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愈发地近了。
心儿就在打鼓似的,止不住地心虚。
纪舟从她身侧走过时,顺带询问了一句,“还有什么疑问吗?”
“啊,没有。”
唐诗下意识地抬眼回答。
因为心情不受控地紧张,导致说出话时声音有些飘。
纪舟便低头奇怪地打量她一眼。
唐诗赶紧低下头。
她漆黑的眼睛转了转,视线不知道往哪儿飘忽,攥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小动作倒是挺明显的。
“哦。”
纪舟应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视野内多出一道身影,唐诗不自觉地抬眼看去,本是想偷瞥一眼就移开的,没想这一眼正好对上纪舟的视线。
纪舟神情温和,眼底带笑,清浅舒缓的笑,不是很明显。
这一眼,让唐诗跟个被抓作弊的学生一样,有点尴尬,耳根泛着红,粉粉嫩嫩的。
实在是难以同他对视,唐诗挫败地低下头来,让自己的视线里全都是资料。
资料上的都是方块字,每个字她都认识,但拼凑在一起,她就完全不知是什么意思了。
尤其是,她察觉到那两道颇有存在感的视线,似乎一直落在她身上。
这让她倍感压力。
深深吸气,又慢慢吐出。
索性这么长的时间来在墨上筠手里训练,唐诗硬着头皮调节自己不稳的思绪,让自己神经紧绷着进入备战状态,倒是慢慢地平静下来。
先前紊乱跳动的心脏,渐渐趋于平稳;脸颊和耳根的红晕,也以可见的速度褪下去。
唐诗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
索性,她将笔放下来,视线移开资料,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纪舟。
“纪先生,言哥找你有什么事吗?”呼出一口气,唐诗神情认真地问。
女二队一般都是跟着墨上筠喊人的。
因为都是同一届的学员,所以墨上筠叫言哥、段哥什么的,她们一般都会跟着墨上筠一起叫。
几分钟前,言今朝忽然出现在图书室,过来找了趟纪舟。
言今朝是万年不变的冷漠脸,大事也好、小事也罢,都是同样的表情。
所以,唐诗也不好通过言今朝当时的脸色进行判断。
——不过也无所谓,她只是想找个话题,缓解一下现今的气氛罢了。
“一点小事。”
纪舟轻笑着回答。
似是想到什么,纪舟抬手去拿放桌上的手机。
唐诗的心冷不丁地一紧。
屏幕一亮,纪舟不可避免地看到尚茹发来的消息,他不知怎的,忽然看了唐诗一眼。
不知是否是唐诗的错觉,她似乎在纪舟那眼神里看出“恍然”的味道。
像是明白了什么。
这让唐诗有点窘迫。
200、向往【02】老同学参加中秋晚会()
九点,唐诗被纪舟送到宿舍楼楼下。
唐诗微微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
自纪舟被言今朝找了后,他们就没有在图书室里待多久。就仅剩的那点时间里,纪舟一直在玩手机,似乎是在跟尚茹聊天。
聊完之后,就直接说今晚差不多了,然后非常绅士地送她回来。
在GS9这样安全到半夜躺倒在路边还有稽查员好心送你回去的基地,纪舟却一直保持着送她回宿舍楼的习惯,再忙、再晚也照旧,可以说得上是非常的绅士了。
但是,纪舟发信息时,唇角那抹笑,却让唐诗久久难以忘却,映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不告别吗?”
纪舟的声音倏地让唐诗从思绪中唤醒。
她停下步伐,一抬眼,发现自己快要进宿舍楼了。她回过身看来,发现停在距离三米外的距离,她顿时赧然,赶紧小步跑回去,在纪舟跟前停下来。
“不好意思,想事情去了。纪先生再见。”唐诗赶忙说着。
脸上有些烫意,唐诗轻抿着唇,顿了顿,又小声同纪舟道谢,“谢谢纪先生。”
纪舟立在月光下,身姿挺拔,他唇角噙着淡淡的笑,声音温和,“是该谢一下。”
本是说句客套话的唐诗,闻声倏地愣住。
她徒然抬头,水汪的杏目微微睁大,如水月光在她眼里镀了层光,水润润的,愈发地明亮起来,如一汪清水,能映星辰。
她的吃惊简直太明显,纪舟便低头敛了些许笑意,问:“不是随口说说吧?”
“……”
唐诗赶紧摇头。
这这这,怎么敢点头……
稍作停顿,唐诗心思一转,小心地问:“纪先生。我,该怎么报答你?”
“你问我啊?”
纪舟笑着,眉眼沾染了点戏谑,为平时沉稳温和的模样添了些许生动。
许是月色太美,跟前的人气质卓越,画面异常令人心动,唐诗看得呆了呆。
一时间,也无法就纪舟的问题作答。
笑笑地看她,纪舟问:“你们女队不是会亲手做月饼吗?”
“啊……”唐诗眨眨眼,恍然出声,“纪先生喜欢什么口味的?”
纪舟稍作停顿,说:“我不挑。”
“我知道了。”
呼出口气,唐诗眼神肯定,口吻有几分保证的意思。
纪舟便道:“你上楼吧。”
“好。”唐诗点头,转身后倏地一顿,她微微侧身看了眼纪舟,黑亮的眼珠一动,轻快地说了一句,“纪先生再见。”
柔水的浅光里,唐诗小步跑开的身影,在视野里起伏晃动。
纪舟勾唇笑了笑。
……
唐诗一路跑到楼梯上,在即将抵达拐角的时候,冷不丁听到一阵声音——
“纪先生晚上好啊,又送我们家糖糖回来呢?”
梁之琼欢乐而爽快的声音破空传来。
本就心虚得打鼓的一颗心,听到声响的那一瞬,似是骤停了般,而下一刻,它便更无章法地开始敲打着,乱的不行。
在拐弯的那刻,唐诗下意识停驻,迅速朝楼外面看了一眼。
她见到梁之琼飞奔而来,朝纪舟那边摆着手,笑得坦然又灿烂。
纪舟淡笑着朝她点头。
突地,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纪舟朝这边看了一眼。
他站在远处,偏头时脸藏在暗处,看不清他的眼眸、神情,但在那短短瞬间,唐诗似乎跟他的视线对上了,乱跳的心倏地漏掉一拍。
她没敢停留,收紧怀中的笔记本,赶紧踩上台阶,蹬蹬蹬地跑没了影。
*
“哟!”
梁之琼推开门,却没有直接进来,而是探出头。
正在匆忙整理桌面的唐诗被她吓了一跳。
“撞鬼呢?”
丁镜从走廊走过,一巴掌给拍梁之琼背上,生生将梁之琼给拍进了宿舍。
“啊,断了断了,腰断了……”梁之琼惊呼。
“碰瓷呢?我拍的是你的背。”丁镜对她的智商不敢恭维。
梁之琼立即改口,“啊,背断了——”
丁镜站在门口,朝她挑着眉笑,“我找墨上筠给你修补一下?”
“好了好了。”
梁之琼立即挺直腰杆,收敛了所有做作戏精的行为。
“德行。”
丁镜丢了她一记白眼,晃晃悠悠地走进了隔壁宿舍。
偷瞄了她一眼,梁之琼赶紧将门给关上。
见到她们俩的互动,唐诗忍不住笑了,心里的慌乱和悸动也平息了些。
“你怎么老想不开,总招她?”
唐诗侧身坐着,手臂搭在椅背上,下巴抵在手臂上,好笑地朝梁之琼问。
“乐趣,”梁之琼扬了扬下巴,骄傲地说,“膈应她,我开心。”
唐诗伸出手指,似是认真地给她计算了下,“可你十次有九次是失败的……”
“别拆台啊!”
梁之琼气得跺脚。
唐诗便笑,挺开心的样子。
“来来来,今晚我们搞个大行动——”
梁之琼朝衣柜的方向走。
“什么?”
唐诗刚问完,就见到梁之琼从衣柜里搬出一箱……面膜来。
那真的是一箱。
许是为了节约空间,所有包装盒都给拆了,跟代购似的,各种款的面膜全都塞在一个箱子里。
“在那什么小演习开始之前,我们的任务就是——每天一张面膜!”梁之琼将箱子往桌上一放,然后就跟搞大阵仗似的撸袖子,“要不是那块小饼干,我都不知道我囤积了那么多面膜!”
唐诗惊讶地眨眨眼,“这,太多了吧?”
“不多,”梁之琼拿了一大把面膜过来,往她桌上一放,抬手就去摸唐诗的脸,“瞧瞧这脸儿,美!瞧瞧这皮肤……诶,你皮肤咋这么好?”
抹了一把,没忍住,又抹了一把。
唐诗为了躲开她,差点儿没给摔椅子下去。
唐诗说:“平时有空会保养一下。”
毕竟是女生,该有的保养还是要有的。
女二队一个个的,天生丽质,活得也比较糙……像墨上筠、百里昭这种,从来不碰护肤品、化妆品,但耐不住皮肤好,暴晒一周养两天就能恢复。
但,唐诗是属于正常范畴的,所以平时会注意一下。
“这样啊,”梁之琼点点头,然后大手一挥,“我都想好了,咱们女二队,论模样,论身段,论气质,哪个不比那块小饼干要差?!到时候我们——”
“之琼。”
唐诗认真地喊她。
“咋?”
“我们会抹油彩。”唐诗说着,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就两种颜色。”
想画出一朵花都没有可能。
梁之琼:“……”激动一晚的心情,顿时跌落谷底。
哄她都没用了。
梁之琼沮丧地跌坐在自己椅子上。
见她备受打击,唐诗建议道:“下次可以便装去医院。”
“一两个人,比得上我们一支队给的震撼吗?!”梁之琼咬牙切齿,“我们队那么多美人儿,不给她看一看,我浑身都不舒服。”
唐诗:“……”好叭,她不是很能理解这脑回路。
“话说回来,你跟纪先生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梁之琼为了缓解下懊恼的心情,忽然转移了话题,“这天天往楼下送的,腻歪在一起的,就算没啥感情,也都能腻歪出感情了吧?”
梁之琼说话直。
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变过。
好在唐诗也习惯了。
顿了顿,唐诗道:“我不知道。”
好像能感觉到什么,但是,又隔着一层窗户纸,她不敢贸然捅开。
每每动点心思,她都难免会想到只能存在于别人话语中的——纪舟未婚妻。
据说,他们很恩爱。
据说,他们要结婚了。
在感情最浓的时候失去她,纪先生会记住她一辈子吧。
唐诗自认为不是特别拘谨的人,自己想要的也会去争取,可一想到那个英年早逝的女英雄,她心里就堵得慌,好像在趁人之危,偷走本该属于别人的一切。
或许,那女生若不是军人,她心情会好受一点。
可对方不仅是军人,还是烈士……
她耿耿于怀,不敢贸然行动。
梁之琼撇撇嘴,自知问不出什么,只得耸耸肩说道:“反正我觉得纪先生对你挺特殊的。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的,纪先生总不能为一个已逝之人,打一辈子的光棍吧?”
“……”
唐诗低下头来,没有说话。
过了几秒,梁之琼又说:“我们会缅怀旧人,但这不代表生活会停步不前。”
唐诗惊讶地看向梁之琼。
“做什么?”梁之琼纳闷地问。
“这话……”唐诗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吃惊。
“墨上筠说的。”梁之琼坦然说道。
“……”
哦。
画风忽然正常了。
*
桌上摆着个坦克模型。
丁镜看着它,墨上筠也看着它。
半响,她们俩的视线偏移,然后在一个恰当好处的时候,交汇。
这一眼,像极了……友谊。
“你什么时候跟司笙勾搭上的?”
站起身来,墨上筠拍拍衣角,有些匪夷所思地说。
“你不是送了我一机关手链吗?”丁镜道,“亏我还偷偷崇拜了你一下,后来你说从你小师妹那里拿的。”
“嗯。”
“上次不是跟你见过司笙吗,我跟她还挺聊得来的,就顺便要了她的联系方式。”
“嗯。”
这事儿她都知道。
顿了顿,墨上筠漫不经心的,“然后你又找她要了一坦克模型?”
丁镜暴躁了,“呸!劳资是找她道谢的!”
墨上筠简直惊了,“你去找她道谢,结果要了一坦克模型?”
“……说来话长。”
丁镜拿起桌上的模型,简直爱不释手。
模型不大,纯手工、木头制作的,非常有质感。
这可是丁镜收到的为数不多的礼物里最用心的一个了。
丁镜对司笙的好感度,蹭蹭蹭地往上冒。这时候就算司笙说要天上的星星,她也能傻乎乎地去摘。
“长话短说。”
“我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她说没有。”
“……”
丁镜这招玩得溜啊。
毕竟,正常人都不会说‘有’。
挠挠鼻子,丁镜说:“那不是,萧初云喜欢木雕吗?我前面有空的时候,就去找他学一学。”
“他能教你?”墨上筠又惊了。
“我说会好好照顾郁一潼的。”
“……”
萧初云能够相信丁镜的话,大概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吧。
毕竟跟着丁镜混的郁一潼,早在几个小时之前,还欠了她好几十圈呢。
“我寻思着,这不是学了一手嘛,就说送司笙一木雕。后来给她看了我以前做的,她表示,我想做的话就做吧,之后聊着聊着,就说送我一坦克模型。”说到这儿,丁镜又低头看着她的模型,惊叹道,“没想到啊,你这小师妹真是心灵手巧的。”
“……”
就这个角度而言,司笙确实算得上“心灵手巧”。
毕竟那位也是热衷于“搞大事”的人,一般的小技巧她压根不看在眼里。
比如,做饭这种她觉得贼浪费时间、毫无营养的技巧。
为了司笙这新礼物,丁镜决定在休息时间里,不仅要把英语给学好,还要抽空来学习木雕技巧。
墨上筠见她踌躇满志的,没忍心打击她——司笙家里真不缺这玩意儿。
算了,随她吧。
反正她和岑沚闲的没事,也挺喜欢强行给司笙送点字画什么的。
……
第二天,墨上筠没有去医院看阎天邢。
周一一到,就难免忙活起来。
队里要开会,中秋节月饼的采购,队员的各项成绩了解到位,还有跟装甲步兵营的演习对接……
墨上筠认为自己是很惦记着阎天邢的,因为所剩无几的休闲时间里,她都会想到阎天邢,并且会利用一切机会跟阎天邢发送几条消息。
但是,她依旧不会花时间、精力抽出一个小时来,只为了去不远处的军区医院里见阎天邢一面。
没必要。
生活和工作都有很多事要处理,没必要非得给自己整得感天动地的。
毕竟,就连她跋山涉水跑去找有可能幸存的阎天邢,她现在回想起来,也不觉得是一件多令人感动的事。
在太多惊心动魄的经历了,她早已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