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他又故意补充,“月底好啊,月底好,月底回来咱们连队又要变天咯——”
“您有事说事。”
墨上筠及时打断他这拐弯抹角的暗示。
“那什么,”朗衍轻咳一声,又变得矫情委婉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摸了摸鼻子,墨上筠直截了当道:“朗连长,这么婆婆妈妈的,可不像你。”
“……”
朗衍沉默了下,竟然没有反驳。
“看新闻了吗?最近……咳,国际形势比较严峻……”朗衍说得比较含蓄。
墨上筠愣了一下,尔后调侃道:“就算打仗也轮不到我们,您担心个什么?想主动请缨?”
“我哪够资格,”朗衍无奈地说着,总算说到了重点,“别的连队都借着这个机会搞思想工作、鼓舞士气,指导员也想找个时间在二连来一次动员。”
“不是很好吗?”墨上筠反问。
朗衍稍作停顿,声音忽的沉重起来,他问:“真的好吗?”
墨上筠抬起眼睑,视线落到窗外的天空,炎热的下午,天空万里无云,连视野都能感觉到这夏季的炎热。
将事情理了一下,墨上筠问:“指导员想,但你不乐意?”
“是这么个意思。”
“拉我回去站队?”墨上筠笑问。
“……”朗衍清了清嗓子,尴尬道,“也不能这么说。”
“这个我不好说,”墨上筠往后靠在椅背上,左手将搁在膝盖上的书合了起来,不紧不慢道,“我对这个没经验,也没想法。”
“怎么可能,你的想法是最多的。”朗衍道,“我是想,我也好,指导员也好,你总能说服一个人。”
墨上筠笑了一下,“这高帽子我可不敢戴。”
“……”
朗衍沉默了。
就算是隔着电话,墨上筠也能感觉到朗衍的疑惑。
许是朗衍自己也无法确定,自己的坚持是否是正确的,所以他才给自己的助手、副连长打电话——他想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就算这个结果是被说服。
但是,连自己的事都难以做决定的墨上筠,很难给他这样一个结果。
尽管,她能理解朗衍担心的是什么——
他想要带出一批不怕战争,但绝对不会因战争而热血沸腾、向往战争的兵。
这个和平爱好者,并不期待战争。
“那我再想想。”
半响,朗衍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嗯。”
墨上筠淡淡应声。
“好好养伤。”朗衍叮嘱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轻松的开头,比较沉闷的结尾,是墨上筠不太想见到的,但她也没办法。
只是,挂了这个电话后,手中的书,却很难再看下去。
这夏日的午后,连空气都是灼热的,有阵夏风从窗口吹入,带着滚烫的气温,又闷又热,这让墨上筠有些不爽地皱起眉。
风吹着发丝,三月未剪的头发不知何时又长了,发丝拂过脸颊、脖颈,有些痒。
墨上筠偏了下头。
接下来,做什么好呢?
五年未见的战友,在一起聊了整整两个小时。
墨上筠用手机玩游戏,玩了整整两个小时。
“哦,差点儿忘了,这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一滴血》,特地给你带过来的。”萧奕的声音忽然吸引了墨上筠的注意,“虽然写得不咋地,不过希望可以给你解闷。”
墨上筠闻声回过头。
她看到坐在床上的陆洋接过那本书,尔后朝萧奕露出温和而真诚的笑容,“恭喜你啊,梦想实现了。”
萧奕有些窘迫地抓着头发。
写了这么久,才出版第一部小说,可以说他是很没天分了。
“话说你退伍了,找到事儿干没?”萧奕转移话题。
陆洋一愣,神情也是有些尴尬,“没有。”
“……”
萧奕扯了下嘴角,感觉更尴尬了。
不过,他很快找到了新的话题——陪陆洋在医院转转、晒晒太阳。
陆洋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应了。
萧奕便松了口气,赶紧找了一张轮椅来,推着陆洋出门。
走的时候,还特地跟墨上筠打了声招呼。
“我能看你的书吗?”
无所事事的废人墨,猝不及防地朝萧奕问了一句。
“啊,可以。”
萧奕有些慌乱地点头,将书递过去的时候,视线匆匆从墨上筠的那本《说解字》上扫过,心想这样的人可能看不进他的书,但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谢谢。”
接过书,墨上筠道谢。
“不,不用。”萧奕有些结巴地说着,然后窘迫地转身去推陆洋了。
坐在轮椅上的陆洋看了看墨上筠,那低头翻书的模样很是认真,不像是抱着随意的心态翻一翻、打发时间,于是没说什么,而是淡淡收回视线。
萧奕和陆洋走的时候,贴心地将门给关上了,倒是给了墨上筠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
她低头看着书。
一个退伍的海军,写了一本关于海军的书。
——准确来说,是小说。
两年的义务兵,能接触到的应该不多,但在知识点上都没有错误,应当是查阅过不少资料的。
素来不爱看小说的墨上筠,这次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足足看了三个小时,等她回过神之后,晚霞洒落窗边,已近黄昏。
“叩。叩。叩。”
三声敲门,打断了墨上筠的阅读。
“进来。”
墨上筠头也没抬地出声。
声音不大,也不知门外之人是否听清,但门却在她说完的那一刻被推开了。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墨上筠翻书的动作一顿,继而微微抬头,朝门口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来的是阎天邢。
没有穿显眼的军装,而是一身便服,这么热的天,他依旧穿着衬衫长裤,衣袖挽起至手肘处,上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迷人精致的锁骨。
左手放到裤兜里,右手提着她今晚的晚餐,依旧是那个妖孽模样。
以墨上筠这个角度,还能看到从走廊路过的护士,眼角余光全部朝阎天邢飞过来。
不过,下一刻,脑袋后面长了眼睛的阎妖孽,就将门给关了。
“今晚吃什么?”
墨上筠将书合起来,放到了手边的桌上。
阎天邢走过来,视线不经意见从书封上扫过,但很快收回,他绕过墨上筠,将手中的晚餐往桌上一放,冷不丁丢下三个字,“自己看。”
墨上筠斜了他一眼。
但很快的,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什么讽刺和反驳都没有。
她自己推着轮椅,转了个弯,正面朝向桌子,然后将晚餐打开。
两菜一汤,一份饭,都很清淡,一点辣椒都看不到。
阎天邢站在一侧,打量了她片刻,眉头不由得皱了皱,带着满满的不爽。
自墨上筠住院后,每一次见到她,都是这副死气沉沉的,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可潜意识里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阴郁地忒招人烦。
“他呢?”阎天邢注意到旁边的空床。
“散步去了。”将筷子拿起来,墨上筠下意识回答着,可微微一顿,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挑眉盯着身边的人,“阎天邢,你故意安排的?”
“嗯。”
阎天邢站在窗边,往后一靠,靠在了上面,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毫不心虚地承认了。
墨上筠凝眸,狐疑地问:“为什么?”
“嗯?”懒洋洋地出声,阎天邢神情慵懒地打量着她,用一种‘大家心知肚明’的口吻道,“两个行尸走肉凑一堆,免得打扰到别人。”
“咔”。
墨上筠手中的筷子断了。
两根,齐刷刷于中间折断。
将筷子丢到一边,墨上筠眯眼看他,声音凉飕飕的,“集训结束了,您真闲到不损人就觉得人生了无生趣的地步了?”
“忙得很,”阎天邢慢条斯理道,“把你生龙活虎的接去集训营,再把你死气沉沉地送回去,我不好交代。”
墨上筠压着怒火,“怎么就死气沉沉了?”
夕阳的霞光从阎天邢身后斜斜洒落,拉出长长的身影,正好洒在了墨上筠身上,阴影遮住了那双狭长而凌厉的眸子。
阎天邢却笑了,不是真心的笑,倒是有几分嘲讽和阴沉,他一字一顿道:“我说你的脚是你自己伤的,怎么,其他人不长脑子信了,连你也不长脑子相信你能做出这么愚蠢的事?”
“你看到了什么?”墨上筠声音压低几许,有些闷。
她早该想到,阎天邢会看到些什么……
她不知道阎天邢是什么时候到的,是否看完了整场戏。
她问过,阎天邢不说。
她知道的是,阎天邢将所有的事都隐瞒了下去,没有跟任何人说“那个人”的存在,甚至连“白色粉末”都被遮掩下去。
所有人都在怀疑她是否那么蠢,但当没有其他答案的时候,他们只能选择相信她就是那么蠢、自己伤到了自己。
她住院这十多天来,没有人跟她提及过那个人、黑鹰、白色粉末,甚至连正常的询问都没有。
就算是集训营的演习结束、散伙、成绩汇总……都没有来打扰她。
阎天邢将事情做得如此周到,乃至于她都怀疑过那是否是幻觉。
“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阎天邢站直了身子,上前一步,晚霞在他周身镀了层光,他犹如神祇靠近,“墨上筠,你假装自己活得跟以前一样,就真觉得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字字句句,落到耳里。
墨上筠看着他,看着那张脸,仿佛隔着那张脸看到了另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跟前的阎天邢是假的,是另一个人易容假扮的。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平静道:“跟你没关系。”
看到她浑身的冷漠疏离,从里到外的抗拒,阎天邢勾了勾唇,“对,你的事,跟我从来没有过关系。”
空气忽的静默。
墨上筠没说话,阎天邢也没再说话。
黄昏落幕,转眼间,夕阳余晖消失殆尽,外面暗了下来,只剩路灯的光亮,房间内没有亮灯,两人四目相对,可两人的身影都隐入了昏暗之中。
渐渐的,他们谁也看不清对方的神情,纵使只相隔一米之远。
阎天邢忽然想到那日见到的墨上筠——
浑身鲜血地躺在地上,有个男人亲吻着她的额头,低声在她耳边呢喃,画面融洽到刺眼,丛林、风景、天与地都变得不重要,他们的世界只剩他们自己。
他认出了那个男人。
那个两次都在校外等着墨上筠的男人。
他记得那两次,翻墙而出的墨上筠,从他身边走过、自然而然走向那人的画面,没有扭捏、烦躁、不爽,甚至于刻意,而是无比的从容,如走向最亲近的人。
而——
这炎热的夏季,墨上筠忽然觉得冷。
她看着近在咫尺之人,却感觉到相距千里的遥远。
她的眼睛依旧漆黑、清澈、明亮,可眼底深处却藏着异样情绪,涌现的黑暗席卷而上,随时能将那抹明亮吞噬殆尽。
“很明显吗?”
最后,还是墨上筠出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很明显吗?
她看起来正常又不正常的样子。
“嗯。”
阎天邢应了一声,没有半分亲近随意。
“哦。”
墨上筠出声。
阎天邢抬起腿,朝门口走去。
墨上筠没有去看他。
只是,阎天邢刚走到一半,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了,随着房间的灯被打开,外面传来陆洋惊讶的声音——
“阎队?”
003、无能为力()
“阎队?”
陆洋看着出现在病房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这声音,没有让墨上筠回头,却让萧奕呆了呆,愣愣地看着陆洋口里的‘阎队’。
那是一个年龄比他们大一点的男人,但绝对大不了几岁,没有穿军装,而是很随意的便装,浑身的寒意让他不寒而栗,乃至于他只是看了眼那人的相貌,就快速地避开视线。
许是不经意间被那人的眼神扫到,他只觉得浑身寒意岑岑,连动弹都觉得僵硬无力。
“嗯。”
阎天邢朝陆洋扫了眼,淡淡地应了一声。
但,没有久留的意思,甚至都没有跟陆洋寒暄。
在陆洋的注视下,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陆洋目送他离开,眼神里带着崇敬和尊重。
一直等阎天邢的身影彻底消失,陆洋才慢慢的收回视线。
萧奕从强大的压迫感里回过神,浑身不自在地晃了晃,然后想起自己的战友陆洋,“他,是什么人呐?”
“军人。”陆洋回答,顿了顿,又觉得这两个字不足以概括,于是补充道,“真正的军人。”
“啊?”
萧奕眨巴着眼,没太能理解陆洋的意思。
“就是很厉害的……”陆洋看着他,忽然改口道,“你心目中的那种。”
“也是你们蛙人?”萧奕惊喜地问。
“不是,他是陆军的。”涉及到阎天邢身份问题,陆洋并没有详细去说。
阎天邢的存在本来就是机密。
“哦……”
看得出陆洋有隐藏的意思,萧奕明了地点了点头,识趣地没有多问。
萧奕将陆洋推进病房,然后问:“他不像是来看你的吧?”
“唔。”
陆洋点头。
尔后,两人的视线齐刷刷的朝墨上筠看去。
墨上筠搬过来的那一天,他并没有看到阎天邢。
在相处的这两天,他也没有看到阎天邢。
自认为他这样的角色,阎天邢能认识他就已经很不错了,自然不可能让阎天邢那种存在亲自来看他。而,阎天邢出现在这间病房里,不是来看他的话,就只能是……
墨上筠从抽屉里拿出一双新的筷子,准备吃饭。
经过刚刚那么一耽搁,饭菜都已经冷了,现在也吃不上热乎乎的病号饭,而就这么不吃显然吃亏的是自己,墨上筠只能庆幸这是夏天,吃点冷的没有什么影响。
“墨连长。”陆洋喊她。
“嗯?”墨上筠淡淡应声,并未影响到她吃饭的动作。
犹豫了下,陆洋问:“阎队是来看你的吗?”
“可能吧。”
墨上筠心不在焉地回答。
就算是每个问题都回答了,两人都感觉到墨上筠并不是很想提及阎天邢,他们也都是识趣的人,互相对视一眼,便没有再说什么。
天色已黑,萧奕没有久留,约好下次再来看陆洋,然后就跟陆洋告别,离开了。
病房再次陷入沉默。
陆洋坐在轮椅上,拿着墨上筠换回来的《一滴血》来看,而墨上筠在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饭菜后,实在没胃口继续吃,便将垃圾给收拾了。
她将充好电的手机拿出来。
“《一滴血》写得很好。”
点开通讯录,墨上筠忽的出声,清冷的嗓音在这宁静的夜晚,显得无比动听。
陆洋闻声抬头,好奇地看着墨上筠,停顿了下,才想起他手中的书就叫《一滴血》。
刚看了两页的陆洋,难以对这部作品做出评价,只能朝墨上筠点头道谢,“谢谢。”
墨上筠已经点开了一个号码。
没有打电话,而是点开短信,写了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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