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一说,几人都沉静下来,围坐在桌边开始商量起来。
深夜的紫州依然灯火辉煌,夜市交易,美人歌舞还在进行着,商客们击盏高歌,准备做长夜之饮。
这一夜,君澜彻夜不眠,脑中反反复复地响起好友的那番话,又反反复复地浮现出那个魅惑绝伦的神秘人。
赴约空楼(一) (1)
第二日,从房里出来,楚天敛走过游廊上,向着君澜的房间走去,在离房门还有几步的时候停下脚步,隔门而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如若没有这趟紫州之行,他本想一切回归原点——他还是那个威震东锦的大将军,她也仍是那个惊世的少年丞相,他们两个只不过是形同陌路的同僚。
然而在这一个多月中,两人音讯两茫茫,各自处在危险之下,在那一段时间里,他从未有过的焦虑和迷茫仿佛一下子被捅破,反复不断地在心里翻涌。昨日再见,如同生离死别后再聚。见到平安的她,心里掩饰不住的欣喜,那一刻,仿佛有微妙的暗流流淌在他的体内。
沉静了片刻,楚天敛抬手敲门。
“楚将军?”正巧开门的龙锦歌见到他有些惊讶,侧了身子,让他进来,“找小澜?”
“你怎么在她的房间里?”楚天敛眼色陡然凝聚,冷冷地看着这个行为不端的人。
“本王在房里等澜回来呢,我们都来得不是时候,进来一起等吧。”楚天敛点点头,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便揽衣走了进来,向里一望,并没有看见君澜,又暗自轻轻吐了一口气。
“不知道澜去了哪里,实在不放心。”龙锦歌打开了窗子,外面的喧闹声扑面而来,只是没有了昨夜那般热闹。
“王爷为什么不跟踪她?”这里除了她的恩师,应该没有其他认识的人,楚天连不由疑惑与紧张起来,“出了云天商行,外面很危险。”
倒了杯茶,龙锦歌轻轻抿了一口,随口答道:“昨日她都说不让本王去,万一被她知道了,澜肯定生气。”
“王爷装脸的功夫倒是精彩。”楚天敛看也不看他,讥讽。
“嗯,是该跟去瞧瞧的,昨晚她奇奇怪怪的,还问什么千音——”话还未说完,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龙锦歌的眼中骤然起了激烈的波光,脑中闪电般掠过昨日她问的那番话,惊得几乎掉下手中的杯子。
“遭了,澜可能有危险!”龙锦歌急得丢掉了手中的杯子,“哗啦”一声,落地,粉碎。
难怪昨晚见她那般难看的神色!
“也许她去了紫轩坊,千音公子的故居!快!我们去紫轩坊!”
楚天敛阴郁着脸色,随着他夺门而出,却在出门的当口,一道细细的银光迸射而来!直底楚天敛耳畔的门桩。
他迅速一侧身子,定睛一看,是一把小银刀,精光闪闪,连着刀柄直没木桩!
“谁!”龙锦歌厉喝的一刹那,无数银光从游廊上方如游龙而出,瞬间光芒大盛,然而却在半途,凝聚成两道银色的闪电,呼啸着射来!
赴约空楼(一) (2)
电石火光的瞬间,冷光铮然从剑鞘中跳出,雪亮的剑光在他和龙锦歌两人前掠起,呼啸着刺破空气。楚天敛一招石破天惊,只听得“叮叮叮”刀剑撞击的声音响得分外密集,将那些逼射而来的小银刀斩裂在剑下。
在最后一把银刀斩裂的时候,黑影倏然而至,速度惊人得快,甚至可以想象出摩擦空气时所形成的强烈火星,宛如一道凌厉的刀锋,直逼两人而来。
两人旋身而起,黑影却在半空中乍然隐身,忽又向着他们裂空而至,宛如疾风。
楚天敛大惊,这人的身法实在诡异之极!
“快去紫轩坊!”他向身后的人大喝一声,手猛然抬起,也不看来势,对着黑影闪电般划下,在这当口,龙锦歌足尖一点,急掠出门。
剑气划下的刹那,黑影倏然消失,强劲的剑气落向了虚空处,半晌没有人影。楚天敛眼色凌厉,警惕地停顿在原地,侧耳倾听。
片刻,只听得身后“扑”的一声,他大惊着旋即转身,提剑便刺。
“是我!”沾衣惊得微微一侧,险险地避过了那凌厉的一剑。
“沾衣!”见是她,楚天敛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低眼瞥到倒地的黑衣人,看向她的眼里有几分诧异,“你会武功?”
“义父让我找人拜过师。”沾衣简单地回答。
楚天敛不再多想,俯下身,伸手扯下黑衣人的蒙巾,细细地瞧了几下,却看不出任何端倪。“敢到云天商行来行刺,看来梁家的宗亲已经不管不顾了。”
“这人身法着实诡异,看不清来路。”他不由多看了黑衣人几眼,收了剑,连道,“我们快去紫轩坊。”
沾衣点头,两人向着紫轩坊疾奔而去。
。
经过一夜热闹的喧哗,白日里的紫州相比之下显得有些冷清,洗礼了一夜露水的紫纱灯在晨曦的微光下摇摇曳曳,但走在街道上,那些华丽旖旎的乐声歌声彻夜后还在继续,交易仍在如火如荼中。
君澜有些恍惚地走着,心怀忐忑,路过一家玉器店,顿了顿脚步,走了进去,问:“掌柜的,请问紫轩坊怎么走?”
原本殷勤对她笑的那人在听到问话后,微笑忽然间凝结了,眼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这位公子,去紫轩坊干嘛?那里的主人已经死了一年了。”那人声音一颤,恐惧之意更甚,“那里闹鬼啊,没日没夜地有琴声,那琴声啊,活像千音公子弹的。公子去那不要命了么?”
沉吟了一下,君澜仍说道,眼里阴晴不定:“掌柜的只管告诉我便是。”
那人连连摇头,伸手向门外一指:“喏,就是那里,看到那栋最高的楼了么?就是那栋了。”
赴约空楼(一) (3)
“多谢掌柜的。”君澜裣衽一礼后,转身直奔那栋高楼。
见着她毅然而去的身影,掌柜的长长地叹了口气,恐怕是千音公子的至交好友吧,望了望那高耸的华楼,身子忍不住一个哆嗦。
极目望去,那栋华美的高楼耸立着,君澜暗自握紧了手,想着那个神秘人也许和恩师的死有关,心中暗自紧张。
梁家的宗亲趁着恩师的死想摆脱东锦,独立成国,宗亲内部明争暗斗,已然不把皇上看在眼里了。那个和她相处了一个多月的人,他会是梁家的人么?想到真相就近在咫尺,她不由有些忐忑不安。
抚摩着朱门上镏金的狮头,顿了顿,君澜抬手推门,沉重的朱门发出了悠缓低哑的“吱呀”声。
门推开的一刹,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不知道是什么香味,君澜只觉得好闻。穿过重重院落,她登楼而上,每踏一步都带出了暗哑的响声,在空荡荡的高楼里孑孑而响。她有些心慌,感觉手心沁出了冷汗——不知道今日能否走出这栋楼。
那个叫“千音”的人约她来此,有何目的?杀了她么?如若想杀她,在那一个月里,为什么不动手?
君澜想着这些的时候,已经登上了二楼,游廊里,她边走边望着前方尽头的一间房,仿佛感应到她的到来,房里忽然响起一阵琴声,划破了寂静,断断续续地开始幽咽着。
忽地脚步一缓,心随着琴声收缩了一下,她定定地注视着那扇虚掩的门扉,隐隐约约看到了一袭绯色。
君澜脚步一顿,不敢举步,只是透过细细的门缝,看着里面那个影影绰绰的绯红,脸色有些苍白。
琴声还在幽咽,凄惨如哀泣,调子渐渐转为急促,她的心猛然一跳。琴声忽然噶然而止,余音飘散在了空气里。
“小蝴蝶,怎么不进来?”声音一如往常的优雅魔魅,却带着不曾有的空谷回音一般的气息。
君澜紧紧咬着嘴唇,单薄的唇抿成了一线,眼色飘忽不定,深吸了口气,抬起脚,举步走去。
推门而入,房里点起了灯火,一片透亮。
散着光的窗口上,那袭绯衣男子坐在那里,已经转过了头,扬起眉笑着看着这边。
这栋楼地处偏僻,又如迷楼般重叠曲折,已丝毫听不到外面嘈杂而纷繁的声音了。
“你是谁?”在门口,君澜再也忍不住脱口低问,却换来了男子低声轻笑。
赴约空楼(二) (1)
“你到底是谁?”手指握紧了腰侧的碧玉笛,感觉手心里那根笛紧紧压迫着手骨,她微微提高了嗓音,再一次问,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今日这般急躁不安。
男子缓步向她走来,走近她的眼前站定,他只是微笑。魅惑的面庞,温和的表情,宛如一口万年寒渊,黑暗、静谧的深碧色眸子,让她有了某种惊悚的感觉。
“向鸳。”男子附耳轻语,唇齿间透出寒气。
“向鸳?”君澜的眼睛微微一变,脱口惊呼,“你是梁向鸳?!”
梁向鸳是恩师的长侄,常年卧病不起,然而眼前这个人居然告诉她,他就是那个已快垂死的梁向鸳……阴谋、权欲,梁家竟也成了锦都的另一个倒影了么?
“这个是我所不耻的名字。”说话的时候,他已经侧躺在了窗边的床榻上,向她伸出了手,嘴角带了一丝冷笑,“小蝴蝶,过来,过来就告诉你真相。”
绯衣如火,红得如同来自地狱的火焰,和她的一身白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君澜依言走了过去,脚步却越来越缓,走到床边站定,她忽然问了一句:“师母和子游呢?”
梁向鸳拿起了玉骨笛,缓慢地摩挲着,仿佛触到了什么,他的手指微微一颤。不知为何,君澜总觉得那根笛在他的手里,竟让她有了种惊怖的感觉。
只见他嘴角噙起了奇怪而冷然的笑意:“梁子游?呵呵,去了该去的地方。”
此言一出,君澜怔了一下,眼里忽然有了惊骇的神色,伸手便扯住了他的衣袖:“你,你杀了他!”
灯火晃了一下,那双看着她的碧眼如水波横流,泛出了隐秘的金光,这一瞬间,君澜只觉心中翻江倒海的复杂。
短暂的静默,似乎在想着什么,男子坐起了身子,放低了声调,对这她微笑耳语:“小蝴蝶竟然如此关心一个与梁家毫无关系的人。”
“什么意思?”不解,神思只是恍惚了刹那,她立刻明白过来,震惊地低呼,“子游,子游不是恩师的孩子!”
梁向鸳的回答只是轻轻扬起了两道柳叶眉。
这一刻,女子的身子震颤了一下,怔怔地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突然恍然:原来,恩师百般逃避师母和子游,竟是这个原因!恩师是既恨又爱着师母么?
她默不作声地垂下眼想着,又瞥到那人绯色的衣角,仿佛在迟疑,脸色陡然有些苍白,低声的,她终于追问了一句:“那……恩师……这件事是你指使的么?”
灯下,男子深碧色的眼睛直直迎向她的,脸上有着激烈复杂的情绪,忽地长声冷笑:“小蝴蝶认为是我杀了那个老头子?在权力的中心斡旋了那么多年,还没有长进么?”
赴约空楼(二) (2)
君澜一惊,问:“何意?”
“呵,还是让那个老头慢慢告诉你吧,啧啧,本公子我可没那么残忍。”话落,他一收臂一翻身,轻而易举便将她压在身下,凑近她的脸,恍惚地轻笑:“知道为什么我会找上你吗?”说话间,他出手点了她的穴道。
君澜吃惊地看着他,那样咫尺的距离让她忍不住惊颤起来,玫红色的发丝垂落在了她的脸上,几乎遮住了她的眼睛,发丝冰凉的触感冷入骨髓。她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如灌了铅般,丧失了思考能力,耳边全是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冰冷得刺骨。
“小蝴蝶有一双清明宁静的眼睛,”梁向鸳俯下脸,将唇瓣轻轻贴在了她的眼睛上,君澜只觉冰冷之极,仿佛心都在剧烈地发抖,“这里有我从未见过的温暖与纯灵,我想找一个像你这样的人陪伴在身边。”
他忽地微喟:“在那个金碧辉煌的极乐天国,如果能抱着你永恒地安眠,会是一种幸福吧。”
君澜张了张嘴,想说话,无奈被点了穴,只能沉默地听他继续说着:“更因为你是彩璧尘,所以世事无论怎么改变,你我早就已经纠缠不清了。”
听得这句话,她的眼里既震惊又疑惑,他是否有着洞彻天地的能力?四目相交,对方深碧色的眸子竟有了一丝落寞。这个人危险却忍不住引她靠近,长久的寂寞,隐秘的黑暗都被他压抑在了气定神闲的面容之下,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有说不出的怜惜与悲悯。
“所以从始至终,无论你是君澜还是彩璧尘,都只能是这支碧玉笛的主人。”从她的腰侧解下碧玉笛,眼里忽然起了某种害怕与决绝,语气忽地柔软下来,“小蝴蝶,我只想听你的《上邪》。”
灯火倏然摇晃,门外隐约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楼里,似乎正往这边赶过来。
仿佛早已预料,梁向鸳长身而起,手上赫然多了一株灵珠花,淡淡的晶莹光辉刹那照亮了他的脸,君澜又焦又急,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瞥着他,听到他微微一笑:“是你的玉面哥哥送的?他居然把属于皇后的东西给了你,呵。”
躺在榻上的人再度震惊,那样的震惊几乎要冲破穴道,让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那是皇后的……
游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缕缕杀气弥漫在了空气里,在门被推开的一刹,绯色身影霍然掠出了窗外,将声音远远地传来:“灵珠花我拿走了。”
“砰!”门轰然被踢开,龙锦歌提着剑站在门口,后面跟着楚天敛和沾衣两人。
“君相!”房里除了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人,已无任何人影。楚天敛急急奔了过去,见她完好无损,微微吐了口气,出手解了她的穴,弯臂将她扶起来。
赴约空楼(二) (3)
“澜,那人是谁?”龙锦歌上前问道,眉宇间有了担忧。
然而君澜却不说话,坐在床榻上,仿佛失了魂般静默着。见她这般神色,三人面面相觑。
“澜,那人和千音公子有关?”想起昨晚,龙锦歌忍不住问。
君澜点了点头,忽地又摇了摇头,垂眼看着碧玉笛,低低说道:“在那一个多月里,我和他一起在云天商行,到了蓝州后,我们分道扬镳。”她抬起眼看向他们,脸色有些苍白,“他是梁向鸳,恩师的长侄。”
“果然是梁家之人!”楚天敛了然,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长剑。
龙锦歌却是冷笑起来,平日里温润的眼光陡然一寒,冷然:“一个快要垂死的人居然这般来无影去无踪,隐忍了那么长时间,终于到尽头了啊。”
因为他的话,其余三人不由想到了那个繁华的锦都……那个交织着权欲、阴谋、杀戮、背叛的锦都,小小的梁家竟也这般。
“咦?那他怎么不杀公子?千方百计地接近公子,这人实在古怪。”沾衣忽然又疑惑,微微拢起了眉。
其余两人也不自禁流露出了疑惑,都看着她。
眼睛微微闪了一下,君澜却是摇了摇头,答非所问:“他拿走了灵珠花。”
“灵珠花!”龙锦歌眼里掩饰不住的吃惊,那不是属于历代皇后的发簪么?为什么皇弟会把它赐给了澜?
龙锦歌忽然间眼色变得很奇怪,看了看楚天敛两人,见他们懵懂茫然的神色,本想再问的话的忍在了喉咙口,只是奇怪而又狐疑地看了眼床榻上的人,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从床榻上下来,君澜淡淡说道:“我们去梁府。”
从进房为她解穴后,楚天敛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看着君澜的背影,不知是什么样的眼神——在那一个多月里,她和那个梁向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起那个和她相处了一个多月的人,眉目间的表情却是这般复杂得看不见底。
亦真亦假(一) (1)
当他们走进梁府的时候,他们以为来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破院,处处透出颓废的气息。
高楼是幽暗破旧的,色彩黯淡的雕梁画栋默不作声地垂立着,角落织满了蛛网。冬季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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