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天邢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垂下眼帘,就对上她那双黑亮的眼睛,他低声嘱咐,却带着十足的霸道,“乖乖等着,别乱跑。”
“我看起来很不让人省心?”墨上筠微微眯眼,话语行间流露出威胁。
眉一挑,阎天邢道:“如果是我,就不会徒手去端滚烫的碗,烫完之后又拿冷水洗手。”
“……”
就他能耐!
墨上筠凉飕飕地剜了他一眼。
把他的手都给打开。
阎天邢顺势松开她的下巴,却拎起了那件风衣,抓住衣领绕过她的肩膀,将其给她披好。
“很快回来。”阎天邢笑道。
与其说安慰、叮嘱她,倒不如说是简单提醒。
墨上筠没做声,把他的风衣穿好。
虽然里面穿了一件外套,但阎天邢的衣服对她来说,还是大了一码,身高和体型都偏小,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墨上筠也没系扣子,任由风衣敞开着,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坐回原位,阎天邢开车前,透过车窗,看了走向路边的墨上筠两眼。
风衣将她身子包裹起来,只露出头和脚,背影纤细,停在路边的她,依旧以独特的气场碾压旁人。
这条街道比较热闹。
有商店、饭店、服装店等等,大年初一,也有不少店面开着门。
安辰推着轮椅从一家餐馆出来,轮椅上坐着的是他双腿瘫痪两年的母亲、安雅。
倪婼紧随其后,一出门,就拿着一条毛毯走至轮椅前。
“阿姨,有点冷,先把毛毯盖上。”
倪婼贴心地朝安雅说着,俯身将毛毯盖在安雅的身上。
“谢谢。”安雅温柔的笑着,朝倪婼点了点头,只是有意无意地带着叹息。
今年过年,安辰要到了三天假期,特地赶回来一趟,没想带回来一个倪婼。
说是倪婼想过来玩两天,就一起来了,但这一天下来,倪婼有意无意地讨好她,对安辰的爱意也表露的很明显。
倘若两人情投意合,安雅也只觉得有些遗憾——毕竟她是更喜欢墨上筠一些的。
但是,她的儿子,她也清楚,对倪婼并没有什么那方面的感情。
只能说,可惜了这个小姑娘。
“倪婼,我去把车开过来,你帮我照顾一下我妈。”安辰朝倪婼交待道。
“行。”
倪婼答应的极其爽快。
安辰道了声谢,然后就拿着车钥匙走了。
眼看着安辰离开,倪婼跟安雅聊了几句,然后询问道:“阿姨,我们去路边等吧。”
“这……”
安雅看了前方的阶梯,有些迟疑。
从餐馆到人行道,还隔着四五个台阶,并且没有别的路,来时是安辰抱着轮椅上来的,下去也得抱着才行,眼前这个瘦小的小姑娘……
“没事儿,”倪婼立即道,有点儿想要表现的意思,“我训练过的,抱着您应该没问题。”
“那,”安雅想了想,也不好拒绝,只得点头,“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
倪婼连忙说着,有些受宠若惊。
说完,也没有耽搁,立即俯下身,从后方抓住轮椅的两边扶手,直接将轮椅抱了起来。
安雅是名中学教师,两条腿在一次事故中,救一个学生而废掉的,当时是直接从膝盖处截肢。
少了两条腿,她的体重加上轮椅,也就白来斤左右。
倪婼在部队训练,抱起白来斤的重量,顶多有些吃力而已,不算完成不了的任务。
然——
她忽略了,眼下正在下雪,地上有积雪。
将安雅搬下两个台阶时,倪婼踩到了积雪,脚下不小心打滑,整个人登时失去了重心,抱着轮椅猛地往下倒去,她心下骇然,急切地想要稳住,可却失手松开了轮椅。
跌落的那一瞬间,倪婼的脑子完全是懵的。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安雅也一时不防,双手紧紧地抓住轮椅的把手,可轮椅是往前倾倒的,随着轮子撞在台阶上,自己撞了几下,上半身也朝前扑去。
忽的,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力道,稳稳地抓住了轮椅,同时也抓稳了她的肩膀,使得不受控往前倾的身子往后倒,回归了原位。
紧随着,轮椅被从最后一个台阶上搬了下来,四个轮子全部落到人行道上。
平坦了。
“安老师。”
还没缓过神,安雅就听到熟悉的喊声。
声音有点凉,字字平稳、清晰,语调淡淡的。
能这样喊她的,就一个人。
讶然而匆忙地抬起眼,不出意外地,安雅见到了墨上筠。
松开轮椅的墨上筠,已经直起身来,此刻正站在她跟前,穿着一件松垮的风衣,衣服敞开露出里面的夹克衫和牛仔裤,有些不伦不类,但自成一股潇洒姿态。
视线上移,是那张漂亮精致的脸,神情近乎淡漠,凤眼半垂着看她,一头短碎发沾染着白雪,在空中肆意飞扬。
“墨墨。”
安雅眼眶顿时有些湿润,紧紧抓住了墨上筠的手,语气里隐藏着激动。
这时,结结实实摔了一跤的倪婼,强撑着站了起来。
小跑过来,本想感谢一下“好心人”的,可在见到墨上筠的那一瞬,立即就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
话没说完,注意到安雅正拉住墨上筠的手,明显看得出在颤抖,在看她的神情,激动、感慨、愧疚,似乎……是认识的。
而且,很重视眼前这个女人。
“下次小心点。”墨上筠嘱咐了一句。
但,没有把抓住她的手强行挣脱。
“你,”安雅缓了缓,把激动的情绪压制下来,问她,“也回来过年了?”
“嗯。”墨上筠应声。
“安辰也回来了,刚刚去取车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你们俩要不要见一见——”
“安老师。”
墨上筠出声,打断她的话。
安雅顿了顿,意识到墨上筠的的确确不想再谈及安辰,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也不想让墨上筠为难,安雅深深叹息着,将她的手松开。
墨上筠倒也没有急着走。
掀起眼睑,她打量着站在一次、满怀敌意的倪婼。
又是那种完全不将人放在眼里的眼神。
倪婼本就对她没有好感,冷不丁想到上次被惨虐的场面,有些恼火,“你就是安辰的前任?”
墨上筠微微凝眉,“我们在哪儿见过?”
看模样,倒是挺眼熟的。
倪婼被她一激,差点儿没呕死,顿时热血上涌,没好气道:“元旦那天,我们见过。”
被她一提,墨上筠倒是有了点印象。
拍了拍手,墨上筠闲散道:“一如既往的半吊子,以后别做这种事了。”
说完,也不管倪婼被气得有多冒火,她转过身,打算去街边继续等阎天邢。
意外见到轮椅上的安雅,没有看到安辰,后来见到倪婼极其不稳地抱着安雅的轮椅下台阶,她才朝这边走过来的。
赶得及时,帮了一把。
但——
倪婼逞强的行为,她是不欣赏的。
“墨墨。”
眼见着她就要走,安雅忍不住喊住她。
墨上筠步伐顿了顿,侧过身来。
“你,在这里待几天?”安雅深深地看着她。
“明天走。”墨上筠回答,态度不冷不热。
安雅微微一顿,不知该说些什么。
认识墨上筠,有好些年头了。
墨上筠是她高二时的学生。
她是教语的,墨上筠阴错阳差的,成为她的语课代表。
最初她还挺头疼的,因为墨上筠的语成绩算不上好,踩在及格线上徘徊,可自从墨上筠成为语课代表后,每次考试成绩都接近满分,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那时候,她觉得这孩子挺认真、有责任心,于是好感倍生。
同时也会委婉的劝她提高其他的科目成绩——是的,墨上筠当时除了语外,其他科目的成绩都在及格线上徘徊。
没想,墨上筠完全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高二最后一次考试,墨上筠用成绩踩着最后一个名额,进了高考冲刺班。
当时不少老师都议论纷纷。
正巧,她的儿子、安辰,也跟墨上筠分配在一个班级,是她让安辰关注一下这孩子,当时安辰是年级第一,她嘱咐安辰,有机会的话帮忙辅导一下墨上筠。
后来也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安辰没详细说,只知道高考结束后,安辰跟墨上筠都上了一个大学,后来听说安辰在追墨上筠。
再后来……
想至此,安雅也不知说什么好。
或者说,如何去面对墨上筠。
没等到安雅说别的,墨上筠站了会儿,就转过身,摆了摆手,“我走了,回去注意安全。”
走了。
眼角余光瞥到一抹从路边一辆车上下来的身影,墨上筠漫不经心地扫过,然后一路往前走,远离了阎天邢让她等待的地点。
最好不见,免得麻烦。
安辰在下车后,就注意到墨上筠的背影,隐约觉得熟悉,但是没有多想,径直朝安雅和倪婼走去。
走近后,发现安雅和倪婼的神情都有些异样。
倪婼似乎摔了一跤,羽绒服上沾着水和雪,头发上滚了些泥土,一声不吭地站在轮椅旁边,看起来有些不高兴,闪烁的眼神里,隐藏着复杂的情绪。
安雅则是看着远处,见到他走近后,稍作犹豫便道:“刚刚看到墨墨了。”
闻声,安辰倏地一顿,近乎下意识的,朝先前见到的那抹身影看去。
然而,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早已不见那人踪影。
“去追吧。”
安雅神色踌躇,但说的话却很肯定。
当初分手,也是因为误会不是么……
“可——”
安辰有些犹豫,担忧地看着安雅和倪婼。
风雪太大,让安雅呆在这里,他不能放心。
这时,倪婼低着头,轻声道:“我会把阿姨先送上车的。”
虽然委屈、伤心,但,还是主动帮他。
不是多好心,而是……
倘若安辰能跟那个女人有个好结果,她就能下定决心死了这条心。
倘若安辰能跟那个女人就此断了……她隐隐觉得,那个叫墨墨的女人,跟安辰是不会有结果的。
她那么喜欢安辰,所以她能看得出,那个女人面对安辰时,半点情感都没有。
有些惊讶,安辰看了她一眼,真诚道:“谢谢。”
安辰循着墨上筠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快,步伐匆匆,视线扫过,不肯放过每个背影——纵然很多时候,他明知那个背影不够熟悉、不是她。
一个又一个的人,一个又一个的背影,明明先前无意间一扫而过,最为显眼的背影,在他真正想要寻找的时候,却忽然消失了,每一个都像,每一个都不是。
也不知找了多久,他来到了湖边。
风很大,雪花肆意,足以迷了人眼。
他睁大眼,任由雪花随着冷风吹入眼底,凉凉的,雪花在眼睛里融化,带来阵阵寒意。
然后——
他听到一个颇为无奈声音,“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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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吗?”
轻描淡写的声音,有些无奈,有些慵懒,甚至夹杂着点扫兴。
安辰顿住步伐,循声看去。
湖边围筑着石栏杆,灰白色的,墨上筠就斜坐在栏杆上,风衣敞开,在寒风中飘荡,右腿腿搁在栏杆上,左腿垂落下来,细长的腿,轻轻晃荡。她背对着寒风,手里拎着一罐啤酒,在他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在她身后,是空旷的湖边,沉于夜色中,远处有路灯点缀。
湖面、风雪、路灯、行人,在那一瞬,一切都化作了她的背景。
哪怕是静坐在那里,懒懒地掀起眼睑,朝这边看了一眼,便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恍惚间,想到了高三那年——
那一年,他认识的她。
最初不熟,记忆中,她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男生不敢招惹她,女生把她当女神来看。
跟正常的学生不同,她的行踪素来不定,时不时请“病假”,少则两三天,多则两三周,坚持一个月到校上课是最高纪录。平时就算在学校,她能规矩上课也在少数,一下课就没了影。
神秘的像个特务。
从母亲交待他之初,他就开始关注这个女生,然而,渐渐发现她的不一样,可始终没有机会说话。
后来,在一个午后,为了避开班里吵闹的气氛,他拿着书上了天台。
遇见了她。
偌大的天台,她偏偏选择躺在石墙上,一腿弯曲放在其上,一腿悬挂空中,脑袋枕着左手手臂,一本《孙子兵法》翻开盖在头上,遮挡着炎炎烈日的光线。
那时候,安辰觉得,哪怕是偏移一点点,她就有可能从天台上摔落下去。
鬼使神差的,他慢慢朝她走近。
她当时听到动静,闲散地把书给拿开,露出那张精致漂亮的脸。
“班长,能离远点儿吗?”
那时的她,狭长凤眼眯起,神情慵懒闲散,带着几分痞气,但,许是阳光过于强烈,许是她的动作过于危险,安辰一眼便沦陷。
这样的她,惊艳到让他失声。
眼下——
依旧是那样张扬跋扈的她,几年时光一闪而过,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过。
安辰走过去。
“墨墨。”
嗓音有些沙哑,几分拘谨、几分沉重、几分温柔。
墨上筠晃了晃手中的啤酒。
片刻后,掀起眼睑,看他。
安辰伸手想要拉她。
墨上筠手掌一缩,坦然避开。
“不动手动脚的,我们还能聊聊。”墨上筠淡淡道。
安辰的手僵在半空。
风很冷,呼啸而过,好似吹到骨头缝里,寒风刺骨,可他忽然感觉不到冷了。
“我后悔了。”安辰一字一顿,声音低哑深沉。
墨上筠将啤酒递到唇畔,微微仰头,冰冷的啤酒滑入喉中,带来一阵寒栗。
安辰静静地看着她。
衣摆在肆意飘荡,发丝轻扬,仰着头,脖颈呈现出优美而流畅的曲线。
那股洒脱劲,从骨子深处展现出来。
这样的她,与周围格格不入,好像下一刻,便能随着这场大雪消失无踪。
一饮而尽。
拎着啤酒罐,晃了晃,空空的。
墨上筠将手肘搭在膝盖上,尔后偏过头来,仔细打量着安辰。
一米八的身高,高大挺拔,身材结实,眉目俊朗,不凌厉冷冽,也不带杀气,许是跟家庭环境有关,有个很好的母亲,所以一般情况下,他总是平静和温柔。
是那种彬彬有礼、修养极好的人。
平时最爱讲道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有一根清楚的分界线,泾渭分明。
说实话,跟以前印象中比,成熟很多。
她朝他伸出手,勾了勾手指。
“来。”
懒洋洋地一个字,随着寒风撕扯,落到耳底,恍若幻觉。
似是着了魔一般,安辰朝她走近两步。
墨上筠伸出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语重心长的,“成年了吧?”
“……嗯。”
“成年人,做事就得干脆点,”拍了拍着他的肩,墨上筠劝道,“这人呢,还是得往前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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