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鹏突然出手。
他出手的动作看来简单,就像他那张平凡朴实的脸。
但他的双掌击出的时候,它的准确和迅速,却令人连想都想不出来。
那不单是威猛无穷的掌力,同时更夹着八枚金光湛然的铜钱。
铜钱的边缘锋利无比,显然曾经被琢磨,而且还可能淬上剧毒。
司马纵横的脸色一变。
猎刀也在同时出手。
一刀削出,如乌云下的骤雨,向顾玉鹏的双掌和八枚铜钱同时罩去。
这一刀竟有八个变化,而且八个变化在一瞬间便已全部完成。
这虽然不能算是世间上最完美的刀法,但却已相当接近。
世间上根本就没有最完美的武功,这道理就和世上没有最完美的人一样。
八枚铜钱虽然来势急如流星,但一刀八变之下,八枚铜钱就已分为十六块,向左右两边激射过去。
尚幸两旁无人,否则,难免被铜钱所伤。
竹林中的一战已开始。这时候铁凤师和郝世杰的命运又怎样?
(二)
在木头城皇甫府的地室中,铁凤师和郝世杰都已成为了阶下之囚。
铁凤师是否无法冲得出木头城呢?
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而是他根本就没有离开木头城的打算。
郝世杰被那个冒牌的皇甫义暗算,铁凤师唯一要争取的就是解药。
那个假皇甫义是谁,铁凤师不知道,但这人必有解药,那是不必置疑。
假皇甫义答应供给郝世杰解药,但却提出一个条件。
他要铁凤师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的另一个意思,很可能就是坐以待毙。
在假皇甫义的心中,他显然认为铁凤师绝不会答应自己的条件。
假皇甫义阴阴一笑:“难道你不怕束手就擒之后,会死在我的手上?”
铁凤师道:“你不会立刻杀我的。”
假皇甫义怔了怔:“你怎会知道我不会立刻杀你?”
铁凤师道:“你想杀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司马纵横。”
假皇甫义点头;“不错!”
铁凤师道:“除了铁某与郝老洞主之外,又还有什么更好的诱饵,可以把司马纵横引到木头城来呢?”
假皇甫义冷冷一笑:“你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也太乐观。”
铁凤师不再说话了。
因为他已准备成为一个阶下囚。
假皇甫义真的怔住了。
难道这人真的不怕死吗?
无论你认为铁凤师是个勇敢的人也好,是个愚蠢的人也好,郝世杰果然真的得到了解药。
剧毒虽解,他们两人却已被囚禁在木头城皇甫府中最坚固的一座地牢里。
幸好郝世杰和铁凤师都是很随便的人,这里虽然是囚室,但他们居然把这个地方当作九玄洞里的“高枕楼”,索性高枕无忧。
假皇甫义没有食言,当他们已被囚禁之后,他就把解药立刻交到铁凤师的手上了。
铁凤师郝世杰能否闯出去呢?
没有人知道。
但他们却一点儿也不焦急,居然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翌日,有雨。
本来阳光普照的天气,忽然就下起雨来。
雨点由小变大。
再由大而变为极大的暴风雨。
但铁凤师和郝世杰却一点风雨的声音也听不见,这里已和外界的一切完全隔绝。
这里只有几根蜡烛,光线异常暗淡。
在这种地方睡觉,就算外面日上三竿,这里也是昏昏沉沉的,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虽然他并没有太大的酒瘾,但此刻他忽然想喝一点酒。
醇酒固佳,劣酒也不妨。
但这里不但没有佳肴美酒,连一滴解渴的水也没有。
难道八指魔教要把他们活活地饿死。活活地渴死?
饥渴不易熬。
幸好,铁凤师与郝世杰都不是第一次捱这种滋味,若要把他们饿死渴死,最少还要十天八天以上。
但在这段时间之内,事情会变成怎样,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更何况八指魔教也未必真的要他俩捱饥渴。
就在铁凤师真的想吃喝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风雨之声。
既有风雨声,也有白昼的光线透进地牢之内。
然后,铁凤师就看见两个美丽的女人,像仙女下凡似地出现在眼前。
仙女是怎样的?
铁凤师没有见过,谁也没有见过。
但如果真的有仙女的话,那么仙女可能就和这两个漂亮的女人一模一样。
但铁凤师看见之后,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碰见了阴司里黑白无常。
她们就是杜蛮和司空情。
杜蛮和司空情的脸孔虽然漂亮,但她们的表情也和铁凤师一样,也并不轻松。
铁凤师的头有点疼。
每当他想起杜蛮的时候,就会这样,何况现在杜蛮还站在他的面前。
但杜蛮这一次来到这里,并不是要让铁凤师头疼的。
她的第一句话是:“我要释放你。”
“释放我?”铁凤师一愣,“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我和郝老洞主抓住,何以忽然又改变主意?”
杜蛮冷冷地回答:“抓你们的并不是我。”
铁凤师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但有一点倒是不可不知的。
他从来都没有怀疑那个假皇甫义就是杜蛮。
杜蛮虽然刁蛮任性,但她一向都不喜欢使用易容术欺骗别人。
铁凤师对她的了解不算少。
但他对于杜蛮与顾玉鹏之间的事却知道得太少。
杜蛮忽然取出了一根粗大的钥匙,她果然是来释放铁风师的。
但就在一刹那间,地牢里突然闪过一抹刺目剑影。
嗤!
司空情居然在这个时候暗算杜蛮。
杜蛮的俏脸忽然变成纸般苍白。
司空情这一剑,阴险无比,就像一条突如其来的毒蛇.
剑锋冰冷。
杜蛮的目光落在司空情的身上,她的眼珠子,仿佛已被血所凝结,连动都不动一下。
她脸上露出一种奇怪之色,喃喃道:“你竟敢出卖我?”
司空情幽幽一笑,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这是顾公予的嘱咐,他说无论是谁私自释放铁凤师都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顾玉鹏竟然对杜蛮也要格杀勿论!
铁凤师直到这个时候才醒悟起来,那个冒充皇甫义的人,就是顾玉鹏!
杜蛮的胸腔已满是鲜直,但司空情仍然小心翼翼。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雌老虎虽然垂死,但余威仍在;杜蛮随时都会发出她毕生中最后的一击。
司空情没有猜错,她的蛮劲一发,又有谁敢小觑?
但连铁凤师都没有想到,杜蛮是怎样对司空情施以反击的。
她突然伸手把胸前剑锋折断。
断剑在手中,而她的手却并非铜浇铁铸。
但没有人看见她的手在流血,那是因为她的出手实在太快。
司空情脸色变了,就像个八岁大的小丫头碰见了一个凶恶的疯子。
杜蛮真的像个疯子。
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疯子。
司空情无疑也是高手,她若非背后暗袭,她又岂是杜蛮之敌?
但她还是想不到,杜蛮竟然会用如此直接的手法来反击自己。
司空情没有退。
她手中的一把剑已断为两截,一截在杜蛮的手中,而另一截仍然在她的手上。
司空情咬着牙,再把断剑向前一送.
但杜蛮将腰一扭,司空情这一剑竟然刺空。
但杜蛮手中的一截断剑,却弧形般反手抹在她的粉颈上。
外面的风雨更狂暴.
但在这一座黑暗的地牢里,却一切都静止下来,包括司空情的呼吸声在内.
铁风师忽然觉得自己的头不再疼。
疼的是他的心,不但疼,而且还疼得要命!
(三)
胃疼得厉害的时候,是会冒汗的。
心疼也和胃疼一样,而且冒出来的汗一定比胃疼所流出来的汗为多。
铁凤师现在就是个样子。
一个从来都是会让自己头疼的女人忽然又令到自己心疼,这种女人真是令人要命。
但铁凤师却宁愿她要了自己的命,也不愿意看见杜蛮现在的这副样子。
他心疼的当然是杜蛮。
至于司空情这个女妖精,就算她没有死在杜蛮的手下,铁凤师也绝不会放过她的。
杜蛮胸前鲜直淋漓,她的手也是一样。
她呆立了好一会儿,忽然用一支直淋淋的手,把那把钥匙递到铁凤师的手上。
铁凤师的手立刻沾满了血。
杜蛮的血。
令他心疼的血。
就在铁凤师也在发呆的时候,郝世杰已忍不住大声地吼道:“还有什么好发呆的?快打开了铁栅,让老夫来给她医治医治。”
这几句话登时令铁凤师的精神大振,他马上用最快的速度,开启了囚室中的铁栅。
但杜蛮却在这个时候,身子软软地垂下去。
剑刺得很深。
但郝世杰的医术,却是江湖中第一流的高手,自从他与赛华陀段独腿久别重逢之后,他的医术更是精进了不少。
杜蛮的伤势无疑很严重,但郝世杰却用三种极贵重的药物,把她的性命保住。
能够保住她的性命就有治愈的希望。
如果司空情能够看见这情况的话,她一定会死不瞑目。
司空情死了,但杜蛮居然在郝世杰努力抢救下,捡回一条性命。
在这狂风暴雨的时候,司马纵横与顾玉鹏的一战又怎样?
(四)
他们的衣衫早巳湿透,但这一战仍然杀得难分难解。
顾玉鹏虽然没有武器在手,但他的暗器却如大海中的波涛,不断向司马纵横袭击。只要任何一件暗击中司马纵横,那么,顾玉鹏就可以稳操胜券,但是司马纵横的猎刀也同样给予他极大的威胁。
他们的武功路子完全不同,但出手都同样狠、快,准。
他们这一战,极为灿烂可观,彼此的招式都堪称出神入化。
顾玉鹏久攻不下,脸色开始不大好看。他突然双袖翻飞。
嗤!嗤!嗤!
三枚飞镖成品字形射向司马纵横的小腹。
猎刀一卷,三镖尽皆击落。
但顾玉鹏又再冲前一步,三十三掌连环击出,而且这三十三掌,每一掌都夹着一枚飞镖同时射出,换而言之,三十三掌之后,他又已连发了三十三枚镖。
这种奇特的招数,的确世间罕见。
但司马纵横再加上猎刀,这种力量却往往大得令人难以想象,不可思议。
顾玉鹏虽然已施展了浑身解数的暗器功夫,但仍然无法把司马纵横击败。
忽然,风雨中响起一声霹雳般的巨喝:“杀!”这一个“杀”字,并非发自司马纵横,而是发自另一个人。这人竟然是铁凤师!
被囚禁在囚室中的铁凤师,竟然又再出现了,顾玉鹏的脸色真的变了。
铁凤师虽然大喝,但他没有出手。
然而,那一喝之声,竟然把顾玉鹏的身子喝得为之一震。
在同一刹那间,司马纵横已掌握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刺出了精采的一刀。这一刀在风雨声中,仿佛是无声无息的。但顾玉鹏所发出的惨呼声,竟然比铁凤师刚才那一声巨喝尤更骇人。
而且他的惨呼声也很特别。
那并非“唷”、“啊”之类的叫声,而是“呸”的一声!
“呸!”奇怪的惨呼声响过后,顾玉鹏的生命,也同时宣告结束。
猎刀刺在他的胸膛上,由胸前贯穿过背后。连司马纵横都不知道,顾玉鹏是败在自己的刀下,还是给铁凤师的一喝活活吓死。
但无论怎样,顾玉鹏完了。八指魔教也就在这个风雨交集的一天,完全崩溃。
(五)
杜蛮没有死。
郝世杰的医术果然不错,否则杜蛮现在已和司空情共赴黄泉。
她的母亲并不是个勇敢的妇人,对于死亡,她一直相当恐惧。但为了自己的女儿,她不忍再苟存世上。
如果她死掉,顾玉鹏就不能再借此而要胁杜蛮。所以,她终于决定离开尘世。
杜蛮的母亲死后,杜蛮当然不再向顾玉鹏屈服。
她要反叛。她反叛的并不是丈夫,而是个恶魔!顾玉鹏就是恶魔。
暴风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黄昏时分,雨已停,风亦渐转和缓。
杜蛮躺在一张软榻上,脸色虽然还是那么苍白,但嘴角间却露出了一丝甜蜜的微笑。
他两人会不会成为一对江湖侠侣?这正是司马纵横与郝世杰不断地争论着的。
但无论怎样,杜蛮已不再蛮,铁凤师的头也不会再疼。
人总是会变的,就和今天的天气一模一样……
五陵山水画巨无霸觊觎
(—)
十月十五,天晴。
虽未黄昏,已近黄昏,巴鲁山下,一片苍凉。
古道两旁,枫树叶红如火,但路上却是尘土满天,红黄两种颜色,充斥着整个空间。
道上很静寂,除了风声,树叶飘落黄土的沙沙声之外,就只有疏落的阵阵蝉声了。
良久……
蹄声突然响起,惊起枫林中的一群归鸦。
这里正有一匹马经过,而且还是一匹神骏的大宛名驹。
马身红如枫叶,而鞍上人却仆仆风尘,一身白衣早已被尘土染成淡黄之色。
天地苍凉,蹄声急骤。
来的是个白衣少年,看他的样子,倒是满怀心事。
有人说“人到中年万事忧”。
但年轻的人又是否完全无忧无虑?
他在赶路。
他要赶到云龙镇。
云龙镇并不是个大市镇,但这个市镇的存在已很古老。
数百年来,这个市镇的变化并不大,如果效百年前的人一直能够活到现在,他一定可以发觉这里的景物,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唯一变化最大,也许就只有龙刀庄了。
龙刀庄庄主是马回。
马回在江湖上的名气虽然不算太响亮,但在巴鲁山方圆千里,他倒算是威镇一方的武林大豪。
马回生性乐善好施,三十六式飞马神刀使得出神入化,巴鲁山附近的几个强盗,最少有一半以上是给他砍翻的。
还余下来的一半,虽然并不是给他砍翻,却也总算是给他吓跑的。
马回的身材相当魁梧,据说他的拳头可以一下子就把十颗核桃同时击碎。
他的拳头硬,但脾气更硬。
他绝不护短。
十五年前,他唯一的儿子马飞虹在镇中盗走了一座佛像,却给马回抓住,他要亲自砍掉他的右手。
马回并非装腔作势,他的飞马神刀已出手。
最后,还是马回的结拜兄弟把他阻止,只是赶走了马飞虹了事。
十五年了。
马飞虹已离乡别井十五年。
马向也在寂寞中度过了十五年的漫长岁月。
(二)
黄昏。
红日掩在西山,晚风已带来阵阵冰寒之意。
马回坐在一张已经陈旧的长椅上,怔怔望着西方在发愣。
他不算太老。
他才五十多岁,怎算老?
但他觉得自己的心老了。
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一种连烈酒也无法遣散的寂寞。
是不是人老了,就会变成这副样子?
马回不知道。
但他现在只能希望,只能在幻想,
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累了。
他在厌厌欲睡,眼前的事物,一片蒙胧。
但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出现了一匹骏马。
马神骏,人更潇洒脱俗。
他衣白如雪,神采飞扬,腰间佩着一把青锋剑。
骏马、潇洒的少年、名剑。
这其中任何之一都足够令人为之瞩目。
白衣少年在庄前,脸上却带着几分犹豫之色。
马回也许真的累了,他甚至连这匹马来到庄门前也好像不醒觉。
就在此际,一声马嘶之声,希聿聿地响起。
马回终于醒了。
他好像从梦中被惊醒,又好像是从黑暗不见天臼的世界里重回大地。
“你……你是谁?”
白衣少年咬着嘴唇。
唇角竟已被咬出鲜血。
马回的脑海中,倏地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他儿子的脸!
马飞虹!
马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再揉,看了再看。
“你是飞虹?”
白衣少年点头。
“你回来了,你到底还是回来了!”马回很兴奋,他又在怀疑自己是否正在做梦。
这是事实,活生生的事实。
他的儿子飞虹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