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小弟倒不想和他们计较。”
“你不计较,他们可放你不过。”碧眼行者忧心忡忡地说。
“谈兄之意……”
“兄弟今晨前往周瑜庙,找金庙祝,回绝了向南丐叫阵的事,好好申斥了他一顿,指责他不该陷人于不义。兄弟刚想离开,庙中却来了大批江湖人,其中就有五湖浪子,和游龙剑客的好友一指禅显安和尚。兄弟心中一动,要刺探这些人的阴谋。幸而兄弟早已化了装,他们不认识我,以为我也是庙祝。我发现他们派人前来镇中活动,要查明你的身份。等待期间,听他们说,三厂的高手已经齐集玉笥山,说要一网打尽什么银汉双星一群男女。银汉双星带了大批金珠,五湖浪子一群人,表面上说是前往观战。据我猜测,他们可能也对银汉双星的珠宝眼红哩!不久前,派出的人陆续返回,将老弟的相貌如此这般一说,五湖浪子一口咬定你就是夏安平,唆使显安助他一臂之力,将老弟你置于死地,决定今晚前来找你呢。”
安平吃了一惊,变色道:“好,小弟倒要先去找他。”
“不可,老弟。”碧眼行者急急相阻。
“谈兄,有何不可?”
“他们人多势众,显安秃驴的天禅指绝学可怕极了,六尺外的指风打穴,发无不中,防不胜防,加上十余名好汉,岂可冒险?”
“那……”
“老弟须早作打算哪!”
安平沉吟半刻,神色冷然地说:“谈兄,小弟有一不情之请,尚请俯允。”
碧眼行者拍拍胸膛,正色道:“老弟,你我一见如故,俗语说:士为知已死,水里火里,但请交待一声。”
“丁二虎已死,丁大郎尚有一天可活,小弟想劳驾谈兄暂在镇中善后。小弟不能再在周家逗留,以免累及周家,打算立即启程离开。”
“你……你打算……”
“小弟打算将他们引开,到玉笥山途中和他们一决。”
“玉笥山暴雨将临,由小道南下走吉安道,岂不是更安全?”
“不,小弟要到玉笥山办事,顺道嘛。”
其实,他仍然念着牛郎星,虽然他并不知道牛郎星的为人,但牛郎星在九江救出两位大哥与解围之德,不能或忘,听说牛郎星有难,他岂能袖手旁观?而且牵涉到“双星”,显然另一星必是女的,极可能是佩花绣巾的女人,也许那次在潼关所遇上的众女中,有另一星在内,她们必定知道柳姑娘的下落。如果双星全军尽没,日后向何人打听柳姑娘的消息呢?
他是个受恩不忘的人,决定跑一趟玉笥山。
碧眼行者再三劝他由小道南下吉安。他拒绝了,交代了一切之后,立即将小太岁找来,沉重地说:“必须记住,就在峡江镇安身立命。我留给你黄金二百两,五百两白银,足以让你大展鸿图了。我已和二婶谈过,秋玉姑娘与你极为投缘,她答应将秋玉许配给你,希望我有机会能喝你一杯喜酒。小弟,如果你不争气令我失望,你就对不起我。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听说安平要走,周家的人有一阵子好乱,安平不能将实情告诉他们,硬着头皮编了一串必须离开的假理由,拾掇上路。
他公然离开,不但令心中大快的镇民大吃一惊,也令在周瑜庙的五湖浪子措手不及。等他们得到消息,安平已远出十里外了。
这里且先表玉笥山。
玉笥山在镇东南四十余里,习称群玉峰。山并不高,在江南地境来说,还轮不到它吹牛。但它的传说却令它荣登江西玄门三圣地之一,与龙虎山与麻姑山并称玄门三大圣地。汉武帝在元封五年南巡至此,在此受上清宝篆,发现一具玉箱,其形如笥,因此改名玉笥山。
它有三十二峰,二十四坛,十二台,六洞,十一亭,七源,二坞,四谷,三十六涧,池潭石宅坡岭不胜其数,道书上称它为三十六洞天。承天宫碑记上说:“天下称名山,在大江之西者有三,曰匡庐、曰阁皂、曰玉笥。而玉笥尤为天下绝境。”这当然有点近吹牛,但确也风景绝佳,值得一游。
山上最负盛誉的道观,就是承天宫,建于唐代,宋朝始改今名。宫占地甚广,楼阁连云,宫前的拜天坛,可容数百道侣参拜。宫主十分富裕,山西山北一带有上千亩香火田。但目前两百余名道侣都是些好吃懒做的家伙,他们自己并不耕种,召来不少佃户代耕,凭信徒们所献香火,便足够道侣们快活了。
目下的主持法师道号凌虚,施主们皆尊称他为真人。据说,他道力通玄,能驱神役鬼,呼风唤雨,可带领施主们游天宫入地府,法术极为高明。其实,他却是白莲会的余党,明里结交官府仕绅,暗中招引亡命,控制愚夫愚妇,潜势力甚大,宫中秘室有许多见不得天日的事,平时戒备森严,赫然成为江西腹地之霸。
他手下力八名谪传门徒,全是些外表木纳但暗中却无恶不作,无法无天的凶枭。八弟子的排名以“元”字为辈序,依次是“洪钧一气,真道水传”他们的俗家姓名,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据说,有人曾发现老七元永,原是湖广的洞庭水寇五爪蛟高永隆云云。
八名弟子中,经常有四名外出,广修功德,四境云游,其实却是在外连络白莲会众,筹集活动经费。
几天来,承天宫成了禁地,朝廷从京师派来了大员,闲杂人等必须一律回避。八弟子破例地全部到齐,宫中高手云集。
银汉双星志在雄霸天下,做江湖霸主,多年暗中筹划准备,一旦在江湖扬名立万,便全力以赴,声势汹汹。他在天下各处设有不少秘窟,安排心腹潜入,并筹集大批金银珠宝以备后用。
江西地境的秘窟,便设在玉笥山,在山东北平山坳的土财主湛天虹的家中,湛天虹年约四十余,据说是从樟树镇港家迁来的。樟树镇湛家是当地的大族,本支在新淦,晋代名臣陶侃的母亲湛氏,便是出自该族。
湛天虹迁来平山坳,是十余年前的事,迁来的原因不明,反正他是开辟平山坳田地的第一人,是当地的土财主,也是承天宫的慷慨施主。从平山坳到承天宫,中间隔了两座峰头,相距约在十里左右。平山坳的四周,全是连绵的山岭。古林遮天蔽日,仅山坳的小河两侧,开辟了四百余亩水田。
湛家的宅院在山坡下,面南背北,前瞰河两岸的田野,左右后三方全是栽满桃梅李杏的庞大树林,背后也是山岭,有一条小径可以到达倚天坛,沿小河西行,有小径直达十里外的官道。相距最近的民家也在三里外,可说是世外桃园。但如果作为秘窟,便不够理想了,如有生人在附近出没,极易启人疑窦。总之,银汉双星在这儿建立私窟,确本不智,幸而湛家驻守的好汉中,有几个出类技萃的人物,而且宅后的山岭建有秘道,即使动员众多的高手攻入宅中,也无法发现宅中的人撤走方向。
凌虚真人可算得上在阴沟里翻了船,秘窟建在承天宫附近已有三年之久,他居然一无所知,三年来他忽略了卧榻之旁有人酣睡,不可原谅。
还是三厂的人高明,在九江派人盯上了押走金银的牛郎星手下,发现了玉笥山的秘密。
凌虚真人是道官,理应接待京师派来的大员,当他知道详情后,勃然大怒,一山不容二虎,他不能忍受此事,认为是奇耻大辱,本待立即前在兴师问罪,却被三厂的人所阻,要他暂且忍耐,等高手到齐后,再前往一网打尽银汉双星的人。
湛家已被监视,所谓“迟则生变,兵贵神速”,三厂的人未能及时把握机会,这一来,消息外泄后,牛郎星也在一怒之下,星夜赶来,召集手下准备一举立除三厂的爪牙。
风而欲来,双方皆积极准备,恶斗将起。
安平志在将五湖浪子一群人引走,远离峡江十里地,便藏身草丛中等候,假使不见有人追来,他打算晚间再往丁家一行,监视丁大郎的动静。
果然所料不差,五湖浪子一行十八众,快逾奔马急追而来。
他等众人去远,立即改头换脸,一身窄油劲装,外着披风,丢弃了包袱中的杂物,远远的盯上了前面的一群人。
小道在玉笥山的西麓与官道配合,地名斗光里,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村镇,也是新途吉水的中途站,前来北往的旅客在此打尖,来游山的骚人墨客,也都在这儿投宿,养足精神以便明日入山,因为此地距承天宫还有七八里左右,无法赶到宫中投宿。
这几天,斗光里成了双方接触的前哨,双方的眼线皆在此地出没,探听对方的动静,其实,两方的主要人物皆不在此地,银汉双星的人,直接从秘径到达湛家,三厂请来的人,则迳赴承天宫报到,想赶火打劫的人,则在这儿等候机会。
斗光里突然热闹起来了,比平日增多了一倍以上的旅客。人仍在陆续增加中,三间客栈已有人满之患,后来的人只好借往民宅,龙蛇混杂,狂风雨将临。
双方互不相让,积极准备决一死战,三厂的人在九江失窃了大批金银。这些金银皆是从外地搜刮而来的赃款。因此不惊动地方官,也就不敢公开调动兵马进剿,也没有兵马可调,鄱阳及武功山与赣南各地,匪盗们正在与官兵捉迷藏,把江西境内的大军全吸引住,临江、袁州、吉安三府,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心惶惶,匪势甚炽,官兵疲于奔命,穷于应付。
所以无兵可用。
再说三厂的人有自知之明,动用官兵反而会掠走正主儿,惟有出动江湖好汉,方不至于误事。
牛郎星已看出对方的阴谋,将计就计想趁机树立江湖威望,夷然无惧的迎接即将到来的大好机会。
五湖浪子一群人,在申牌末酉牌初赶到斗光里,失去了安平的踪迹,他们来得虽晚,但已有先到的人提前两天到达,包下了镇中心的如云客栈,所以住处不成问题。
安平后到,只消一看镇中的光景,便知双方的决斗已不是秘密,前来参与盛会的人太多了,镇中决无容身之地。
罡风凛冽。室外已不宜露宿,不但霜露难抗,而且寒风砭骨,必须寻地方歇息,方可解决食住的困难。
农舍距镇约里余,地势比市镇略高,一眼便可看到,当下不假思索的沿樵径向农舍走去。
初冬昼短在长,酉牌初天色已是黄昏将临,天宇晦暗,冷风侵骨,他大踏步到了农舍前面的空坪,向匆匆进出的一名村汉抱拳施礼,含笑道:“老表请了,小可是赶路的人,镇中客栈已住满了旅客,因此前来打扰老表一宵,尚请方便一二。食宿之费小可将加倍奉上。”
村汉尚未回话,门口出现了两名劲装大汉,其中一名生得暴眼凸民,满脸横肉,双手叉腰大声说:“你小子投宿也不带眼睛,自找麻烦,这儿已住了十几个人,你还想挤一脚,要是不怕脏,牛栏还空着。”
安平淡淡一笑,说:“老兄,是否留客,自有尽主人裁夺。你阁下不但反客为主。而且说话不客气,何必呢?出门人谁带着家?借住并不是奇事,更没犯国法天理人情,是不?”
大汉勃然大怒,三脚两步抢到,怒吼道:“你他妈的胆大包天,在这儿教训大爷么?”
安平退了两步,不在乎地笑笑,说:“老兄,不必出口伤人,在下并无意教训阁下,算啦!你厉害,在下怕你,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在下另找宿处就是。”
“你小子早该滚啦,要再罗嗦,太爷不打掉你满口狗牙才怪。”大汉狂妄地说。
安平举步便走,一面信口说:“倒霉,碰上你这种强横的货色。”
大汉耳力甚强,听了个字字入耳,沉喝道:“站住,小子你骂谁?”
安平扭转头,冷冷地说:“老兄,你出口伤人,在下并未计较,你居然反咬一口,说在下骂你,简直岂有此理。”
大汉得理不让人,以为安平年轻好欺,赶上吼道:“你小子好一张臭嘴,太爷爷你封上。”声落,伸手便抓。
安平不想和这种蠢才计较,跃退八尺,扭头便走。
常言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委实半点不假,大汉以为安平胆子小,定是初出道的小毛头。岂肯放过扬眉吐气的机会?一跃而上,一脚向安平的臀部踢去。
安平火起,猛地扭身、回头,捞住了踢来的脚跟,向上一扭,喝声“翻!”
“哎……”大汉惊叫,仰面便倒,身随脚转翻身向下仆,这瞬间他仍不死心,另一条腿凶猛地踹出自救。
安平顺手将人抛出,大汉一踹落空,脚向上抛,大翻身背部著地,“砰”一声像是倒了一座山。
安平不走了,招手叫:“老兄,不算,起来,给你见识见识。”
另一名大汉吃了一惊,飞步抢到叫:“好小子,你敢在咱们丰城双面虎面前逞英雄?宰了你。”
声落人到,火杂杂的双腿连环飞踢,好一记凶猛迅疾的“蝴蝶双飞”,脚上工夫不弱。
安平退后一步,让过第一腿,再上身后仰,大汉的第二腿一寸之差,从胸口向上踢过,一招落空,他右手出逾电闪,抵住大汉的脚后跟,向上一振。
大汉惊叫一声,头下脚上向下栽,“卟”一声脑袋着地,后空翻跌了个手脚朝天。
安平跃至第一名大汉身前,大汉刚狼狈地站起。
“卟卟卟!”安平一连攻出四拳,拳着肉,两中双颊两中胸腹,最后一拳用了三成劲。
“哎哎……哎唷……”大汉狂叫,口中出血,退飞丈外,“砰”一声跌了个仰面朝天,站不起来了。
安平人似狂风,抢在刚起的第二名大汉身后,一把扣住大汉的肩头,另一手抓住大汉的后腰带,将人高举过顶,向第一名大汉掷去,人掷出,他撤腿便跑,并不是他害怕,而是不愿意和这种人计较。
农舍中,抢出七八名闻声而出的大汉,七手八脚扶起了丰城双虎,已无法追逐安平了。
经此一闹,安平不愿再在镇附近找宿处,便沿入山小径向东南行,绕过一座山脚,天色已经快黑了。
远远地,他看到左面山腰的一座丛林中,一栋孤伶伶的农舍出现在暮色下。
他所站处,是入山的小径,右后方不远,是至承天宫的大道,左后方两里地是斗光里,地势虽高,但僻静而林木丛生,视界被山坡下的林木所阻,看不见镇上的灯火,也看不见里外的景物,除了林木,便是枯草苍苍的荒野。
似乎没有通向农舍的小径,他略一打量,便穿越生长着及腰枯草的草坪,绕过一座凋林,在暮色苍茫中,向山腰中座落在凋林旁的农舍走去。
“按理,农舍中该有炊烟,为何这家农舍既无烟又无火,怪事!难道说那儿没有人住不成?”他一面分枝拨草而行,一面暗忖。
夜风萧萧,罡风刮过凋林,落叶飞舞,树枝呼啸,声如万马奔腾,他脚下一紧,踏入农舍前的广场,不由自主地站住了,心说:“咦!真像是没有人住的废屋呢。”
虽有三栋破屋,其实只有一家,正屋带两厢,外面围着竹篱防兽入侵,篱门歪倒在一侧,正屋的紫扉半掩,被风吹得不住开合,吱嘎嘎怪响,屋顶以茅草建造,已腐烂得开了三两处天窗,檐如犬牙,显然许久没有人在内居住了,再过些时日,不垮才怪,站在篱门外,忖道:“唔!还可聊避风雨,总比露宿好些,住一宵再说。”
他伸手挪开半倒的篱门,“唰”一声草响,野草及腰的院子中有物窜走,像是狐狸。
他拨草而入,进入半朽了的大门,取火摺子觅亮,毫无所惧地进入厅中,信手掩上破木门。
在火摺子微弱的光芒映照之下,他蓦地怔住了,按房舍的外表看来,屋中必定破败不堪,久无人住,而且厅内侧的神案下方,摆了一张不属于农家的书案。案后有一张蒲团,案上有一只三足白石古鼎,一张素笺用一支戒尺镇住,显然有人在这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