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湖浪子不敢出来,站在瘦灵官身后叫道:“你这厮是个淫贼,身为侠义道门人,理该为世除害。”
“你如何证明夏某是淫贼?”安平冷冷地问。
“在庐山竹楼,你奸杀两个女人。”五湖浪子不假思索地大叫。
安平扭头向织女星示意叫道:“牛大嫂,告诉他竹楼中杀两侍女的凶手是谁,再请悻逃大难的韩含英与这罪魁对证。”
织女星身后的八侍女中,就有韩含英在内。她急掠而出,柳眉倒竖,右眼圆睁,将那天的经过—一说了,最后切齿叫:“妙手飞花本就是为江湖所不齿的淫贼,你和他称兄弟,居然还敢自称侠义门人,世间最无耻的畜生,也比你姓杜的高贵得多,你这披着人皮的畜生,你还配做人么?”
千手神猿倏然转身,眼中凶光暴射,死瞪着五湖浪子,一字一吐地问:“杜贤侄这女人的话你听清了?”
“小侄听清了。”五湖浪子硬着头皮答。
“是真的?”
“她们串通了的……”
“串通?织女星的侍女被奸杀。双星怎会成为夏安平的好友?夏安平会到我万松庄来讨人?”
“小侄的话并无虚假,那天根本就没有这个女人在场。”
安平重重地哼了上声,怒叫道:“万庄主,这畜生既然不承认,在下立即派人将三厂的人请来。和这畜生对证。”
千手神猿不是笨蛋,察言观色便知谁是谁非了,岂敢招来三厂的人对证?三厂的人正准备攻入万松庄哩!他仰天吸入一口气,转身道:“不必了,万某已知道谁是谁非了。”
庄门口人影倏现,蟠龙堡的人终于返庄了。
来人总数不下五十人之多。大部份是狄如柏请来的朋友,其余的是蟠龙堡的精锐。
走在前面的是蟠龙堡老堡主,青云居士狄如柏,年约五十余,剑眉虎目,留着三络长髯,脸如满月,肤色红润,看上去像是四十岁的壮年人,人才一表,相貌堂堂,穿紫劲装,外罩玄狐袄。梳道士髻,头发丝毫未现灰白,佩剑,挂囊,雄壮如狮,威风凛凛。游龙剑客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左侧,有四个白发如银的老者,梳道髻,穿一袭很像道袍的宽大夹袍,大袖飘飘,点着寿星杖。高瘦的身材,衬上瘦骨嶙岣的脸部,大有仙风道骨的味道。四人脸貌相似,身材相等年岁相若,像兄弟。其实,老年人脸貌,如果穿章打扮相同,大多相貌相差不远,不一定是兄弟。
这四个人,江湖朋友对他们的名号并不陌生,但见过他们庐山真面目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尤其是年轻的一代,更不知他们是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名宿雪峰山四灵。他们的姓和名绰号是五爪龙虞仁、火凤夏义、铁背龟房礼、祥麟柯信。四个都是湘南人,隐居在雪山,出身门派无人得悉,却是白道英雄中的侠义人物,在江湖行道二十年便隐入雪峰修仙学道,不再在江湖游荡了。青云居士能将他们请来,显然神通广大。
五十名高手中,有游龙剑客的师父流虹剑豪温统,和温统的师兄黄石大师。师兄弟俩都是秘密采花的淫贼,目前他们的恶迹并未被江湖人揭发。黄石大师看安平这一面没有辉老在内,胆气一壮。在黄仙寺瓦面,他被辉老莫名其妙地打落屋下,可说是望影心惊,辉老不在,他胆子就大啦!
蟠龙堡的人,与千手神猿会合了。安平目力超人,突然虎目放光,抢出两步正待张口大叫,却又止住了,喜悦地退回原地,扭头向观艺台上的皓姑娘看去,皓姑娘神色雍容,安坐不动,正不住地向人群打量。
右厅的窗户内,突然传出一声娇呼,随即沉寂。
竹箫老人突然老泪纵横,颊肉抽动。
紫髯翁和爱子欧阳春激动地抢出,却被竹箫老人拉住了。
这一切,完全落在安平眼中,他呼出一口长气,遥向皓姑娘喃喃低语道:“她不认识了,十六年啦!十六年,多漫长的岁月哪!”
双方列阵。四灵的老大五爪龙“咦”了一声,用杖向紫髯翁和破扇竹箫遥指,用洪钟似的嗓音叫:“咦!怎么?果然是你们?”
破扇翁哈哈大笑,说:“五爪龙,二十年不见,你倒认得我们,难得难得。你以为咱们是谁?是假冒的破扇竹箫不成?”
“你们这……这不是窝里反么?侠义道相残,成何体统?是你们招引三厂鹰犬和绿林大盗前来生事的?”五爪龙微愠地叫。
“别慌别慌,且听听我老不死将前因后果……”
青云居士心虚,大吼道:“官兵将至,绿林狠贼亦将光临,迟延不得。四位老前辈,请不必和他们浪费唇舌了。杰哥,下令进攻。”不等他冲出,千手神猿万杰大喝道:“且慢!我的好妹夫,你看清咱们亲友的处境了么?”
“生死存亡在即,自身尚且难保,亲友何足道哉?杀!”
千手神猿勃然大怒,拔剑吼道:“狄如柏:你竟然是这种人,万某瞎了眼,你给我乖乖地安静些。”
青云居士一惊,讶然问:“咦!杰哥,你怎么啦?”
“怎么啦?哼!你不要残废的发妻,我却要可怜的四妹,今天的事,由我这个主人处理,不许妄动。”
安平冷笑一声,接口问:“请教万庄主如何处理法?最好请游龙剑客和五湖浪子出来还我公道。”
“万某敢作敢当,希望你我能面对面解决。”千手神猿说。
“那么,先还夏某的人质,再面对面解决。”
“人质……”
“万庄主,在下是认真的,要不要先看看令师弟的人头落地?如果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等着瞧好了。”
“人质不在我手……”
“那么叫瘦灵官出来答话。”
“万某是主人……”
“行刑官,行刑!”安平大喝。
“且慢!”五爪龙大喝,又问:“是怎么回事?”
安平不认识四灵,不知不惧,他朗声说:“双方都扣有人质,万庄主坚拒交换,在下只好处置人质了。”
“老夫不许你胡来。”
“你要阻小可么?”
“正是此意。”
“好吧,你来阻阻看。”安平心中有气。态度自然不友好。
五爪龙大吼一声,一纵四丈抡杖飞扑而上。
竹萧老人正待抢出,却被紫髯翁含笑挽住了。
安子冷然矗立,挥手示意双魔后退,直待五爪龙扑近,方拔剑出招。
五爪龙盛怒之下,一面扑上一面怒吼:“小子无礼……”
礼字未落,杖已扫到,直取安平双足,风雷乍起,他小看了安平,毫无顾忌地出招攻上。
安平不退反进,抢出拔剑、出招、缩腿撞人、左手拔匕点出,一气呵成,快逾电光石火。寒影剑一挥之下,寿星杖立折。
五爪龙吃了一惊,抽手便待劈出。一时大意轻敌,一世英名尽付东流。
不等他出掌,光华四射的屠龙断犀匕,已点在他的胸腹之间,安平的身形倏止,冷叱震耳:“屠龙断犀匕可屠龙断犀,老伯最好安静些。”
五爪龙急得老脸通红,倒抽一口凉气。
蓦地,右面的松林中,出现了两个灰袍老者,相距太远,看不清面貌,叫声到先一步传到:“夏安平,不可对敝友无礼。老夫商山二圣。”
安平飞退八尺,行礼道:“对不起,请恕晚辈无状。”
五爪龙长叹一声,沮丧地说:“罢了!老夫是自取其辱。你叫夏安平?”
“晚辈夏安平,前庐州府敬业钱庄的三东主。晚辈是生意人,被这些侠义门人迫害,从山西追杀至江西,生死须臾,有冤无处投诉,老前辈请在旁细听,晚辈将前因后果—一详述。假使老前辈能主持公道,晚辈感激不尽。”
商山二圣走近,安平趋前行礼请安,请两位老人家先与雪峰四灵寒喧。
万松庄的人开始不安了。大名鼎鼎的五爪龙,被安平出其不意所制,尽够吓得住胆小朋友的胆子了。
安平不管对方的骚动,将从山西道直至目前的事朗朗道来。
雪峰四灵狠狠地盯了青云居士一眼,冷冷地说:“狄如柏,夏小哥的话,以乎与你所说的完全不同呢。如果不是夏小哥请求内行厂的鹰犬和绿林巨寇放手,万松庄今天恐怕不是这种局面了,对么?”
“老前辈,事实是官兵即将到来。绿林巨寇也将到达。姓夏的显然与三厂的人暗地勾结……”青云居士仍在强辩。
安平示意神笔客将千手魔君带出,朗声说:“这位千手魔君凌如飞,是万松庄主的师弟,是西厂的第一位挡头。游龙剑客在玉笥山火焚群雄,激怒了三厂,内行厂召来兵攻打蟠龙堡,若不是千手魔君及时通风报信,蟠龙堡能逃出多少人?阁下名令智昏,不思图报,反而无视于千手魔君的死活,挑唆万庄主下令进击,于心何忍?你说夏某与三厂勾结可以问问千手魔君,赣州道上死了多少两厂的人。他千手魔君是唯一的生还者,叫他说好了。”
他替魔君解了绑,向前一推。
千手魔君软弱地向前走,向千手神猿痛苦地说:“师兄,你……你是天下间最……最愚蠢的人。叫……叫那位姓……姓狄的滚……滚到天涯海角,不然你……你会死……死在他的手中的。”
青云居士脸色大变。向后退。
五爪龙大喝一声,怒叫道:“站住!狄如柏。老夫念在令师长眉佛的交情,被你的血口喷人谎言所惑,几乎身败名裂。你这厮陷长辈于不义,罪该万死。派人去请你的师父来,看那老和尚会不会用门规处治你这畜生!”
“家……家师现在岳州府静安寺入关,让晚辈前往请来,请宽限六日,沿请恩准。”青云居士哭丧着脸说。
厅门口,辉老一家老少开始抢出。
人群开始骚动,三庄请来的朋友开始溜到一旁,他们不齿三位庄主的为人,已有一半人离开了原地,袖手作壁上观。
“好,把你的家人留下,你去请,六日后此地见。”五爪龙怒声叫。
竹箫老人举步走出,但已有人占了先。青云居士身后转出一个村夫打扮,留了三络短须的中年人,看衣着,显得老气横秋。看脸容,却是慈眉善目,天圆地方的中年长者,腰带上悬了一把长剑,徐徐举步走出叫:“狄庄主,你想不顾家小,独自逃至海角天涯藏身么?不可能了!”
青云居士吃了一惊,讶然叫:“叹!华回春兄,你怎么胡言乱语?”
华回春淡淡一笑,和蔼地说:“狄庄主,长眉佛云深大师,已于八年前西返灵山,涅盘在岳州府巴陵县东的圆通寺,断气前片刻,少林的高僧昙慧长老恰在其时到达圆通寺挂单,认出云深大师,正准备央求主持大师依礼超度,尸体却神秘的失了踪,原来是你阁下将尸体丢入寺中的圣井罗汉井。”
“胡说!你……”狄如柏变色厉叫。
华回春淡淡一笑,依然从容和蔼地说:“你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你盗尸灭迹之际,宝刹婆罗树下正有一个沙弥远远地注视着一切,他认得你是蟠龙堡的堡主,害怕得不敢声张。直至昙慧大师走后,方禀知主持宏法,捞出尸体偷埋在寺后了事。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欺师灭祖的人必定会受到报应的。”
“你……你胡说八道。呸!你一个江湖小混混前来投靠狄某,狄某好意收留你在身边以客礼相待,你却忘息负义含血喷人,你是何居心?”青云居士怒吼,暴跳如雷。
“庄主稍安毋躁,我当然不是江湖小混混,我也不是落魄投靠的人,当然也不姓华,也不叫回春。”
“你……你是谁?你……”
“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十年前,不!十一年前,在下潜入贵庄,潜入望月楼,要和阁下一叙,因为那时在下已花了五年岁月,打听江湖上有关坏人名节的一重公案,已经证实事出有因。查有实据,完全是出于阁下恶毒无比的心地所造成的风波。可是,那晚没碰上你……”
“你到底是谁?”青云居士厉声抢问。
“别急,等会儿你就知道了,那是十一年前的六月初一,在下记得十分清楚。因为那天小徒返村与亲友聚会的第十天,小徒返村为期半月,我必须在五天之内赶回,迢迢万里,必须赶快办事,五日之期恐难赶回,因此,日子记得十分清楚。那天你不在家,却碰上了令师,令师倒很讲理,由在下带令师参观阁下的望月楼,楼上的秘柜中,藏了无数闺阁女儿的衣物金饰,一人一盒,标以姓名身份,共有九十二盒之多,这是你用来向知交好友炫耀的信物,却不知坏了多少女人的名节。其中有十二盒没藏有该女的饰物,显然是有意乱人心意,藉以坏人名节,以满足你的私欲,也报复那十二位没被弄到手的女人。十二盒闺秀名盒中,其中有一盒标明是武林三侠女之一,姓彭名清月,某年某月曾携手于某地,巫山云雨神女会襄王。令师不愿在下生事,直率地要求在下期以十年,令师两年后成佛,死在圆通寺。三年前在下已探出详情,但不愿失信于云深大师。因此,在下只好等候十年约满。本来去年六月初一,十年之期届满,但小徒恰好出事,未克分身。在下原拟等到今年六月初一日,再与阁下一谈。因此约定小徒六月六日于黄鹤楼下见面,如果在下不能赴六月之约,便永不再见了。因为在下单人独剑,似乎实力悬殊,很难有制胜的把握。在下改名换姓投靠贵庄,用意在此。”
安平蓦地大叫道:“师父,你老人家该早些告诉徒儿。”
这位华回春,正是安平的恩师严春。也就是辉老的爱子严华,皓姑娘的生父。
台上的皓姑娘一蹦而起,飞奔而下。
严华呵呵一笑,泰然地说:“孩子,为师的事,必须亲手解决。”
“你……你到底是谁?”狄如柏惶然叫。
严华向竹箫老人遥遥行礼,叫道:“岳父,请你老人家告诉他华儿是谁。”
青云居士如见鬼魅,恐怖地向后退。
严华脸色一沉,冷冷地说:“你存心恶毒,追求不遂,恶毒地散布谣言,污辱我妻名节一十九年。严某忍辱离家十六载,就为了要等到这一天,为我爱妻一洗污名。狄庄主,拔剑!”
安平一跃而前,大叫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让徒儿生擒下这人面兽心贼。活剥了他。”
不管严华肯是不肯,一声长啸,拔剑飞扑而上。
“铮铮铮!”两人电光石火似的连接三剑,人影飘摇。
人丛大乱,雪峰四灵两面—分,同声大喝道:“闲人散开,谁都不许溜走或插手,谁敢不听,便是向咱们雪峰四灵挑战。”
皓姑娘只喊了一声“爹”,便哭倒在严华的怀中。严华先是莫名其妙,十六年不见,离开时姑娘年仅两龄,怎会认得?她又不与辉老一家人在一处,难怪他莫名其妙。
斗场中,两把剑凶狠地纠缠,剑气迸射,光华耀目。安平不能下杀手,他要生擒青云居士。
狠拼二十余招,他抓住机会了,乘对方一招“飞花点翠”余势将尽的刹那间,出剑用上了剑锋,“叮”一声轻响,青云居士的剑断了尺余剑身。
光华再闪,“唰”一声轻啸,寒影剑从青云居士的鼻尖前拂过,接着“嗤”一声轻响,青云居士的右上臂衣裂皮开。
“哎呀!”青云居士惊叫,火速暴退。
安平如影附形迫进,“唰”一声轻啸,青云居士的右胯裤破皮伤。几乎在同一瞬间,安平一声低叱,光华倏吐倏吞。
“啊!”青云居士惶然叫,左肩窝出现了剑孔。
安平用奇快的手法收剑入鞘,揉身抢入擒人。
青云居士大吼一声,断剑脱手掷射。
安平伸手一抄,抓住了掠耳而过的断剑。
几乎在同一瞬间,严华大喝道:“小心暗器!”
叫晚了,青云居士威震武林的一手三暗器已发出。双方相距不足五尺,怎能躲开?
“噗噗噗噗……”暗器着肉声联珠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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