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真的那么简单吗?”
“事情真的那么复杂吗?”
“看你怎么想,怎么说。”
“不想不容易。不说,总可以吧。”
想起在一起的日子总是不善言辞,心绪在简单和复杂之间摇摆。很想简简单单地放下自己,却陷入复杂的感情世界。
合上书,靠在椅背,闭上眼,怀想。无端地觉得此时彼地有个人和我同样的动作,在董桥的微笑里隔着千山万水一齐喟然长叹。多美妙的事情!
想念。
不说,可以吗?
董桥在他的文章里引用依夫林·瓦欧的《故园风雨后》:
那天晚上,我们在船上高层饭厅里用饭,看到穹窗外星星全出来了,满天都是;我记得我在牛津也见过高楼外和三角屋顶上空满天星星的景象……
这一刻,我看到了窗外的白云。我以为这里的夜晚不会看到白云,原来也是有的啊!正如有你驱驰在海边的夜晚。
猪样年华
第39节牛饮最宜雨前茶
清代学者顾炎武在《日知录》中云:“自秦取蜀后始知茶饮。”我也算是蜀人,却始终是个俗物,不曾悟得茶道,喝了三十多年茶,唯牛饮耳。人前举盏,怕人笑话,每每故做品茗状,其实心里难受得很。后看《红楼梦》《栊翠庵茶品梅花雪》一节,贾宝玉可算是泥做的男人中的极雅的人了,却也挨了妙玉一顿抢白:“岂不闻‘一杯为品,二杯即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驴了。’你吃这一海,更成什么?”于是便心下释怀,觉得雅如宝玉,也免不了有时饮驴,何况我本俗物,便心安理得地牛饮至今。既是牛饮,对茶便没有什么讲究,绿茶也喝,花茶也喝,总之只是解渴罢了。朋友有时送我好茶,见我不拘茶品,一概牛饮,往往埋怨我糟蹋了茶。我虽然羞愧,无奈确无品茶之质,只好不以为意,依然故我。
一日访川西北老同学,数友人品茗话旧。言谈正酣,因内里一人道识得牛头山昭觉寺僧人慧觉,曾在那里品得好茶,于是众人便嚷嚷登山品茶去。我于品茶不甚感冒,但因看《三国演义》,对牛头山颇有几分仰慕,便也欣然同往。昭觉寺在牛头山顶峰,路途颇远,又无车上山,一行人只得徒步前往。我不善登山,一路又贪看景色,远远地落在后面。众友人索性不再等我,吆五喝六地直上山去。待我到得寺里,他们早已是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慢慢品茶。内里一慈眉善目的老僧人,便是慧觉,见我进来,气喘吁吁,赶紧格外给我泡了一杯茶。我心下诧异,因走得口干舌燥,也不及细想,端起茶便咕噜咕噜牛饮下肚,果然是清冽香醇,如沐清风。便赞道:“果然好茶。”友人笑道:“什么好茶!知道你不喜品茶,我只叫禅师随便弄了点雨前茶来对付,别让你糟蹋了好茶!”我一看,他们的茶成色果然和我的有些不一样,便半信半疑地端起友人的茶来喝了一口,却是淡而无味,便回道:“呸,你这茶哪有我这茶好喝!”友人赶紧把茶端回去:“这是明前茶,却不是你这等牛饮之人尝得出好来的。”
争执不下,便请教慧觉禅师。慧觉禅师笑道:“都是好茶。因先到的几位施主气定神闲,我便泡出明前茶,容细品;后到这位施主一进来就叫渴,我却泡出雨前茶,容解渴。雨前茶虽不及明前茶那么细嫩,但却滋味鲜浓而耐泡,牛饮最宜雨前茶。茶之道,不在茶的好坏,也非品非饮,在于适而用之尔。”
众皆叹服。
因慧觉禅师同我这旧友同为诗词协会中人,颇有些熟识,我便央慧觉禅师书写了一幅“牛饮最宜雨前茶”,挂在我的书房。自此,牛饮之时,我再无惭愧之色。
猪样年华
第40节茶道
茶有茶道,讲究汤、器、茶。汤要腊梅枝头雪,腊梅傲雪,汤也沾了梅花的清幽;器要窖器,白者为贵,汤清叶绿,分外鲜明;茶要蒙山顶上茶,山高雾淡,茶亦有飘逸之气。
泡好的茶讲究色、香、味。色要青翠,清绿透彻;香分真香、兰香、清香、纯香,真香为上;味有香、清、甘、活,香而清、清而甘、甘而活方是名品。
这是杨八爷的讲究。
茶有“以茶立德,以茶陶情,以茶会友,以茶敬客”之说,茶馆正为茶客们提供了这样一个大众去处。茶馆人多,就顾不得讲究茶道,几摞茶碗,浅浅地撒些茶末,水是在炉子上一直开着,来个人就提起大铁壶高高地冲。杨八爷在茶馆喝茶,却偏偏讲究茶道。汤,绵阳冬天几乎不下雪,就转而求其次:扬子江中水。杨八爷去的茶馆是东方大桥桥头茶馆,茶园用水就近到涪江里去提。他赶着向提水的伙计喊:“要江中心的水,性活,污染小。”伙计对他笑笑:“您给我造条船?”器,杨八爷到茶园喝茶是自带茶壶,壶倒是窖器,很有些年头,里壁厚厚的一层茶垢。一次差点被儿媳洗了,亏得他赶紧拦住:“就靠这点茶垢出味儿。”茶,杨八爷也自带,但这位老爷子的退休金,每月买半斤特级绿茶就没什么富余。有一次,一位来客送了他一包龙井,他省着足足喝了半年。事后他埋怨送茶的人:“喝别的茶都没味儿了!”
到茶园来的多是退休的老头,一大早进园,人人一只鸟笼,揭开半边罩子,一溜儿挂在树上。杨八爷也有一只鸟,是画眉。每天第一壶茶,他都倒一盏给鸟儿。也许是喝茶的缘故,这只画眉叫得特别清越婉转,别的鸟都比不上。喂完鸟,杨八爷就眯着眼,细细地啜一口茶,轻轻地在口中灌漱一遍,“咕咚”吞下去,再徐啜慢饮。几口热茶下肚,就讲开了茶道:沏茶有下投、中投、上投。冬季下投,先茶后汤;春秋中投,汤半下茶,复以汤满;夏季上投,先汤后茶。汤有三辨:一曰形辨,有虾目、蟹目、鱼眼、连珠、涌泉;二曰声辨,有初声、转声、振声、骤声;三曰气辨,有轻雾、淡烟、凝云、布露。真资格饮茶应以糕点果脯点茶,好比饮酒要有下酒菜……
人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讲究的还赶着去买了茶壶,拿来要杨八爷鉴定。杨八爷乜了几眼,拿在耳边听一听,不说好坏,搁过一旁,却讲起了他那茶壶的史话。说他爷爷是清廷二品顶戴,蒙皇上龙恩赏赐了这把御壶。八国联军进京时,举家逃到内地,大小家私都丢了,老爷子单单带了这把茶壶。这壶有特点:内壁有四个龙头,没泡茶时,“呜呜”地作龙吟,茶一泡下,四个龙头就活了似的摆动。泡出的茶醇、匀、鲜、活。讲完,把茶壶递过去:“您尝尝。”尝的人接过去,先细细地看,又细细地品。有人点点头,有人却说:“没味儿。”杨八爷笑笑:“您再品品,不品就没味儿。”
不知怎么一来,杨八爷这把茶壶的名声就传了出去。茶园的生意就热闹了,有人专为看这把茶壶来。一位文物专家看了,“咿呀”一声:“当年这茶壶一共是四把,是景德镇的贡品,光绪皇帝都赏了近臣。其他三把不知下落,没想到这一把竟在您老先生手里!”一语既出,举座皆惊,唯独杨八爷一面静气地喝他的茶。就有人出高价买,被杨八爷一口回绝。
有了杨八爷这把茶壶,茶园算是有了点“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的味道。来这里喝茶的老头儿越来越多,杨八爷少不得每天还讲他的茶道,不论新来的,还是老顾客,都听得有滋有味。
突然有几天,杨八爷没到茶园来了。
茶园里的老头虽然天天聚到一起,但并不问人的姓名住址。来了就点点头,或者道声“您来了”,走就各自回家。如果有人突然好几天没来,大家心里就明白:这人去了。所以杨八爷几天没来,大家自然都想到这一层,但谁也不点破。
不料,几天后,杨八爷又来了,脸瘦了许多。有人问:“病了?”摇摇头。原来儿子竞选科长,把茶壶送了人!老爷子没了茶壶,几天没喝茶,在家闷着。闷不过,又来了。堂倌赶紧泡来盖碗茶,替杨八爷抹了抹桌沿。杨八爷饮着茶,却再也不讲茶道。又喂鸟,却也怪,当杨八爷把茶水注到鸟笼里时,画眉只啜了一口,就再也不喝了,也不叫,只在笼子里上下腾跳。
第二天,把罩子揭开,画眉就蔫蔫的,伏在笼底,不吃不喝。杨八爷就叹了口气:“唉!鸟儿也讲茶道。”
又隔了几天,笼里换了只八哥。杨八爷就只喂水,不喂茶。这只八哥挺聪明,见人就打招呼:“您好!您好!”但大家总觉得这声音很刺耳。
杨八爷倒像没了感慨,只默默地喝他的茶。
猪样年华
第41节千佛岩石趣
千佛岩,在四川广元市北。密如蜂房的石龛佛像,凹在嘉陵江边大半壁悬崖绝险处。杜甫有诗赞曰:“石柜层波上,临虚荡高壁。”
千佛岩成于唐、南北朝和清代,集各代工艺之精华,颇有几分趣味。唐时佛像面部圆润,衣着华丽,反映了唐代的繁荣昌盛,丰衣足食;南北朝佛像往往身躯高大,威武雄壮,正符合战乱年代人们心目中的英雄形象;清时四海一统,疆域广大,所以除汉人崇拜的佛外,又有藏佛等。
虽然称为千“佛”岩,据说以前内中却有一秀才石像,如真人大小,举止神态并不“佛”,与常人无异。在芸芸佛像中,搀杂一个凡夫俗子,很有些让人觉得奇怪。关于这点,有一个有趣的传说。
相传清康熙年间有一秀才,叫万晋江,梁州(今重庆永川)人氏。出川赴京赶考,不中,归途路过千佛岩,天晚,投宿。却听店主说起,千佛岩究竟有多少尊佛像,从来没人数清过。谁要是心诚,数清了,江里便会高奏仙乐,浮出一只金船,把他载往极乐世界,荣登仙境。这只金船,还是铁拐李的拐杖变的呢,专渡有缘人。这位秀才功名不就,本已心灰意懒,听店主这么一说,不禁心里一动。
第二天,秀才一大早就来到千佛岩下,细数佛像,却怎么也数不清,不是数重,就是漏下了。正着急间,却见一俊俏的村姑在江边的一棵柳树下卖红枣。秀才虽然死读诗书,却不是木鱼脑袋,急中生智,上前把红枣全部买下,在每个佛像面前放一颗,这样计数,就不会弄错。当他放完最后一颗红枣,江中果然仙乐飘飘。附近的人都跑来观看,却见江水四涌,金光万道,一只金船慢慢从水底浮起。秀才欣喜若狂,正要跳下金船,却见身前一尊佛像没有红枣,不假思索便在那佛像前放了一颗。谁知,红枣一放下去,仙乐突然停止,金船复又沉了下去,江面恢复了平静。原来,菩萨见秀才拜佛心不诚,功名心太重,于是伸手把面前的一颗红枣吃掉,让秀才计错了数,当不成神仙。秀才原本功名不就,也无颜回乡,便在此地住了下来,后来娶了那位卖枣的村姑为妻。村姑的父亲是一位民间艺人,专事佛像雕刻,技艺精湛。老人只此一女,并无子嗣,便把这一绝活尽数悉心传授给了秀才。老人去世后,秀才承其衣钵,技艺更胜于老人,成为一代名匠。
哪知,这位秀才功名心不死,不甘心考不中举人,也做不了神仙,便在千佛岩绝壁上雕刻了一尊自己的石像,并列与众多佛像中,以传后世。
可惜,解放后修建川陕公路时,公路从绝壁穿行而过,众多佛像被毁,这尊秀才像自然也在其中。大概毁掉的石像,早已做了公路的基石了吧,这倒是这位秀才始料未及的。如今,秀才的传世梦固然破灭,因千佛岩被毁去大半,后人想要再数清佛像亦不复可能,江底的金船,也便要永沉江底了。
猪样年华
第42节骨气
前几年重庆人和成都人有个比较经典的互损段子:重庆人说成都人是李伯清——假打,成都人找不出贬低重庆人的现成代表,就从《红岩》里拉出甫志高,说重庆人没有骨气。
这话得把重庆崽儿噎半天——谁叫重庆出了这么个叛徒的代名词呢!
这几年川菜在全国各地很流行,世界其余国家和地区,有华人的地方也几乎都有川菜,这似乎证明了某些人的看法——越地域越世界。但我倒认为川菜的流行是它肯变节的结果。我现在所在的杭州,川菜馆遍地开花:川味馆、刘家香辣馆、朝天门……外表看起来正宗得很,内里其实早已变了心,一扫耿直泼辣,和西子姑娘一样绵软得腻人。就是让厨师专门上一盘青椒,也会涩得难以下咽——这些青椒均未成年,哪像重庆青椒那么老辣!正宗一点的川菜馆也直接从四川重庆运来辣椒,但每一样川菜都有微辣、中辣可以选择。在川菜里,辣椒和花椒一定秤不离砣,但一出川渝,辣椒立刻另求新欢,进上海立马向糖妥协,到浙江则向酱献媚,听说在意大利,担担面竟变成了通心粉!这种抛弃元配的无情之菜,还有什么变节的事做不出来。可见在做菜这点上,甫志高不光是重庆的代名词,也是整个川渝的代名词。
周末和报社几位同事去杭州文二路一家川菜馆吃饭,早已人满为患,号子排到了30多号,只好另寻他地。走不多远,发现一家前几天还在卖馄饨的小馆子换成了川菜的招牌。心想在这样的馆子吃到正宗川菜,几率相当于中六合彩,但左近实在再找不出一家不排队的川菜馆,只好冒险进去,大不了多上一回当落荒而逃。
菜单倒像模像样,酸菜鱼、麻婆豆腐、回锅肉、烧鸡公……同事里有杭州人、东北人,吃川菜不过是跟潮流,点完菜,照例吩咐小妹:“微辣。”小妹拿了菜单进厨房,一会儿又出来:“对不起,厨师不做微辣。”东北同事不悦:“怪了,我们给钱吃饭,连个选择权都没有吗?”厨师听到外面争执,拿着铲子跑出来,直声直气地说:“我这里只做原汁原味的川菜,吃不消就请便!”我顿时觉得这个厨师有性格,做出来的菜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于是安抚同事,不妨先吃吃看。
菜上来,虽然同事被麻辣得直吐舌头,但连呼过瘾:“原来这才是川菜!”食毕,埋单,问小妹:“厨师是重庆人嗦?”小妹反问:“你怎么知道?”“那还用说?重庆人有骨气?!”
虽然这个回答有点意淫的味道,但我还是禁不住扬眉吐气,只可惜当时旁边不曾有个成都人。哼哼!
猪样年华
第四部分一声叹息
猪样年华
第43节一声叹息
很久以来,总觉得叹息是一种病,或者至少是一种对病态心理的精神疗法,实在不是一个健康人应该有的。
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年过三十,这种曾为自己不屑的宣泄方式竟不期而至。难言的感情、无为的青春、伤感的岁月……无处着力时,每每便唯有用一声叹息来做一个无能为力的结语。碰上有不如意的朋友,饥不择食地拉了不善做思想工作的我做倾诉的知己。虽于他的苦恼没有消解的法门,无言以对,但听完后一声叹息,对他是种安慰,对自己何尝不是一种庆幸。这时再重新审视,才惊觉叹息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人生在世,得意者十之一二,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这时候,一声叹息,便将这十之八九轻轻揭过,从头面对。虽然很有些阿Q,到底保持了心态的平和,让人有了更好生活的勇气。没有做过类似的社会调查,但是想来,经常叹息的人群,犯罪比例一定比从不叹息的人群低得多。
叹息也有很多种,除了我这种普通人的心态,看看一些另类的叹息,也很能够折射出人性。东吴周渝,临死长叹息:“既生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