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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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爱-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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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两人倒是常常这样相对无言,但气氛是融洽的。闻人玥和贝海泽在客厅里打牌,阿玥打得烂,总被表哥刮鼻子,偶尔贝海泽放她一马,她就搓搓掌心,凑过来大力地刮。两个人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就看到又有三个大人前后脚走进来:“不知道那个天才来了没?”

都是来为聂未送行的伍氏弟子。伍宗理从不特地为弟子介绍家人,但大家都在医疗系统做事,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同行——除了闻人玥的父亲闻人延是证券经纪,从未和他们打过交道。在客厅里打牌的两个小孩子,贝中珏的儿子是认识的,但那个小女孩就不知道是谁了,于是只和贝海泽打了个招呼,直接进了会客室:“老师,我们来了。”

伍宗理嗯一声:“应思源呢?”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应师兄问医院拿了假,度蜜月去了。”应思源今年三十八岁,还是头婚。他们师兄弟里面,晚生晚育的比较多,“院方给他批了一个星期的假。”

伍宗理喝了口茶,又冷笑着问:“他那个不懂事的徒弟呢?”

众人都知道伍宗理最反感师徒间缠杂不清,一时竟不敢接话,还是有个女弟子赔笑道:“这件事情我清楚,我来说吧——应师兄根本不喜欢她,对她亲切了些,就硬贴上来,要死要活,弄得很不像话。应师兄也有错,在个人问题上有些多情。”

他何止这件事情上糊涂?照伍宗理来看,他对病人也太多情。但是这话又不能说。说了未免太打击在座医务工作者的积极性:“我也觉得思源不会那么糊涂。那个女孩子居然还对他说,等他二十年也不打紧。你们听听,这是师徒之间该说的话吗?”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只有聂未并不知情,没有附和。那个时候大家都没有想到二十年后礼崩乐坏,人心不古,师徒恋,老夫少妻,老妻少夫,三角关系什么的,各种畸恋实在司空见惯:“老师实在教训的是。”

伍宗理那个年代的信仰能支持他走的更远更高更纯粹,可是也更偏激:“你们也都仔细点,挑徒弟的时候别光顾着挑好看嘴甜的,踏踏实实做事才是硬道理。”

一众弟子唯唯诺诺,赶紧换话题,问聂未在哪支分队做的训练:“中俄军方下半年在南海有个联合演习,你们舰队去不去?”

聂未的回答一向简短:“去。”

又问几时授衔:“你是硕士生,应该会授上尉衔吧?”

佣人过来添茶,伍宗理问起那两个小东西呢:“还在打牌吗?”

“海泽少爷在砸核桃,阿玥小姐把聂军官的帽子洗干净了,拿着吹风机在吹干呢。”

聂未道:“不必麻烦。帽子我不要了。”

贝海泽端着一盘核桃推开会客室的门,想参与他们的谈话:“聂未师兄……”

他一开口,伍宗理便不高兴了:“海泽,你叫他什么?”

伍宗理推崇儒学,在伦常辈分上面素来严苛:“你父亲贝中珏要叫他一声师弟,你叫他师兄,那你叫你父亲什么?乱弹琴!叫小师叔。”

伍家的孩子小时候都背过《朱子家训》,里头有一句“伦常乖舛,立见消亡”,贝海泽知道外公很注重这个,立刻道歉:“小师叔太年轻了,是我疏忽。”

闻人玥躲在贝海泽身后,从他的腋下看进去,只看得到聂未衣服口袋上金光闪闪的扣子,和他放在膝头的左手;贝海泽一转身,闻人玥便拿了一枚核桃仁丢进嘴里:“海泽表哥被骂啦!没大没小!”

伍宗理听见,叫她过来,坐在自己膝上:“这是我的外孙女,闻人玥。阿玥,问师叔们好。”

她还是个小孩子,才在聂未面前吐过当然觉得无比丢脸。但是露怯的话,岂不更贻笑大方:“为什么要叫师叔?我和海泽表哥不一样,我不学医。”

不知为何,聂未笑了一下。笑过了他自己也觉得纳闷,一个和聂今差不多娇气的小姑娘而已,明明不好笑。而那几个弟子见她坐在伍宗理膝上,就知道她在老师心中的分量了:“哎呀,我们两手空空的,这可怎么办好?”

那名女弟子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墨水笔来给她:“这支笔是我父亲在我考取了处方权后送给我的。权当借花献佛吧。”另外两个弟子也不甘落后,一个取下钥匙上的人骨挂饰,一个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护身符来——伍宗理看了无动于衷的聂未一眼,闻人玥附耳对外公说了一句话,伍宗理笑道:“收了师叔们的礼物,可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再读个研究生出来,外公就开心了。”

她今天有些奇怪,一手拿着礼物,一手搂着外公的脖子,大概是要彰显自己在外公心中确是独一无二的:“读书最无趣了,不上不上。”

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会一语成谶。伍宗理只觉得她是被父亲闻人延和继母匡玉娇教坏了,觉得知识无用。他是个儒派的医者,素来重农轻商,对闻人延这个女婿不太中意,对他的续弦更加嫌恶:“阿玥!那可由不得你乱说。”

开饭前,那来为聂未送行的伍氏弟子们偷偷道:“我们这一行最讲论资排辈。还以为他终于发现自己跟坐电梯一样,一直升上去,不好意思了。谁知道听他言语之间,竟然是一点这种自觉都没有。”

“哼,好潇洒。”

“你几时见过聂未惧怕流言蜚语?”另一个道,“你当他真没有听过那些非议?他根本不在乎。”

“你没听见他说的话?‘学医治人,还是参军卫国,我想先试一试。’——好大的口气。”见闻人玥走过来请他们入席,他们便不再说了,“哎哟,阿玥亲自来叫我们吃饭啦。”

伍宗理一共有两男两女四个孩子,除了闻人玥和贝海泽两个外孙之外,还有一对孙子孙女,一个叫伍见贤,一个叫伍思齐。他们两个自觉光宗耀祖的责任十分重大,素来对伍宗理是又惧又怕,反而不如闻人玥和贝海泽那么亲近,挨到了饭点才来,一来便坐在饭桌旁直嚷肚饿:“整整补了一下午的课,人都要晕了。”

闻人玥和贝海泽去洗手出来,叫了表哥表姐。他们两个仗着姓伍,不是很看得上这两个异姓人。小时候不带他们玩,大了也不亲近,一说话就凶巴巴:“哎哟,牙箍仔和小耳朵都来了。”

耳垂象征福寿,闻人玥的耳垂像她妈妈一样,只有一点点,珍珠似地温润。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小耳朵,于是没有理两位表兄表姐。可他们愈发得意起来,上来揪住:“耳朵生得小,听不见是不是。”

整张脸都被揪得扬了起来,闻人玥还是笑着抓着伍见贤的手求饶:“见贤表姐,轻一点,疼。”喊得伍见贤也不好意思了,又看见师叔们走过来,于是搓着她的脸蛋:“哎哟,小耳朵越长越好看了,又白又嫩。师叔们好。”

所谓君子远庖厨,又都是外科医生,把手看的比生命还重要,这家里的男人都是不碰厨房事的。伍见贤,伍思齐和贝海泽还没学会医术,倒是把这种做派学了十足,所以也不动手。只有闻人玥数着人头,帮着佣人准备刀叉用具。伍思齐见晚餐是肉扒,面包和罗宋汤,笑着摊开餐布:“幸好是西餐。如果是中餐,还没吃完,公筷就全被小耳朵给收走了。”

伍家吃中餐的规矩不多,每道菜旁放一双公筷而已。闻人玥根本没有自觉性,每次用公筷夹完菜就直接送进嘴里了。这时候听思齐表哥挤兑自己,就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在聂未对面坐下。座位当然也是讲究的,伍宗理坐上首,徒弟们和孙辈们按照先后顺序分坐两侧。食不言寝不语,除了刀叉碰撞之声,一点声音也没有。

在座各位都是学伍氏刀法出身,执刀切肉,手势美妙。贝海泽从左到右看了一遍,最后盯住了斜对面的聂未,想先学一招半式来。闻人玥掰着面包,一边蘸罗宋汤,一边对目光专注的表哥笑。

就是不看坐在她正对面的聂未。

她那条天蓝色的校服裙,此时在明晃晃的吊灯下,倒透出一点白来,一对手腕,更是白皙透明。汤汁溅到手上,她也不擦,索性伸舌去舔掉了——年纪小小,正是继母匡玉娇教得如此轻佻。

可怜闻人玥并不觉得自己轻佻。小时候不懂事,闻人延问她要不要给你找个小妈妈,她总是兴冲冲地点头。后来闻人延果真续弦,娶了个□,美艳无双的匡玉娇,一进门就给她生了个弟弟闻人玮,她仍然不觉得有什么。闻人延该给女儿的爱,给女儿的关注,并没有少。

况且她觉得这位小妈妈很漂亮,简直都不像真人了,说起话来嗲声嗲气,走起路来一扭一扭,和其他同学的母亲完全不一样,还很是自豪了一阵子:。

匡玉娇年轻时候家里穷,十五岁就出来工作,有点童年缺失的阴影。现在上了岸,心情好了,自己生的又是个儿子,于是一心一意把闻人玥当做自己童年没有的洋娃娃一般打扮,从不督促她学习,考再烂也抢在闻人延前面护着她——你说这一对母女还有什么不投契?

只是她从来不去闻人玥的家长会。初始闻人玥不知道匡玉娇这是为她好,还有些难过。后来学校里有些学姐看闻人玥天天花枝招展,眉开眼笑,就想要拿她闹些晦气出来:“小耳朵!你爸很厉害啊。”

她们见闻人玥不上钩,便直接揭匡玉娇的老底:“没听说过吗——你那位天天挂在嘴边上的小妈妈是电影明星呢。”

闻人玥一向关注娱乐圈,却真没有听说过匡玉娇。那时候网络又不发达,于是去影碟店问:“老板,有没有匡玉娇的碟?”

那老板一看是个十来岁,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问他要匡玉娇的碟,心下已经存了调戏的意思,便从内间拿了几张,裹在塑料袋里递给她:“她息影很久了。不过这几部,部部经典。”

他涎着脸看这女娃娃兴高采烈地打开塑料袋,拿出一片碟来,才看了个名字和剧照,一张樱桃小口不由得微微张开,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认识这上面的字?”那老板指着给她读出来,“《欲海横流》——艳星匡玉娇车轮大战……”

闻人玥将塑料袋和影碟往柜台上一扔,转身就跑。影碟店老板还在后面笑着嚷:“这就是匡玉娇的电影,如假包换啊小妹妹!”

再有人不怀好意地提到匡玉娇,闻人玥就把耳朵一捂,快速走开。

作者有话要说:随便更一下,继续试读吧。

☆、第四章

她从未想过反问别人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妈妈是成人片□?你看过?既然你看过,你凭什么看不起?

虽然因为匡玉娇而被嘲笑,但她舍不得与小妈妈生分。外公再喜爱她,也不能一天到晚陪着她。爸爸更是一天到晚都在工作。只有匡玉娇对她体贴。大人的世界和孩子的世界太不同,他们不能理解闻人玥在学校里的窘境,闻人玥也无从说起。

况且在闻人玥心里,拍那种电影并没有对与错的区别。有区别的,不过是旁人的态度。

闻人玥分外地讨好这位年轻的继母,对弟弟也一如既往地爱护——她那时候还太天真,不知道即使你是无辜的,旁人的态度便可以判你有罪,并最终让你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没有错。

贝海泽把自己的晚餐切得粉碎还没练过瘾,于是又把表妹的盘子拿过来继续切。闻人玥去夺,拉扯之间,又滴了一点汤汁在手腕上,她再要去舔的时候,一条手帕按在了她的手腕上。

是聂未。他实在看不下去,替她擦掉手腕上的污渍,然后一弹手指,扔掉手帕,取一杯薄荷水来喝。

饭后又坐了一会儿,聂未就要告辞。伍宗理摆摆手:“希望你早日归来。”

一班师侄当然要站在廊下恭送师叔离开。闻人玥靠在贝海泽身边,啪啪地打着蚊子。那出租车早在山道上等着他了,聂未对老师敬了个军礼,上车,离去。

如斯热闹,终要落幕。

聂未的贝雷帽是盛过呕吐物的,可是闻人玥好喜欢。贝海泽载她回家的路上,她一直紧紧捏着,到家了也不松手。匡玉娇见了赞道:“真漂亮。等你再长大一点,就可以戴了。嗯,配长裤好看。咦,这条手帕是谁的?这是男式的呀!哦,阿玥有自己的小心思啦。”

她只当继女喜欢上了中性路线,自己去买的,完全没有想过和贝雷帽一样,是一名成年异性的无心馈赠。闻人玮年纪小,早睡了。闻人延又赶女儿去睡觉:“明天还要起早上课呢。”

闻人玥把手帕洗干净,拿一只小夹子夹着晾到窗外去,便乖乖地躺下了。

若是平时她一挨枕头就睡过去了,可是今天翻来覆去地就是觉得心热心慌,索性爬起来涂指甲油。这指甲油也是匡玉娇买的。她自己买了一瓶大红色,给继女买了一瓶粉红色,又教她洒一点银粉在上面,不知道多闪烁。

吹干指甲再躺下去,还是睡不着。又听见枕头在喊她,小耳朵,小耳朵。我们喊她小耳朵。你怎么能吐在小师叔的帽子里面呢?小耳朵,小耳朵。我们喊她小耳朵。你怎么能偷拿小师叔的手帕呢?小耳朵,小耳朵。我们喊她小耳朵……

她闭上眼睛,大脑放空,终于睡了过去,可是很快腹中一阵绞痛生生将她惊醒,一股热流自两腿间奔涌而出。她对人体构造缺少最基本认识,以为自己痛到失禁,大为慌张,赶紧拧开床头灯——床单上一片血迹。

脑中一炸,闻人玥知道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其实早有预兆。有些要好到课间会叫上她一起去厕所的女同学,突然开始躲躲闪闪;她们在体育课上请假;她们会在买冰淇淋的时候一脸厌烦地说不要。这些有秘密的女同学形成了一个圈子,她们说话做事都与其他女孩子不同,她们再不和男同学打闹,她们矜持,她们圣洁,处处显着高人一等的气势。

以血为代价,预示人生的重要转折。闻人玥心跳得十分厉害,她有些羞怯又有些兴奋,只想从匡玉娇处得到安慰——小妈妈一定是什么都知道的。可是一动血就止不住,她终于开始害怕,怎么会流这么多?其他人也是这样汹涌的么?她会不会和其他人不一样?不知不觉眼泪倒急出来了,于是伸手去窗外取下那条已经干了的手帕来擦鼻涕。

好容易下了床,闻人玥一步步朝房外挪去。

谁知那边主卧里,匡玉娇和闻人延正在以后入式行周公之礼。匡玉娇不愧实战经验丰富,媚功了得,一条腰扭来扭去,哄得闻人延非常开心卖力,愈发污言秽语都出来了,两人仿佛野兽一般,根本不管家里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狂喊乱叫好一顿才罢休。

匡玉娇餍足了,半睁媚眼,突然瞟见卧室门虚掩着,就拍了丈夫一下:“你怎么不关门。”

闻人延瘫在床上,闭着眼睛虚弱道:“不是你关的?”

没奈何,匡玉娇爬起来,穿上睡袍,趿上拖鞋,走到门边,正要关上,突然长了个心眼,探头出去一看——一片漆黑,悄无声息。再望向走廊尽头,儿子的房间是黑的,继女的房间倒是微微透出些光来。

她愣了一会儿,便走过去。拖鞋踏在地板上笃笃作响,结果那光突然就熄灭了。她心里有些疑惑,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再折回来时,丈夫已经睡熟了。

闻人玥第二次见到聂未,已经十五岁。

外公退隐了。贝海泽读医科去了,愈发没人管束。上课就把课本一竖,躲在后面修发梢,剪指甲。老师点她起来回答问题,一问三不知。

那时候很流行叠幸运星,编小金鱼,一下课,她就戴上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低着头做这些手工。踏入青春期,又取了牙套,她长得愈发地美了。已经没有人不知道她后母是谁,再看她,小圆脸上缀着樱桃口,白皙皮肤衬着乌黑长发,一身流行服饰从不重复,就觉得她的美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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