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 山外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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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顾] 山外青山-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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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调虎离山——?
而已?
顾惜朝面子上挂不住,上下推耸几下,才发现只有在向上用力时有松动的感觉,一用力将它抽了足足三尺余长。
几下木材碎裂声过后,旁边的地面突然上浮,移出一块不足两尺宽的方洞来。
这有什么难的,还一个人开不了机关……从下面本就没办法打开,不然那些黑衣人为什么不从这里进出?
下去不就好了?
顾惜朝正嫌戚少商危言耸听,手中一紧,那柱子竟以很快的速度缩了回去,差点被拉个跟头,回头见他一幅“怎么样,我就说吧”的笑容,心头恼火下一瞬间无端全变了酸楚。
多少年了,怎只记得他目眦尽裂的神情?
这样的笑容,该是对和你一起偷酒喝的顾惜朝,该是对“杀无赦”计划之前的顾惜朝。而现在这个犹如风中之烛,恨不得把身边万物都搅下地狱的人,早已不是那时侯的心情了。
低头看到脚边一堆碎窗棂,尽是花纹俱全,整整齐齐地摆着,顾惜朝抬头瞥了眼那笑得得意的人,见他笑容骤然变得尴尬,不觉扶着木柱愣了片刻,再次拉开入口,“我在这你们肯定不放心,谁愿意下来陪我都可,不来更好。”
说着,人已经跳了下去。
阻拦不及,戚少商不知第几次叹气,对谈小碧拱手道:“麻烦谈兄一时辰后为我们打开入口。”
“好。”谈小碧笑着点头,在脸上抹了几下,狰狞的伤疤立时不见了,变成饱受日晒的黑红色肌肤。再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包,抖开是件粗布衣服,领口袖口都做了假的里衣,披上身活脱脱一个老实巴交的菜农。这模样混入街坊,就算明知道有人捣鬼,都不见得能注意到。
一个时辰之内,就算走不完密道,也要回到这里来。
戚少商心想,顾惜朝莫非是向天借的胆子,密道下面有什么谁都不知,也敢贸然跳下去。如此胡闹还能活到今天,简直就是奇迹。
他却没想到,自己也是那促成奇迹的一部分。

那边顾惜朝跳下地道很快就到了底,估计只有丈许深,但继续前进全是倾斜向下的地道,阴冷幽深,就连呼吸听起来都有些惊心动魄。
一点风都没有,莫非是死路?
顾惜朝站住,点亮火折子,看到四面砖砌的墙面很平整,地面也颇干净,浑不似外面废屋的破败。看起来不像荒废的地道,更像秘密组织的地下基地。
他忍不住想笑。
把妓院下面修成这样,果然不是一般的妓女。
印象中,和收养他的华英相比,母亲并不是个强悍的女子,相反柔弱得令人心烦。但现在看来,所有的柔弱都是她的武器,貌似纤弱实则坚韧如麻。腰身盈盈一握,顾盼中自有小鸟依人的风情,那是最让男人不设防的类型。
正是如此,才会被当时羽翼未丰的蔡京相中吧。
作为一个为人唾弃的风尘女子,她在得到蔡京授命的时候一定也很欣喜,就像她那心比天高的儿子一样,以为终于能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最终却发现在别人看来,草芥仍旧是草芥,且一步错再无回身之地。
或许可以想象她最终逃离蔡京的原因,不外乎是发现了确实赏识自己的人。
赏识的人啊,
人生若得一知己,无憾矣。
——不愧是母子。
身后衣襟带风之声,好似落下一只猫儿,戚少商走了过来,夜色中只见一双大而亮的眼睛,映着火光。
“你把我骗来,是真的在等死。”
“既然知道,何必多言;既然多言,必然不信。”
戚少商举剑鞘敲了敲两侧的墙,发出坚实而沉闷的回音,才道:“我信,但是想不通。”
难道他信人,只靠直觉?
顾惜朝笑道:“对,我很珍惜自己的性命,觉得生存不易。但人是会变的。有一天我想通了,才发现想死也没那么简单,不如豪赌几把——结果,居然还活着。”
“第一次,是赌我会不会且能不能救你,第二次,是赌谈小碧会不会杀你,第三次,是赌地道中有没有机关等你……死不掉很失望么?”
“不,第一次,是赌你会不会杀我,只不过有人代我输了而已。”
戚少商蓦地不出声了。
顾惜朝长笑,向地道深处走去,
“那人和我一样,不过是一粒探路的石子,你若不杀便是迂腐,万万活不到今天。”



●21 今日之日多烦忧

“我说错了,你不是泄愤,诸葛先生确实可能牺牲长孙飞虹——实际上只要能成功,他本人也会乐见这结果。”不知道走了多远,戚少商突然说,“而你这次不算是赌命。假装昏迷是为了让他们相信你中了‘黯然’之毒,而说那么多,只是为了引他说话。因为话说多了,必然有破绽。”
顾惜朝有些意外,没想到如此细节的问题他会想这么久。
果然还是很在意。
定是一边用逻辑赞同,一边用道义反对,才得到这么些有意思的结论。他一把抢过用烂木头捆扎的火把,被烟熏得眯起眼,“为什么不找些象样的东西?这些木头都腐了,还是潮的。”
火折子不能持久,这些木头还是戚少商下来前灵机一动随手抓的,不然两人连照明都没有。
千算万算却忘记了火把,两个人都有责任吧?
戚少商耸肩,继续轻敲,直到传出空洞的回音,却见顾惜朝已经走出了很远,还兀自大摇大摆地前进。
就在此时,顾惜朝身侧发出“嘶”的一声,很小,很舒畅,如毒蛇吐信。
戚少商心中一紧,
“小心……”
话音未落,不料自己脚下一虚,一直承托着他的地面突然不见了。
偌大的石板地面自然不会不见,而是因为被极大的力量扯下,瞬间便有四丈余长的路段消失在黑暗中,看起来就像突然消失一般。
戚少商本能地抓向墙壁,才发现刚才还被敲得咚咚响的砖墙居然也正在快速退后,空出的地方漆黑中透出几星寒光,想必不是利刃就是强弩。
此刻四面八方尽数悬空,居然毫无可借力之物,而再好的轻功,从踏雪无痕到御风飞行,都需要借力点,只看大小而已,如此他只能掉下去了。
但他绝对不能掉下去。
因为随着墙壁后退,有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弥漫而上,好似腐败数百年的淤泥,又似烧烂的尸体。戚少商直觉得头脑发晕,忙屏住呼吸,情知下去多半就没有命了。
就在此时,白光一闪,一弯新月夹裹着劲风和尖啸,飞扑过来。
劲风很急,很要命,这道光却极妩媚,明明清冷却又色彩斑斓,仿佛二八佳人的目光,又似春水清澄的涟漪,让人移不开视线。
也不敢移开视线。
神鬼夜哭,神哭小斧!
难道顾惜朝落井下石?
还是这机关根本就是他发动的?
“痴”剑铮然出鞘,剑脊以一种绝谈不上优雅的姿势拍向斧尖,就像扑灭一抹烛火,或掐灭一点希望。银色的小斧被这一拍拨转了方向,如流星疾沉,直落入下方好似噬人巨口的坑,良久才发出极大一声脆响。
而戚少商则因这一击,如蜻蜓点水,飞掠而上,一去近丈。
原来这一斧,
是救命的。
却,
还是不够。
迟了,轻了。
虽然已经跃出了七、八尺,他依然没能到达地面,沉了下去,且剑尖距离墙壁,仍有盈尺。
这一尺,便是以意御剑,人也“黏”不上去。
因为墙壁上弹出了无数倾斜向下的利刃,倒刺一样横在他面前,最近的几乎要削中手指。
吾命休矣。
戚少商长叹。
其实在接到顾惜朝的小斧时,他就知道糟糕了。
许是顾惜朝怕他被劈死,那一斧几乎没有蕴涵什么内力,虽然够疾够快,却虚浮无力,不足以让他飞出足够的距离。
为何不全力出手?
遗憾!
最后的方法,只有弃剑,以劈空掌力向下方击出,可因为全部都只能朝向虚空,在内力衰竭前拔高六尺——
不太有把握。
他正打算施行,眼前光明突然熄灭,手中剑随即一紧。
温热的液体滴落下来,
好烫。
“你……”
“少废话!”
咬牙切齿的回答。
戚少商省起,急翻身跃了上去。
感到剑上涩然滑动,串串血珠溅起的声音,真比割在自己身上还难受。
他居然用手抓剑尖……这“痴”的锋利,还有谁能比戚少商清楚?
“伤得如何?”
顾惜朝甩开他,径直摸过火把再次点燃。
火光摇曳,映出他面色惨淡如鬼,右手黑红一片,并不理会对方关切的询问,径直跑到地洞边沿向下察看。只见那些倒刺似的利刃正如昆虫的翅膀一样收拢,而地板和墙壁也逐渐恢复原位,侧头瞪了戚少商一眼。
若方才掉下去,九现神龙此刻怕已是地上一堆肉块了。
可是触动机关的,不是顾惜朝么?
戚少商听着擂鼓样的心跳,
复数的。
手一松,再也抓不住剑。
顾惜朝嘿嘿冷笑道:“看来这机关是用来对付追兵的,所以前面激发,后面发动——我娘为了逃也算费尽心思了。大当家没被吓着吧?”
“你手怎样?”
刀眉微蹙,似嫌他多事,“就当接把飞刀,多大的事?”
戚少商点头,四下看了看,等顾惜朝放松警惕,才装做向前探路,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出手,一把抓向他右臂。
不料顾惜朝反应极快,立即旋身躲过,左手火把随之挽起“长河落日”的剑势,一派洒然黄昏,瞄准对方面门递了过去。
这剑招真如附骨之蛆,随着对方姿势连变数次,虽然次次都是一般的招式,但用得行云流水,竟尽数只攻不守。
屡次出招都被化解,戚少商心中焦躁又不便出手,居然就这样被逼得连退几步,终于到了墙边。眼看他一幅拼命的架势,血花随动作飞溅,忍不住怒道:“你疯了!我知道你救我伤得不轻,何苦这样轻贱自己!”
顾惜朝仍旧不答,表情更显狠毒,似恨不得把他戳死才甘心。
为何激愤若此?
被火把逼到面前,戚少商突然发现灼热有余,力道不足,联想到刚才虚浮的一斧,抬手抓住把柄就抢了下来。
竟没多少反抗之力。
——为何他能瞒天过海地活下来?
——从哪里学来一身奇诡快速的身法?
——为什么在面对谈小碧时语气显得颇为紧张?
蓦然想起此次杭州初见顾惜朝时说的半句话——那本是很不重要,夹杂在讥讽中丝毫没引起注意的半句话。
心头一沉,且沉而又沉,直坠入冰窟之中,全身都凉了。
原来顾惜朝根本就没有逃过那毒,原来这次相遇之前,他就已经无路可走……
怎会这样?
戚少商想问天,想嘶吼出声,想把这地道整个捣毁,甚至想冲上战场砍杀几百个敌人。
可是不行。
都不行。
他知道,断然不能如此。
明明和他没有关系,心里却空落落的。
是不是看到了顾惜朝的改变,抱有太多期望,才会太过失望?
良久,才挤出一句话,“走,快点把此间的事了了。”
顾惜朝半是恼怒半是怀疑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其实想死也不是很难。”
不是很难?怎的突然蹦出这句话?
既而想到他方才可算从地狱走了一遭,顾惜朝神情一黯,转身而行,好一会才笑道:“我又不是寻死,能活当然要活着才开心。”
“你不是,因为你真的在赌命。对你来说,富贵荣华,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说着这些话,戚少商心中从隐隐钝痛到绞痛到窒息,一句话差点就没说完。
之前看到顾惜朝眼中的神采,还以为他真的想起什么了不得的线索,到得听春阁,花费好大心力搜集木雕未果,终于寻到密道。想到他毕竟经历许多,有所悔改,如今可信可托,终于可以放过,双方都轻松不少。
高兴地回去,却发现那仅是句支使人走开的借口。
哭笑不得。
令他神采飞扬的,居然不是案情的突破,而是杀手的来临。
到底是怎么了,知道自己身陷绝境那么值得兴奋么?如果不是谈小碧,这一回去,看到的莫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当时还想,光是假设都觉得心寒,如果真的发生了,叫人情何以堪?
情何以堪……吗?
哈。
为何一世聪明,遇到他就这么蠢,没有发现被极力掩盖的事实?
为什么直到听过他和谈小碧的对话才发现,他现在的态度如此异样?
顾惜朝根本不是悔过,也不是精诚合作,他只是什么都不想要罢了。过去支撑他走过鄙夷轻视的就是梦想,即使实现梦想的手段多么残酷,多么偏激,毕竟能让他不至于沉沦。
可现在,是什么在支撑他?
他到底怎么想的,竟比以前还飞扬跋扈?
人说得志便猖狂,他是不得志更猖狂啊——早就知道的不是么?
英雄迟暮,红颜枯骨,弹指便失去了最好的时间。
一夜倾情一夜相交,换来的本该是一生的知己,却为什么换来了一生的仇敌?
到底为什么?
恐怕顾惜朝也并不明白,否则他不会一再对眼中只剩仇恨的故友说,
我其实不想杀你。
“倒没想到你一字都没听落。”顾惜朝头也不回,淡然说道,“焉知我不是故意说给你听?”
戚少商摇了摇头,“我不看,你自己把伤口处理下……还要走很远呢。”
舔了舔嘴唇,又道:“你刚才太谨慎了。其实内力运足,我也不会被砍中。”
说完,偷望着那双细长而漂亮的眼睛。
本没有十成把握,恰看到顾惜朝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陡然住了口。
第二次看到这种神情了。
狼一样狠毒的目光。
心中只剩了两种色彩。
悔的黑,和痛的红。
为什么没发现,他的骄傲多么具有毁灭性?
“……快些结束吧。扳倒了蔡京,以后便再也不会有人鄙夷你,再也不会有人要杀你。你可以来风雨楼,也可以请诸葛先生推荐入朝,什么抱负志向,尽情施展。”
顾惜朝侧头一笑,
“你倒想得好,可记得金风细雨楼楼主的位置一半是卖给我了?王小石知道,一定很后悔。”
“他不会后悔。”戚少商顿了顿,道,“我等你来夺。”



●22 前夜,风筝和风

夺?
好措辞。
顾惜朝眯起眼,走回刚才触动机关的地方,停下。
“照照这,”他指着右面半人高的地方,“我敢肯定所有机关都有记号,否则她很难在仓促间找到它们。”
戚少商俯身看了一会,将视线转向侧面,浅浅阴影。
“有个突起。”
砖缝之间有个指甲大的突起,就像修建时夹杂了一块小石头,颜色青灰,和周围的墙壁融为一体,不细看很难注意到。
顾惜朝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嘶的一声,机簧滑动,后方再次传来沉闷的回响,戚少商皱眉,刚才让他得窥现实,不知该感谢还是憎恨的机关,又发动了。
其实就算顾惜朝没有出手,抓住那些刀刃也可以上来,虽然可能受伤,作为最后的手段却……
“你一定在想,我不该拉你,因为只要夹住那些刀,就可以爬上来,就算失败,还能靠劈空掌力上升——你觉得我伤得不值。”轻易看穿了他的心思,顾惜朝笑得好似面对一只傻瓜。他最讨厌被误解,更不用说被戚少商误解,“进来的时候嗅到过油的味道吧?那些机关成年累月泡在油脂中,且油色异常,多半含毒。你要能抓住,就不必我扔小斧了。而下面的液体,一旦生物掉下去,就会迅速腐蚀,你如何保证掌劲不激发一滴?——嘿,果然和蔡京这类人相处久了,是人都能学会三分毒。”
说母亲,还是自己?
戚少商已经没心情再分析。他只想知道,顾惜朝的自尊心如此之高,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再竖起满身的刺。
想飞,却从没打算回来,只想到达最高点,然后掉下来。
掉下来……
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吗?
之前的话,竟全部都是谎言?
这人到底会不会说真话?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即使千防万防,也防不尽顾惜朝的谎言,因为,不管有没有必要,不管逻辑上是不是通顺,不管别人对他如何仁至义尽,他都会撒谎。
用常人的眼光推测,永不会正确。
他只是死都不肯示弱,戒备深重,就像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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