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说得动情,一时间话语哽咽。
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却仿佛十分平淡,所以只是说道:“嬷嬷无需担忧。若是这回知府家看中了我们的绣样,我们便可……”说到这里,她却也是断了话头。
若是有了银钱,她想去做什么?
是开一家小绣铺勉强度日,再寻一个老实本分的良人就此渡过一生,还是……
轻轻摇头将这些不知由何而来的念头忘去,她重又低下头,一针一线地绣着素绫之上欢快戏水的鸳鸯。
未料到了第二日上,嬷嬷竟得了急症,寻了郎中来看,只道须得慢慢静卧调养,等闲起不了身。
于是只能由她自己,将绣样送去知府府上。
知府府邸果然十分气派,其中小桥楼阁,花圃亭台一应俱全,可她行走在其中却未有太多震撼艳羡之感,大抵因是原本便是官宦家女儿的缘故罢。
在内管事的指引下,她穿行在亭榭回廊之中。
耳中偶尔有人语声传入,她无意间侧过头去——
微风将遮面的帷纱掀开一个小角,清晰的视线中看到的,却是两个少年公子正在另一侧回廊远处行来,一个看起来温文尔雅,另一个则是俊俏非凡,说话间顾盼神飞。
心中仿佛微微一震,她又快速地将视线移了开去。
对陌生男子有如此之感,难道她真是……
不敢再想,她又加快了脚步,跟上了前面的内管事。
绣样一事进行的颇是顺利,知府家小姐爱不释手,当即定下了由她替她制作婚服。
据说知府家小姐许给的那一位萧公子来自京城,家世十分不凡,若不是知府与他父亲微时有过命的交情,就算是知府小姐也高攀不上。
是以婚期定得很急,纳征请吉一过,月下便要成亲。
后来嬷嬷身体渐好,听她说起此事,更是嗟叹不已。只道若是家世犹在,她配那种京中子弟也是绰绰有余,可如今却不知姻缘落在何方。
她心里唯觉淡淡的,总仿佛事不关己,安慰了嬷嬷几句,便又开始刺绣起来。
一月日子悄无声息地过去,她昼夜赶工,终是将婚服如期绣好,送至知府家中。知府一家十分满意,破天荒地延请她留下观礼。还未等她应下,便派人去知会在家中等候的嬷嬷了。
她留了下来。
看着新娘将她亲手绣成的婚服披挂在身,艳光四射,端丽无方。
看着宾客们熙攘盈门,送来的贺仪满满地堆了一个偏厅。
看着府内红绸结彩,人人喜形于色——
看着容貌俊朗非凡、同样一身红装的新郎骑着高头大马,远远向府门行来。
心中又是一震,竟是那日在回廊中惊鸿一瞥的公子!
迎亲的车马逐渐靠近,那边的视线也投了过来,掠过她身上时,却也是凝住。
作者有话要说:窝妥妥是亲妈啊!给长宁做了多少心理建设!!
数不清了都……
第101章()
古怪玉简(二)
或许心中的异样正是世人所言的情感,可相逢太晚;已注定是一生的错过。
那一眼后;他成了知府小姐的夫;她仍是罪官之眷;靠着一家小小绣铺维持生计。
终于,在拒绝了上门替那人说她为妾的媒人后;她为嬷嬷安心;应下了一门婚事。
仪式比起知府家的十里红妆;要简陋得多,不过是那人雇了一副喜轿,将她由家中抬出罢了。
蒙着盖头坐在喜床上;视线所及出皆是一片热闹的红;但她的心;却仿佛始终不在。
那一晚的奇妙梦境,与入睡前心中浮现的念头接连闪过,眼前的这一切一时间好像变得非常辽远。
嘈杂的人声慢慢消失在耳中,取而代之的,却是越来越清晰的低回吟唱。
调子飘渺而又脱俗,她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乐声,就如同天外仙音,丝丝缕缕由耳内融入心中。
原本一片鲜红的眼前,也逐渐被安静的暗蓝色所取代,在丝绒般的幕布之上,一点亮光亮起、二点亮光亮起……无数点亮光亮起。
这是……星辰!
一点明悟仿佛流星般划过心中,一度被忘却的从前种种一时间如同潮水一般涌回脑海,随着一声轻笑,苏长宁揭下头顶的喜帕凤冠,不顾失去束缚披散而下的发,大步向门外走去。
这,并不是苏长宁的人生!
喜娘和宾客们讶异的呼唤和阻拦都被她丢在了身后,明明看起来每迈出一步的距离都看似不大,苏长宁的身影却越来越快地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然后,所有的喧哗,在这一刹那定格。
就连空气的流动也停滞了下来。
苏长宁跟着停下脚步,颇觉意外。
此时回头看去,那些前一刻还鲜活的人,却都已像是一尊尊木塑泥胎的雕像一般,维持着那一刹那的动作神态定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
挥舞着喜帕迈着小脚向她追来的喜娘,不知何事发生一脸茫然的宾客,在互相斗酒的轿夫。
所有的一切,都停止在了她走出喜堂门口的那一刻。
就连散开神识,也再感觉不到一丝生气。
苏长宁回过身去,穿梭在那些或许曾有过自己的生命,可生机都被凝固在了一霎中的人们间,竟意外地发现,除了自己,再无其余生机。
除了一道熟悉的气机之外。
就在苏长宁一身红妆,准备嫁予那人为妻就此一生时,波光粼粼的运河之上,精致华美的画舫之中,锦衣公子正一面拥美在怀,一面引觞而饮,好不快活。
对面的歌妓正怀抱琵琶嘈切而弹,一声婉转娇音含在喉间将发未发,却在双唇微张的刹那,永远地无法吐出此音。
而怀中的美娇娘,身子一时间也变得僵硬起来,就仿佛一截无知无觉的枯木。
像是碰着了什么不洁之物一般松开手去,等识海中的波荡完毕,锦衣公子的脸上神情才由惊讶,变作恍然。
由画舫之中行出,点着水面凌虚而行,几步便来到了岸边,向着此界中唯一一处有熟悉灵气波动的地方行去。
不消几步,一身红装的苏长宁便盈盈出现在他视线之内。
这处此时一片死寂的界域中,他们是唯二的有生机存在之人。
还没等他们开口说上一句话,熟悉的白光便又在眼前刷落,等再次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壁洞之中。
“这是……”将此时已然失却了灵气黯淡了下来的白玉简接在手中,苏长宁神识扫过其中,顿时哭笑不得。
这枚玉简,着实来头不小。
竟是一件灵宝。
可虽说是灵宝,却既不能攻击,又无法防御,也不能够聚集灵气。
只是一枚供修者闲暇时消闲的玩物罢了,嗯,若是放在俗世,便可唤作话本。
说到底修士终究也是由凡人修炼而来,并非太上忘情,这些看似吃力不讨好的玩意儿,在修真界也甚为风行。
譬如从前宇文成周赠予苏长宁的天香印,便是其中一端。
更有专门精研傀儡机括之术的修士,手制之物足有法宝阶层,也不过是拿去讨女修欢心的物事罢了。
神识与那玉简一触之间,苏长宁便发现这枚灵宝玉简,曾是上古星辰界中一位化神修士所有。
那时候灵气充足,人心单纯,要修炼至化神,并不似现今这般,道心上便要经历重重拷问。
是以这位化神修士百无聊赖之下,在看俗世水镜时心中有所触动,便制出了这枚玉简形状的灵宝。
玉简之中,记载的是由那位前辈自己敷衍而成的一段故事。
说的是一名落魄的官家小姐,在将自家绣活售予知府小姐时与一位翩翩公子一见倾心。可那名公子却是知府小姐的未婚夫婿,很快与她成亲。官家小姐郁郁之下,也草草与另一名秀才成了婚,最后无法排解而死。那公子成亲后也一直未曾忘却她,苦苦寻找之下,伊人早已香消玉殒,不多年竟也随之去了。
在那化神前辈想中,这实在是一段再凄美不过的故事,每每心思沉入玉简之中,便随着其中人物而喜而悲,最后总忍不住泪下。如此种种都被玉简记录在内,在苏长宁看来,却令她好不容易才忍住唇角抽动的冲动。
看来她先前与萧破云,正是进入到了玉简的故事之中,成为了故事中的人物。
而且,其中尚有……将玉简托在掌心,随着越加深入的神识,苏长宁的脸色间终于透出一丝意外。
将发现一一与萧破云说了,他神色变幻数次,最后才定格在了讶异上。
“故事?”
苏长宁点头,“我推测,之所以最后我们能自玉简世界中脱身,多半是那时我心中有所了悟,未如其中所言般嫁予人为妻……”
“所以我们才能从中而出?”萧破云咂舌,“要是无法及时醒悟,那又会如何?”
“玉简世界中的法则,皆由那位化神前辈在炼制此简时定下。故而一旦我的作为脱开了既定法则,那处世界中的一切生机便告断绝,所有事也都停留在了那一刻。”苏长宁说道,“若非此中只是一处灵宝空间,无法与自然形成或修士开辟的界域相比,其中法则仅是空间法则而非天道法则,只怕想要了悟,的确没有那么简单。要是无法及时醒悟,那我们便只能沿着玉简中那小姐与公子的轨迹,一直活下去了。”
“长宁之意是……若是我们在其中身殒,在此处便也不存在了?”听到这里,萧破云颇有悚然而惊的意思。先前他不过是当作游戏罢了,未料被苏长宁分析起来,竟是时时有身死道消之险!
“嗯。即使你未曾成为其中必定死去的公子,只是成为其余芸芸众人中的一员,玉简中记载并未让你死去,但是等故事敷衍至小姐与公子相继而亡,到了法则限定的尽头,也逃不过成为那些木塑泥雕中一员的结局。”说到这里,苏长宁顿了顿,“或许,下一回有人重新开启玉简时‘你’还能重新活过来,不过彼时之你,还是现下之你么?”
“……上古之物,果真厉害非常。”这一席话听得萧破云额头汗出,本来他对闲来无事偶至简中一游,过上了一段娇妻美妾歌妓环绕的日子还颇有些回味,甚至还想等何时再回去旧梦重温一番,此时已不敢稍加设想。
好在此时玉简之上已然灵气黯淡,本就所余不多的灵气在他二人破坏法则脱身后消耗殆尽,不管再怎么碰,也无法将人拉入其中了。
小心翼翼地将那玉简摆回原来他发现时的地方,萧破云打定主意,以后绝不再向它动一根手指。
此时苏长宁却又陷入了沉思。
方才向萧破云说起他们之所以能从玉简世界中脱身而出的缘故时,她便觉有什么在心间一闪而过,可不论如何努力去抓,最后却仍是未曾想得透彻。
朦胧中只知道,那个念头与他们离开此处空间罅隙,有着莫大的关系。
此时萧破云正巧喃喃自语道:“既然灵宝空间有法则,我们所在界域亦有天道,那此界中……”
苏长宁心中一动,此界中自然也有天道存在,她甚至曾经身合其中……
星辰便是此界之道!
要将封闭的空间罅隙重新开启,便是逆天!
斗转星移、逆天改运!
如同他们打破了玉简空间中的法则得以脱身一样,只要打破此界成为全然与外界隔绝封闭的空间罅隙的那一条天道法则,离开自然不成问题!
可是要逆转星辰轨迹,他们现今的实力是否足够是第一个问题,外界那头阴魂不散的极恶天魔,是第二个问题。
唯有将此二事解决,才能以此法破开法则,打开通路。
萧破云听她说了此事,一时间也陷入了沉思,许久后才道:“或许,此二事可合而为一再行解决。”
苏长宁闻言,眸中一亮。
“以此界天道法则之力逼迫极恶天魔与我们合力逆转星辰轨迹!”
下一刻,二人竟是齐齐出口。
不管怎样,这的确是眼下唯一可行的离开之法了。
等萧破云又调养了数月,功体明面上已恢复十中七八后,他们便准备正式开始依此施为。
这几个月苏长宁也未闲着,她从玉简中分离出几段残留神识,附在了自己制作的低阶傀儡之上,借由极恶天魔识物皆杀的本性,等先将傀儡放出后,它必定会先行追杀傀儡。
而这样,就给了她离开壁洞,短暂身合天道的时间。
刹那,便已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窝昨天踩着12 /》
好消息是,就算真的骨折了,也是脚……
手还可以码字t t
第102章()
空间罅隙(四)
再次谨慎地将三个傀儡身上布下的防御禁制与遁法禁制都检查了一次,苏长宁方才向萧破云点了点头。
毕竟曾是灵宝;就算如今白玉简中法则崩坏灵气散佚;这些剩下的神识安放在傀儡人偶中;依旧几可乱真。
苏长宁念头微动;那些人偶便手舞足蹈起来。随着她念头控制的渐渐精微,夸张的动作慢慢细致了起来;最后竟与真人参差仿佛。
萧破云在一旁看得见猎心喜;也跟着试了一试;不过白费了苏长宁的几份材料,最后只制出一个尚还能使用的。就是这一个,比起苏长宁做的活灵活现来;也显得僵硬多了;才举起一把飞剑;转眼便脱手摔了开去。
萧破云倒不如何窘迫,拾起飞剑又塞回傀儡手中,摇头笑道:“果然这些机关之术也是一门学问。长宁好生厉害。”
苏长宁忙着对傀儡进行最后的检查,只是漫应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不值一提。”
“雕虫岂是小事。”萧破云一面看她十指翻飞在傀儡身上快速地动作着,一面道:“我们能否离开此处,还要全落在它们身上。”
“成了。”片刻之后,随着苏长宁的轻轻一声,两人同时都将神识铺展了开去。
外界仍是如常的一派死寂,唯有一道越见暴烈的恐怖杀机在其中方位变幻不停。
没有识物的气息,对于极恶天魔来说,几乎等同于失去存在的意义。故而没有一个目标的时间越长,它就越发狂躁,如同一头时刻准备着择人而噬的巨兽,一旦目标出现,便会将积攒了数月的吞噬杀意一并发泄。
萧破云阻住了苏长宁想要将傀儡送出的动作,而是将他制成的那一只先行放了出去。
他初识机括傀儡之术,只看着苏长宁制作便能做出这样一只已是十分难得,不过放出去的傀儡歪歪斜斜御剑而行的样子,令人看着心中着实有些不安。
果然,在傀儡离开壁洞的刹那,极恶天魔便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
雾气组成的黑焰蓦地由他身躯四肢之上腾起,锐利的杀意恍若一枚枚细针,直向人心神之中刺去。
壁洞所能不过是掩饰存在气机,对于攻击却并无屏障作用。
此时苏长宁与萧破云双双感到临身杀意,心神间都不由为之一震,同时又是一阵庆幸。
这头天魔在外界的这段时间内,实力非但没有增长,反而有所削弱。
大抵是因为此处识物无生,亦就没有它所赖以凝成的恶念,所以才会如此。
还没等他们这一口气松出,那边电光火石之间,一身黑气的极恶天魔已如同捉小鸡一般把凌空而飞的傀儡抓在了五指之中。
只见他一个用力,那玄石为体的傀儡连声响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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