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池微微一怔,在这个人的心里,小澜永远摆在天下霸图之后。他已经入魔了,在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不但会毁了他,更会毁了小澜。
“龙锦腾,你太天真了……”眼里终于有了些许的怒意,孤鸿池回身离去,“你会毁了她的。”
今又逢君(三)(1)
然而锦衣男子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策马归去,扬起一路的尘土。孤鸿池回过身来看着那个身影渐渐远去。白衣男子的神色越发得凝重了起来,负手站在原地很长时间,直到城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那个侍从翻身下马,在他身边恭谨地禀告着什么,孤鸿池有些吃惊,眼里不知是什么表情,苦涩却又欣慰。回头看向那里,沙风呼啸,卷起了几个小小的旋风,将一袭锦衣渐渐湮没。
他忽然恍然——
凌绝顶领主,月将影么?难怪昨日他一言不发地在廊外站了很长时间,宁静而可怕。在知道小澜的心意后,他已经不管不顾了吧?就像十年前的他一样。
。
“对了,你怎么忽然来川州了?”
坐在阁楼的飞檐上,小心翼翼地扶着身侧的楼脊,双腿微屈着,银丝挽髻的女子笑靥如花,侧脸问身边的雪衣男子。
“当然是想小蝴蝶啦。”月将影凑近脸来,眉毛一扬,忍不住笑了起来,“小蝴蝶也想我吧?”
君澜一愣,怔怔地看了他半晌,随后登时飞红了脸,然后低下头去,沉默着不说话。
“我,我以为你真的死了。”许久,她才压低着声音,轻轻道,手指下意识地在旁边的琉璃瓦上划着什么,“每到午夜,我都会惊梦……在那片红色花丛里惊梦。”
女子的脸色白了一下,手更加用力地在琉璃瓦上划着,“那时我真的想和你一起下地狱呢。”
月将影微微一怔,看着素衣挽髻的女子,看着她低着头温婉地说着话,看着她脸色忽然苍白的表情——忽然间,有种莫名的冲动涌了上来,他忽地握住了女子纤细的手,眼里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害怕。
“璧尘……”他握紧了她的手,深切地,“待所有的事情过去了,我们离开尘世隐居吧。”
君澜不由身子一颤,惊诧地抬起了头,一抬头便看见雪衣男子眉目间的决心和认真。
“小蝴蝶不愿意么?”仿佛是个错觉,雪衣男子忽然松开了手,眉目间片刻间露出了邪肆的笑意,蔓延了那张宛如天神一样的脸。
君澜飞快地低下头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咬着嘴唇。
“不愿意啊……真的不愿意啊?”月将影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再地重申。
女子依然低着头,过了半天,她才仰起头,看着天际如血的朝阳,轻轻地说了一句:“关于你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像一个谜,就像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谜。”
今又逢君(三)(2)
她忽地转过了脸来,看着他,“比如说,川州城的雪大小姐怎么会和凌绝顶有瓜葛?为何凌绝顶从未真正地出现在沧海大陆上,还有,凌绝顶到底有多强大,有多少秘密……这些都是我所不知道的,我怎么可能愿意呢?”然而终究心细,她问出了一连串的疑惑。
月将影看着她,微笑着,抬手抚摩她乌黑的长发,“我都可以让云天商行的人俯首屈膝,你说凌绝顶有多强大?”
“啊?”君澜脱口低呼了一声,沉吟了一会儿反应了过来,惊诧地问,“你的意思是说沧海整个云天商行都是凌绝顶的?难怪……”
雪衣男子看着她,但笑不语,轻轻抚摩着她丝绸一般的长发,将自己的发丝和她的一缕头发缠在了一起。
“小蝴蝶,无论凌绝顶有多强大,它都只为一个人存在。”月将影一缕一缕地抚摩着被缠在一起的发丝,忽然将它打了个结,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的表情,“只为小蝴蝶一人存在。”
“……”君澜吃了一惊,渐渐地,她的脸上有些变色,在瓦当上划着的手指忽地一紧,低声分辨,“和沧海神女有关?”
月将影惊诧地抬眼,挑起了长眉,忽地笑了一笑,“几个月不见,小蝴蝶倒是知道了不少。”
君澜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着他。一双深碧色的眼睛宛如琉璃一样美丽,也在看着自己。渐渐地,她苍白了脸色,然而看着雪衣男子的眼睛里却没有了表情,宛如漆黑的深海,有些冷锐。
原来,他是因为沧海神女才接近她么?那么在她去往紫州前,他是不是早已布好了局,等着她进入他的手掌心?
忘了自己是坐在飞檐上,君澜起身便走,然而方踏出一步,便发觉脚下一空。
“小心!”飞檐底下陡然传来另一个男子惊急的呼声。
月将影身子一侧,出手如电,将她拉了回来,君澜跌靠在了他的怀里,登时脸上飞红。
“小蝴蝶不信任我么?”耳畔传来了低沉散漫的嗓音,带着几分笑意,宛如魔魅,“在这个世上,只有我才可以信任,知道么?”
今又逢君(三)(3)
月将影轻轻抚摩着她柔软的丝发,一双碧眼却一瞬不瞬地看着飞檐下从回廊里走来的男子,那男子听到他的话后,脸色陡然苍白。
“孤鸿池,好久不见。”感觉怀中女子微微一挣扎,他忽地收紧了手臂,碧眼依然俯视着飞檐下。
在看到男子面容的一刹那,孤鸿池陡然吃了一惊——那样的“非人”的美貌,一眼看去再也移不开视线。那般令人窒息的美,冰冷而魅惑,让同样身为男人的他都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他就是凌绝顶的领主——月将影?!他就是梁向鸳?那个已经死去的梁向鸳!
“大哥!”君澜抬起头来,低眼看向檐下的人,身子只是在男子怀中动了一下,便停止了挣扎,“大哥怎么来了?”
朝阳魅红,洒向檐上一角那对璧人般的男女。孤鸿池眉目间复杂难辨,站在飞檐下,对着那个素衣挽髻的女子缓缓伸出了手,“小澜下来,上面风大,你的伤还未痊愈。”
君澜一怔,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好似走在了岔路口,又要选择一次。
然而,不等她有所动作,月将影忽地轻笑起来,“小蝴蝶不会下来,今日我便是来带她走的。”
听到他的话,君澜震惊,霍然转脸,才发觉自己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和一缕玫红色发丝缠在了一起,那一瞬间,隐秘而莫名的情愫悄然腾起在心底,密密麻麻,包围了她的整个身心。她看着那张神一样的容貌,目眩神迷。
“小澜,你怎么说?”正在恍惚之际,却见孤鸿池根本不理会月将影的话,径自看着她,冷冷问她,语气中怒意更重。
君澜一惊,呆住:飞檐下,那个和她相依为命十年的大哥正向她伸出手来,面无表情。留还是不留?自从紫州之行后,她再也没有以往那般果断坚决了,她终究是一个女子,一个普通的女子。那般挣扎下,她嘴里不说话,却是向月将影的方向移动了一步。那是万分艰难的一步。
“哈哈哈……”孤鸿池在这一刹那大笑起来,眉目间,不知是什么样的恍惚而复杂的神色,定定地望着她,缓缓点头,“好,好,走吧,小澜,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莫要再回来了!”
今又逢君(三)(4)
蓦然,脸色死一样的苍白,她死死咬着唇瓣,忽地低下头去。
孤鸿池忽然间彻底明白了龙锦腾当时的那种感觉——痛不欲生吧?他和她相依了十年,最后却依然比不过那个只有和她相处了两个月的人,他忽地苦笑起来,原本还在暗自庆幸和窃喜着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竟比过龙锦腾,原来,也不过如此。
孤鸿池一直凝视着飞檐上依偎着雪衣男子的女子,许久,忽然缓缓地、一字一句问:“小澜,你是否后悔?”
君澜蓦地抬头,离开了男子的怀抱,定定地看着他,安安静静地回答:“大哥,我不后悔。”
大漠里的风沙卷舞着吹来,迷蒙了她的眼睛,依稀里,她看到了孤鸿池眼里苦痛的神色。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眼里有一道热流淌过。
“大哥,欠你的,我来世再还,因为这一辈子我只能偿还一个人的债。”君澜长长吸了一口气,面色沉静下来,“死后,我愿意为我自己所有的罪承受十八层炼狱!”
听得她那样的回答,孤鸿池蓦然静静地长叹了口气,“小澜,你、你走吧,今后千万别离开凌绝顶……”
他看向雪衣男子,“也请你好好照顾她。”
月将影忽地怔住,看着这个态度急转的男子,随即对着他微微一笑:“这是自然。”话刚完,蓦然探出了手去,雪衣长袖翻落之间,一颗珍珠大小的白色透明丸从他的袖口飞射出去,“拿去。”
孤鸿池下意识地出手,闪电般接住了半空突来的透明丸。
这是……
下一刻,仿佛一下子明白了怎么,眼睛忽地雪亮,然而只是短短的一刻,他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黑沉香的解药,如今拿来又有何用呢?
他将那颗解药丸握紧,怔怔地看了很长时间。过了半晌,孤鸿池才抬起头来,看着微光洒落中的女子,缓缓道:“小澜,保重。”
语毕,便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在走出他们视线的下一瞬,一道细细的白色粉末从男子的手掌心飘落下来,还未落地就被风沙陡然吹散。
万蛊血咒 (1)
天光大亮的时候,君澜随着月将影离开了川州。
在跳上马车前,君澜回头,看着风沙中的城楼,唇角露出了一丝郁郁的笑意。她静静地凝望着那里,忽然间有了说不出的疲惫和恍惚——真像一场梦啊,仿佛昨日她还在那场大火中挣扎哭喊,和他流落街头,朝不保夕,又和那个惊世少年一年的仗剑江湖。十年惊梦,便在这宁静苍凉的大漠里和这些曾在她心底留过深深痕迹的人做最后的告别。
真的要离开了,穿过这片沙漠去往凌绝顶……或许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她望着那座孑然而立的城楼。入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捂着左肩皱起了眉。
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一股暖流无声无息地注入,她只觉说不出的舒适和清凉。
“小蝴蝶不会反悔了吧?”身后的身影宁静温和,仿佛感受到女子情绪的悒郁,语声里也带了几分郁郁的笑意,“真是个善良的人啊。”
她缓缓转过了身子,却一直一直侧脸凝望着那处。许久许久,开口低声道:“我们走吧。”
待两人进入车里,雪樱掠上马车,低喝一声,长鞭一击,催动了马车向前疾驰。
千里之外,一羽白鸽正飞过大漠上空,在风沙中奋力拍翅,一路向东,直接落入还在策马疾奔回东锦的人手中。
龙锦腾拆开密信,展开信笺看了很久,他眉目间阴晴不定,忽然调转马头望着极远处的风沙,久久沉默。
真的走了么……真的走了!他们又一次生生地错过!如果此刻他立刻将她从那个人身边带回来,或许可以挽回吧。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他忽然苦笑了起来,有些阴郁的,笑了很久,似是终于下了真正的决断,锦衣男子扬起头来,朝着川州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疾驰狂奔远去。(奇*书*网。整*理*提*供)
人生真是一场负重的选择,需要不停地要在岔路口做出一次又一次的选择,每一个选择必会得到一些东西,也会失去一些所在意的东西。八年了,他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了那个丫头,都做出了舍弃。如今,他又选择了舍弃。
丫头……丫头,等我图成了霸业,我必当好好待你,再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对你。
那时候,一切将重新开始。
。
这一日日落的时候,他们走出那片莽莽大漠,踏上了大雪覆盖的雪荒。
车在缓缓晃动,碾过积雪向前行驶着。
君澜掀开了帘子,陡然有彻骨的寒风吹进来,她瑟缩了一下,眼里却是一惊。
雪荒上白茫茫的一片,飞雪仿佛一群蝶无声无息地从冷灰色的云层间飘落下来,铺天盖地。
万蛊血咒 (2)
——满目苍白。
这里竟然在下雪!
“雪荒常年下雪,从未皆歇过。”马车里响起了男子的声音,异常的低缓,月将影微微将身子靠近她,微笑,“积雪都不知多少厚,将那些贪婪前来的人层层覆盖,永远埋葬在地底下。”
听着他的话,君澜忍不住又一阵哆嗦,感觉自己踏着成千上万的尸体前进。
“别怕,小蝴蝶。”月将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后,抚摩着她柔软如黑稠的发丝,“这些人本就该死,贪婪的人都命不过夕。”
她转过身来,静静地凝视着他魅惑而苍白的脸,眼里有悲哀的光,忽地长声叹息:“那些都是人命,我们要对‘善’心存敬畏和怜悯。”
“什么是‘善’?呵呵,在此之前,我从未遇到过‘善’的东西,那些到最后只会成为你的负累。”月将影微微冷笑起来,忽地抬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拇指微微摩挲着,“可是小蝴蝶的身上有太多的‘善’,让我不得不心存敬畏,甚至是依恋,那是种渴望啊。”
君澜一怔,嘴角微微一动,浮出一个不知是怜惜还是悲悯的表情。不知为何,脸颊边传来冰冷异常的触感让她有种心惊的念头。
“可是太多的‘善’带来的痛苦也是同等得多啊,甚至是更多。”雪衣男子忽然间就静了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双深碧色的眼眸宛如看不到底的大海,涌动着暗流,忽地低声,“比如说背叛、执念和失去。”
君澜微微一愣,身子些微地颤了一下,脸色苍白了下来,怔怔地看着说着话的男子,长久地沉默。
“或许,你以后经历得要更多。”他缓缓靠在了柔软的车璧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阖上了眼,“因为,只要活着,就不会结束。”
不知为何,这个男子自到了雪荒之后,脸色就苍白得异常,宛如一个没有人气的冥灵。君澜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握他的手,然而男子却转了个身,将自己丝毫不露地裹在了雪貂裘里,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长长的睫毛如同一双蝴蝶的翅翼微微轻颤着。
“梁向鸳?”她轻轻唤了一声,然而雪貂裘里的男子却仿佛睡着了般静静地躺在那里,很久没有回应。
“梁向鸳?”车里寂静得令人窒息,她有些惊怕,伸手推了推他,忍不住再次唤他,“梁向鸳?”
许久没有得到男子的回应,君澜终于抑制不住地恐惧起来,急切地推搡着,“梁向鸳,你说话啊!别,别吓我!”
“什么呀……”手下有人喃喃,忽然间腰中便是一紧,落入了一个怀抱,她下意识地挣扎,看到的却是咫尺距离一张惨白的脸有些痛苦地微笑着,“你鬼叫什么呀……我只是想睡一觉罢了。”
万蛊血咒 (3)
“你,你别睡。”看到男子的眼睛又重新阖上,她伸手就去拍他的脸,冰冷彻骨的触感陡然传来,电流般刺入她的手心,猛然一震,“你的脸,好冰!”
“嗯……你好啰嗦,让雪樱停一下,这里附近雪莲开了,小蝴蝶,帮我去采来。”在眼神开始涣散的一刹,月将影闭上了眼睛,脸上却慢慢笑了起来,“那朵雪莲今日应该开了,去采来。”
不让她有所疑虑,他推开了她,唤了一声:“雪樱,停下,带她去采雪莲。”
马车应声停下,君澜被推出了帘子外,雪还在无声无息地下着,落雪飘到了她的脸上,冰得令她有些僵冷。
“君姑娘,跟我来。”雪樱看了一眼被放下的帘子,咬了咬唇,转向走下马车的女子,“就在前头不远处。”
君澜点了点头,回头看向车里,眉目间忧心忡忡。
大雪纷纷扬扬,挡住了前方的视线,脚步踏在雪地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有些清冷。
君澜双臂裹住了肩膀,呼了几口气取暖。她沉默地跟在白衣女子的身后,两人一言不发,只有耳边风雪的呼啸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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