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嬷嬷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陆樱环视一圈,心中大抵有数了。
下一瞬,便有一个管宴厅花草的婆子上前回话道:“六小姐,今日有几位三四品的诰命夫人要上门来做客,宴厅的座位都是排好了的,可这花草的摆放,现如今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往年怎么摆,今年还怎么摆不就是了?注意着些哪位夫人与什么花过敏,避开些就是了。”
陆樱翻看着手里的菜色单子,随口说道。
那婆子看了一眼方嬷嬷,脸上显出了几分不屑的笑意,“六小姐有所不知,宴厅那边的四个墙角处,高脚几上分别摆了水仙花和一品红,座次呢,是早就排好了的。可今年多了位鸿胪寺卿家的新夫人,那位新夫人最喜水仙花,可是,另外有几位夫人,又是不喜欢水仙花的,这”
陆樱冷笑着抬起了头,看着那个婆子的目光,有如在看一个白痴,“那把水仙花换成腊梅,不就得了?”
“可是鸿胪寺卿家的杜夫人,娘家是大学士傅家,出了名的喜欢水仙花,这”
婆子脸上显出一丝犹豫。
厅内的众人耳朵翘的高高的,一个两个的都打算看热闹。
陆樱“啪”的一声,将手里的单子丢在了桌上,“什么时候,陵山候府的宴席上摆什么花,还要顾忌一个四品官家的夫人了?”
虽说上门是客要一视同仁,可没有因为一个人喜欢就要让周围的人都赔着的道理。
方嬷嬷脸色一僵。
一旁,那婆子变了脸连声告罪,“是老奴想左了,老奴这就换成腊梅,回去就换。”
陆樱眼神冰冷的扫了那婆子一眼,“还有事?”
“没了,没了”
点头哈腰的应着,那婆子转身出了闫秋阁。
一个压根算不上是事的小插曲,却顿时让厅内的人都有些不安起来。
这位六小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跟在夫人身边,谁也没注意过她,可如今发作起来,还真是有几分凌人的气势,倒让人觉得比夫人还不好对付。
当即,便有几个素来小心的婆子媳妇子转了心思,打算再观望个几天,麻利儿的回了话走了。
一时间,厅内只余十几个人。
而这些人,俨然都是方嬷嬷管辖内的人,一个个都频频去看方嬷嬷,不知道谁先出来唱这第一声。
急着表现的马婆子刚踏出一只脚,嘴还没张,便被陆樱抬手止住,转而看向了方嬷嬷,“明人不说暗话,我也没那么多的空闲时间在这里跟你们耗着,方嬷嬷,有哪儿决定不了的,你都一起说了吧,别累的她们还得排出个一二三四五了。”
被无视了的马婆子一张脸涨的通红,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粗气,不情不愿的退了回去。
方嬷嬷有些意外的抬眼看了陆樱一眼,扯出了一丝笑,“六小姐这话儿说的,老奴哪敢”
以为陆樱没给马婆子脸,却不敢对她也像对马婆子一样那么不客气,方嬷嬷的话依旧说的铿锵有力,可没等她说完,陆樱便一记眼风扫了过来,方嬷嬷的话,顿时断在了口里。
“敢不敢的,嬷嬷自己心里有数,我也没空跟你掰扯这些。赶紧的吧,有事说事”
陆樱露出了一脸的不耐烦。
方嬷嬷的脸色由白转青,一双倒三角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陆樱,好半晌,败下阵来。
可等她事无巨细的说了那些事,陆樱脸上的不以为然,已经明晃晃的变成了不屑。
“这么久了,嬷嬷就是这么当值的?”
问了一句,陆樱几乎是几句话的功夫,就将方嬷嬷觉得有问题的那几件事给处理了。
秦姨娘脸上的错愕还没藏住,陆樱便起了身,话语中更是不留情面,“方嬷嬷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倘若今儿是夫人在,你敢拿这些不算事儿的琐碎来烦扰她吗?你不敢”
无视方嬷嬷晦暗下来的脸色,陆樱笑着环视众人,“不就想着我年幼,又是庶出,就都觉得仗着自己是府里的老人,敢暗里使绊子欺负我了?终归我不敢拿你们怎么样,否则你们撂了挑子,大过年的出了差错,丢的也是陵山候府的脸面,最后得不了好的就是我。”
“是吧?”
陆樱走到方嬷嬷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只觉得那看穿一切的清冷目光看到了自己心里去,厅内众人都瑟缩的低下了头,方嬷嬷想强辩着说自己不敢,却在看见陆樱唇边那抹不屑时,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了。
冷笑几声,陆樱慢悠悠的说道:“侯府丢了脸面,那又如何?便是有人敢说,说个三五日,不也就消停了?我落不了好,又能如何?大不了夫人数落我几句,往后再好好教我就是了。可你们呢?”
“差事没办好,你们丢的,可不止银子那么简单。”
冷声说完,陆樱仰着头,带着丫鬟们抬脚走了。
身后,方嬷嬷脸色颓败,而她跟前那些婆子媳妇子,已是冷汗连连。
对她们而言,丢了银子并不是小事,可若是丢了差事,丢了命呢?
坐在太师椅旁高脚凳上的秦姨娘,有些腿软的半天没起了身。
第329章 发作()
陆樱当众给方嬷嬷没脸的事,一阵风儿似的刮出了闫秋阁,婆子们三五成群的凑在拐角的垂花门处议论着,面上都有些将信将疑的不信。
便是到了这会儿了,哪怕方嬷嬷服了软,众人也觉得,是陆樱小题大做拿了鸡毛当令箭。
话传到春辉堂去,薛氏哪怕会罚方嬷嬷,先数落的,定也是陆樱。
“夫人这么做,哪里是给她脸面啊?若不是云姨娘有了身孕,老夫人和侯爷如今都要紧着她,六小姐能有这机会冒头?别闹了”
有那自认为看穿了一切的媳妇子说着。
话音落毕,杨嬷嬷步履匆忙的出现在了闫秋阁外的廊道里。
紧接着,数个小丫鬟往各处去,将方才散了的管事婆子和媳妇子们都召了来。
“看吧,六小姐没跟来呢,准是被夫人训斥了,没脸过来了。”
方才那媳妇子一边朝闫秋阁走,一边挤眉弄眼的跟周围的人说着。
散开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又聚了起来,众人看向杨嬷嬷的面色,都不如方才面对陆樱时那么不以为然。
杨嬷嬷冷峻的目光环视一圈,开口道:“夫人让我来传话,六小姐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还有谁敢质疑六小姐的决定,不好好办差,那趁早把差事交了,回家还能好好过几日年呢。”
众人呆若木鸡。
杨嬷嬷的话却还没说完,“方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可方才回禀的那几桩事,却没有一件是回明白了的。夫人说,若是方嬷嬷老眼昏花办不了差事了,这就交付清楚了回家去养着也行。”
就这么件小事,就要把府里数一数二的管事嬷嬷给裁了?
晴天霹雳一般,方才还眉来眼去的婆子们,顿时如一个个石雕一般,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
震慑的意思已经到了,杨嬷嬷继续说道:“夫人说,方嬷嬷倚老卖老不尊主子,罚俸三月,以观后效。”
而方才附庸在方嬷嬷身后,给陆樱找茬那些婆子和媳妇子,也都或多或少的罚了一个月或是半个月的银子。
呼
不止方嬷嬷,方才悬着心的人尽数长呼了口气。
相比丢了差事,罚俸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又疾言厉色的将众人敲打了一通,杨嬷嬷这才转身走了,闫秋阁内,瞬间炸开了锅。
任谁也没想到,夫人会这样替陆樱出头,真的罚了方嬷嬷和那些人。
闫秋阁内的人渐渐的散了,各自去忙自己的差事了,围在方嬷嬷身侧的那些人,也犹豫着、踌躇着,三三两两的走了。
事前,方嬷嬷笃定的跟她们说,那位六小姐不敢将她们怎么样的。
结果呢?
虽然惩罚她们的是夫人,可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夫人这是在给六小姐撑腰?
往后,她们难不成还要继续跟六小姐对着干不成?
若真是那样,可就真的如六小姐所说,罚俸都是轻的了。
她们不想丢了差事,更不愿意因此丢了命。
方嬷嬷又怎样?平日里再耀武扬威,说白了还不是个奴才?
六小姐虽然是庶出,那也是主子。
可笑她们,竟然以为六小姐像从前一样是个软柿子,软弱好欺呢,不成想,人家早长成了冬日里挂在枝头的冻柿子,比石头还硬。
几乎是转瞬的功夫,闫秋阁里就只剩了方嬷嬷一人。
面色有些愤愤然的,方嬷嬷却觉得有些悲从心起。
华姨娘被禁了足,如今指望不上,自己若还是认不清形势,迟早要被那些觊觎着自己这位置的人给使绊子算计下去,薛氏可不像华姨娘那么好哄。
唉声叹气的,方嬷嬷佝偻着出了闫秋阁。
陶然居里,云姨娘小口的喝着燕窝粥,一边听陆樱说着方才的事,再从红叶口中知晓了后续进展,得知方嬷嬷被薛氏罚了,云姨娘不解气的说道:“罚三个月月例都是轻饶了她了,若不是因为还在年节里,夫人定会撵了她去。”
陆樱抿嘴偷笑,也没反驳她。
毕竟只是这么点小事,撵了一个管事婆子可就真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不过搁在她身上,兴许对云姨娘而言便是天大的事了。
接下来的日子,再到闫秋阁理事,便没有人敢冒头作死了。
这一回,秦姨娘才真正看出陆樱的厉害。
那些对外对里的大小事宜,陆樱处理起来竟然头头是道,就好像她从前打理过这些一样。
可是,她只听说陆樱跟着薛氏在看账本,这些事,难道也是薛氏教给她的?
薛氏这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从前说夫人要将六小姐记在名下,让她由庶转嫡,这都是真的?
虽说陆樱是嫡出还是庶出与秦姨娘和陆琦影响并不大,可同样都是侯府的小姐,眼看着另外一个过的越来越好,一相比较,显得自己的女儿被苛待了一样,秦姨娘就打心里不舒服。
可是,不舒服又能怎样?
她比不上云姨娘,陆琦又没有陆樱会来事儿,也只能看着她们母女一天天的水涨船高了。
本还想着挑出点陆樱的错处帮衬着弥补一二,回头好在夫人跟前邀功的秦姨娘,这一下彻底歇菜了。
每日蔫头蔫脑的跟着陆樱,看着她应对得当,而自己,说是去帮衬的,可自始至终都是在喝茶,连个开口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秦姨娘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
应付了几场宴席,又跟着薛氏去赴了几场宴,一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
寿安堂里,陆老夫人拉着陆彦韬的手慈声叮咛,“到底他们救了你的命,又养育了你三年多,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如今的你,侯府记着他们天大的恩情,到时候,好好儿跟他们说。”
从封城郡来上京城前,陆彦韬跟罗家二老说,他要来自己核实清楚,看陆樱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也许,连陆彦韬自己都没想到,他能那么快的想起来那些旧事。
而这半个月,身边围着至亲的家人,陆彦韬心里虽然前所未有的踏实,可是偶尔想起远在封城郡的罗家二老,陆彦韬的心里,却始终不是个滋味。
征得陆澄的同意,陆彦韬打算过完了元宵节,就启程前往封城郡,将罗家二老接来上京城,请他们看着自己成亲。
毕竟,那是他叫了三年多的爹娘。
陆老夫人的话,可谓是说进了陆彦韬心里去,他点着头应道:“祖母,您放心,孙儿都晓得。”
夜里,一家人吃了汤圆赏了灯,陆彦韬轻衣便装的离开了上京城。
第330章 烦恼()
陆樱要赏灯,跟陆澄和薛氏打了招呼,便跟着陆彦韬一起出门了。
将陆彦韬送至城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中再也看不见了,陆樱这才返身往回走。
已经入夜了,可上京城里依旧沸反盈天,处处热闹异常。
晃悠到天桥处看了杂耍,陆樱不禁有些索然无味。
一扭头,正瞧见那老两口开的飘香云吞店,陆樱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汤还是一样的鲜美,云吞还是一样的玲珑好吃,可陆樱吃在嘴里,却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有点想念李君钲了,也不知道他在北疆军营过的好不好。
去岁的今晚,他们一起赏了灯,一起看了杂耍,一起吃了馄饨,还一起经历了那场磨难。
才一年的功夫,他去了北疆边陲,两人已相隔千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呢。
幽幽的叹了口气,陆樱放下了筷子,一扭头,正迎上老婆婆不安的眼神,“小姐,可是可是不好吃?”
干枯如柴的手紧张的搓着围裙,老婆婆一边问,还一边回头看看案板上的面,和盆里的肉馅,似乎在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陆樱摇摇头,“好吃呢,我不过歇一歇。”
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老婆婆笑道:“这大冷的天,可歇不得,小姐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再说吃了也容易闹肚子。”
陆樱笑着拿起了筷子,一边狐疑的问她,“我明明是男儿装扮,您怎么瞧出我是位小姐的?”
老婆婆笑呵呵的,“去年的今天,您和一位公子带着下人来过,我们记得清楚。”
“是啊”
老头儿应和着说道:“别瞧我们两口子老了,可记性却还好着呢。哎,小姐,那位公子怎么没一起来?”
一个人看杂耍时的无味,此刻因为老两口也想起了李君钲,而变得有些温馨起来,陆樱低声说道:“他参军了。”
“哦”
闻言,老两口面上一黯,识趣的再没接过话来。
陆樱吃完一碗云吞,付钱时,老两口却执意不要,陆樱不再勉强,转身的功夫,却将一角碎银塞在了老婆婆的围裙口袋里。
“小姐,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白芍和观海带人远远的跟着,见陆樱这么漫无目的的逛着,就知道她心情不好,唯恐出了什么篓子。
深吸了口气,陆樱点点头,转身跟着白芍往侯府马车停着的地方走去。
刚进了巷子,就瞧见了搓手跺脚的取暖候着的胡总管。
“您可算是回来了”
笑着迎上来,胡总管冲背后那辆马车努了努嘴,“殿下今儿心情不好,去侯府没见着小姐,脸色更差了。您”
本想说让陆樱哄哄,自家殿下如今唯有她能哄得住,可抬眼却瞧见陆樱也一副情绪不高的模样,胡总管心里叹了口气:这还不知道谁哄谁呢。
话在嘴跟前转了个弯,胡总管继续说道:“时候不早了,小姐快上车吧,送您回去了,我们殿下也好安心回府不是?”
果然,一掀帘子进了车,陆樱就觉得如坠冰窟。
尽管车里放着几个暖炉,散发着淡淡的热气,可面沉如水的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冰雪般的寒冷凛冽之气,生生把这温度给降了许多下去。
“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陆樱坐在他对面,低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平王摇了摇头,“没事,朝堂上的事。”
他不愿多说,陆樱也不再追问,马车缓缓驶动,陆樱便闲聊一般的跟他说起了这些日子的趣事。
听闻陆樱理事的头一日就发作了一个管事嬷嬷,平王眼里这才有了些笑意,“陵山候夫人也是个妙人。”
他本来担心薛氏会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