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万贯道:“凡是著名的赌场,都严禁作弊。我的赌场更加如此,不知你信也不信?”
甄红袖沉吟一下,道:“那么你告诉我,你说到时候就来上一手是什么意思?”
钱万贯道:“那是说,凡是碰到赌注较大之时,做庄之人,就不可不知道铜钱的数目,换言之,他已暗暗推测过这一局将是哪一门的注码下得最少,便决定开哪一队若然庄家头脑冷静,推测准确,便能吃大赔小,但反过来说,假如下注之人比他厉害,当然就能把庄家打垮。”
甄红袖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果真错会了意思。此举乃是斗智,算不得欺骗。”
钱万贯道:“不但不是欺骗,而且这个庄家还得天赋过人,受过严格训练,方能在霎时间算准铜钱的数目,开出来不得有误。”
甄红袖点头道:“那么一大堆铜钱,随手一抓,怎能知道确数呢?这倒真是一宗绝艺。”
钱万贯道:“别的赌具都是碰运气的成份居多,只有这一种,下注者可以与庄家斗智,尤其是内行人,斗得更是激烈,相当有趣呢!”
甄红袖喜道:“那么我们快去吧,不过那儿的人很多,我们怕挤不进去。”
钱万贯道:“不成问题,你跟我来。”
他们移步走去,穿过四五张桌子,所过之处,都不知不觉间暂停了片刻。原来所有的人,都禁不住转眼去瞧甄红袖。
钱万贯把这个问题留给她自己解决,自己装作不知。
甄红袖忽然停步,恰是站在厅堂当中,四万八面都是人头,汗臭和酒气混合成一种奇特的气味,不住地送入她鼻中。
她面色一沉,宛如布上一层寒霜,冷冷地向四面扫射,目光所到之处,没有一对眼睛敢不避开的,人人都感到她的目光如冰之冷,如剑之利,都不由得骇了一跳,顷刻移开了眼睛。
大厅内原本极是喧闹,忽然静了下来。
钱万贯虽然背向着她,也知其故。当下哈哈朗声一笑,道:“请问庄家,你这儿最大的注码是多少?”
那个庄家将一大把铜钱放在匣内,手法纯熟得很,谁也休想在那一瞬间窥见匣内的钱数。
他陪笑应道:“惯例是一百两纹银,不过贵客若是兴趣高,想多押一点,亦可再议。”
钱万贯回头道:“甄姑娘,一百两的限额太少了一点是也不是?”
甄红袖点点头,道:“总得提高到一千两为限才好。”
他们这些话,平时很难被别人听见,但目下厅中一片静寂,竟是人人莫不听个清楚。那时候一千两纹银,可当真是一笔大数目,是以人人都大为震动。同时也就晓得这个美艳女郎,总不是卖笑之流,反之,必定是极有来头的人物。
这么一来,谁也不敢再瞪视她了。在她跟前,不论男女,都生出自惭形秽之感,何况她还有那一对利剑般的目光。
甄红袖走到钱万贯身边,大厅内渐渐恢复原状。不过这一角可就透出紧张的气氛。
一个衣饰华丽的中年人走到他们身边,替他们两人在桌边腾出两个座位,那是最好的座位,正对着庄家。
钱万贯道:“一千两的限额怎么样?”
这个中年人满脸堆笑道:“欢迎之至,敝处罕得有像你们两位这样的豪客光临,所以向来只限于百两之数,通常也很少下到这个限额的。”
钱万贯道:“我们也难得玩一次,所以赌注太小便没有意思。当然我们未必每次都押一千两。”
那中年人忙道:“那样更好了,敝东家刚好有事走开,未能奉陪贵客。在下陈刻,还可以担当点主意,五百两为限额如何?”
钱万贯爽快地道:“使得,反正我们只是玩玩而已,五百两也可以。”
他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陈刻,道:“劳驾换些牙筹,我们好下注。”
陈刻接过一瞧,竟是一万两的数目,心中打个冷颤,赶快去换了十八支五百两的红色牙筹,另外十支黑色的是一百两的,合计一万两。他虽是在赌场中混了许多年,眼界甚广,但掏出一万两银票来赌的客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甄红袖拿起一根红色的牙筹,随手丢在桌上。
这根红色的牙筹去势一尽,便停下来,恰是在三字的方格内。
别的赌客见她随手就丢出五百两纹银的赌注,无不目瞪口呆。尤其是她全不考虑押哪一门,竟是听天由命式的乱丢。即使是再富有之人,亦不能如此轻率,这简直是把钱财看得比尘土还不如的那种味道。
在她身边的钱万贯没有说话,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任得他的女伴随便下注。
庄家照例叫一声开,这才打开盒盖,把盒中的铜钱完全倒在桌上。然后拿一根尺许长,前尖后圆的小棒,从当中往下一压,轻轻向两旁一扫,那一堆铜钱便分为两半,并且都散开了。
据说眼力极高的人能够在小棒一拨之时,就瞧出这一局开出什么数目。换言之,他能在一瞥之下,把所有的铜钱分为若干组,每组均是四个铜钱,剩下来那个不超于四的余数,便已看出。
这种传说不免夸张渲染,但若然是眼力奇高的庄家,事前已算准所出的钱数,当他棒子一分钱堆之时,可就真能瞧得出自己有没有算错。要知铜钱体积细小,抓上一大把往匣子里放之时,纵是有过特殊训练之人,也很容易出错。所以做庄家的极为注意这一点,万一发生错误,本想开二,而结果多抓了一枚铜钱,变成开三。偏巧下注之人又押了三门,这在庄家就可能运用手法,使一枚铜钱飞走,或都在利用特制的铜钱,使两枚压合起来,变为一枚。
又或是将一枚已叠合在一起的铜钱分开,变成两枚。
总之,如若庄家蓄意诈骗,还有许多奇妙手法,可以改变数目,但无论如何,最要紧的还是眼力特高,必须在棒子分开钱堆之时,瞧出数目,这样才有机会施展行骗手法。
且说那庄家拨开钱堆,用棒子一四一四的划分铜钱之际,所有的赌客都觉得十分紧张刺激。人人瞪大双眼,争着看最后开的是不是三。
庄家以娴熟迅快而又清楚玲珑的手法,刹时就把一大堆铜钱拨去了十之八九,末点算的只有二十余枚。
于是便有眼尖的赌客说道:“啊!这一局开的是四。”
这话一出,有人赞同,亦有人提出异议。
转眼间剩下四枚铜钱在匣子旁边,也就是说这一局开的是四,甄红袖的牙筹押在三上,当然输了。
人人瞪住那支红色牙筹,眼看着庄家吃进五百两纹银。
庄家得了头彩,精神大振。原来这一局他并没有预先确定开哪一门,完全是碰运气,结果竟赢了第一局,在赌局场来说,这是十分吉利的兆头。
他抓起一大把铜钱往匣里放,算好这一局要开三,然后把匣盖一关,将帽子尽量往下拉,压到眉毛上,眼睛似闭非团,面色森冷如冰。
这是庄家保护自己的方法之一,为的是有些赌徒会虚声恫吓,拿大笔银子往上一押,双眼却往视庄家神色。假如庄家面色微变,可知已押中了地方。
做庄之人当然深知这一套,所以低头闭目,又利用帽子等等掩饰脸色。
甄红袖拈起一根红筹,向钱万贯道:“我还是要押在老地方。”
钱万贯一笑说,道:“照我看来,应当押二妥当些。”
庄家听了他们的对答,心中实在十分紧张,不知道那个美女听不听男子之言,假如她不听,可就得损失一笔五百两人的巨款了。
甄红袖笑一下道:“反正这是碰运气的事,还是押老地方的好。”
钱万贯道:“你弄错了,这里面大有学问,也有不少诀窍可作根据,刚才连开了两次四,这回应当押二。”
甄红袖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懂得这个,那就依你押在二门上。”
她那双玉葱般的纤手拈住红筹,往桌上的二字方格内一放。
这一回有不少人解囊下注,顿时恢复热闹。而由于钱、甄两人的豪赌,消息传开,许多别桌上的赌客都走过来,一来瞧瞧赌况,二来也是想偷偷的瞧瞧甄红袖的美色。
因此,这一桌挤迫非常,观战之人比下注之人多上十倍还不止。
庄家拖长声音叫一声开,打开匣盒,倒出铜钱,铮铮的脆声扣人心弦。
钱万贯在她耳边轻轻道:“这一局果真开三,你赌得比我还强呢!”
甄红袖头也不回,红唇微动,便有一阵低如蚊语之声传入钱万贯耳中。
她道:“你为何要故意输给他?”
钱万贯也用传声之法答道:“我的用心到底瞒不过你,不错,我是故意输的。因为我们如果不先输几局岂不是变成故意弄垮他们这个场子了么?迟早总会有人认得出我的。”
甄红袖传声道:“假如会有人认得出你,更不能输,你这是怎么搞的呢?”
钱万贯道:“我们只不过来消遣一下,何必认真?”
甄红袖道:“我不管,你一定要赢,直到他们叫饶之时,即使把钱还给他也没有关系。”
钱万贯微微一笑,伸手搭住台面,暗暗提聚内力,从指尖发出。这股内力一直从台面传过去,全无消息,台面上也毫无异状。
庄家正在挥棒点算,突然间棒子一歪,敲中一枚铜钱。这枚铜钱顿时分为薄薄的两枚。
但由于这一记乃是发生在未曾数过的钱堆中,所以连庄家也没有注意到。
不过这种情形一共发生了三次之多,庄家可就感到有异,迅速地在心中计算还未曾数过的铜钱,顿时面色如土,双手颤抖。原来这刻已变成开二的结局了。
他本来打算开三,可是那根棒子连敲三记,竟把三枚特制铜钱敲开,变成六枚,则等如增加了三枚铜钱。从六钱中除去四钱,所剩的便是二了。
这个庄家全然不明白为何会由三变为二,满面困惑之容,额头也渗出了汗珠。
钱万贯向甄红袖传声道:“敢情这个庄家并不知情,钱堆中虽有假货,却不是他弄的手脚。”
甄红袖大感兴趣,问道:‘那么会是谁呢?“钱万贯道:“等他连输两次,正主儿自然就会登场,你瞧着好了。”
那堆铜钱很快就数出来,果然开的是二。观战之人起了一阵骚动。眼看着庄家赔了三支红色牙筹,甄红袖丢了一支黑色牙筹作为抽头,那是值一百两的,手面不能说不大了。
庄家抓钱之时,手脚甚是笨拙,弄了好一会才把铜钱放入匣中。
甄红袖拿起红牙筹,随手一丢。牙筹滑到一字方格之内,她微笑道:“就押在这一门如何?”
钱万贯道:“好极了,我正要叫你押一呢!”
庄家额际的冷汗越积越多,终于有两三滴滚下来。许多精明的赌徒纷纷向一门下注,其余三门几乎无人过问。
这一来气氛更是紧张,庄家叫一声开,声音中透出虚弱无力,分明已被众人押中了。
匣子打开,铜钱挣睁连声落在桌上。庄家取起细棒,小心地点数。片刻间,已经点清,果然是开一,众人莫不喧闹欢叫,都觉得十分兴奋开心。
庄家一一赔过银子,满头大汗的起身离座。他两副庄就输了三千两之巨,别说此事与他有关,即使是别人在赌,他瞧了这等赌注也得眼红心动。
早先那个华服中年人落坐在庄位上,他曾经报过姓名是陈刻,这时以锐利的目光向四周赌客扫瞥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钱万贯面上,说道:“敝场的伙计手风不佳,在下代他几副,贵客们即管下注吧!”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钱万贯面上,大有看透他内心之意。钱万贯一直真人不露相,双目从不射出光芒,所以对方居然毫无忌惮地盯着这位赌国之王。
钱万贯可不由得暗暗激赏陈刻,觉得他真是赌国中的高手,自信力之坚强,罕有匹敌。
他定是因为赌艺超群,凡赌必胜。所以被聘为场主,如今他亲自下手,钱万贯反而甚感欣慰。一来他须得找个厉害对手,方始赌得起劲;二来他还要证明陈刻是否作弊,假如那些可以一开为二的铜钱是他做的手脚,今日定须予以痛惩,以警将来。
这是他的信条之一,任何时间他发现赌局作弊之时,定必也施展更高明的手法,严加惩处。
假如公平的赌,各凭运气以及头脑反应之时,他或者会输上一场,但他却一点也不会放在心上。
陈刻肥厚的手掌落在铜钱堆中,抓了几下,才抓起一把,放在匣中。
赌客们纷纷下注,钱万贯毫无指示,甄红袖知道他意思是随意押哪一门都可以。当下拈起一根红筹,放在一字的方格之内。
钱万贯心中喝声彩,忖道:“她倒底是领袖之才,反应迅速,头脑镇密,假如还是刚才的人做庄,这一宝定必押中无疑,不过现在虽然换了陈刻,这一记也有七八成押中了。”
陈刻毫无表情地向台面望着,从他面上,谁也休想找出任何迹象。
陈刻也循例叫一声开,这才打开匣盖,倒出铜钱。细棒一划,已摊分为两堆。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根细棒和铜钱上,独独钱万贯目光四射,巡视周围的人。
他单用声觉,就可以察知陈刻有没有作弊。但听细棒迅快地拨了三次,声响中就透出古怪了。旁人可绝对听不出来,即使是武功高明如甄红袖,亦无法察觉。
钱万贯这时把目光移到钱堆上,霎时间已瞧出这次开四,这是因为陈刻曾经把两枚铜钱施手法变成一枚之故。
钱万贯冷冷一笑,再细心一看,已瞧出尚有三枚铜钱可以一分为二,当下不动声色,使用刚才的法子,内力从台面传过去。
陈刻刚把三枚作弊铜钱拨了两枚过到这边,只余其一。
钱万贯立刻发动,但见陈刻手中细棒摹地向钱堆中敲了一下。这一记把那放假钱敲开,而他尚未发觉。
他当然时时刻刻都在注意铜钱数目,因此又拨了三组之后,突然发觉已变成开一,顿时呆了一呆,然而这时那枚一分为二的铜钱已经拔掉,无法使它们合而为一。当下决定施展飞钱手法,也就是说把一枚铜钱飞掉,便又变成开四了。
然而钱万贯是何等人也,焉有不知之理?他暗运内力,吸住所有的铜钱,使他拨动之时,感到十分困难,更别说耍出飞钱手法了。
陈刻这时方知遭遇高手,他立刻宣布道:“这位贵客下得真准,这次又是开一啦!瞧来我的运道也不大好!”
他这么一说,钱万贯顿时收回内力,陈刻立即感到拨划自如,越发证明对方真是高手。
这一局赔多吃少,尤其是甄红袖的那根牙筹,价值五百两纹银,别人的赌注简直相形见绌,不成比例。
陈刻赔注之后,目光在钱、甄二人面上巡视了几下,最后定在钱万贯面上,可知他已察觉对手是他而不是甄红袖。单是这一份眼力,已值得喝彩。
他毫无表情地道:“敝庄手气不佳,得换一副行头。”说时,以俐落的手法把所有的铜钱全放在匣内,顿时有人接过,又送了一个方匣来。
陈刻把铜钱全倒在台面上,细棒一拨,整堆铜钱形状全未变动,却已滑移到钱万贯面前,这一手漂亮俐落之极,不少人发出赞叹之声。
钱万贯看也不看,却晓得自己也须得抖露一手。因为对方换了铜钱,全无弊病,等如说要凭真实技艺,跟他拼个高下。此人既是如此光棍,一点就透,当然自己也不便装聋作哑了。
他挑战地笑一声,伸手取过细棒,依样葫芦地挥棒一拨,整堆铜钱又回到庄家面前,也是纹风不动,没有一枚铜钱改变过位置。
他露了这么一手,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空气紧张异常。因为人人皆已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