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蔓延数十里,终不如渡川之长,我将其放入渡川,愿伏音无时无刻都能看见赫连成和她的寂魂执手相伴之景,愿她永世不再孤单。
事成之后,我看着满川的朱花集流如河,心下一阵满足。
舜苍挥了挥广袖,便将独幽琴收了起来。他走到了我的身边,将我轻轻揽在怀里,说:“阿九,我们回去吧。”
我冲他伸出了手,说:“方才累着了,你抱我回去。”
舜苍抱起我,但我们却没能回去。
舜苍抱着我路过奈何桥的时候,我没想到我会再遇见楼轻和秋离两人。
我与楼轻已经千年未见,她还是以往的模样,清秀且英气的五官,一身红衫穿在她身上丝毫不见一点女儿家的妩媚气,反倒一派的利落,英姿勃勃。殷红色的额带紧紧束在头上,却也难挡几缕凌乱的发丝垂落,脸上犹可见血污。
她一手提着银梨穿云枪,一手扶着趴在她背上的人,然后跌跌撞撞地跪倒在我和舜苍面前。
这些年我们从未见过,按说旧友重逢,首先应当叙叙旧,把酒言欢一下。但她见我时已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跪在我面前,声音已经轻得不可闻,她说:“救秋离。”
说完她便昏了过去,她背上背着的人死死地将她压在了身下。
我见状赶忙从舜苍怀里跳出来,将那人从楼轻身上移开,翻过来一看,清俊的面容映入眼帘,果然是秋离。
我抬头看向舜苍,指了指秋离,说:“舜苍,快看,你的剑快不行了。”
舜苍:“”
我没有说胡话,秋离确实是舜苍的剑。
舜苍是远古的杀神,当初平定四海八荒的时候,手中一把秋离剑荡破红尘,是为千古第一剑。后来舜苍复苏之后,他带着这把剑入*见洗戮周身戾气,没想到这把剑竟练就了自己的意识,剑魄幻化成人形,名为“秋离”。
舜苍从*界出来后,被三界尊为苍劫帝君,秋离沾舜苍的光亦被封了个仙君,同舜苍一起居住在莲泽宫。
秋离是千古第一剑,也是千古第一贱。他的性格和舜苍完全相反,我至今都不能解答为何舜苍身边会跟着这样一把贱,不好意思,是剑。
比如说,舜苍喜清净,最烦有仙家叨扰,可秋离就不同,他喜欢邀请各路的仙家来莲泽宫做客。比如说舜苍出尘无求,最烦有女子叨扰,可秋离就不同,他喜欢调戏各路的仙女。
但也就是这样贱贱的秋离得了天界第一女将军楼轻的芳心。
先不言楼轻,就说秋离,他能得到的女子芳心实在是上下五千年的第一大奇事。不是我咒他,我曾预言秋离注定孤独一生。
原因是这样的:
有一日在莲泽宫外,在云海雾雨里迎来窈窕妙姿的琅花仙子,仙子见莲泽宫殿外有一翠棠树,痴痴望其翠盖,极其喜爱。
如是,数日往之。
我觉得她只是想引起舜苍的注意,可惜她引起了秋离的注意。
秋离在闲庭中漫步时,远远地看过那仙子曼妙身姿,见之一面便思之如狂,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痴痴念念了数日,终于鼓起勇气前去搭讪。
彼时的琅花仙子正细细抚摸着翠棠树的纹理,爱不释手。
秋离那日好生打扮,一身白袍文兰边祥云,气度潇潇如松上之风。他本身就生得俊俏风流,尤其是一双桃花眼极有韵味,样貌在仙界里说不上拔尖儿,但也是实打实的美男子。
他佯装悲伤状,哀叹徘徊许久,终于引起琅花仙子的注意。仙子疑而问之:“仙君为何叹息至此?”
秋离垂首顿足,面露哀伤,这样好的演技传承于舜苍,他说:“庭有翠棠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不是他的话,是他从古书诗集上学来的,别说妻子了,他连小女子的手都没拉过。
但他胜在文艺,恰好琅花仙子又是极其多愁善感,大抵是因为她的偶像是饮恨水食愁果的绛珠仙子。
原本话到此,已能将他重情重义悲天悯人的形象完全表现出来,说不定就虏获了琅花仙子的芳心。
哪知他添了一句,得了琅花仙子一巴掌,从此再与仙界女子无缘。
他变出来一把开天斧,看着翠棠树哀叹道:“今日见小娘子爱其如此,本君愿伐之,博小娘子一笑。”
这就是秋离的死德性。
得知他和楼轻在一起的消息后,我差点没拿楼轻的穿云枪捅死他,颇有一种好白菜被猪拱了的心痛。
比起如烂泥污浊的秋离,楼轻简直就像天边的摸都摸不到的白云。
八十八路天兵天将见了楼轻就要下跪行礼,伏身高呼一声“楼将军”。
她那一手银梨穿云枪使得是出神入化惊天动地,曾叫魔界众生听到楼轻二字便心生胆颤,望风而逃。
当初天帝要封她为天界第一女将军的时候遭到了众仙的反对,各路仙君都拱手上议说“天界第一的名号不能由女子担当”。
哪知楼轻英眉一寒,双眸淡淡扫过众仙家,冷冷一哼,将手中的银梨穿云枪“嗖”地一下甩了出去。
三十六斤重的穿云枪在她手里就像一枚小小的薄刃一样,急速飞向了灵霄宝殿的天柱,齐齐穿透了八根,才稳稳地扎入了漆金仙门之上,临了了还微微颤了好几下,泠泠发出凄厉的声响。
天帝神色淡定地问了句:“各位仙家可还有异议?”
那些仙家就跟她的穿云枪一样抖了好几下,齐称一声:“天帝圣明。”
这就是威风八面震烁古今的楼轻楼将军。
而且,我与楼轻交情非凡。在别人看来,楼轻顶多是武艺超群,但在我看来,楼轻真是仙家女子中最可爱的人。
幼时我曾学过仙法,与楼轻是同窗。
起初我们是谁也看不惯谁,第一次比试时,我单手把她掀翻,后来她勤学苦练,正儿八经地给我下了战帖,我如约赴战,那次她单手把我掀翻。
算是不打不相识,自那之后,我俩见了面就斗。
后来在一次劫难中,我无意中救了楼轻一干人等,自此便与她结下了过命的交情。
楼轻行得正坐得端,干甚事都一股正气凛然的样子,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虚伪和做作。
她自小就是这样光明磊落,在这一点上我就不如她。
当初我把楼轻单手掀翻,让她丢尽了颜面,她奉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原则努力练武修法,一雪前耻。
可换做是有人把我单手掀翻在地,让我丢尽了颜面,我绝对不会正儿八经地下战帖,转头就找几个喽啰蒙了那人的头猛敲一顿,爽了就跑。
所以楼轻是天界女子中我唯一钦佩的一个。
我和舜苍在一起后,常常约她来莲泽宫比武。秋离便是在这时认识的楼轻。
那日楼轻与我刚刚畅快淋漓地比试了一番,她的穿云枪又进步了不少,而我的孔雀翎又有舜苍指点,亦精进了许多,比试下来终难分伯仲。
秋离还是以往的腔调,就像调戏琅花仙子一样想去调戏楼轻。
比完我和楼轻在翠棠树下饮酒,秋离便出现在这样的时刻。他先嬉笑着同我打招呼,然后不要脸皮地坐在了楼轻的不远处。
我自是知道他的目的,不戳穿他,反倒来了兴致,想看秋离如何在楼轻这里吃瘪。
果不其然,秋离灿灿地笑着从宽广的云袖中摸出来一方帕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探向楼轻的额头,他说:“瞧瞧你这脸上,都快成小花猫了,快擦擦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看见银梨穿云枪被楼轻按在了青石桌面上,硬是砸出了一道凹痕。然后看见楼轻一把捉住秋离的手,将他从座位上拉起来,狠狠地甩到了翠棠树上,震得满树的翠叶簌簌而下。
秋离整个人头朝下磕在了地上,已经不省人事了,场面真是惨不忍睹。
总共不过短短几秒钟,我被这样的反转惊得是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楼轻出手竟然是如此不留情面。
她拿起桌上的穿云枪,睥睨了一眼昏过去的秋离,又对我说:“回头一定要在莲泽宫外挂上‘狗与闲人不得入内’的牌子,真是扫兴。”
我:“”
秋离醒来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他一人倚坐在翠棠树下,暗自神伤了好久。兴许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挫败,整个人都痿了,落魄不已。
我看他如此模样,于心不忍,只能劝道:“楼轻不是寻常女子,你也别太放在心上,那些小仙娥还是挺喜欢你的。”
秋离撇了撇嘴,脸垮得更厉害,哗啦一下幻化成了秋离剑,侧立在翠棠树上,不愿与我过多交谈。
我:“”
这真是一把孤独而伤心的剑啊。
第29章 剑魄(二)()
后来秋离开始四处打听楼轻的喜好,但楼轻这个人因为太厉害了,没有人敢亲近,知道她喜好的人并不多,甚至没有。
秋离没有办法,便求到了我这里来,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我肯告诉他楼轻的一样喜好,他就教我莲子蜜桃羹的做法。
秋离曾有一段时间不知为何对美食起了狂热之心,做出的饭菜连食神都啧啧称叹。
我那时一直想给舜苍做菜,缠了秋离好几次他都不肯教给我。秋离说他只给他的心上人做菜。我被他的矫情恶心了一把,也将此事搁置了下来。
现在他肯教了,我焉有不答应的道理?
我给他说:“楼轻喜欢小老虎。大白一族最近刚衍了一窝虎崽子,回头我抱一只上来送给你。你快快告诉我那个那个莲子蜜桃羹要怎么做。”大白是我的坐骑,一只金睛白额虎。
秋离白白得了一头小灵虎,那个小家伙儿淘气得很,在秋离这里丝毫不得安生,搞得他焦头烂额,常常来我这里叫苦不迭。
诸如“尊上,你瞧瞧它又尿在我的身上了,你说说这该怎么训练啊,如果也尿到阿轻身上,她一定不会喜欢的”。
我答:“它可能只是喜欢你,不愿从你怀里下来。”
诸如“尊上,它今天躲在书案下好久,死活都不肯出来,它是不是生病了”。
我答:“它可能只是来了姨妈,羞于见人。”
诸如“尊上,我今天给他梳毛的时候,掉了好多,好吓人啊,它是不是得了脱毛症”。
我答:“它可能只是觉得毛太多了,有些热。”
诸如“尊上,今天它睡觉的时候呼吸急促,老是拧着眉头吧唧嘴,它是不是被梦魇着了”。
我答:“它可能只是梦见了好吃的东西,却没有吃到。”
诸如“尊上,我今天让它吃了西瓜,这个小东西能不能吃西瓜啊”。
舜苍答:“出去。”
两个字惊得秋离和怀中的小老虎都缩了好几分。
舜苍对我的大白就不怎么喜欢,可能他不喜欢这些毛茸茸的东西,对这头小老虎也没有什么好感。
这几日秋离来一次,他的脸就黑一分。
彼时我正同他下棋,只见舜苍将手中的黑子捏成了粉末,声音沉而冷地说:“如果这个东西再敢踏足本君的视线范围内,本君一定将它捏成灰。”
秋离吓得将怀中的小灵虎抱得紧了紧,赶紧转身跑出了舜苍的视线范围。
就这样,在秋离精心照顾之下,小灵虎一日比一日胖,虎头虎脑,尊得可爱。而后他日日抱着小灵虎在莲泽宫外等候,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楼轻能来。
上天不负秋离的苦劳,那时楼轻刚刚悟出了一套枪法,来莲泽宫找我比试。
秋离翘首以待那么多天,楼轻现身,他第一眼就看见了。
显然小灵虎被他训练得极有心机,楼轻刚刚散去云朵站稳了脚,小灵虎就从秋离怀里跳出来,一头扎向了楼轻的脚下,开始围着楼轻团团转,嗅嗅这里,嗅嗅那里,将毛茸茸的小圆脑袋蹭着楼轻的鞋,卯足了劲儿要引起楼轻的注意。
我至今不明白为何楼轻会对老虎崽子这么偏爱,这小家伙一撒娇,楼轻就将它抱进了怀里,跟对待秋离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秋离见她真的喜欢,高兴地不得了,赶紧凑了过去,说:“喜欢吗?这是我家的小崽子。”
楼轻用一副惊讶的表情看他,“这是你生的?”
秋离:“。。。”
虽然不尽人意,但那次秋离能真正地和楼轻搭上话了。这样的进展让他欣喜不已。
楼轻走后,他举着小灵虎猛亲了好几下,口水都沾湿了它的毛,手劲儿大得差点给它掐晕过去。
自那之后的好几日,小灵虎都没吃下去饭。
而后楼轻来莲泽宫的频率就高了很多。
某日,楼轻在莲泽宫外的翠棠树下闭目休息。彼时的她刚刚下了趟人界收了个妖,带着满衫风雨,抱胸倚在翠棠树上小憩,小灵虎窝在她的怀里,呼噜噜地打鼾。有金粉的光束落在她身旁那杆寒光闪闪的银梨穿云枪。
风起,波翠如涛。
秋离看着此时的楼轻,眉英气发,便是那荡舟在逍清海的神仙亦比不上她半分的潇洒。
秋离为了能跟她说上句话,在莲泽宫外站到腿都酸了。若是寻常男子追求小姑娘,站那么久实在算得上稀疏平常。但秋离不是寻常男子,若是换了旁的仙子,他早就上去调戏了。
找着挨巴掌,秋离谓之“众仙界女子皆是爱慕本仙”。
后来秋离干脆就坐到地上盘着腿等着,这时秋离就开始后悔养这只小灵虎了,看它能窝在楼轻怀里睡得酣甜,但他却只能在一旁看着,连楼轻的手指头都不能碰一下,怨恨和嫉妒纷至沓来,秋离觉得是时候该争宠了。
直到两个时辰后,楼轻终于缓缓转醒。
秋离笑得如万里春红,灿烂如葵,蹭着地就凑了过去,笑说:“阿轻,待到月色回时,你我同去广寒宫的桂树下赏月如何?不带着它,太烦了。”秋离又指了指楼轻怀中的小灵虎。
秋离是个浪漫主义者,他便只是想想风花雪月下两人成双成对执手赏月的情景,便能醉倒其中,不愿醒来。
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秋离陶醉地点了点头,示意楼轻赶紧答应。
小灵虎炸了毛,冲秋离呜叫了几声以示抗议。
楼轻抚摸着小灵虎的头安抚着,转而睥睨了秋离一眼,疑惑道:“为何?要去喂饱那里的蚊子么?”
秋离:“。。。”
秋离和楼轻的相处模式皆如上这般。
后来的后来,我与舜苍相恋的事被人揭露。四海八荒的仙君,有名的没名的全都到莲泽宫宫外请愿,我一时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
舜苍设了结界,对外头的事充耳不闻。还是跟以前一样,每天就知道变着花样地欺负我。那时他开始让我学习一个很难记住的咒语,跟裹脚布一样又烂又臭又长,记不住就得抄华经。
外头一日比一日吵闹,一日比一日喧嚷,但我不在意这些,只要舜苍一日不放手,我也不会离开他半步。
楼轻亦不在乎,还是同往常一样,该来的时候就来。全天界上下只有楼轻一人能在莲泽宫来去自如,所以众仙家就把主意打到了楼轻的身上。
那日众仙将楼轻拦在了莲泽宫外,紫陆星君苦口婆心地说:“还请楼将军规劝帝君,千万不要被那魔族妖女迷了心智。”
“是啊,那魔族的妖女曾经杀了我天界的离华公主,可见此人凶残暴戾,若帝君遭她利用,后果不堪设想啊。”山叶仙君附和道。
“没错!那个魔族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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