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江师爷不相信我的判定?”一向经验老道的仵作有些不乐意的问道。
江小楼勾唇一笑,唇角明明带着浓浓的笑意。眼眸深处,却有一抹旁人无法触及的悲凉:“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事关人命。不能不慎之又慎!所以,我觉得此次尸检,不应该草草了事,而应该……解剖验尸。”
“解剖尸体?”范思卫眉头微微一皱,就连长年同尸体打交道的仵作,也眉头微蹙。显见并不乐意。
“没错。”江小楼点头,上前抓起柳如花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掌。尽自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语气却是异常淡定。“凡是溺水身亡的人,会在遇溺期间剧烈挣扎,手指甲中皆会或多或少带了一些泥土,水草,水藻等物。可是你们看,柳如花的手指甲却很干净。还有,溺水身亡的人,口腔里除了会有泥沙水草之外,肺里还会吸进去很多水。你们可以检查一下柳如花的身体,看看有没有这样的特征。”
闻言,仵作上前掰开柳如花的口鼻,检查一番之后,他眉头微微一皱。略一思忖,他又伸出双手交叠在一起,在柳如花的胸部使劲用力一按。下一刻,柳如花的唇角,便微微的溢出几丝水渍……
“说明什么?”范思卫眉头紧皱,挑眉问道。
“说明,柳如花是在死后才被人推下水塘的。”纳兰行之习惯性的摸了摸鼻子,看向江小楼的眼神,多了几分说不清楚的深意。“只是,这些知识,不知小楼是从何处知道的?”
“呃……”江小楼微微一怔,心中暗自懊恼自己居然因为愤怒,而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我是在《洗冤录》上看见的。”
“《洗冤录》?”看众人闻言皆是一脸茫然,江小楼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才好。真是言多必失啊,言多必失……看来,这个时空虽然有许多东西都与明朝相似,却未必全部相同。
“《洗冤录》是一本很古老的书籍,它记录了人体解剖,检验尸体,勘查现场,鉴定死因以及各种毒物以及解毒方法等十分有用的知识。而我也只是有幸窥见其中一二。”江小楼讪笑着,尽量不着痕迹的弥补自己的口误。
仵作闻言,顿时眼前一亮。“江师爷有如此宝贝,可否借给我观赏一二?”
江小楼顿时哑口无言。仵作大哥,我不是不想借给你。只是你让我上哪里去给你找一本《洗冤录》?!动手自己写一本么?她可没有那个能耐!“这个……”江小楼挠了挠头,神色间又多了几分不自然。“这个《洗冤录》并非在下之物,而是很久以前我在一个高人处看过零星的一点。后来这位高人远游。是以,连我也没有看完这本书。”
“没关系,看过总比一无所知来得好。”纳兰行之耸肩,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既然从尸体表面已经能够证实柳如花系他杀了。小楼为何还打算解剖尸体?”
“其实我可以断定柳如花并非溺水身亡。这么做,只是为了做到精益求精,再一次肯定我的判断而已。”江小楼对上他的视线,平静地说道。“但凡溺水身亡的人,肺部都会出血,腹腔和肺中也会存在大量的水和水藻之类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就解剖吧。为了还死者一个公道,也为了不让杀人者在本官的境内逍遥法外。”范思卫面色阴冷得有些难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他的境内,接连发生两桩命案。这如何让他不气恼。“仵作,这里就交给你了。”说罢,范思卫甩袖转身离去。
“是,大人。”仵作躬身答道。
江小楼深深地望了柳如花一眼,嘴角微微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一句话:“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的。我一定会将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绳之于法。让他以命偿命,替你和你的孩子报仇!”
“走罢。”纳兰行之淡淡地瞥了一眼江小楼紧握成拳的双手。那是一双极其纤细修长的手,纤细得不像男子的手。可此刻,这双手却紧紧拽成了团,露出青白交加的筋脉。由此可见,这双手的主人,现在有多愤怒。但此时,江小楼脸上的神情却平淡如水,无嗔也无喜。
是已经愤怒到没有任何表情可以表达他内心的情绪了?还是他心思深沉缜密到了不着痕迹的地步?纳兰行之睫毛微垂,黑亮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淡到极致的困惑。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屋子,湛蓝的天空上,万里无云。一轮红日,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挂上了天空。把天边的苍穹,渲染成了一片橘红。“看,又是新的一天了。”纳兰行之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人儿,莞尔笑道。
“是啊,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但,人生真是无常,昨天还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人,今天就与你阴阳相隔了。”抬头仰望苍穹,江小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看开一点。”眉头一蹙,纳兰行之拍了拍她的肩膀,劝慰道。
“我有什么看不开的,不过是一时感触而已!”经历过生死的轮回,死亡对她来说,早已不是那么神秘和恐怖的事情了。
“那就好。”纳兰行之这才舒展了眉头,顿了顿,又轻声说了一句。“我……要走了。”
“你说什么?”江小楼一时走了神,听得不是十分真切。于是回过头来,望着他笑问道。
“我说我的公务办完了,要走了。”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清俊无双的男子,纳兰行之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不舍。
“何时?”江小楼唇角刚刚勾起的笑颜,瞬间又沉寂了下去。良久,她才落寞的一笑。“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罢,该走的,始终是要走的。”
“明天……”看着她如花的笑靥在唇角慢慢的凝固。纳兰行之吐到嘴边的“今天”二字又生生给咽了下去。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他看似毫不在乎的笑道。“你这个主人,是不是该给我这个‘贵客’饯行啊?!”
“好。”强硬下心中莫名而来的不舍,江小楼淡淡一笑。“走,今天咱们一醉方休。”
第一卷 兴宁篇 第四十四章 幸福的权利
高大的紫薇树上,那蓝的,紫的,红的,白的紫薇花儿竞相绽放着。繁花似锦,艳丽如霞。垂坐在花树下的青年,手里捧着一卷书册,眉头微蹙着,似陷入了沉思之中。那白玉般的容颜,似带了几分深深的忧思。
围墙外,隐约可以听到街市上的喧闹声,那样若有若无的喧闹,却让花园内更显得安静异常。“先生。”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样悠闲的平静。范思卫挺拔的身姿,从花园那头的月形石拱门中走了出来。
江小楼抬起头来,朝他点头微微一笑。“范大人。”
“还没有线索么?”微微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卷宗,范思卫开口问道。
“没有。”江小楼站起身来,揉了揉眉心。漆黑如玉的眸子里,隐藏着淡淡的疲惫。“衙役们四处走访,却依旧半点线索也没有。”
看着眼前这个安静柔和的青年,眼睛里明明有若隐若现的血丝浮现,她却依旧从容不迫,淡定如水。范思卫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江先生,有些事急不来的。不如,我放你两天假。你回家去看看你娘。顺便休息一下吧。”自从纳兰行之走了以后,江小楼就不眠不休的四处寻找证据,一心想替柳如花伸冤。奈何却一直没有线索。
江小楼摇摇头,正想拒绝。又蓦地想起,自从进了衙门,便再也没有见过三娘。是挺想念她的。于是点头莞尔一笑。道:“谢谢大人,我是该回去看看我娘了。”
江小楼站在衙门门口,略微踟蹰了一番,似有些犹豫。此刻已经响午时分,难得回去一次,她总不能这样空着手去见三娘罢。可是,此刻应该先去菜市场呢?还是应该……
略一犹豫,江小楼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于是抬腿朝宋夫子的摊子上走去。可方行了没有几步,江小楼的脚步就蓦地顿住了。往日里热闹非凡的摊子,此刻空落落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奇怪,宋夫子这个时辰,会到哪里去呢?
江小楼一边疑惑着,一边去菜市场买了菜,提着慢悠悠地朝家走去。回到家中,一推开色泽斑驳的木门,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便油然而生。江小楼唇角微微勾出一抹恬美的笑颜——终于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什么时候,这个残破的青砖小屋,居然成了她心目中真正的家呢?!
有爱的地方,便是家吧!
院子里,三娘静静的坐在高大梨花树下,低头忙活着手中的针线。明媚的阳光透着浓密的树荫照射在她白皙如玉的脸上,投射出一圈圈斑驳的光圈。江小楼心中漾起一股莫名的暖意。唇角的弧度,却扬得益发明显。“三娘。”
“小楼。”许是阳光晃了眼,三娘抬起头来,一双黑眸微微半眯着,阳光下可以清晰的看见她眼角细细的皱纹。唇畔,却是一种溢于言表的欢欣。“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你了,所以回来看看你啊。”一把迎上前去抱住三娘,江小楼靠在三娘并不宽厚的肩膀上,却觉得异常的温馨和安定。“怎么,三娘不乐意我回来啊?!”
“你个傻孩子!”三娘抬起手来,狠狠地拧了一下她秀挺的鼻尖。声音听起来虽然有些沉闷,唇角的那丝笑颜,却怎么也无法掩饰住。“没良心的小家伙。再浑说,我就撕烂你的嘴……”
“嘿嘿,你才舍不得呢!”江小楼吐了吐舌头,朝三娘扮了个鬼脸。嬉笑道。
“是啊,知道我舍不得你还气我。你就是吃定我了,是吧?”三娘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道。
江小楼笑吟吟地望着她,并不答话。眼神,却瞟到了方才三娘随手放在桌子上的,尚未来得及完工的衣料。“三娘做新衣服呢?是给我做的么。”
拿起衣料朝自己身上比了比,却发现尺寸和颜色都与自己不符。江小楼心中一动,眼睛微微一弯,笑成了新月状。深邃黑亮的眼眸中,却透出狐狸般算计的笑颜。“三娘,你真好。”
“呃……”三娘讪笑着,白皙秀丽的脸庞顿时生起一抹嫣红,就连唇角的笑靥也变得不自然起来。“小楼,这衣服……这衣服三娘不是替你做的。”
“不是替我做的?是三娘新接的活计儿么?”江小楼无辜的望着三娘,漂亮的眼眸笑意更浓,隐隐还透着一抹狡黠的算计。
“也不是……这衣服是我替……替宋夫子做的……”三娘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已经轻若蚊蚋,微不可闻。脸颊上的那抹红霞,却益发明显了。
“喔……”江小楼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却抛给三娘一个原来如此的眼色。三娘见状,羞涩的笑道。“时辰不早了,我,我去做饭吧……”
“三娘,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宋夫子?!”江小楼哪里肯轻易放过她,一把拖住三娘的手,江小楼开门见山的问道。
三娘身子微微一怔,沉声说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江小楼也不反驳,只笑意盎然地打量着三娘那分明早已慌乱,却故作镇定的神情。半响,才开口正色道:“三娘,喜欢就是喜欢。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这世间男欢女爱,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连圣人都说,食色者,性也!你为何却不敢坦然的面对自己的感情呢?!”
“可是,可是我只是一个寡妇……”三娘低下头,神色黯然。
“寡妇怎么了?寡妇就不是人,没有七情六欲了么?!”江小楼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道。“谁规定了寡妇就不能有情有欲有爱的?谁规定了寡妇就要守节一辈子的?三娘,你也是有权利争取你自己的爱情的!”
“我真的可以么?”闻言,三娘抬起头来,眼前一亮,怯怯地问道。
“当然!”江小楼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漆黑如玉的眼眸里,是真诚,坚定和鼓励。“三娘,信我,你可以的!每个人都有幸福的权利,你也不例外!”
————————————————
赶着码了一章传上来,我先闪了。
第一卷 兴宁篇 第四十五章 谈婚论嫁
每个人都有自己幸福的权利,三娘也一样。不过,当务之急,江小楼最想知道的,是宋老夫子心中的想法。尽管她心中对两人之间的种种情愫早已有所了解。可事情关乎到三娘一生的幸福。她要的是确确实实的肯定,不参杂半分犹豫和迟疑。
循着屋后的小路来到菜园地里,江小楼果然一眼就望见了正在忙活的宋俊夫。炙热的阳光下,宋夫子半卷了衣袖。正蹲在地里锄草捉虫。那认真忙碌的模样,让本想调侃于他的江小楼一下子没了兴趣:“夫子。”
“喔,是小楼回来啦。”宋俊夫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渍,笑道。
见惯了拿笔疾书,谈笑间云淡风轻的宋俊夫,眼前这个朴实无华,为爱而自动放下身价,屈尊降贵来做这些平日里他不屑一顾的事情的宋夫子。江小楼心中倍感亲切。“我四处寻你不到,原来夫子躲到这里来了。”
“你三娘她前几日感染了风寒,身子还没有好利索。加上她又是妇道人家。有些体力活做起来始终不如男子方便。所以,所以……我就趁着空闲时间来帮帮她。”
江小楼心知,此刻等着宋俊夫代写书信状子的人肯定不少。却也只是一笑了之。并不揭破他的那点小小心思。“那我可要谢过夫子了,这本是我身为人子应该做的事情。”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没什么好谢的。”宋俊夫目光闪烁,为她的如此反应而略带了几分无措。“你公务繁忙嘛。”
“不过……”江小楼顿了顿,故作神秘地一笑。“想来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太久,要不了多久,我便会带着三娘离开这个穷乡僻壤。”
“什么,你们真的要走?”乍闻这一消息,宋俊夫如闻晴天霹雳。整个人都呆住了。不是第一次听见江小楼说要离开兴宁县,到如今宋俊夫依然记得,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之时,自己的震动。彼时自己情愫初动,还曾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
没想到此刻自己已情根深种,却猛然得知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用不了多久,自己心仪的女人便要随子远走高飞。这叫他,情何以堪?!“为何要走?”半响,宋俊夫听见自己开口,艰难地问道。
“范大人说我表现颇佳,想荐我到别处去试试……”闻言,江小楼微微一愣。片刻后,她心中已有了主意。于是半真半假的笑道。“说是,这样会更有前途。”
宋俊夫闻言又是一怔。已经吐到嘴边的“可以不走吗?”又生生地给咽了下去。事关眼前这个孩子的锦绣前程,他又怎么可以为了一己之私而忍心耽误了他?!更何况,他一直是很好看他的……
见他眉头紧蹙,沉默不语,似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江小楼暗自焦急,在心中腹诽了一句:“真是个书呆子”。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笑道:“虽然前路未知,但我和三娘福祸相依,总不可能把三娘一个人放在此处没人照应吧?!所以,无论前路再艰难,我都得把她带上了……”
“我可以帮你照顾她!”盘旋在脑海里许久的话语,不经思索地脱口而出。下一秒,宋俊夫却被自己深藏已久的心思给震住了——原来他对她的感情,早已深到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的地步。
“可是,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这……不太好吧!”江小楼闻言,眼前一亮。心道终于逼出你的真心话了。脸上却面现难色,犹豫不决地说道。“我怕这样会连累三娘的声誉受损。”
“我会娶她的!”宋夫子此时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把这张老脸豁出去了。
“你要娶三娘?这,这不太好罢?”江小楼索性装疯到底。“我怎么能让夫子你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宋俊夫面色一沉,道:“有何不好?她是寡妇孀居在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