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到了三月十八,宫里和大理寺都没有传出对昌平郡主的处置,上京城里已是一片沸反盈天。
死去那三家人,集结了几百人前去大理寺门外,叫嚷着让大理寺尽快结案判刑,好让他们死去的女儿能够瞑目。
而围在大理寺门外的人,除却与死者有关系的人,大部分都是上京城里的百姓,自动自发的成了拥护的队伍,到了后来,只要是从大理寺出来的人,都要被砸上一头一脸的臭鸡蛋和菜叶子。
得不到答复,这些人又转而到了宫门口。
一时间,大理寺和皇宫宫门口,成了上京城最热闹的两个地方。
对睿敏长公主的求见避而不见,元显帝有些头疼的诏来了大理寺卿,得知昌平郡主对那三桩命案供认不讳,又是心痛又是无奈的长叹了好几口气。
求而不得,睿敏长公主去了永寿宫,一直被瞒在鼓里的陆太后,因而知晓了这几个月的事。
深感震惊,没想到自己疼爱的外孙女瘫在床上后竟然性情大变成了百姓们口中的杀人狂魔,陆太后一口气没提上来,顿时晕死了过去。
再醒过来,看着跪坐在床榻边双眼通红衣发凌乱全无长公主端庄仪态的女儿,顿时老泪纵横。
这件事倘若没有闹到明面儿上来,哪怕再痛心,陆太后也势必要帮着把事情压下去,保昌平郡主一个平安无事的。
毕竟,那是她自幼看着长大的外孙女,是她女儿唯一的子嗣。
可如今,事情闹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法不容情,这一条条压下来,昌平郡主哪里活得下去?
“昌平投错了胎,不该投到这皇家来,是你们没有这母女的缘分,睿敏”
陆太后的话刚说完,睿敏长公主心中一沉,两眼翻白的晕了过去。
永寿宫里,又是一片慌乱。
几日过去,依旧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百姓们的情绪,已经从失望转为愤怒,茶馆酒肆里,数以百千计的学子名士们慷慨激昂,无数篇充满了愤慨的文章被送到了元显帝案头。
人们已经从对昌平郡主和睿敏长公主的不满,变成了对元显帝的不满,继而,对现如今的朝局出现了怀疑。
元显帝知道,对昌平郡主的处置不能在拖延下去了。
反观外头的狂风暴雨,潇然轩里要宁静的多。
陆樱知道,这一次,昌平郡主是绝对逃不过去了,有那三条人命在,便是元显帝能放过她,天下的百姓也不会放过她。
不知道是认命了,还是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无果,给陆太后磕了头后,睿敏长公主出宫回到了睿敏长公主府。
那日起,睿敏长公主府的一应前门后门角门尽数关闭,整个公主府寂静无声。
众人以为公主府在静候处置,只有陆樱知道,睿敏长公主绝不会坐以待毙。
果然,当夜,小黑挥着翅膀飞来了。
唇边透出了一抹冷笑,陆樱进屋立在书桌后,提笔歪歪扭扭的写了三个纸条,出去交给了小黑。
小黑伴在陆樱身边最久,如今便是陆樱不说,它也知道是什么意思,长鸣一声,飞走了。
子夜时分,一辆有些脏乱且寻常的并不起眼的马车从大理寺外的巷道里驶出来,急速朝城门口驶去。
过了宵禁的时辰,城门早已关闭,可是看到那辆马车,当即有人掏出钥匙打算打开城门,放马车出城。
就在这时,城门附近的几条巷子里,无数火把凭空出现,继而,举着火把的人们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领头的,便是冯翰林、卢监正、秦少卿与何尚书四位大人。
身后跟着的,有四家的亲眷下人,还有闻讯赶来的贫头百姓。
马车被勒停,几下便被人拆开,蜷缩在马车一角的,正是形容狼狈的昌平郡主。
群情激奋,若不是睿敏长公主府的人赶到的及时,昌平郡主险些被人打死。
这一次,睿敏长公主知道,她是真的要失去她的女儿了。
三月二十日,元显帝下诏,昌平郡主德行有亏,宗室除名,于三日后在菜市场行刑。
旨意传遍六宫,永寿宫知道的时候,陆太后又是一番痛哭,几日的功夫,整个人似是衰老了许多。
而睿敏长公主,不可置信的冲去仪安殿,得知元显帝还在早朝,不管不顾的嚷了起来,一边大喊一边叩头,动作太过激烈,额头上不一会儿就磕烂了,血流如注,染红了面庞,一眼望去格外可怖。
对这个皇姐,元显帝也不无话可说,只得吩咐肖公公安排人送她回长公主府。
一转眼便到了二十三那日,还未到午时,外头的街道上已是沸反盈天,人们似是赶集一般全都往菜市口涌去。
一身囚衣的昌平郡主被押解到砍头台上后,看台下咒骂声痛哭声已不绝于耳,伴随着臭袜子菜叶子和鸡蛋壳,昌平郡主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这一刻,她才像是回过神来了,连她自己都不相信,那些事是出自于她的手。
她一定是疯了,对,疯了。
曾经的她,是众人捧在手里的天之骄女。
她的外祖母是当朝太后,亲舅舅是一言九鼎的天子,母亲是功勋卓著的长公主,从小到大,她要什么没有?便连宫里那些公主,在她面前也尘埃一般。
什么时候,她就变了呢?
是了,打从遇见陆樱后,她就没那么耀眼了。
陆樱只是陵山候府的庶女,可从自己听说她之后,她就像一个火星子一般,一点点的亮了起来,直到最后,窜成了一股冲天的火苗,耀眼灼热的让人不敢直视。
不甘心,爱攀比,她丢了自己,如今,什么都没了。
当初,若自己不搭理她不招惹她,现如今又是什么模样呢?
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有疼爱自己的亲人,有怜惜自己的夫婿,未来还会有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就像自己一直嫉妒着的九公主,幸福的让人眼热吧?
可她怎么就落得这般田地了呢?
一滴泪从眼角滑过,透过脏乱的已经打成结的头发朝远处看去,朦胧中,她又看到了那个嬉笑怒骂骄纵张狂的少女,那样的华贵,那样的,明媚
脑海里纷纷扰扰的想了许多,昌平郡主知道,再多的后悔,都已经为时已晚。
午时,行刑。
第463章 仇恨()
死讯传到长公主府,睿敏长公主握着手里的一个玉镯,整个人如雕像一般僵住了。
贴身婢女满目哀痛,将屋子里的下人都带下去,悄悄的关上了门。
好一会儿,屋里都没动静,直过了一个多时辰,低低的呜咽声响起,到最后,已是悲痛的嚎啕大哭。
从娇园出来,睿敏长公主唤来亲信,将手中的一个纸条递给他,“去查查,看看是怎么回事。”
宫里和上京城里都有长公主府的人,想要知道些什么事,对睿敏长公主来说根本算不得事。
入夜时分,睿敏长公主就知道了来龙去脉。
三条命案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可如今女儿已经偿了命,便再无追究的必要,可对睿敏长公主来说,到底这件事是怎么暴露于人前,宫里怎么会得了信,还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登门,却又正巧遇上了那一幕,都值得人深究。
更何况,那些从天而降的紫衣侍卫,显然就是早早埋伏在娇园,直等着黑衣人扛着麻袋进入娇园后来个人赃俱获,这一切,他们又是如何事先知情的?
得知事发前几日陆澄前去仪安殿与元显帝闭门密谈一个时辰,睿敏长公主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事发时正是半夜时分,整个上京城都已从白日的喧嚣中沉淀下来,而顺天府却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明显得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而顺天府的人埋伏在睿敏长公主府外的时候,曾有人看到顺天府尹从陵山候府出来,睿敏长公主已然心中有数。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陵山候府脱不了干系。
好一个陆澄,好一个陆樱
狠狠的想着,睿敏长公主的眸中,已泛出了刻骨的仇恨:杀女之仇不共戴天,我与你们,势不两立!
昌平郡主在菜市口被斩立决的事大快人心,那惊悚的警报被解除,上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清明时节雨纷纷,伴随着祭祖的大队,冯卢秦三家也前去祭奠了自家的小姐,将昌平郡主被处罚的事告诉了她们。
从二月到四月,上京城里便纷纷扰扰的议论着此事,直到过端午时,这件轰动全国的事才渐渐的落下尘埃。
潇然轩里,陆樱的情绪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
当日在通衢郡那边受到昌平郡主的伏击,陆樱曾想过要让昌平郡主不得好死,可是等回到上京城里冷静下来,她又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天下之大,无论到了哪里,都要讲究一个法度,而她的想法,无疑是以暴制暴,岂不是把自己拉到和昌平郡主一样的水平了?
官道上的那次袭击,昌平郡主双腿已断,整个人瘫在床上再无站起来的可能,余生都要生不如死的活着,这已是对她最大的惩罚,所以,陆樱几乎是已经放弃了要置昌平郡主于死地的想法。
可是,昌平郡主本性已是那般,多行不义必自毙,终还是将自己推上了死路。
她的死与自己无关,最后有那样的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所以,陆樱的心里,波澜不起,反而因此还松快了些。
可是再一想到已经离开半年还没回来的平王,陆樱又有些高兴不起来了。
当日平王说快则两三个月,慢则小半年他就会回来,可如今真真切切的半年已经过去了,他还归期未定。
南渠郡那边因为雪崩、暴乱和流民而造成的损失,因为平王亲自坐镇南渠已经尽数解决,甚至他还亲自监督了春耕时地方上给百姓们发放的农具种子等一应事宜,眼下看来,那边已经一切安稳,平王应该就快回来了吧?
暗自想着,陆樱只觉得绣出来的绿叶看着都青翠了几分。
果然,端午第二日,陆樱就收到了平王的飞鸽传书,说他五月中就处理完地方事宜可以回来了。
这么算着,五月底他就能到上京城了。
心里着实长出了一口气,陆樱只觉得心情比前几个月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每日起来,只要想着离看见他又少了一日,连天空都觉得明媚许多。
五月十六,是坤哥儿的百天,许是因为昌平郡主那桩事上京城里沉闷了太久,想借此冲冲晦气,陵山候府里从天刚亮就开始放爆竹,一直到宾客登门落座。
热闹持续了三日才落幕,而陵山候府里那些红通通的灯笼喜幔却都没拆,因为六月初九,又是圆哥儿的周岁生辰,老夫人发话要大办一场抓周宴。
这一下,不止侯府内,便是上京城里其他各大世家,也都知晓云姨娘不一般了。
不过再转念想想,似乎也觉得又是理所当然的事。
毕竟,陆樱可是云姨娘的生母,未来又是要做平王妃的,哪怕不为了陆澄对云姨娘的喜爱,只为了平王,陵山候府都要抬举云姨娘和圆哥儿。
陶然居里,云姨娘一脸母爱柔情的给圆哥儿试穿新衣,陆樱不时的帮帮手,抑或捏捏小家伙的脸蛋挠挠痒痒,圆哥儿一会儿咯咯笑一会儿藏在云姨娘身后和陆樱躲猫猫,屋子里暖融融的。
陆澄进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在院外就听见了孩子们欢快的笑声,他便抬手制止了丫鬟的通传,屋子里的情景,让他一瞬间回到了从前。
薛氏坐在软榻上给陆瑶梳头发,身后,淘气的陆彦韬一会儿捏捏陆瑶的鼻子,一会儿冲她做个鬼脸,逗得陆瑶没办法老老实实的坐着,等两个小鬏鬏梳好,一个便有些歪了。
撅着嘴巴,不知道该埋怨母亲没梳好,还是哥哥太坏,陆瑶下了软榻就追着陆彦韬朝外去了,不一会儿,却捧着一篮子桑椹回来了,一脸的心满意足。
头上那个歪歪扭扭的鬏鬏,早被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爹爹”
陆樱一抬头,正瞧见静静站在屏风处的陆澄,开口唤了一声,一旁,云姨娘抱着已经穿好衣服在她怀里腻歪的圆哥儿也站起了身。
陆澄大踏步进了屋,接过圆哥儿在怀里扔了几下,这才回头对陆樱道:“平王回来了,说一会儿要过来。”
明明是正常至极的一句话,听在陆樱耳朵里,却像是特意为了告诉她才来的,陆樱顿时红了脸。
第464章 短暂()
从陶然居出来,陆樱脸上更热了。
云姨娘还好,话说的委婉含蓄,让她回屋去更衣,可陆澄就是明晃晃的黏人了,一边还摇头叹息,女大不中留。
屋子里的人尽数笑了起来,陆樱几乎是落荒而逃。
可一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他了,陆樱的心里只剩甜蜜雀跃。
一个时辰后,平王****拜会了,先在远山斋和陆澄说了一阵子的话,继而堂而皇之的约了陆樱出府,一路朝赛江南去了。
两人分乘了两辆马车,在赛江南门口下车的时候,陆樱只觉得身前那道目光灼热似火,让她有些紧张起来。
果然,一进了大门,她的手就被握进了一个温润的手掌里。
抬眼去看,陆樱绽开一个柔美的笑容,可是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只半年的功夫,平王却瘦了一圈,若不是眼睛还如从前一样星亮璀璨,只看那黝黑干瘦的皮肤,她几乎要怀疑变了一个人了。
“怎么?我变丑了,不好看了,你就不高兴了?”
故意曲解着她的意思,平王牵着她朝后院走去。
陆樱却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南渠郡那边事务繁忙,她也知道以他的性格不会事事假手于人,可是她还是没想到,他会把自己劳累成这幅模样。
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一下一下细细密密的痛着,那么多的话,陆樱却全都说不出口。
平王原本还想打趣几句的,此刻,心里也只剩怜惜,和温暖。
这半年里,他几乎没怎么注意过自己镜子里的模样,虽觉得疲惫,可一想到尽快解决了那些问题,百姓能安定下来,自己也能早一日回京,他就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力量。
知晓她牵挂着他,却不知,能让她心疼难过成这样,平王深吸了几口气,牵着她大步进了小院。
下人们甫一退尽,他就大力的将她拢在了怀里。
鼻前浮起了熟悉的清香,平王贪/婪的呼吸着,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道:“别哭了,你哭的我心都要碎了。”
回来了就好,仔细将养着,总能养到昔日那样容光焕发的模样的。
心里如是想着,可陆樱就是止不住哭,不顾形象的抬起衣袖擦着眼泪,泪眼迷蒙中,眼前一黯,男人的吻铺天盖地的漫了过来。
梦中痴念了无数次的场景,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平王的呼吸忍不住的急促起来。
她的清香和甘甜,与回忆中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他本想浅尝辄止一下也不行,辗转流连,怀抱也愈发紧,恨不得把她嵌到自己身体里去。
天空湛蓝,鸟语花香,树下石桌前拥吻着的两个人,连鸟儿都羞红了脸不忍直视一般,轻扇着翅膀飞远了。
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看着怀中脸颊酡红的陆樱,平王按捺住不稳的呼吸,啄了啄她的耳垂道:“果然是长大了”
说着,手下还轻佻的捏了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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