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临风而立,深沉如故,忽地微笑:“妇人之仁的丞相,终究比那个楼眷可爱啊。”
在他露出笑容的那一刹,龙锦歌心猛地一紧,全身似乎慢慢泌出了层层冷意,他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锦盒,眼睛定定地凝视着笑意微露的皇帝,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
第二日,天即将拂晓的时候,君澜、楚天敛、沾衣三人已收拾好行囊,准备上路,去往那个纸醉金迷的紫州。
别离何归(二) (2)
“公子,一路小心。”福伯看着君澜长大,从小如亲生闺女一般对待,疼如心坎,此时她即将远行,心中忍不住难过起来,“一定要平安回来。”
“福伯,我一定会回来,等着吃你亲手做的桂花糕呢。”君澜点点头,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陪伴她十八年的人,她才惊觉福伯已经很老了,双鬓早已斑白,深深的皱纹已爬满了那张慈祥的脸,心下不禁酸涩,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老人的手。
福伯抬手抚上了君澜的头,老眼里充满了疼爱,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转向她身后的楚天敛,忽地跪下:“楚将军,请您一定要将我家公子平安带回来。”
“福伯!”
“老人家!”楚天敛惊得连忙上前,俯身扶起已然老泪纵横的人,“快快请起,晚辈必定誓死护君相平安归来。”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福伯起身,伸手抹了把眼泪,却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天已透亮,日光推开黛青色的云层,如纱拂面而下。
君澜抬头望天,却又忍不住回顾回廊,幽深曲折的廊道里银铃脆响,却仍然不见那一袭病弱的白衣,她的眼里转瞬黯淡。
“小澜,为什么不先问问大哥!你叫大哥怎么办!”
宛然是大哥愤怒的语声响起在耳畔,男子看着她,那双倦怠温和的眼睛里,和往常不一样,有了隐秘的孤绝和冷酷,让她忍不住害怕。
大哥还在生她的气么?
她向大门里望了片刻,心底不由闷得紧,从腰侧解下了恩师留给她的锦囊,吩咐:“福伯,替我交给大哥吧,他保管着我放心。”
“好的。”年迈的管家点点头。
转身离去之前,君澜再一次往里头望了望,空荡荡的回廊里仍不见那个身影,银铃的声音在晨风里越发得清灵滴脆,驻足了半晌,转身。
“等等,”忽然想起了什么,福伯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紫色的透明玉佩,将它隐秘地塞入她的手中,低声,“这是大公子早上让老奴交给你的。”
触手摸及,质感清凉而柔滑,熟悉的触感令她惊讶。
紫玉令!自那次落崖后,就一直不见它,原来是被大哥拾了去,大哥终究是嘴硬心软啊。
君澜微微一笑,紧紧握住了紫玉令,走到马车旁,再度回首之时,眼里却渐渐有了淡淡的沉郁。
也许,也许这一次,她再也回不来,请原谅她的决定吧,大哥。
“君相,时候不早了。”楚天敛上了马车,为她撩开了帘子,低声提醒。
君澜点头,不再回顾流连,欠身走入车内。楚天敛一声厉喝,挥鞭而下,马车绝尘而去,官道上车声辚辚,扬起一路的尘土。
别离何归(二) (3)
一处高坡上,龙锦腾迎风而立,静静地俯视着脚下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路的尽头远远驶来了一辆马车,马蹄车轮之声越来越近,刹那便到了他的脚下,只是短短的一刻,马车便向着前方飞扬起尘土滚滚而去,离他越来越远,直到眼前只剩下满目的苍幽深翠。
他神色难辨地望着已湮没在林海中的马车,莫名低语:“爱卿,一路顺风啊。”
而在另一条道上,一袭锦衣向着同一个方向策马奔去。
。
青云阁里,枫叶如火,掩映着一袭白衣男子,衬得他苍白的脸有了微微的血色。
枫叶纷纷落下,然而一飞近男子三寸,陡然被搅裂成碎片。
君青云仰脸,碧空的尽头隐隐可见乌青色的沧山,天光已经在山的背后弥散开来,一队南飞的大雁掠过天空。
天光弥漫,天空碧蓝如洗。然而他如墨的眸子却是苦痛而茫然的,甚至有一丝孤绝的波光涌动其间。
岁月如白云苍狗,深澜沉恨又何在?
他忽然微笑起来,那笑容在他俊秀而苍白的脸上,仿佛刀光一般掠过。伸手向树丛里摘了一片叶子,他倚在了枫树边,将叶子卷起,凑到嘴里漫然吹了起来,眼睛里有了隐秘的冷酷光芒。
红妆娇娆(一) (1)
“要下雨了……”掀起帘子,望了一眼帘外乌云翻涌的天空,君澜有些倦怠道,“得在晚上之前赶到闽嘉镇。”
她俯身走出车外,坐在了正在赶车的楚天敛旁边,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
“怎么出来了?”楚天脸微微侧头,驾着马车,略微提高了语声。
“快下雨了,里面闷,出来透透气。”她眯眼望着前方,经过两日两夜马不停蹄地赶路,苍茫欲雨的天幕下已隐约浮现几户人家。
乌云沉沉压着天际,整个天地已经昏暗下来,细细的小雨飘落下来,风斜斜地吹着,迎面吹上了她的脸,带来了湿润的气息。
“你还是进去吧!”细雨飘落下来,楚天敛猛一挥鞭,马儿一阵急蹄,狂风在耳边呼啸,他提高了声音,“下雨了,小心身子着凉!”
“是该下一场雨了。”君澜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满目雨线,却是低低自语。
“快到闽嘉镇了!”见她仍然坐在旁边,没有进车的意思,楚天敛也不再劝,只是猛挥了几下鞭子,加快马车的速度。
暮色四合,乌云越来越浓重,黑压压一片,翻腾在高空上,不时有雷电穿云而下,当他们三人走进闽嘉客栈时,密雨急骤直下。
“掌柜的,来两间上房。”
“两间?”君澜看向说话的楚天敛,疑惑,“哪两个人住一间?”
楚天敛付了银子,看了看一旁已易了容的沾衣,淡淡说道:“眼下只能委屈梁姑娘了。”
君澜微微蹙起了眉,正想说什么,却被他低声截断:“我们先回房再说。”
“三位客官请上楼。”一个小二笑吟吟地走上起来,微微弯腰。
冷雨还在急急地下着,如同一支支利箭,从夜幕里垂坠而下。
君澜靠在窗边,侧头倾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陡然一阵风吹来,夹杂着大雨,忽然间就将她淋了一脸,她连忙闪避着关上了窗户。
“君公子。”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却是楚天敛的声音,君澜走到门前,为他打开了门,发现他身旁还站着一身男装的沾衣,正别扭地低着头,手上却捧着一身折叠好的女装,
“沾衣?”君澜微微侧身,让他们进屋,掩上门后,问,“怎么换了身衣服?”
话刚问完,她猛然一震,脱口拒绝:“不行,给我换回来!”
“公子!”沾衣抬起头,看看君澜,转脸又看看身侧的楚天敛,眼里有了恳求,“将军……”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君澜叹息了一声,“此事万万不能,我不能陷你于危险之中。”
“君相,换衣服吧。”楚天敛沉默片刻,眼睛迅速扫视周围,不由压低了声音,“你这样的装束很容易被发现,会有危险。”
红妆娇娆(一) (2)
君澜横了一眼他,隐隐有了怒意,神色肃穆:“我有危险,那沾衣呢,她就没有危险了么?”
她一顿,语气短促而坚决:“不换!”
“可是我也不想让你冒生命危险!”不知道为什么,女子那样坚决的语气令楚天敛心中莫名的惊慌陡然翻涌,他忍不住低低呵斥,“我不能!”
话落,两人同时惊异地看着他,房间里短暂的寂静。
楚天敛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微微侧脸,转变了语气:“在下的意思是说,皇上委我重任,在下不能不负所望,在还没有到达紫州之前,不能让你冒生命危险。”
先前那样的语气令沾衣忍不住狐疑,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侧着脸的将军,才恍然明白了其中意思,不由颔首:“公子,将军说得对,你还是换上吧,你一定要平安到达紫州。”
看着递过来的衣服,君澜迟疑,眼里有了挣扎,直到衣服被放到她的手上。
“沾衣……”她抬眼,眉间浮现了忧色。
沾衣唇边绽放出一个淡淡的笑:“公子,在那晚我求你让我去紫州的时候,我就没有打算活着回来。”她紧紧握住了君澜的手,一向柔弱的脸上忽然有了几分坚毅:“公子,只有你平安到紫州,义父才不会死不瞑目。”
随着她的话,君澜的脑海中蓦然划过恩师那双惨烈的眼睛,直直瞪着她,心肺处仿佛有一柄尖刀在绞动,撕心裂肺地刺痛,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衣服。
“……”她沉默,终于低声,“好吧。”
沾衣脸上露出了笑容:“公子,我和楚将军在房外等候。”
君澜默不作声地点头。
房里传来细微的簌簌声,从踏出房门起,楚天敛的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靠在门边一直沉默着,期盼、害怕、焦急、惊喜……种种复杂而混乱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只觉得这短短的换衣服时间竟是那么漫长。
——自从断崖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和从前那般沉稳而冷静,那颗没有任何事能让它改变节奏的心,也似乎失去了控制。
出于私心,他冒着欺君的罪名替她守住了身份的秘密。出于情感,他不想令她置身危险之中,哪怕只是分毫。
楚天敛抱剑靠着斑驳的廊柱,陷入了神思恍惚之中。
雨还在下着,似乎一直没有停过,反而越来越急。
“吱呀——”过了好一段时间,君澜的头从门缝里钻了出来,门缝之间只露出了垂落在胸前的漆黑长发,在黑夜里闪动着如月的光泽。
“公子,可好了?”沾衣替她打开了门,门扉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两人看着眼前的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红妆娇娆(一) (3)
门开的那刻,楚天敛几乎是闪电般转脸,一瞬间看得发呆。只见她抿着嘴,尴尬地瞅着他们,眼波盈盈,乌云般的长发只用了一根银色丝带挽住,如海藻般垂下来,一身胜雪白裙盈盈曳地,惊人得明艳圣洁,饶是暗夜里也无法掩饰逼人脱俗的容貌。
君澜极其别扭地扯着垂落的裙摆,瞅了瞅一直沉默的两人,这个平日里淡定沉静的女子脸上也不由出现局促的神色:“怎么?不好么?我,我不会绾发。”
“是……公子?”沾衣有些清醒过来,却是不确定地问,见她点点头,沾衣仍是无法相信般,脸上莫名有了几分娇羞,“公,公子比女子还好看。”转而对身侧的人又道:“将军,你说是吧。”
楚天敛还没有在方才的惊艳之中回神过来,突如其来的问语惊得他霍然转脸,不敢再看着君澜,轻轻应了一声。
红妆娇娆(二) (1)
“好好休息,明早还要赶路。”低低说了一句,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走向了对面的房间,虚掩上了门。
然而在门还在合上的一刹,又忽然间被打开,楚天敛的脸色异常凝重,几步跨到刚才站定的地方,低语:“快,进屋!有官兵来了!”
君澜一惊,脸色微变,三人立时进了屋。
门刚关上,楼下便响起了一阵阵脚步声,急促而凌乱。
“快!快给我搜!”高提着嗓子,一个官兵头子提着陌刀,恶狠狠地看向柜台前已然吓傻的掌柜,“有没有看见两个男的?其中一个长得特别俊美,像,像……”
“大人,像男宠。”身后一个士兵上前一步,垂首低低提醒。
“对,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像男宠!”经他提醒,官兵头子粗鲁地说道。
“大,大人,我们这里没有男宠。”掌柜吓得哆哆嗦嗦,两腿发软,忽然眼睛陡然一亮,急急说道,“有,有,刚进客栈没多长时间,是有个公子长得异常俊美。”他伸手指向楼上:“在楼上的上房里。”
“上楼!给我仔细搜!”头子一声令下,几十个官兵从外面蜂拥而入,纷纷上了楼。
楼下陌刀闪闪,在微弱的烛光下闪着寒光,正在吃饭的客人吓得站直了腰,恐慌地听着楼上“踢踏”的脚步声。
“大人,搜到了。”几个士兵从一间房里押着两个人走出来,“走!快走!”
“不得无礼!”外面突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语声里带了几分气喘,显然是急急忙忙赶来。
一个县官打扮的老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笑吟吟地看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两人:“想必两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君相和楚将军,失礼了,下官想请两位到寒舍歇息几天。”语气虽是邀请,但却是不容置喙的凌厉。
楚天敛警惕,护住身后的人,冰冻的眼神冷睨着他:“章行,自十年前一别后,我们似乎很久没有见面了。”
听得此语,县官老爷不由吃惊,眼里放出了些微晶亮的光,仿佛终于想起了什么,警惕地低问:“你是谁?”
楚天敛低低笑了起来,眼里却殊无笑意:“还记得那张血书吗?我今天可是来报家父的仇来着!”
“你是!”老人眼里登时流露出了惊惧之色,随即脸色一凛,布满皱纹的老脸顿时狰狞,“哼,等你能活着再说吧!给我带走!”
然而楚天敛却是一动不动地任他们捆绑,带出了客栈,嘴角浮出了一抹诡异的笑。
红妆娇娆(二) (2)
官兵消失在雨夜之中后,客栈里的人几乎是瘫软在地上,掌柜却是愣愣地站着,脑中犹自记得县官大人喊的“君相和楚将军。”下一刻,脸上露出了恍惚的笑,浑然没有了刚才的恐惧,此刻完全沉浸在欣喜之中——东锦国赫赫有名的少年丞相和楚大将军居然来到了他的闽嘉客栈!此番正好可以拿来做文章,想来不过几日,客栈的生意将会更好。
黑沉沉的夜幕下,雨线如同串联的珠子铺天盖地垂坠下来,狠狠地打在了窗户上,唰唰作响。
暗黑的床底下,君澜仿佛被点穴般,一动不动地蜷缩着,黑暗里,一双眼眸睁得大大的,一行清泪却从她的眼角划下,闪着晶亮的光芒,淅沥的雨声里,她的脑中回想起刚才紧张的一幕——
“客栈已被包围了,君相,眼下只有一个法子,要躲过他们的耳目,我和梁姑娘就只能被他们带走。”楚天敛看着君澜,神色凝重,“你先躲避下。”
“等——”还未完话,只觉胸前一麻,她便没了声音,看着他,眉目间有了温怒。
楚天敛定定地看着她,疼惜、怜爱、隐忍从眼睛里瞬间掠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似有千言万语想说,然而终究只说了一句:“君相,得罪了,我和梁姑娘会有法子逃出来的,你先离开这里。”
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楚天敛眼神一变,横手抱起她。
君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他塞进了床底下,听到他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一个时辰后,穴道会自动解开,我们在紫州会合。”
接着她就看到了从门外闯进来的军靴,直到那些鞋子又匆匆离去。
房间里,寂静,还是寂静。只有窗外喧闹沸腾的雨声。
黑沉沉的夜幕下,雨从檐口的瓦当上飞泻而下,如同密而厚的珠帘。
窗外,狂风在雨夜里狞戾地呼啸着,散播着某种汹涌暗流的味道。
神秘公子(一) (1)
雨渐渐地小了,漆黑的天透出了薄薄的蓝,黎明即将到来。
与锦都不同,此刻的闽嘉镇仿佛天地间都寂静如死。
凝望着苍茫而迷蒙的天空,君澜不禁茫乱,如同多年前她和大哥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
“小澜,为什么不先问问大哥!你叫大哥怎么办!”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大哥的声音,愤怒而痛苦。君澜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那只已然泛黄的蚱蜢,却是小心翼翼的。
大哥是那样疼她,爱她。小时候,只要她一哭,大哥就会做蚱蜢哄她开心;她不小心中了瘴毒,大哥想都不想就把毒引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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