恨你一辈子,不,她恐怕现在就已经恨你入骨了。”
“也许她觉得一辈子太少了,大概会恨你生生世世吧。”
龙锦歌的话犹在耳际,如恶咒般不断回响在耳畔。
错了,错了,用不着生生世世,现在她就恨得想亲手杀死他,甚至不惜一切!
“皇上!”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公孙求孤惊呼着跑过来,扶住了踉跄着快要倒下的皇帝。
一片死寂之后,无数军士和朝官惊呼着,往殿中央扑过去。
“退下!退下!叫御医!叫御医!”公孙求孤刹那乱了方寸,扶着皇帝大喊着,看着君澜的眼睛里有杀气烈烈燃烧,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她哪里改变了——竟然是想和皇上同归于尽!
然而所有周围的朝官和侍卫陡然间都停手了,震惊地看着皇帝的方向,龙锦腾的声音颤抖着响起,震慑了全场,“寰公主作乱犯上,图谋不轨,竟欲谋刺朕,但念前太尉梁临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特免死罪,明日即刻前往北夜和亲——”
“皇上?”公孙求孤不可思议地看着脸色惨白的皇帝。
龙锦腾捂着一直在流血的胸口,直直望着眼前同样面色惨白的女子,忍着剧痛,忽地笑了起来,“那么,朕也赌,赌你心里还有朕,因为……因为,你没有狠下心来……来置朕死地……是么……丫头……”然而一句话还未说完,再也支持不住,靠在公孙求孤的身上昏迷了过去。
“皇上!皇上!”
金銮殿内一片混乱。
和亲北夜 (1)
因为皇上的口谕,第二天君澜就出嫁北夜。
那日清晨,满城冷风浩荡,细细的流霜纷纷扬扬地落下,挂满了整个都城。君澜穿着金玉镂空的绣花鞋踏过满地薄薄的白霜,留下朵朵金莲,一双有力而熟悉的臂膀将她抱上嫁车。
她嫁的是北夜国的未来王上——哥舒,来迎亲的是定北侯孤鸿池。自川州一战后,孤鸿池为北夜皇室更加器重,恩泽无数,而护送的是东锦国第一将军楚天敛。
“小心!”
脚下一滑,君澜撑不住满身繁琐的饰物,倒向孤鸿池的怀中,拉扯间,她吃惊地抬头,喜盖落地,然而还未出声叫唤男子,片刻又恢复了冷漠。她忽然垂下眼睑,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喜盖,面无表情地将它盖上。
“定北侯爷,可以启程了。”
软语传来,孤鸿池脸色登时煞白,那样陌生的叫唤让他忍不住苦痛起来,隔着红嫁帘望过去——那样一张冷漠到决绝的面容怎么会是那个笑盈盈叫着他大哥的小澜?
他不由转头望向了城头上勉强站在众臣中间的皇帝,眼神悲凉了起来:还是走到那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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