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的铁栅突然上升,他也恰好到了窗口,但见人影一闪即没,消失在窗外的黑夜中。
厅中一乱,警锣震耳。
整座村庄黑沉沉,人影游掠不定,不久,一切重归沉寂,白忙了一阵。
蟠天苍龙留在村外的八名同伴,由李天虹派人请入,将所有的客人安顿在客舍中,然后方亲至宅后的香堂召集帮众计议。
蟠天苍龙老谋深算,为了争取李天虹,事先已有周详准备,威逼利诱并施,再以揭发隐私相威胁,不怕李天虹不入彀中,抓住对方的弱点,岂怕对方不就范?
安平藏身在楼顶的飞檐下,直待人声静止,方从容离开,在村旁的树林中露宿一宵,等候明晨的结果。他似乎预感到明晨必定有事,那李天虹城府甚深,不是易受威胁的人,也决不会轻易弃舍偌大家当,跟随贼人们造反,做那毫无希望的亡命流贼。
从听来的对话中,他知道蟠天苍龙仍在找他,他并不在意。对于蓝箭帮的事,他不想过问,只是对李天虹的身份和艺业,心中疑云重重。蓝箭帮默默无闻,李天虹既然说没将蟠天苍龙一样高手放在眼下,艺业必定骇人听闻,岂会是无名小卒?他凭什么能组帮?凭什么号召帮众?显然,蟠天苍龙必定知道李天虹的底细,不然便不会慎重其事地前来做说客。
胡思乱想中,已是三更正,他正想安睡,突听村中犬吠声大起,心中一动,抓起包裹背上,向村中眺望。
他处身的树林在村子的右侧,可看到村前后的情形,天色虽黑,但附近全是凋体,视野尚可及远,可以隐约看到村前后的动静。
村后出现了一长串模糊的黑影,他心中一动,便向人影移动处悄然接近。
那是七个奇形怪状的人,前五人体型奇大,走近方可看出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活人,左肩右胁各带了一个软绵绵的尸体,所以看上去奇形怪状。五个人共带了十具尸体,蹒跚地沿着村后的小径,向小山的南坡走去。
后跟的两个人没带尸体,赫然是帮主李天虹,和蟠天苍龙潘世光。
坡南有一条向西流的小溪。溪旁有一个黑黝黝的大大深坑,众人在坑前站住了。
十具尸体放在坑旁,李天虹转向蟠天苍龙说:“潘兄,这就是兄弟的答覆。本帮共有六十四人,帮主之下,设有三位副帮上,其他弟兄则按甲子排名。这十人中,有一名副帮主,其余九人是兄弟的得力亲信,也就是今晚兄弟所能召集前来的全部弟兄。他们反对本帮主加盟,态度坚决,甚至语出不逊,兄弟不得不断然处置,用鸩毒将他们置之死地,永除后患。
潘兄,你放心了么?”
蟠天苍龙有点毛骨悚然,懔然地说:“帮主的心意,兄弟明白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兄弟认为,帮主是识时务的俊杰。大明皇朝百昏臣乱,生灵涂炭,以致天下汹汹,显然气数已尽。时势造英雄,正是我辈扬眉吐气,打江山夺江稷的机会……”
“哼!在下可不在乎这些,大明皇朝的气数,与在下根本无涉,在下也不希望裂土封茅。”
“那……那……”
“你阁下听了……”
蟠天苍龙本能地急退两步,骇然问:“帮主的意思是……”
“别慌,在下不会计算你的。”李天虹冷冷地说,稍领又道:“在下在名义上加盟,但有交换条件。”
“帮主有何条件?”
“在下不希望随你们打家劫舍,只能令本帮的弟兄,捐助军饷,以及供给有关住后附近城镇的消息,也相助刺杀官兵的将帅,决不出面攻城掠地。你能答应么?”
“一句话,包在潘某身上。”蟠天苍龙拍着胸腔保证。
“再就是,瘦灵宫老匹夫所透露的消息,你必须守秘。假使你透露口风,在下必定杀你。”
蟠天苍龙打一冷战,强笑道:“帮主但请放心,兄弟与瘦灵宫谈论的事,今晚临行时已写妥密封交由一位亲信收藏,交代他如果在下在贵庄有了三长两短,方可拆封观看。兄弟明早返城,烧去书信便了。”
“哼!阁下的话,在下当然明白,光棍眼中不容沙子,你当然另有万全的妥善安排,令在下不敢轻易杀你。”
“帮主……”
“不管你如何安排,总之,你如果口风不紧,休怪在下心狠手辣,大不了重新天涯亡命,但你是逃不掉的。”
“帮主但请放心,兄弟不是糊涂人。”
李天虹用手向深坑一指,阴森森地说:“坑通溪底,尸体沉下,不消十天半月,便会腐烂得只剩一堆白骨,无法辨认。推下去!”
五个人同时动手,噗通的一阵水响,尸身落坑。
这瞬间,李天虹双手齐扬,五把飞刀发如暴雨,五个推尸人只有两人发出厉叫,片刻间先后倒地,有两人直接栽下坑中去了。
李天虹若无其事地将三个仍未断气的人—一踢落坑中,一面阴恻恻地说:“今晚的事,只有你知我知。阁下,你休想打歹毒的主意,万一你口风不紧,在下便说是你下的毒手,本帮的人,便会全力对付你。本帮的人散处天下各地,除非你死了,不然休想逃出在下的掌心。走,你们必须乘夜离开,但不能立即返回城中。西面距此里余,墨潭渡口有地方歇脚。
破晓时分,你们可由东北角的小径,抄小道由城东的盐仓岭入城。这一来,日后你口风不紧,东窗事发,这件血案你便脱不了干连了。”
蟠天苍龙倒抽了一口凉气,一面走一面说:“帮主过虑了,在下不是守不住秘的人。”
在暗处隐身偷看的安平,被李天虹冷酷阴狠的举动,惊出了一身汗,忖道:“这人好恶毒的心肠,为了自己的利益,含笑置手下弟兄于死地,可怕极了,这种人留在世间。真是人间的不幸,天道何存?”
他抄道到村西等候,一面想:“如果我能在途中截杀蟠天苍龙一群人,那么,恶贼留在城中的爪牙,必定会拆开恶贼留下的书信,岂不揭穿了李天虹的秘密?这一来,窝里反闹定了,岂不省一番手脚,为世除害?”
他的算盘打得精,可是,却不知蟠天苍龙根本就没留下什么书信,只是为了保全性命,不得不信口胡说,威胁李夭虹而已。
他跟踪蟠天苍龙一行二十人,在渡口投宿,恶贼们大概心中有数,不敢不遵命原地歇息,更不敢妄自走动,破晓时分,一行人浩浩荡荡绕道东北而行,抄小道直奔盐仓岭。
安平尾随众贼,在半里外跟踪。他发现李天虹也在暗中相送,不敢跟得太近。
盐仓岭也在县城东面两里地,山顶平敞,据说在南唐时代,上面是盐仓。小径必须经过神洞,方可到达盐仓岭。
安平不能迟迟动手,他不希望再经过神洞二峰,怕碰上龙家的人。
龙大爷已带了两位健仆,伴同着辉老祖孙,昨天下午风尘仆仆,以快脚程赶到了吉安府去了。他们后面,皓姑娘祖孙三人乘了山轿,带了琴、棋两侍女,随后赶向府城。书、画两女,则带了大青大黄,由东面的山区南行。所有的人,皆不在吉水县境了。
双星夫妇带了八名男女,还有柳琪师徒,也急急赶向府城,打听安平的消息,暂时放弃追逐妙手飞花的事。
逸凤也先一步走了,行色匆匆。
留在吉水县境的人,大部份是安平的敌人,他们不死心,仍然在四出搜寻安平的踪迹。
距神洞双峰还有五里地,暗中盯梢的李天虹打道回村。
安平向侧绕出,越野急走。
蟠天苍龙一群人脚下甚快,急于离开李天虹的势力范围。这恶贼自命英雄,看了李天虹处置帮中弟兄的残忍举动,居然吓出一身冷汗,心中懔懔。他对同伴提出的疑问一概不作正面答覆,也拒绝解释,只催促众人快走,像是漏网之鱼。
正走门,前面出现一座山坡,小径盘曲上行,附近全是碎石枯草,百十丈外方有凋落的疏林。近被项处,零星散着一些叶已落尽的小树。当地的土著,叫这座小山为碎石山,碎石甚多,山坡虽平坦,却不长树木,连不怕土薄的松树也不易生长。
蟠天苍龙用手抓住剑鞘,领先匆匆急走。
神洞双峰方向,相距不足三里,云梦双姣带着奇丑的山灵和百残老人,蛇神曾瑞断后。
天气太冷,他的三条不需冬眠的毒蛇,已收入了特制的蛇囊,不再盘在脖子和手臂上了。
蟠天苍龙急于赶路,不知大祸将至。快接近被顶,前面的枯树下,突然冉冉升起一个高大雄壮的青年人,远远地向他咧嘴一笑,朗声吟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谁人走此过,留下老命来。哈哈!劫路的遇上强盗……不,小贼遇上了江右水旱绿林的总提调,简直是小鬼遇上阎王,不啻自寻死路。咦!今天这趟买卖,必定亏老本。”
蟠天苍龙大吃一惊,脸色大变,骇然叫:“神龙夏安平!”
安平举步向下走,笑道:“总提调,才来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夏某对阁下思念得紧。”
二十名贼人先是大乱。最后发现安平只有一个人,胆气一壮,齐声叫骂起来:“宰了他,这家伙可恶!”
“他只有一个人,咱们煮了这王八蛋。”
“杀……”
叫打叫杀的声音大得吓人,却没有一个人敢逞英雄首先冲上。众贼左右一分,纷纷撤兵刃戒备。
蟠天苍龙也看出自己人多势众,掌握了优势,但地方太过宽敞,困不住人,不无顾忌。
可是,目下的形势不许他退缩,二十名一流高手,难道还害怕和一个江湖小辈动手不成?怎能畏首畏尾退避不前?他拔出长剑,向山海夜叉低声道:”冯兄,咱们联手。”
山海夜叉确是有点心中发毛,懔然地说:“他的寒影剑利害,我这根乌金盘龙杖不敢硬碰。”
“咱们定下神,小心些就是,先一拥而上,咱们联手找机会行雷霆一击,必定可以成功。”
百劫魔僧还未和安平交过手,仍能沉得住气,高举着他的金禅杖,大吼道:“这家伙一日不死,咱们一日不得安枕,上啊!用乱刀分他的尸,喝他的血!”
贼人们呐喊一声,排山倒海似的冲上。
安平哈哈狂笑,向右绕走,剑仍在鞘中,脚下如行云流水,从北面绕至西端,贼人的阵势不战自乱。
他从容在人丛外游走,进退时快时慢。绕至东南角,贼人们已散布在十余丈的山坡上,彼此互不兼顾,又不敢奋勇追逐,呐喊声逐渐消沉,气焰斯竭。
安平脚下逐渐加快,游走如飞,圈子愈拉愈大,口中不时发出毫无忌惮的狂笑。
蟠天苍龙额上开始冒汗,大叫道:“朋友们,千万不可被他诱散咱们的阵脚,列阵,不可乱走,咱们和他硬拼,等他上。”
贼人应声聚合,以蟠天苍龙为中心,左右分列,严阵以待,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
安平停止游走,大笑道:“哈哈!不再逗你们,论闪避游走的轻功,你们没有任何人可以将夏某截住,你们不该不由量力的。准备了,咱们该放手一拼啦!”
声落,他双手下垂,脸色一沉,举步迫进。
左翼的贼人以百劫魔僧为首,缓缓抄出。
右翼的贼人,也徐徐绕近。
安平神色肃穆,一步步迫近。
蟠天苍龙激伶伶打一冷战,钢牙一锉,突然大吼一声,挺剑扑上,招出“骇浪惊涛”拼命了。
山海夜叉不敢怠慢,一声怒啸,抢步冲出举杖便扫,“枯树盘根”,抢攻下盘,从旁夹击。
青影一闪,安平不进反退,但见人影刚动,如同电光石火,又重新出现在右侧两丈之遥,迎住了从右面包抄而来的贼人。
“哈哈哈哈!”长笑震天,但见光华乍现即隐,他连人带剑从两名贼人中间冲过,在喊人们的身后丈余处倏然转身,寒影剑斜指,脚下是丁字桩,徐徐向后移。
“啊……”惨号声凄厉刺耳,两名贼人的胸腹交界处,血如泉涌,踉跄向前冲,冲出丈外,凄厉狂叫着砰然仆倒,一面滚动一面叫:“救命……救……我……”
安平改向左移,一面轻叱道:“快派人救他们,迟了将流血过多而死。还不及早救人么?夏某手下留情,只除元凶,剑废助恶之贼。”
声落,后退的身躯重新急进,扑向左面,霎时光华飞旋,剑啸声如同天际隐隐传来的殷雷,人影连闪,猛扑左面冲来的四名贼人。
四名贼人心胆俱寒,齐声大吼,左右一分,三支剑一把刀同时挥出,采取后退招术,护身自保,斗志全消,处于挨打的境地,不敢回手反击。
身后,百劫魔僧怒吼如雷,急速奔到,金禅杖凶猛地捣向安平的后心。
山海夜叉也从安平的右侧扑到,乌金盘龙杖一记“横扫千军”,行雷霆一击,扫向安平的腰胁。
可惜,安平已经冲出,乌金盘龙杖以寸余之差,掠过安平的胁下,一招落空。
金禅杖也没够上,相差三寸,杖头仍然向前跟进,和尚的冲势甚猛,紧迫不舍,余势仍然凶猛无比。
安平的冲势更快,根本不理会背后追击的金禅杖,光华飞旋之下,“铮铮”两声轻鸣,左右两枝近身的长剑急荡而开,另外一剑一刀的锋尖,距体尚差三四寸,他不予置理,光华旋出,冲前八尺使向左一闪,寒影剑回拂,风雷骤发,清叱震耳。“接剑!”
“哎唷……”先前闪避出招护身的四大汉中,有两人狂叫着奔逃,一个右胳血如泉涌,一个右上臂刺穿,剑贴骨擦过,痛得凄厉地大叫而退。
同一瞬间,另两名大汉的一剑一刀,把跟踪安平追袭的百劫的百劫魔僧挡住了。百劫魔僧身躯庞大,使用金禅杖时,双手必须张开,没有安平灵活,不易从刀剑中冲过,冲势又太急,想止势委实困难,躲避也不易,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将刀剑崩开。
“叮当!”暴响与安平的叱喝同起,金禅杖崩开了刀剑。
百劫魔僧像狂风般冲过,恰好冲向安平闪身的方位。
安平的剑,已光临和尚的左胁。
百劫魔僧心中一冷,大喝一声向右便倒,“碎”一声右肩着地,急向前滚。这瞬间,他感到左胯骨一凉。
安平在和尚临危侧倒避招的瞬间,剑尖下沉,在和尚的胯骨上划了一剑,裂了一条三寸长的口子,鲜血染透了僧袍。
他不再追袭,向侧绕走,轻拂着寒影剑,剑鸣像虎啸龙吟。虎目中神光以电,注视着杂乱的贼人,阴森森地说:“谁不要命的话不妨上前送死。人多没有用,此地尽可施展,人多反而碍手碍脚,只有白送死。在下不想多伤人,以免有伤天和。饶你们一死,其他的人赶快离此自寻生路?蟠天苍龙和山海夜叉,你两人必须留下,你们造孽一生,满手血腥,再让你们活在世间,不知还要往死多少无辜,你两人逃不掉的。”
四名穿箭衣的大汉,首先有两个开溜。
接着是先前受伤的两个人,狼狈而遁。
蟠天苍龙眼见大势已去,钢牙一挫,大喝道:“冯兄,咱们拼了。”
山海夜叉往他身侧靠,沉声道:“人少反而易于施展,咱们两人联手,不见得怕他,咱们等他来。”
第五名贼人逃走了,第六名也接着飞逃。
蟠天苍龙向脸色苍白的百劫魔僧招手叫:“正一大师,如能再战,何不三人结三才阵毙了这小辈?”
安平欺近两名迟疑不决的贼人,寒影剑徐引,向两人冷笑一声,踏进一步。
两贼情不自禁打一冷战,倒抽了一口凉气,悚然后退,眼中升起恐怖的光芒,突然扭头惊叫一声,拔腿便跑,快如狂风。一口气奔上坡顶,亡命而逃。
坡顶上,一群男女突然出现。
“云梦双姣!”一名恶贼兴奋地叫。
“你是谁?”走在前面的山灵喝问。
“神龙夏安平。”贼人语无伦次答非所问地叫。
“混蛋!”百残老人勃然大吼,一掌拍出。
贼人相当机警,老残废的回旋摧心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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