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澎湃的感情想要表达,说出口的却是:“你出了很多汗……”软玉温香间也有汗意。
伍思齐曾经给闻人玥把过脉,说她有些阴虚火旺的症候:“嗯,我怕热……很臭吗。”
“不觉得。”他不得不腾出手来去拿空调遥控器,“等我把温度调低一点。”
她是很爱流汗,留个刘海都会出汗。不像小师叔,手触及之处,都是清凉光洁。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在小师叔面前丢人了:“嘻嘻,流了很多汗之后洗个热水澡可舒服了……”小手大胆地伸进他的衣衫,抚上了裸·背,感觉到贲·张的肌肉在抚摸下一寸寸地绷紧,她继续厚着脸皮道:“小师叔玉骨冰肌,才不会懂我们这些俗人的快活呢……”
俗人的快活?现在不就是俗人的快活么。他真想和她把俗人的快活都做个遍:“你就这么淘气……只带了个人过来……”
哎呀呀闻人玥,这是我愿与你共枕同浴,我的浴巾衣衫随你喜欢任你享用的暗示啊。不感动也就算了,偏偏她已经因为大汗淋漓有些惭愧,此时为了证明自己卫生习惯良好辩解了一句:“不是,等会我回去洗。”
泪眼中,两侧景色快速倒退——如果司机再开快一点,快一点,能不能回到昨夜,言多必失之前?
桑叶子一直说她睡觉打呼,这么丢脸当然不能在小师叔家里过夜。可是她不想自爆其短,便拿一览无余的洗手间做借口:“小师叔这里的单身风格好强烈……”一看就是不留客的布置,还是识相点的好。
何止不留客?他根本从不待客。是客不能来,能来不是客。
绚丽的羽毛,强壮的肌肉都展示过了,将雌性带回时却被嘲笑了巢穴:“难道还不如你的狗窝。”至少不会转个身就被烫着。
面对两人的关系,聂未有多磊落坦荡,闻人玥就有多卑微怯缩。
毕竟是彼此的初体验,本能是聪明的,又容易故作聪明,心情是微妙的,又容易矫枉过正;四只手都知道顺着皮肤肌理反复地抚摸,最应该交·缠的四片嘴唇却觉得亲吻还不够,要说点废话才能更令彼此的灵魂更加南辕北辙。
不合时宜的自尊心争先恐后地膨胀——狗窝?宿舍虽然逼仄简陋,也是她精心布置起来的小天地好不好:“呃……俗话说的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没那回事。留下来。”
当一个人感性战胜理性,可以冲上的士时,恍然不觉自己除了一只手机和满眶眼泪,啥也没带。
当一个人理性战胜感性,可以在和心爱之人缠绵时还不忘充满心机地铺好后路:“回狗窝睡得香。以后只要小师叔需要我,我……我义不容辞。”
那现在呢?小师叔出事了,需要她去吗?是应师叔需要她去,还是小师叔需要她去呢?她的义不容辞有何意义?
一路狂飙至金碧庄园灵月郡701号,闻人玥才发现小师叔的家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车——见贤表姐,思齐表哥,海泽表哥竟都已驱车赶来,神色肃穆,正要推门而入——一见这架势,她更确定有了不得的大事发生,滚下车来哭着大喊:“海泽表哥!呜呜呜……”
他们也是接到了应思源语焉不详的电话急忙赶来,毕竟都是医生,交换了意见之后还算镇定。贝海泽见表妹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哭得都快化掉了,赶紧扶住:“别哭。先进去看看情况。”
“海泽表哥替我付车费……”闻人玥抽抽噎噎地一指出租车,“不要……不要堵着别家的车道……”
和上次来时吃了闭门羹不一样,这次从院门到正门,一路畅通无阻。众人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客厅里的可不是沈最和林沛白么!
一个伏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另一个眼眶红透,正在叹气。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闻人玥顿时五雷轰顶,眼前发黑,几欲瘫倒:“小师叔——”
沈最从头发缝隙里横了他们一眼,继续瘫着;林沛白抬起泪眼,也没说话,先把纸巾盒递过去。闻人玥哪里接得住,转身抱着贝海泽又哭开了,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着什么。贝海泽也没听清,只得拍着她的背:“阿玥,你要坚强……”
“小耳朵,把眼泪鼻涕擦干净了!像什么话。”
“让她哭吧。毕竟她受小师叔恩惠最多……”
茶几上是聂未的手机,发出一把啼笑皆非的女声:“又谁来了?又谁哭了?这么忠心,让我看看。”
沈最埋着脸□一声,伸手摸着了手机,对准四人:“喏,昨天才参加过你的婚礼,你哥的师侄们。今天又齐聚一堂。”尤其是年纪最小的那个,一向和你哥最亲:“心肝脾肺肾都快哭出来了。”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鲁太太的俏脸,眼神专注,笑容欢乐:“好,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闻人玥哭着冲进来的时候,聂未就已经听出她的声音了。
不过是普通的鼻出血兼发热,掀起这么大的波澜,他甚有些烦躁,想把这窝人统统赶走,尤其是她,赶回她的狗窝去!
走至楼梯口时,聂未又听见了妹妹的声音:“闻人玥是吗?很好。等我哥真需要你时,你一定会义不容辞。”
需要?义不容辞?
他们躺在床上,不过是他有生理需要,所以她义不容辞?那算什么?毫无感情的,低等生物的交·媾·勾·当?
他一度决心不让那一点点不悦影响整晚的心情:“不需要你义不容辞。进了我的家门,想走,没那么容易。”
闻人玥没料到他会这样回应,一愣复又莞尔,就着他的玩笑开下去:“不放我走,那我只好不睡觉啦……”
聂未一乐,把她压在身下可劲儿调戏:“不睡?那我舍命陪美人。美人的内衣怎么回事,扣子在哪里。”
听她支支吾吾不说话,他又笑着咬了她下巴一口:“别的都不要紧。……用完了怎么办。”
闻人玥强作镇定:“没关系。我也准备了药……”
沈最半死不活地问了一句:“你们怎么都来了?”
伍见贤最为镇定:“我们接到应师叔的电话就立刻赶过来——贝海泽,让小耳朵坐下——小师叔呢?已经送医院了吗?谁跟车?”
沈最猛地坐直身体,拨开头发,露出宿醉未醒的浮肿脸庞:“你也叫了救护车?”伍见贤“嗯”一声:“我不知道具体情况,直接打了内线叫车。”
“好好好。”沈最抓着头发恼道,“小林,我,应教授加上你一共拨了四次内线!连急救中心的罗主任都惊动了,上了车又心急火燎地打电话来询问,聂大国手到底有何急病症状,要连叫几趟急救!若还有意识,无论如何先做些应急措施——”
你们以为可以凭这个嘲笑聂未吗,太幼稚了:“在座除了阿玥,全是医生哪!可长点心吧,听风就是雨!难怪聂未刚骂我们所有人的智商加在一起只有二百五!我和小林分一分还有一百二,你们一来,硬生生全拉成弱智了!”
伍思齐听出端倪:“小师叔没事?应师叔在电话里说的非常严重。那意思,和人快不行了差不多——还是我们误解了?”
林沛白回答:“别想当然!师父没事。”就是鼻腔干燥,毛细血管破裂,流了挺多血。
何止没事,还应酬了匆匆赶来的沈林二人几句,对这种严重浪费急救资源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谴责:“师父现在上楼安静去了。阿玥别哭。”
闻人玥再蠢也听得懂他们的对话,了解到小师叔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就算有什么,医生们都在这里,从内科到外科,从产科到麻醉,应有尽有,急救也来得及。
心下一宽,委屈的眼泪反而流得更凶:“应师叔的语气好可怕,说,说小师叔……”
“快死了?哎哟,我们都死光了他聂未也不见得会死。我算过命来着,他老人家这一生无病无痛,儿女双全,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沈最□一声,“林沛白,快找找阿司匹林。我头疼得厉害。”
“医药箱在茶几下面。”聂今隔空指挥。林沛白将药箱翻出来:“不知有没有喉糖。”
“有啦,你找找。”
林沛白将药摊了一桌,闻人玥一眼看到了一盒事后药——原来小师叔家也常备这个。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把药拿出来的时候,小师叔会那么不高兴?
“……你买事后药干什么。”
“……我怕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
“这种药会扰乱激素水平,对身体一点好处也没有——”
“没事。就是肚子会疼一会儿。喝点热水就好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的不愉,她的迟钝,那种脱口而出后的悔恨与痛苦,依然能令闻人玥如坠冰窟。
如果小师叔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她还可以骗骗自己骗骗他——这种副作用是听药剂师说的呀,她其实并没有体验过。
可是小师叔根本什么都知道。
我比不上应师叔,荣医生,院长,林沛白,甚至叶子。
我想清清白白地单恋着你都做不到。
(台长:当年于璧飞怎么喂小耳朵吃药的细节我就不提供了。大家脑补吧。冲动是很可怕的啊。其实前面也有提到,小耳朵生理期紊乱。)
“我给应师叔打个电话,免得他也挣扎着要过来。”贝海泽走到一边去打电话,回来时一脸无奈,“……唉,已经在半路上。现在回去了。”
“对不起惊扰各位了。”聂今指挥着沈最将手机放好,可以看见客厅中的一干人等,笑吟吟道,“都是林沛白不懂事——”
满面泪痕的闻人玥突坐直上身,双手绞紧,怔怔地望着楼梯——原来是万众瞩目的聂未下楼来了。
他穿着家常的便服,脸色有些苍白,环顾一圈,视线在林沛白和闻人玥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淡淡道:“哭什么。我还没死。伍思齐。你上来。”
说完便转身上楼。伍思齐应了一声,赶紧跟上;一时客厅里鸦雀无声;大家面面相觑;所有人的脸上都有焦虑担忧之色,可是流了眼泪的只有林沛白和闻人玥两个。
大家立刻使劲儿嘲笑林沛白:“阿玥不懂事,吓哭了还情有可原;你男子汉大丈夫,堂堂的医学博士,将来也是大国手的人物,哭什么哭。”
林沛白无比悲愤:“大清早的,接到电话叫我来收拾还是收尸——没听清……”
“我叫你来收拾!”聂今啐道,“我又不是医生,看到毛巾上都是血,能不着急吗?”
原来聂未答应了新婚夫妇送他们去机场,临时又打电话表示不太舒服,要他们自己叫车。聂今本来就担心哥哥的情绪,听他声音低落,非要和他视频通话:“哥,你哪里不舒服?哥!你在流鼻血!”
“和你没关系。”聂未把电话扣在桌上。聂今急得直蹦,使劲儿再打;鲁明忱赶紧安慰她别急;再接通时,聂未正在洗手间里止血,把毛巾扔过来,遮住啰嗦个不停的手机:“说了没事。别大惊小怪。”
“我马上过来——”
聂未淡淡道:“我自己就是医生,要你来添什么乱。”好容易嫁出去,别蠢得让人想退货。
聂今默默地吐了一口血。她知道哥哥素来不是讳疾忌医的性格,可也绝少生病。怕他有气,又怕他有事,好在现在有个人可以商量:“怎么办?”
鲁明忱冷静道:“聂今,你应该和我走。你哥那边,需要的绝不是妹妹。”
聂今立刻想起深闺中的五姑娘,又怕哥哥没人照顾实在不好,两下一权衡,打电话给哥哥的徒弟,叫他过去帮忙收拾:“流了很多血!你快点!”
偏偏林沛白这边大半夜跑去表白,太极女痛下杀手:“既然我的言行一再令你误会,那今夜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不到八小时另一位挚爱又在流血不止,万分悲痛的林沛白心急火燎地赶往远日大道。
路上接到沈最的电话:“怎么样呀小林,有没有抱得美人归——”
“沈医生,师父出事了。为什么说是最后一面?我不想只有最后一面……”听见那边林沛白似乎在啜泣,宿醉的沈最顿时吓得清醒:“什么?!最后一面?!”
她的死鬼新郎被送到医院时,一班消防队员都悲痛欲绝;还是她挣扎着通知公公婆婆赶快来,可是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沈最霎时间能想到的只有以前的经验,机械地翻出手机来给应思源打了个电话:“怎么聂未突然就不行了……该找什么人来见见,赶紧……我先过去了。”
还在怀念格陵之花的应思源在这双重打击下,竟然一下床就磕破了头,挣扎着打给了四位师侄:“你们快点。我也马上过去……”
伍见贤看了垂头不语的闻人玥一眼:“外公去世时,也是应师叔通知我们,所以……”
这些医生明明都有丰富的临床经验,精湛的专业技术,冷静的判断能力。
可又偏偏有遗憾的人与事,又深知生死不过一线的界限。
关心则乱。
等聂今到了机场再打回去,已经天翻地覆,换了人间。
林沛白拖了沈最,沈最找了应思源,应思源又通知师侄们,闹得全天下都知道聂未“出事了,不行了”:“你是我哥的徒弟,我哥和你最亲近,我不叫你来收拾叫谁来?要收尸我不会自己打120?要收尸我还赶飞机?难道只有你们是铁血丹心,我是狼心狗肺?你倒好,连哭带喊地引来一大堆人,以讹传讹……”
一对质,整个事态发展实在滑稽,可又在情理之中。
林沛白想到了太极女;应思源想到了格陵之花;沈最想到了死鬼新郎;伍见贤等人想到了外公。
他们都爱聂未,都不希望在他身上重演任何一点遗憾,所以才会方寸大乱。
(台长:可是聂未不爱你们。)
大概只有闻人玥的感情最直接,最纯粹。她未亲眼见到外公入土那一霎,所以想到的只有小师叔。
很快伍思齐下楼来:“我给小师叔把了脉,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肝火上逆,肾精滞——”
伍思齐你瞎说啥呢!你忘了昨天晚上的惊魂一幕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小师叔欲·求·不·满所以流鼻血,你把道德伦常放在哪里:“是上火,上火。吃点清火的东西就好。脉搏跳动有力,非常健康哪。”
中西医都诊过了,聂今放下心来:“各位都是远道而来,且坐一会儿,自己招待自己,别客气——闻人玥,你把手机拿到楼上去,我和我哥说两句。”
闻人玥不知为何她单单指使自己,应了一声,端起手机上楼。
灵月郡和瀚海郡的房屋构架不太一样,按照聂今的指挥,她推开了聂未的房门。
他并不在床上,洗手间传来冲水的声音。
昨夜的聂未一语不发,翻身下床,将药拿进洗手间冲掉。今天的聂未从洗手间出来,看也不看站在门口的闻人玥,上床躺下:“出去。”
爱与恨本来就是掌心与手背的关系,翻手为爱,覆手为恨。翻来覆去,反复无常,是爱恨交织的一种表现。
昨夜的聂未躺回床上去,是想暂停一下,挽救气氛,可又不懂如何安慰:“阿玥,你累了。我们先说会儿话。”他喜欢听她说话。
她沉默一会,说了一个好字:“我是有很多话埋在心里很久了。”
然后她就真诚地开展了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活动,列出来一条条强盗逻辑,令一贯理性思考的他毫无置喙余地。
对于如何败兴,她真是得心应手:“……说清楚了真痛快。走了。”
他怎么可能让她大半夜跑出去。
“闻人玥。你现在的生命是我给的。如果不珍惜,我会亲手拿走,由不得你来践踏。”
夺门而出的那一刹那,高层风大,门重重地摔上了。
聂未的喜怒不形于色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喜怒。他的思维一向简单直接,不知道外表温柔的女孩子,原来内心可以蕴含这么强大的怨气。
就像聂今当年说的那样。这种漂亮,多情,敏感的女孩子真不能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