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上筠顺势抓住了拐杖,另一只手推开车门,没有任何停顿地下了车。
这番动作很快,绝不是她这般伤了一只脚的人该有的。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车门一开一关,坐在副驾驶上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阎天邢视线从车窗扫过,见到墨上筠的背影——没有任何留念,直接转身,杵着拐杖走向街道。
烦躁地拧眉,阎天邢一脚踩下油门,吉普车于路上疾驰而去。
转眼间,吉普车就消失在拐角处。
墨上筠看都没看一眼,行动不便的她慢慢往前挪,注意到这愈发猛烈的雨势,她估摸着得先找个地儿歇脚才行。
真要走起来,一根拐杖和一条腿,走的也不算特别慢,尤其是墨上筠在对工具的掌控上有天分,拐杖用了一天了,再怎么找也熟能生巧,用得愈发顺手起来。
当第二辆车从后方疾驰而来的时候,墨上筠已经走到三十米外的拐角处。
只是,在那辆车路过她的刹那,车主狠狠踩了急刹车,车子猛地在她脚边停了下来。
有水溅起,溅到墨上筠的裤脚和白鞋上,水渍极其明显。
墨上筠眉头一拧,刚想着自己是否时运不济,冷不丁的,听到车上传来个暴躁的声音——
“可怜鬼,上车。”
墨上筠抬起头,赏了那辆车一眼。
此车赫然是阎天邢开的吉普,而坐在车上之人,除了阎天邢,再不见别的踪迹。
看了两眼,墨上筠便收回了视线,抬手将帽檐拉了拉,那纤细的身影以极其坚定的姿态告诉车上之人——
不上。
她处着拐杖,拐弯。
吉普车紧随在她身边,她走多快,车就开多快,她稍稍放慢了速度,车子同样放慢速度。
就这样的僵持模式,墨上筠走了将近五十米。
“你是打算犟死呢,还是打算病死?”
车上再次传来阎天邢的声音。
墨上筠本打算不理会的,可听了两秒,觉得他逻辑有问题,不由得顿住,偏头问:“有区别吗?”
“你说呢?”
阎天邢只手搭在车窗上,冷着脸反问了一句。
反正归根究底,就是她自己作死。
摸了下鼻子,墨上筠问:“去哪儿?”
“能让你不会可怜死的地儿。”阎天邢答。
墨上筠犹豫了三秒,拉开车门,又重新坐上了副驾驶。
——先前滴落到副驾驶上的水珠还没干。
刚坐好,还没来得及去扣安全带,一条毛巾就从左侧飞了过来,好在敏捷度没有降低,墨上筠手一抬就从空中把毛巾给捞住了。
没有多嘴去问,墨上筠将安全带扣好后,识趣地将棒球帽摘下来,从被淋湿的头发开始擦。
见她没有再有什么气人的表现,阎天邢收回视线,沉默地继续开车。
夜幕降临,街道周边的路灯不知何时亮了起来,整座城市都被霓虹灯照亮,入眼皆是明亮的灯光,夜空中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擦得差不多了,墨上筠便将毛巾放到膝盖上。
“有吃的吗?”
摸了摸小腹,墨上筠忽的问。
她来到这里后,就上午吃了两个馒头,下午吃了一碗粉,到现在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本来不打算搭理她的,可在听到她的询问后,阎天邢下意识抬手去拿牧程落在车上的饼干,拿到一半才想到什么,不由得在空中一顿。
可,一偏过头,赫然见到墨上筠正看着他,那漆黑明亮的眸子让人怎么也拒绝不了,于是把饼干扔给了她。
“谢了。”
将饼干捞过,墨上筠道了声谢。
饼干一到手,墨上筠就撕开包装准备吃,阎天邢忍了忍,最终还是拿出一瓶水丢给了她,免得她噎死了还得他帮忙操办后事。
这次,感觉到阎天邢那浑身寒意的墨上筠,接过了那瓶水后,却没有再道谢。
墨上筠虽然饿,但也没对手中的饼干狼吞虎咽,反倒是吃的慢条斯理的,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一个小时后,等阎天邢将车开到水云间时,抽空看了墨上筠一眼,赫然见到墨上筠靠在椅背上,帽子往头上一戴,帽檐遮住了整张小脸,似乎是睡着了。
他看了几眼,竟是没出声,直接将车开进了小区地下室。
车一停,墨上筠就有了反应,身形动了动,尔后抬起一只手,把棒球帽摘了下来。
她眯了眯眼,等视线适应了昏暗的停车场光线,然后才彻底睁开。
“下车。”
冷淡地两个字落到耳里。
下一刻,驾驶位的门被打开,墨上筠眼角余光只能见到阎天邢的一抹背影。没有在车上久留,墨上筠很快就拿着拐杖下了车。
阎天邢并没有走一步停一步地等她,在前面走得飞快,墨上筠一瘸一拐地跟上,转眼间就没见不到他的人影。
好在离电梯很近,墨上筠大致扫了眼,就跟了过去。
抵达的时候,果不其然见到阎天邢站在电梯前,而墨上筠还未做停顿,电梯门就开了。
阎天邢走了进去。
墨上筠慢慢跟上。
好在阎天邢也不是真的想把她丢地下室,一直让电梯门开着,一直等她磨磨蹭蹭地走了进去,才摁了楼层。
楼。
墨上筠扫了一眼,半年前的记忆忽地跃入脑海里。
没记错的话,阎天邢过年带她来的水云间,就是楼。
果不其然。
楼,墨上筠跟阎天邢一出电梯,熟悉的记忆纷纷涌现。
——好像,她还记得密码。
阎天邢应当很少回这里,但经常有人来打扫,于是临时过来也没有任何影响,最起码干干净净的。
开门,进玄关,换上拖鞋,进客厅。
阎天邢让她随意,然后拿出一套新的浴袍来,示意她可以洗个澡。
说完,就转身出了门,好像他只是送墨上筠来这里,并没有过夜的意思。
反正气氛很僵,墨上筠识趣地保持沉默,等他走了之后,瞅了眼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真就拿着浴袍去洗了个澡。
脚受伤洗澡很不方便,但墨上筠在医院尝试过先将脚用塑料袋绑好再洗澡,现在已能熟稔地掌控,自然,现在洗起来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方便。
二十分钟后,墨上筠穿着浴袍,拿着拐杖走出来。
阎天邢还是不在。
她拿着手机,走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在通讯录里找了一圈,找到了一个一年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如果阎天邢真觉得她把自己活得很可怜,那么,为了避免给人造成困扰,她只能让自己过得不是那么可怜。
亲人?
她好像不止爹妈和亲哥。
她点了拨通。
电话响了三下,墨上筠将手机递到耳边,“小叔。”
011、爱挑食【二更】()
墨上筠刚跟小叔、墨临竹通完电话,就听到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她循声朝玄关看去。
很快,见到阎天邢从玄关走出来,手里提着打包的盒饭。
“吃什么?”
将手机一收,墨上筠问了一声。
见她这理所当然的模样,本想目不斜视走到餐桌的阎天邢,动作稍稍一顿。
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自己看。”
“……哦。”
墨上筠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气还没消呢?
她这个可怜鬼都没有跟他计较了。
小气。
心里念叨着,墨上筠拿起拐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走向餐桌。
在阎天邢打开盒饭袋子的时候,墨上筠将餐桌旁一条椅子拉了出来,然后非常不客气地率先坐下。
阎天邢也没有管她,将菜一一摆出来,然后把两份饭放到各自跟前。
墨上筠看了眼几样菜。
三菜一汤,有荤有素,比想象中的好点儿。
拿起一次性筷子,墨上筠只手将其给掰开,然后看了一侧的阎天邢一眼,道:“明早有人来接我。”
阎天邢拿筷子的动作一顿,随后问:“谁?”
“我叔。”
墨上筠随口答道。
将筷子掰开,阎天邢深深地看了看她,却没有说话。
但,过了两分钟,注意到只吃肉、一筷子蔬菜都不碰的墨上筠,阎天邢眉头又拧了起来。
“不是不挑食么?”阎天邢沉声问。
左手手指抵着下巴,墨上筠轻扬眉头,带着几分故意气他的意思,“不好意思,活得娇贵的人,比较爱挑食。”
阎天邢沉着脸,夹了一筷子四季豆放到她碗里。
“娇贵不是自爱,吃!”阎天邢几乎用了在工作上命令的语气。
“我不自爱?”墨上筠眯起眼。
“自爱的人不会冬天吃冷馒头。”阎天邢冷冷地回道。
提及这个,阎天邢又气不打一处来。
这女人,有把自己活得高高在上的资本,非得把自己折腾的死去活来的。
自己怕麻烦,也怕麻烦别人,只有在工作方面像个样,其他方面只能把自己活成个残废。能健康活到现在这个年龄,已经是老天对她的格外眷顾了。
真是懒得管她。
夹起一根四季豆放嘴里,墨上筠味同嚼蜡地吃着,直至咽下去后,忽然问身边的人,“阎天邢,你有信仰吗?”
微微一顿,阎天邢连头都没抬,答得尤为果断,“没有。”
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墨上筠轻笑着问:“没有信仰的人,活得不累吗?”
“比你活得轻松。”
掀起眼睑,阎天邢怼她的同时,对那份鄙视毫不掩饰。
墨上筠被他哽住,索性没了跟他讨论的兴趣,又夹了一根四季豆放到嘴里。
不得不说,这四季豆炒的真难吃。
墨上筠是一根一根地吃完的。
等她吃完之后,不仅饭凉了,阎天邢也放下了碗筷。
扫了眼吃饭变得磨磨蹭蹭的她,阎天邢阴着一张脸,也没有说话,直接走向了沙发。
他打开了电视机,看军事新闻。
墨上筠继续吃自己的饭菜。
过了好几分钟,墨上筠总算吃完了,用纸巾擦了擦嘴角,尔后朝阎天邢招呼道:“阎队,过来收一下垃圾。”
本就没心思看新闻的阎天邢,听到这声音,强忍着怒火抬头。
然,墨上筠连让他反驳的机会都没给,直接拿起了自己的拐杖,磨磨蹭蹭地往这边来。
阎天邢扫了眼她那绑的跟粽子似的的腿,强行忍了。
起身,路过墨上筠,去收拾碗筷。
墨上筠勾唇笑了笑,往沙发上一坐,顺手拿过遥控器。
本想换台来着,可军事新闻里却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墨上筠想了想,又将遥控器放了下来。
唔,二叔……
京城军区某集团军的政委。
她不太联系这些长辈,是因为他们……很忙,非常忙。
小时候只有在过年能见上他们,长大之后,两三年才见上一次也是正常。
所以,遇到什么事的话,一般情况下很少会想起他们。
尽管——
他们这个大家族的关系,确实是超乎想象的和谐。
沉思间,一杯水忽然递到了跟前来,墨上筠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扫了眼站在身侧的阎天邢,把水杯接了过来。
喝了三分之一,她才将水杯放到茶几上。
从她身边走过,阎天邢在一旁坐下。
长达半个小时的时间,两人之间都没有任何交流。
直至,墨上筠的手机铃声响起。
“妈。”
扫了眼手机屏幕,墨上筠拉了接听。
“找我有事?”
岑女侠一如既往地单刀直入,连半句废话都不给。
“想问爸在哪儿。”墨上筠如实回答。
“他出差了,应该没带手机。”岑沚道,“找他做什么?”
摸了摸鼻子,墨上筠一本正经道:“交流一下父女之间的感情。”
“……”
岑沚出奇地接不上话。
一年到头难得给长辈打上几次电话的,还能有交流感情的想法?
扯吧就!
“加油。”
岑沚象征性地鼓励了她一下,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感觉到岑沚此刻非常不乐意跟她交流母女感情,墨上筠甚是无语地扫了眼手机。
------题外话------
抱着我家墨可怜鬼来求个月票,此最近人气惨的可怜啊。
012、滚去睡觉()
确定墨沧不在京城,且短时间内联系不到,她也就放弃了跟墨沧联系。
她把玩着手机,片刻后,抬眼朝阎天邢问:“有耳机吗?”
没记错的话,阎天邢的手机跟她的是一个型号的。
阎天邢凝眉想了想,然后道:“书房抽屉。”
“谢了。”墨上筠站起身,紧随着又问,“纸和笔?”
“书房都有。”阎天邢淡淡道。
将手机往浴袍的兜里一放,墨上筠直接拿着拐杖走向书房。
上次来过这里,并且住过两日,哪个房间在哪儿,无需多加过问。
很显然,经历过三月考核和三个月集训的阎天邢,这半年应该没回来过,书房里什么都没有动过。
墨上筠从抽屉里找到耳机,又找到一叠草稿纸,之后就坐在书桌旁,将耳机往两只耳朵里一塞,点了随机播放的音乐,然后就拿起签字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
索性闲着也是闲着,她最近很多事情都没有理清,纸和笔总能让人理清些什么。
三个小时后。
关了电视机、丢了垃圾、洗了澡的阎天邢,在回房休息的时候路过的书房,无意中朝那边扫了眼,赫然见到端正坐在书桌前的墨上筠,头微微低着,腰杆挺得笔直,有着好的的写作习惯。
在她的左手边,厚厚一叠的草稿纸,不知道在做什么。
看了眼时针即将指向的腕表,阎天邢拧了拧眉,直接朝书房走了进去。
很奇怪,素来直觉敏锐的墨上筠,并未发现他的靠近。
等走至一半后,阎天邢发现了让墨上筠迟钝的根源——
那副耳机。
隔得有三四米的距离,阎天邢竟然能听到嘈杂的声音,嗡嗡嗡的,估计将声音放到了最大。
他加快速度走了过去。
果不其然,声音更大了。
而,听觉虽然迟钝了的墨上筠,却凭借着阎天邢那身强大的气场,意识到了他的靠近,在他走至身侧的一瞬间,她抬起了头。
然后——
耳机被扯掉了。
“做什么?”墨上筠莫名地看着一脸阴沉的阎天邢。
简直莫名其妙,今天一见到他,就一直板着一张脸,跟欠了他一身的债似的。
她安静地坐在这写点东西,听音乐还戴了耳机,又没打扰到他,怎么还来捣乱?
阎天邢拧眉盯了她一眼,没有出声,而是拿着一个耳机,放到了自己耳边。
当即,那震破人耳膜的电音让阎天邢眉头皱的更紧,脸色阴沉至极。
见到这表情,墨上筠忽然有些同情他。
唔,正好是副歌部分,比较刺耳,阎天邢这种老人家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很快,阎天邢将耳机移开,“在你明早离开前,能不能见识一下你是怎么娇贵的?”
“比如?”墨上筠头一偏。
阎天邢沉着脸,冷飕飕道:“现在滚去睡觉。”
“哦。”
墨上筠默默地将耳机给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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