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离脸上恍若一泓静水,只道:“君上,该你落子了。”
星渊君抬头看了他一眼,竟是由骨柱上起身,银甲身影在空中数个转折后轻巧地落在纹枰中央。
“去!”距离极近的操纵,显然比在骨柱之上遥控要来得简单得多,苏长宁顿时觉得及身灵力,前所未有地霸道。
体内的血液仿佛已然流干,尽管经脉丹田都疼痛无比,却仅有一口腥气用上喉间。
那面素离也随之起身,足下白云暗生,飘飘摇摇地亦落在在纹枰边站定,继续与他手谈此局。
星渊君打入苏长宁体内的灵力,一道比一道更为强劲,可苏长宁已知,他此时正是强弩之末,她所需坚持的时候,已然不久!
一直未有喜怒的素离,此时竟也轻笑出声:“此局,素离送君上。”
果然随着他话音落下,星渊君手中劲气一松,苏长宁居然久违地感受到了自己四肢的存在!
星渊君的灵力,已无法全然控制她的身体!
花了一些时候才重新熟悉能够掌控躯体的感觉,这些日子来,苏长宁的视线第一次与素离相接。
仅是一瞬的擦过,两人便已知晓,他们所想的,正是一事。
“星渊君。”只听苏长宁艰涩地开口,实在太久未曾发声,此时语声恍若砂石磨砺,嘶哑难听,但她并不在意,而是续道,“你一生,是否只为执子之人,而从未想过,你手中棋子,亦是有知有识?”
恢复了全身的感觉,体内的痛苦便越加剧烈起来。苏长宁擦去由唇角滑落的血迹,在说完之后,缓缓举步,万般艰难的一步迈出。
两生之中,她从未感觉到,走出一步之地,是如此的艰难。
但又如此的坚定。
随着星渊君灵力的急剧消退,那些幻化出的“苏长宁”与“贝思彤”亦如泡沫一般,接二连三地消失,最终一个不剩。
苏长宁的步子,由艰难,变得流畅,最后只见她在素离身前停下,然后深深一礼拜倒:“弟子苏长宁,见过师尊。”
素离却不敢再以灵力阻住她的动作,只因知道此时她的肉身已是极度脆弱,或许一指之力加身,对她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折磨。
所以,他只是小心地伸手扶住了她,柔声说道:“这些年苦了你了,长宁。”
不曾想到的变局,令原本心中并无丝毫牵念,坦然等着那一刻到来的星渊君,先是听得愣了片刻,后又放声长笑起来!
“好、好、好!”接连说出三个好字,星渊君脸上此时满是疯狂之色,“原来你们竟是师徒!好一对师徒!”
此时苏长宁与素离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发狂,脸上淡然而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神色,如出一辙。
星渊君的声音骤然低了下来:“果然是……师徒。本君居然直到现在方才知晓……”
此时他身上的威压也已开始散去,只余金丹左右修为,是以即便想要再对他们做什么,也已是有心无力。
况且,星渊君此人,心思与常人大异,此时竟未觉挫败,而是隐隐有些欣喜:“下了一世的棋,我终究也……做了一枚棋子……”
“素离、苏长宁。”星渊君席地而坐,向着素离与苏长宁立身之处说道,“你们很好。”
“多谢夸赞。”素离与苏长宁竟是齐声答道,两人说完,又不由相视而笑。
星渊君不以为忤,而是向他们招了招手:“本君未曾想到,今生今世,竟也会人他人毂中。是以,本君会给你们最后的一个礼物……近前来。”
虽此时星渊君的修为已然降到了筑基,然他是积年的龙君了,隐藏手段不知还有多少,不过念及他的确寿尽即将消殒,苏长宁与素离便如言行至他身前。
待她靠近,苏长宁才发现星渊君露在衣物外的皮肤上已起了变化,表层之下,隐隐有鳞片纹路蔓延而出。
“此处,的确是我等龙族最后之归处。”只听星渊君一面笑,一面说道,“不过,亦是南华界中,最大的隐秘之所在!”
闻言苏长宁只觉得心中微动,隐约感觉到星渊君即将说出的话,非同寻常!
数息过去,星渊君修为又降下到了炼气层次,身体上的变化也越加凸显,说话竟开始吃力起来,连喘带咳许久,方才吐出下一句:“龙墟中央……有一根贯通天地之柱……如此之柱,在南华界中……共有四根。每一根都由界主当年亲手所落,支撑的乃是……天道之力。若是……若是……若是毁去,则天倾地覆、伦常无存。”
不知为何,说到最后八字时,星渊君已开始黯淡的银眸中,一瞬间又爆发出闪亮光芒。
“人族,你们可知……为何自南华有界以来,从未曾有人……能够……能够合道飞升……”随着他的语声,星渊君下半身,已然化成了龙身模样。
许是还半为人身的原因,看起来倒并不像横亘此间的那些骨骸般庞大无朋。
“只是因为……天道不容。天道不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本就不曾期待过他们能有回应,星渊君只是自顾自续道,说到最后,又是连声而笑。
素离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以他对于南华界中的所知与理解,星渊君这看似荒谬的句句,似乎方才是真相!
“你们人族曾道,天以万物养人,人无一报天,不过此处之天……此处之天……”星渊君身体的龙化已蔓延到了颈下,此时人头龙身,看起来十分古怪。
仿佛他自己也终究感受到了无力,声音骤然低了下来,“苏长宁。你问我是否一世执子,又怎知,我也仅是他人局中碌碌之子……”
最后一个音节飘散在空中,星渊君终于完全呈现出了银龙之身。
丈许长的银龙深深看了她与素离最后一眼,聚起全身之力,向空中盘旋而去。
一时间银龙的身体于半空之中变得极为庞大,几乎遮蔽了所有的光线。
只见龙身蜿蜒着向天际而去,又过了许久,方才一阵重物坠地之声响起,天幕之上银光流散,整片大地都为之震颤不已。
再又过了片刻,银光、震动齐齐止住,一切痕迹仿佛重又抹平无痕。
知道这位折磨了自己不知多少年的龙君已然是走到了尽头,可苏长宁心中并无多少快意。
星渊君方才所说……若是无虚,则南华界绝对要比她所想的更为复杂。
而她之所以重生于此界之中,是否又是……
“长宁,莫要多想。运气。”温润语声传来,打断了苏长宁的思绪。
下意识地便如法施为,苏长宁只觉一阵温暖灵气进入体内,温养滋润着她千疮百孔的经脉。
分属同源的灵力引动之下,那些曾一度为外力压迫而不得不遁入体内最隐秘之处的灵力之水,又渐渐地开始奔流起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素离才将手掌自她背心撤下,脸色微白:“长宁,为师如今也只能做到如此……”
“师尊。”打断了他的话,苏长宁微微一笑,“福祸相依,长宁已感觉到了。”
素离点头,“你既已知晓,我们还是快快脱身罢。”
“师尊有离开之法?”苏长宁有些意外,本来还以为要再行寻觅一番,没想到素离说起来却十分轻描淡写。
“若非那位如此难缠,早便该离开了。”但见素离拂袖之间,那片曾经困住苏长宁许久的纹枰刹那间灰飞烟灭,其下显露而出的,却是一个巨大的传送阵!
作者有话要说:坑得慢慢挖……
虽然有忘记填的可能orz
第75章()
日暮归途
可龙族埋骨之处,又怎会有传送之阵?
须知虽素离与苏长宁毫无动念;然龙骨实为修士炼器的绝佳材料之一;在外界坊市中一物难求;而其中高阶龙骨;更是有价无市。
在同族归亡之所留下这样的一个传送阵,难保不会被有心人知晓;行冒犯遗骨之事;想必定然不是龙族所为。
待苏长宁立身其中;感受到熟悉的灵力波动之时,神色又是不由一变!
原来这处法阵;并非是龙墟中原本就存在之物,而是素离借由与星渊君对弈之机,巧妙地操纵灵力,在纹枰之下刻画而成!
原先星渊君修为尚未因寿尽而衰弱之时,犹在人族元婴修士之上,素离要在他眼下刻画出此局,所费心神,当真不可计量。
再细细察看传送阵上纹案,却是一个只可出不可进,且传送地点随机的阵法,想必也是素离存心不欲旁人打扰龙族最后之地,落下因果的用意。
苏长宁正思想间,却听身侧一阵悉索作响,有些意外地回头望去,却是贝思彤悠悠转醒。
先前她与苏长宁一样,也饱受外来灵气加身之苦,且她所修炼功法与素离也并不相合,是以对她来说,痛苦应比苏长宁更甚。不过说来真是巧极了,星渊君制住她的意识在先,令她并感受不到这种痛苦,而她又是极稀见的元阴之体,对外来灵气不论属性,非但不排斥,且还能将其中少量收为己用。
所以即使贝思彤身体内经脉道基受了一些损坏,在之后的灵力注入过程中,便重又被修复了起来,不仅没有像苏长宁这样肉身破碎不堪,甚至修为还比先前有所提升。
待到星渊君殒落,他留在她身上的禁制随之消除,贝思彤就这么醒了过来,说是毫发无伤,也不为过。
但她自然不知道,在她感觉中的一瞬,却已是过去了这许多年。
“大师兄……二师兄……”眼前轮转的仍是在水镜中所见那令她全身发凉的一幕,贝思彤半支起身,喃喃自语。
见她如此,苏长宁压低了声音向素离问道:“师尊,这些年来,你可曾感受到有其余人的气机出现在龙墟之内?”
素离真人略一回想,才道:“在星渊将你摄入此间时,曾有两道气机在此地徘徊,不过数年前,便双双消失。想来,或许便是那二人了。”
之前素离亦在水镜中见过唐玉轩与马天和,才有此一言。
闻言苏长宁唯有一声轻叹,行至贝思彤身侧停下,问道:“贝道友,我与家师正要离开此间,你可愿与我们同行?”
“你……”话音入耳,贝思彤转过头来,目光落在苏长宁脸上时,剩下的话一时间竟都忘却得干干净净。
“哦,对了。”觉察到先前与她相处时自己并非如此容貌,苏长宁续道,“先前有所不便,故而向道友略有隐瞒。我本为紫霄弟子,姓苏名长宁。”
“苏……长宁……”又过了好一阵贝思彤似乎才缓了过来,将她的名字字字念过,才道:“什么都是假的,你明明,明明……大师兄……二师兄……”
看来唐玉轩与马天和之事对她来说打击实在太过巨大,一时之间,神智竟有些失常。
“带着她一同离开罢。”素离见状,只道。
苏长宁颔首,伸手扶起贝思彤,带着有些痴痴呆呆的她在传送阵中心站定。
“师尊。”见素离由纳戒中取出灵石,依着纹路一一布置而下,苏长宁心中微动,却是开口问道,“先前星渊君所言……你如何看。”
此时,素离正将最后一块灵石嵌入其中,闻言抬眸浅笑,语调如水:“天道之事,非是如今我等可想。现下最重要的是,回派中调理你这身子……况且,星渊为人恶劣,即便是临终之言,有几成可信,还需两说。”
“多谢师尊,长宁明白。”确定素离真没有对所谓的体察“天道”之机心生觊觎,苏长宁回以一笑,很快身周浅蓝色灵气如同浪涛一般翻涌了起来,渐渐将他们三人的身影都吞没其中。
就在身体处于十分玄妙的失重之中,即将时空移转,去向另一处所在时,苏长宁却觉手中一重,像是多了什么。
就要进入时空乱流之中,未曾多想,她便将那物顺手收入了储物囊内。
传送阵的出口,正在定波崖城外。
唐玉轩、马天和与贝思彤三人的师尊,在问缘阁中地位也是极尊,是以虽过去了这些年,寻找他们的人仍旧在九阴海域徘徊。
于是很快寻到了问缘阁中人将贝思彤托付给他后,苏长宁便与素离一同动身离开。
一是她身上的伤势实在不宜再拖,二是紫霄派与荒神阁道魔之争的日期就在五年之后,三则是肉身破败之外,她体内的灵力却在星渊君松去操纵之后,竟隐隐有了些许凝结为丹的趋势。
这三件事,无论哪一件,都等不得。
好在与素离同行,许多事就简单了多。
不同于来时的颇多艰难,路上只耗了数月,两人便已回到紫霄派中。
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门派山门,苏长宁心中很有些感触。
这是她重生以来,离开门派最久的一次。也正因如此,在重新踏入门派的那一刹那,她才感觉到,原来在自己心中,紫霄派的存在也已变得如此重要了。
一时间游子倦归之心油然而生,见到早就得了消息,在山门处迎接的玉容、姜萍、叶回、司元嘉诸人时,苏长宁眼中已有些微湿润。
而亲朋之中,齐明涵因为苏长宁离开时的一句话,这些年守在宇文成周处寸步未离,至于刘山,却是在一次历练中,因为意外而殒落。
毕竟九十余年,对于俗世凡人来说便是长久的一生。修士虽寿元漫长,但这些年中所能发生的可能实在太多,有人过了那道关,便进阶在望,有人不得其门而入,终究也只能成为长生途中的枯骨一具。
久别重逢,本该有千言万语要说,可碍着苏长宁如今这个琉璃身,他们都是在倾宫峰略留了留便告辞而去了。
苏长宁在素离赐下一件锻体法宝后,即刻闭关,在关中用去整整三年,才使得经脉回复如初。
不过除了肉身修复之外,她此时丹田内的灵气已几成实质,原先只是微微萌芽的结丹之意,至此已有些势不可挡、不可不为的意思。
但是,在准备结丹之前,她尚还有些事要办。
虽然宇文成周这些年来因体内真气不定而仍旧未曾醒来,但先前苏长宁做下的努力并不曾白费。加上齐明涵的朝夕照料,与玉容、鸿逢真人不时的探望,状况已好转了许多。
而素离回归后,其灵力与宇文成周一本同源,替他修复体内经脉丹田,压制炼化其余异种真气起来,事倍功半。
或许不远某日,他便能醒来了。
自宇文成周处离开,苏长宁又与姜萍传讯,二人相约在外门灵田之畔见面。
“长宁……”一见到苏长宁,本来这些年中已历练得稳重大方的姜萍眼中也是隐隐有雾气浮现,“你终于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温和而笑,苏长宁道,“我不过是在一处被困了这许多年,不像你,现今已是县圃峰能独挡一面的真传弟子了。”
姜萍现在也有了筑基中期修为,名列县圃真传,更因性子颇得玉容真人疼爱,在县圃峰上下的确威信颇著。
姜萍摇摇头,目光远远地投了出去,秀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从前并不会出现在她脸上的忧伤:“长宁,你知不知道。那一年,我进阶成功,又通过了真传秘境,心里实在开心极了,到处就想找人一同高兴高兴。可惜,那时候你下落未明,我寻不到人说话,就想去找刘师兄……”
“那天,刘师兄正好回到门中,却已经受了重伤。”姜萍说着,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眼中雾气更浓,“我去看他,他的师傅只说无能为力,我又去求师傅,师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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