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抬起头来,看着廊道的尽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绯色影子。
月将影正靠在纹金镂花的廊柱下,静静地吹着一支洞箫,玫红的长发宛如波浪一般在雪风里微微飘拂。弥漫的白月光流泻在他的身上,面容如玉,身姿如天人。
女子将脸上的面纱掠了下来,素颜明目,居然是川州城的雪樱雪大小姐!这个即将嫁给龙啸堡堡主的待嫁女子此刻竟出现在凌绝顶!
雪樱静静地看着他,眼色深沉复杂,仿佛要将这个人深深地印刻在心底。
月将影仿佛已经知道她的到来,放下洞箫,却没有转身,眼睛依然驻留在白雪垂落的天空:“她好么?”
女子抱拳低首,却是道:“领主为什么不亲自去看她?”
“你不明白,”他的手指摩挲着冰凉的洞箫,那双璀亮的碧眼此刻带着微微的茫然和悲凉,却安详从容,“她是我的心魔,那是倾尽我所能都无法克服的心魔。”
月将影持着洞箫,将头仰靠在廊柱上,远望大雪弥漫的天空,忽地笑了一下:“谁都无法去面对深深驻扎在心底的魔,即使是神也一样。”
雪樱吃惊。
在她的眼里,这个人洞彻世态,手掌乾坤,是如此强大而不可战胜,这样的人也会有心魔么?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即便她倾尽一生,也无法在他的心底驻留,哪怕是片刻的时间。
“她在龙啸堡,即将成为哥舒的王妃。”沉默许久,女子终于禀告。
“哦?是么?”听到属下的禀报,沉溺在思绪里的人忽然再也忍不住地轻轻笑了起来,深碧色的眼眸里带着妖异的笑意,讥讽,“哥舒?呵,呵……他怎配拥有她?”
“即使她没有神女的力量,但是她的身体里还流着神女尊贵的血,沧海没有人能与她匹配。”月将影轻声讥笑,然而,他却忽然敛了神色,只是笑了两声,不再说话。
听到这里,沉默中的雪樱有些惊疑那个女子的身世。
似是猜出了她的心思,忽然转过身来,看着属下,极轻地回答:“如果说我和她是兄妹,雪樱可信?”
情殇沉浮(一)(2)
一语毕,雪樱极度地震惊,她倏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目光冷漠迷离的主人。主人今天的话似乎特别得多,仿佛将二十多年来的话都倾尽——
“其实母亲当年并没有死,只是被那个冷血无情的祖母带回凌绝顶,在她的身上施下移魂转魄大法,母亲被迫产下女婴——这些都只是为了满足祖母的野心而已。”月将影回过头去,仰望天空,眼里闪烁着清冷的光芒,口气淡漠,“只不过,她万万没有料到母亲竟倾尽自己最后一滴血永世封印了女婴的力量,再一次忤逆她逃离了凌绝顶。”
雪樱怔怔地听着主人的叙述,震骇之极,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那领主和她……”
月将影不再答话,眉宇间却有璀亮的神光闪动了一下,看着雪丝飘飞的天幕,忽然间一笑,转过身去,往廊道另一头飘飘摇摇离去。
“她流着的是神女的血,与我何干?”
“即便有着血缘关系,都无法阻挡我的情不自禁。”
这样的话,极轻极轻,消散在风雪里,却重重地击在了怔怔愣在原地的苍白女子。
。
云层翻翻卷卷地被黎明的天光推了过去,淡红色的光芒渐渐吞噬了沙漠尽头的卷云,直至日头中天,天空又回复了一片万里无云。
黄沙飞绞,带着凛冽的寒风。
登上了龙啸堡城头,女子一袭素衣飘然而立。君澜抬手望去,长沙漫舞摇卷,一片苍劲浑厚的黄。远处,漫漫风沙中,隐隐约约地出现了雪峰绵延万里的轮廓。
太阳高悬在巍巍雪峰,不时有金光闪烁,君澜一惊,呆住。万里雪峰中间竟高耸着一座冰峰,直插云霄!天光洒落,将冰峰映照得晶莹剔透,如同一把雪亮的冰剑!
“穿过这座山,踏过莽莽雪荒,在那个万仞绝顶之上……”忽然间,她的脑中掠过了梁向鸳的话,眼里蓦地闪起了惊喜的亮光。
雪荒……是雪荒么?
然而还来不及想下去,身后蓦然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语声愉悦,却带着几分试探:“你是君澜?”
君澜霍然一惊,转过身来,只见身着一身青色织锦绣袍的年轻公子摇着折扇,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眉宇间尽是狎促的气息,似星辰朗朗的黑眸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是……”她不由惊疑,轻问。
年轻公子唰的收起了折扇,却不回答,执着扇子在手掌上不紧不慢地敲打起来,眯起眼睛,打量货物般将君澜从头扫到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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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殇沉浮(一)(3)
“嗯,果然是个美人。”打量了许久,年轻公子忽然说了一句,将扇顶抵住了下颔,“美人啊,是否愿意和本公子前去一个地方?”
君澜并没有因他轻浮的语气而生气,只是微微一笑,裣衽为礼:“公子既然认得小女子,为何不如实相告身份?”
“哈哈……”年轻公子忽然扬声大笑起来,语气轻快,“小女子?既然是女子,为何美人这般行礼?”
闻言,君澜才发觉自己竟行了个男子礼,眼里的光忽地黯了一黯,不知是伤神还是黯然。
“孤少城,本公子是孤少城。”少年公子忽又回答,年轻的脸上带着几分傲然,“龙啸堡的二公子。”
“龙啸堡二公子?”女子的眉目间隐隐有迟疑的表情,努力想着什么,然后终于摇摇头,说道,“孤鸿池的弟弟?没听说堡主有兄弟。”
“什么?”年轻公子几乎是跳起了脚,完全没有了方才的翩翩风度,俯下脸来,急声,“你再看看,怎么会不知道呢?龙啸堡二公子北夜谁人不知?本公子惊才艳绝,旷代风流,无数女子投怀送抱,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小女子不是北夜国的人,不知也是正常。”看到眼前的公子忽然近下身来,君澜微微蹙眉后退了几步,眼中却有歉然的笑意,“二公子,实在抱歉。”
“……”看到女子眼里的明润温浅的光,孤少城一愣,终究按捺住了傲气的话,伸手无意识地摸着下巴,莫名地低语,“难怪啊……难怪他那么痛苦。”
“你说什么?”君澜狐疑。
“嗯哼,没有什么。”似是掩饰着什么,孤少城忽地转开了脸,看向远处黄沙的尽头,却忽然之间发出了惊呼,“天哪!那,那里……凌绝顶!”
凌绝顶?!
君澜顺着他的视线狐疑地看过去,东方的朝阳早已高悬,冰峰上一片刺眼的金光。
“十年难得一见的奇景啊,不知有多久没有看到过凌绝顶现形了。”身侧又传来一阵难以抑制的叹息,君澜转过头来,吃惊地看向那个突然恍惚的人。
孤少城还在喃喃地念着,眼神霍然涣散,“十年前我和大哥也见过一次……那也是我看见母亲的最后一天。世人都说凌绝顶是一个极乐之国,这样的梦寐之国让所有人梦想,那里每年不知要埋葬多少骸骨。可是又有谁能确定沧海大陆上到底有没有凌绝顶的存在呢?”
“有。”女子忽然说话,望向黄沙中渐渐朦胧起来却璀璨晶莹的冰峰,“一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情殇沉浮(一)(4)
孤少城惊诧地转脸,在看到女子眼里坚定的神色时,眼色飘忽,只问了一句:“为何这般确定?”
君澜没有回答,眼神渐渐沉痛起来,有些恍惚不定。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胸口,仿佛那里沉淀了太多的东西,几乎快要溢出来。
——是那个人所说的雪荒么?人说,人死如灯灭,烟飞魂往。恩师和那人死后,会不会一同去往那个极乐之国——凌绝顶呢?
感觉到沉滞的压抑,孤少城蓦然笑出声来:“人说人话,鬼说鬼话,如今人人都说鬼话。美人啊,怎么会有那样的地方存在呢?美人还要和本公子去一个地方呢。”说完便去拉她的手。
“去哪?”君澜陡然发出了一阵惊呼,欲奋力挣脱年轻公子的手,无奈手腕却被握得紧紧的,问,“要带我去哪里?”
“去救一个人。”看不看她一眼,孤少城紧拉着她,依然快步走下石阶,往回廊里走去,“人命关天哪。”
。
随着孤少城一路穿过重重楼阁,身后的君澜拧紧了秀眉,明显已经不悦。穿过最后一个楼阁,孤少城拉着她走进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华楼,里头竟是一间冰室!
眼前尽是一片雪白,冰雕筑成,室顶的四角吐出一阵阵寒气,四面墙壁上凝结了一层又一层日积月累的白霜。
昏黄的琉璃灯下,整个冰室璀璨晶莹。
随着孤少城进入冰室,君澜双手交叉握揉着手臂取暖,越深入长廊,寒气越甚,她忍不住一阵哆嗦。
“这是哪里?”她问,一口热气随着话语呼出,随即凝成了雾气,让眼前一片白茫茫。
“进去自然就知道了。”一直走到长廊尽头的一面墙,孤少成才停下脚步,摸索开关,用力一按,“喀拉”一声,面前的墙壁竟裂成了两半,伴随着“哗啦啦”几声响,霜粒子扑簌簌地落下。
开口的那一头仍是一条长廊,然而在墙壁上竟嵌满了龙眼大小的明珠!珠光交射,映照在冰雕筑成的银色世界,发出了耀眼夺目的光芒,将整个冰室映染得一片透亮,根本无需灯火。
君澜吃惊地跟着他走过那一道长廊,这个冰室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竟让主人如此珍爱?
一直走到长廊的尽头,还是一片晶莹璀璨,银白色的冰室里,一块巨大的雕冰铺成在地上,雕冰基座上,是一口透明的冰棺。冰棺上散发阵阵如白烟般的冷气,朦胧模糊,看不清棺里的物体,然而即便如此,君澜依然明白了自己置身在哪里。
这里是一个墓地么!
君澜好奇冰棺里到底躺着什么人,竟是如此小心翼翼地被保护着。她不自禁地越过已停下的孤少城,慢慢走近那具冰棺,直到挨近它才停下。君澜伸手轻柔地拂去了棺盖上的白霜,试图想看清里头的人。
情殇沉浮(二)(1)
冰棺里一个年轻女子静静地长眠着,珠光轻柔地投射下来,穿过透明的冰棺,映照在灵柩里长眠的人的脸上,那张脸保持着生前的美艳,让一直凝视着她的人发出了一阵惊叹。
然而在下一刻,女子蓦然发出了一声惊呼,不可置信:“娘!”
“美人糊涂了啊,这个姑娘的年纪比你年幼,怎么能做你的娘。”一直沉默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的年轻公子忽然说话,语声里仿佛早已预料,渐渐地,眼色沉痛起来,“她叫云霓,紫州云楼昔日的花魁。”
“云楼!”震惊之余,君澜再次惊呼出声,霍然转脸,看过来,语声喃喃,“云楼……又是云楼么?”
“美人去过?”孤少城一怔,脱口问道。
君澜沉默地摇了摇头,回过脸来,痴痴地看着冰棺中长眠的人。像,真像啊。
过了半晌,不见孤少城说话,她便抬眼看了看他,忍不住问道:“她,她是什么样的人?”
“嗯……是个,怎么说呢?很温柔、很洁身自好的女子,一笑两个酒窝,待人也很好。”年轻公子手指轻轻扣着手中的折扇,看着冰棺中的人,有些意味神思地缓缓说。
“你喜欢她?”听到他忽然柔软下来的声音,君澜有些了然。
“嗯,喜欢啊。”孤少城低下头去,叹了口气,“可是她喜欢我的大哥啦。”
“孤鸿池?”君澜一愣,看向棺中宁静安详的女子,心下有些冰凉。又是一段凄惨的故事么?忽然之间,她不敢再问,生怕和梁向鸳的母亲那般凄厉。
静默地看了半晌,她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却是怯生生地,“她,她怎么死的?”
不知是冰室的气温冰寒,还是其他的原因,孤少城的身子忽然轻轻一震,半晌不回答,许久许久,才说,飞扬的语气中有了深重的叹息:“服毒而死的。”
“啊?”闻言,君澜脱口惊呼了一声,因为极度的震惊,声音有些发抖。即便是在这个寒冷的冰室里,也未必能让她感到从心底漫出的寒意。
“她也算是一个奇女子了,从小被卖到青楼里,却是出淤泥而不染,以卖艺为身,那些富商贵胄都以一睹云霓的美貌为荣。”年轻公子的声音低了下去,过了半晌,方道,“她原本也是大家小姐,却因出生不祥,在八岁那年被寄养在尼姑庵,后来也不知怎的那尼姑庵一夜之间着了火,只有她一人生还,被人转卖到了云楼。”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感慨和惋惜,隐隐有几分痛恨,“后来,后来就遇到大哥了,他们两人一见倾心,短短一个月里便彼此深深相爱。”说到后面,孤少城的感慨越发得深了,痛惜着,“可惜啊,她碰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竟被自己的父亲侮辱,她不堪忍受,就服毒了。”
情殇沉浮(二)(2)
几句话,便让君澜的心蓦然冰冷,仿佛冰室里的气温陡然降下来,她下意识地怀住了肩膀,微微哆嗦起来,她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去,珠光明明灭灭地映着她的侧脸,许久许久,才问了一声:“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情?需要我做什么?”
孤少城默默伫立,看着冰棺前有些发抖的女子。
到底是聪明的女子,说到这里便能明白什么。
“我不知道大哥还记不记得,他……很苦,只有你才能救赎他。”半晌,孤少城的声音才响了起来,轻轻叹息着,“大哥也很可怜啊。”
“我?”正待君澜还想问什么,冰室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冰寒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啊!大哥!”孤少城一听到熟悉的声音,惊得转过了身,看到那张愤怒得近乎扭曲的脸,心中一寒,顿感大祸临头,连忙嬉皮笑脸,“呃……大哥啊,我……我先走了。”
话音还没有完全落地,看也不看身后女子一眼,一溜烟地跑出了冰室。
“你——”话还没出口,君澜纤细的白颈便遭单手箝制,引发连连咳嗽,“咳咳……咳。”
“敢擅闯禁地,找死!”孤鸿池猛地收紧了手指,看着女子熟悉的脸渐渐变成了紫红色,忽地松开了手,眼色复杂起来,却不敢再看着她,只问,“知道她是谁么?”
脱离了男子的箝制,君澜捂着颈低低咳嗽起来,许久,才缓下来,答道:“知道,她是云霓,方才二公子已和我讲过。”
“云霓?”男子陡然放声大笑,声音飘散在冰室里,激起了微微空荡的回声,他霍然看向她,目光冷锐低沉,“你居然不知道?哈……她可是彩家大小姐,彩罗衣!”
“什么!”霜粒子被震得簌簌落下,飘落在了君澜的脸上,她陡然惊寒,闪电般看向那个躺在冰棺里的人,温润的眼睛里是不可思议的光,“彩罗衣?怎么会……怎么会?爹爹和娘亲没有提起过啊。”
孤鸿池又是一笑,眼色深沉,看着女子惊疑不定的表情,齿间透出微微的冷气,“他们怎么会和你讲,保护你还来不及呢。想来你也不会知道,云霓就是因为你才被寄养在尼姑庵的吧?”
君澜看着他的笑容,隐约间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只觉心中一寒,陡然觉得窒息,眼神开始动摇起来,“你、你说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爹爹和娘亲不和我讲?”
情殇沉浮(二)(3)
“你是沧海神女的后裔,保护你是彩家的职责,他们宁可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换你的安生。”男子忽地笑起来,手臂一震,冰室里尽是霜粒子落下的簌簌声,“多么神圣的职责,多么伟大的双亲啊,因为云霓八字和你相克,就注定了她一生的凄惨,而你这个凶手却剥夺了她所该拥有的一切。”
“沧海神女的后裔……”随着他的话,女子的脸色蓦然苍白,珠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惨白。
她,她不是爹爹和娘亲的女儿?那她是谁?这一瞬间,心中的惊涛骇浪是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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