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行间,完全没有责怪墨上筠的意思。
“嗯。”墨上筠淡声道,“指导员呢?”
“这个……”
“实话。”墨上筠语气沉下来。
“指导员脾气有点大,你知道,神枪手……是挺稀罕的,他还盼着顾荣在月底考核的时候出风头呢。”
“嗯。”
墨上筠表示理解。
她大概能想到指导员的暴躁。
战士训练中受伤,可以理解,但眼下顾荣伤的时机不对。
营内的考核可以忽略,接下来的考核和集训,极有可能改变他的军旅生涯,如果就此错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了。
“不过你也放心,其他人都跟我们说了,是他们自己提议要攀岩训练的,指导员再怎么生气,那也只能自己生闷气。”
说到最后,朗衍让自己的语气轻快起来,调节着沉闷的气氛。
“嗯。”
“当然……”朗衍笑道,“让你交份检讨,应该没关系吧?”
“嗯。”
墨上筠漫不经心道。
生平第一份检讨,贡献给军营了,也不算亏。
朗衍沉默下来,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来安慰她,换句话说,他不知道墨上筠眼下是否需要安慰。
两次打电话,她都超乎想象的平静。
第一次遇到战士意外受伤,任何步骤都处理的很好。
“营长知道了吗?”墨上筠直接问道。
“……知道了。”
朗衍应得有些心虚。
事实上,他从墨上筠这里得到情况后,就拉着指导员去问了下二连具体情况,然后指导员就去找营长了。
这事,瞒不下来。
因为近期对墨上筠的“传言”,营长从各个方面都很关注墨上筠的,估计一到晚上整个营都会知道。
指导员的意思是想主动跟营长说明情况,坦白从宽,顺带帮墨上筠说上几句好话。
但——
结果还没出来,朗衍不好跟墨上筠说。
不知她会不会担心,就是下意识想瞒着她,等有具体结果再通知。
“我晚点儿回去。”
“行。”
墨上筠挂了电话。
墨上筠去买了点水果,然后才去病房看顾荣。
“墨副连,你这是……”
见到她,黎凉立马迎上来,替顾荣表示受宠若惊。
“睡了?”
把水果交给他,墨上筠视线越过他,看向病床。
“头有点晕,刚睡下。”黎凉声音刻意压低。
墨上筠收回视线。
也就是说,人还可能没睡着。
“出去说。”墨上筠挑了下眉,然后转身出了门。
“好。”
黎凉点头。
把水果再转交给另一个兵,然后才跟着墨上筠一起出去,甚至还小心地将门关上。
墨上筠靠着墙,一手放到裤兜里,一手把玩着手机,神色淡淡的,看着过往的医生护士以及病人,漫不经意地模样。
“墨副连,”黎凉走近,神情愧疚,“对不起,我们应该听你的,不该执意让你改变训练计划的。”
墨上筠偏过头,淡声道:“你们不经过我的同意,自己去攀岩训练,才叫对不起。”
黎凉微微一愣。
她的意思是,既然她已经答应了,如果领导将罪责归咎于她,那她就应该承担。
“连长和营长他们,会训你吧?”
黎凉轻声问着,看着神情淡然的墨上筠,不知怎的,愧疚更深了。
墨上筠一直是以万能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刚入连队,多次交锋,气势上将他们百来号人压得死死的,她做任何事都胸有成竹。
当初二连心怀怒火,被她一口一句“废物”激得双眼通红,憋着口气在训练场拼命训练,可晚上躺在被窝里的时候,一个个都在骂“总有一天要踩在她头上”、“总有一天会超越她”、“总有一天要给她好瞧”、“绝对要看到她服气的样子”。
当然,结果是他们还没给她好瞧,就被她彻底驯服了,而且一心一意想要在月底考核上给她扬眉吐气,不要再让三连背地里议论。
黎凉一直觉得墨上筠这样的人,挺神奇的。
也,确实佩服她。
厉害。
是真的厉害。
他也坚信着,像墨上筠这样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脊梁骨绝对不会弯曲。
所以,他很难想象,墨上筠要因为他们的一意孤行,被那些没有亲自陪着他们训练过的领导训话。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墨上筠淡淡道,“顾荣情绪怎么样?”
喉咙一涩,黎凉张了张口,下意识想问一句“你的情绪怎么样”,可话到嘴边,看到墨上筠那从容的模样,又将话给咽了下去。
顿了顿,他道:“还好,因为下个月考核的事……他有点失望,但给他点时间,应该能接受的。”
“黎排长。”墨上筠声音凉凉地喊他。
“在。”
“待会儿你们朗连长会过来。”
黎凉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是。”
“告诉他,还有其他人,”墨上筠站直身子,手腕一动,手机滑入了裤兜里,她侧过身,盯着黎凉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要用愧疚填补他的失望。”
不要用愧疚填补他的失望。
一个字一个字,不再是那般云淡风轻,而是添了几分力度,带着慎重和警告。
那股酸涩感,从胸腔扩散开,让黎凉有些愣神。
他没有想过,墨上筠会为人设身处地到这种地步。
他是有在某一瞬间想过,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顾荣,不要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你身上,你要快点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然领导如果尤其重视你,就会给墨上筠带来很大的麻烦。
他想,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想法。
为了让墨上筠不要受到责罚,而刻意忽略他们的战友、兄弟的情绪。
毕竟——
攀岩训练是他们主动提出来的,墨上筠本来改动了训练项目,是他们以集体的意见改变了墨上筠的主意。
墨上筠才是最无辜的。
可是,就是这样无辜的一个人,以难得正经地态度,提醒了他们。
不准。
她不允许。
“是!”
黎凉听到自己坚定有力的吐出一个字。
墨上筠收回视线,转身走了。
黎凉神情严峻,目送着她离开。
没有以往的随意、应付,而是以极其严肃地态度,目送着一如既往步伐从容的她离开。
墨上筠不知道,她第一次下连队,遇到的第一个刺头兵,在她转身的时候,以尤其标准的姿势,朝她敬了一个军礼。
那一瞬,得到了病人、医生、护士好奇的目光,却没有得到被他敬礼的那位女连长的注意。
她渐渐走远。
两人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可,黎凉清楚的知道,灼热的胸腔,湿润的眼眶,让他把这样一个纤细笔直的身形,深深烙在脑海里。
下午五点,天空又飘起了绵绵细雨。
墨上筠回到侦察营。
从大门到二连的路程,让她一身作训服湿了大半。
途经三连时,三连在训练场训练,意外遇上了范汉毅,隐含担忧的朝她看了几眼,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没朝她走过来。
想必,消息已经传到她耳里。
抵达二连时,二连的人正在被张政和林琦组织起来,也在训练场上训练。
墨上筠避开了,远远的看了几眼,然后就拎着一枚哨子进了宿办楼。
刚到二楼,就见到走廊上的指导员。
墨上筠的脚步很轻,指导员一时还没有察觉,好在是正面走来的,一抬眼,就见到停在楼梯口的她。
先是愣了愣,随后指导员加快步伐走近,和气地问,“回来啦?”
“嗯。”墨上筠点头。
“那走吧,”指导员摆了下手,“营长让你回来后去找他。”
“嗯。”
对这事儿,墨上筠毫不惊讶的应了。
唯一惊讶的是,素来刻板严厉的指导员,见到她却没有发火。
按照钟儒营长的意思,是让墨上筠自己去找他,不过指导员却是陪着墨上筠一起去的。
但,在去营长办公室的路上,指导员却一句话都没说,几次想说话,都欲言又止。
像是知道什么,却又不好跟她说。
……
营长办公室,门口。
门开了一条缝。
指导员看了墨上筠一眼,然后上前一步,敲了敲门,喊了声“报告”。
“进来。”
里面传来极具威严的两个字。
隐隐约约,还带着点火气。
没有立即推门而入,指导员看向墨上筠,低声道:“进去吧,做好心理准备。”
“嗯。”
墨上筠淡淡应声,自己抬手,把门给推开了。
先指导员一步,她率先走进了门,大步流星,气势不减。
见此,指导员忽然有些担忧。
就她那行为作风,不会把营长气到吧?
134、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事实证明,指导员想多了……
墨上筠进门后,只喊了声“报告”,然后就站定了。
钟儒放下手中件,冷冷抬眼去打量墨上筠,见她冷冷静静的,没有半点认错的态度,顿时就跟火上浇油似的,原本的怒火燃得更甚。
“墨副连长,你知道一个狙击手,有多金贵吗?”
钟儒压着声音,话语说的很慢,手指在桌面敲了敲,表示强调。
尤其是,强调狙击手。
“知道。”
墨上筠面无表情地应声。
“知道!”钟儒手掌一拍桌子,语气顿时严厉起来,“你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他这时候受伤,对他的前途有什么影响?!这么金贵的狙击手,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一次的受伤,让他错失进入特种部队的机会!”
墨上筠凝眉,没说话。
钟儒越说火气越大,不由得质问:“你自己前途无忧,就能不考虑别人的前途吗?!”
“营长……”
指导员想帮墨上筠说话。
然而,钟儒一个冷眼,就将他的话头也压下了。
指导员讪讪地低下头。
训墨上筠,是一个必须要走的程序。
第一是有人担心这个新任副连长进来气焰太嚣张,此时做错了事,必须抓住机会打压一下。
第二是谁也不知道墨上筠究竟是怎样的想法,就算他们清楚起因是因为二连太积极,可是,有必要趁着这一次的“失误”,好好提醒她。
至于顾荣的受伤,也算是小方面的原因,毕竟这样一个优秀狙击手受了伤,指导员也好,钟儒也好,都在肉疼。
狙击手啊,多难得的人才?!
也是难得能给二连争颜面的一个战士!
凭什么到墨上筠手里,就这么“不小心”的给夭折了啊?
眼下他们军区难得有好的机会,她墨上筠是什么都占齐了,怎么这样优秀的战士却连参与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换句话说,顾荣难得有改变人生的机会,就这么没了,而她这个决策者就挨了一顿训,她还能委屈不成?
但——
墨上筠的表现,全然出乎他们的意料。
任由钟儒批评、训斥,从头到尾,没有顶撞、没有解释,静静地听着,一直等钟儒消火。
说了半个小时,他口水都说干了。
墨上筠却不痛不痒,从头到尾都安静得很,可态度也不是那么好,流露出抹漫不经心,看得出并不把钟儒的“批评”放在心上。
“钟营长。”
墨上筠声音清冷的喊他,视线平静地落到他身上。
“怎么,有话说?”
喝了口水,钟儒重重地把水杯放下,冷不丁抬高了声音。
“对我的处罚是什么?”
提及这个,钟儒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晚上开会再做决定。”
墨上筠又不吭声了。
过了片刻,钟儒有些不甘心,又把话题饶了回去,“墨副连长,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实话吗?”墨上筠冷冷静静地问。
顿了顿,钟儒沉思道,“先说说假话。”
“知道。”
“呵,”钟儒冷笑一声,质问,“按你心里的意思,你是不觉得自己错了?”
“钟营长,”墨上筠不动声色地看他,一字一顿地问,“能说真话吗?”
“你说!”
“一个问题,你心疼的是一个优秀的狙击手,还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墨上筠问。
“……”
钟儒脸色顿时一僵。
就连一直站在旁边、毫无存在感的指导员,脸色都有些不对劲。
就是因为受伤的是一个优秀狙击手,耽误的考核和集训能毁了这个人才的前途,指导员和钟儒才会如此生气。
可,墨上筠这样一问,无疑不是在透露着讥讽。
如果是普通的士兵呢?
那么,也就是普通的了。
受了伤,耽误了点训练而已,最大的惩罚就是让墨上筠写一份检讨,好好慰问一下伤员。
哪能到眼下这般重视的地步?
“墨上筠,你这是在指责我们不一视同仁吗?!”钟儒神色阴沉,语气夹杂着火气。
“是。”
钟儒没好气地拍桌,“你就不对毁了一个狙击手的前程而有一丝丝后悔?!”
墨上筠眸色微动。
这意思,摆明了在偷换概念。
一码归一码,从他们的想法扯到她的想法,可以说是心虚地表现,但这并没有什么意思。
“如果他够格,前程就不会因为这次受伤被毁了。”
墨上筠淡淡道,平静地面对钟儒的怒火。
“你以为他是你吗?!”钟儒怒不可遏,直接站起身,眼神多了几分凶狠。
身为营长,钟儒素来很少发怒,一般都是给人做思想工作,就算是刚刚“教训”墨上筠,也是尽量克制了。
可,墨上筠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让他燃起一股无名怒火。
多少跟最近的传闻有关。
是的,墨上筠有背景,前途无量,可顾荣有什么?!
普通家庭出身,没有靠山没有背景没有资源,不会有人有机会推荐他,现在他所得的一切,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枪法也是一颗子弹一颗子弹自己练出来的。
他知道墨上筠的履历很漂亮,但他不信墨上筠这样的出身,会有过比顾荣更辛苦、煎熬的时候。
像她这种大小姐出身,细皮嫩肉、娇生惯养,什么都不用操心……
他一直关注着顾荣,那样优秀的一个苗子,凭什么因为墨上筠的指挥错误,断送眼下能改变前程的机会?
而,对于他的怒火,墨上筠只是简单的皱了皱眉。
说不通。
一来,她没怎么跟钟儒接触过。
二来,最近的言论,让钟儒对她有一个固有的印象——有靠山的军三代。
她可以理解,但难以沟通这件事,让她有点烦躁。
“我知道你在生气什么,你对我有偏见,因为我没有顾荣那么惨,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而我有无数的机会,”墨上筠顿了顿,抬眼看着怒气未消的钟儒,继续道,“你是营长,你看的应该比我清楚,我的机会是我的事,你不能因为我的优势,而带入私人情绪去处理这件事。”
她很冷静,冷静到……没带任何私人情绪,甚至用极其直白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