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峻冷笑了声,道:“其心可诛。”
廉沧浔只是温和的笑笑,左手轻轻拿起桌上的一叠卷宗,道:“这些都是南羽冲收集的吧?那样一个前途不可出限量的年青俊杰,可惜了。陆大人还没找到凶手吗?”
陆峻道:“不劳廉小将军费心。”
廉沧浔道:“你不认为是我做的?”
陆峻道:“我更相信你是十三省二十四家富商的灭门元凶。”
廉沧浔将卷宗扔在书案上,身子向后一靠,眉眼有讨了便宜似的得意,道:“阿峻,这些年你一直不肯放弃么,你对我还真是执着。”
灯光下,清俊儒雅的廉沧浔温文如玉的笑,低声说着如调情般的话,说不出的魅惑。
陆峻微微皱起了眉,道:“廉沧浔,你说话越来越让人恶心,三天前的饭都要吐出来。这便是你在君山闭门幽居,韬光养晦的结果么?”
廉沧浔左掌轻拍着书案,笑得几乎要倒在书案上,道:“阿峻,有十年了吧,你还是一样的迂腐。”
陆峻冷哼了声,没有说话。
廉沧浔半晌方停止笑,道:“陆峻,记得我们当年发的那些宏愿么?这些年,未明行踪飘忽,心思难料。你与江凤卿出走,陆家颜面扫地,如今却浪子回头,居然做到刑部侍郎,连冯养梧那个小呆子,竟然也做拾遗。其他的人,纵然不在京里,也都外放做官,自有一片逍遥天地,各掌千秋。”
陆峻道:“廉沧浔,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这些年灭人家门,袖上却不沾半点血迹,进退自如。放眼京城,还有几个人能如你一般将之当做自家后园般恣意纵横。”
廉沧浔笑道:“不错,陆侍郎,我是喜欢灭人家门,谁叫他们惹着我。当初如果不是未明拦着,你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跟我叙旧?”
陆峻不齿道:“廉沧浔,灭人家门还不够么,居然剥了人皮做人偶,你何时变得如此冷血?”
廉沧浔笑道:“阿峻,在你眼里,我的血不是一直都冷的么?”笑容没有温度,隐隐的戾气慢慢爬上眉眼,雨后晴空般的明朗添上无情狠绝,不损他的俊美,反而更动人心魄。
陆峻不知道想起什么,脸色渐渐如冰寒。
廉沧浔道:“阿峻,你的脸色真难看,江凤卿死了这么多年,你还怕我剥的是他的皮么?虽然他的皮肤很光滑,细看去,还是有不少疤痕的,纵使剥了下来做成|人偶,也不会好看。”
陆峻的衣袖无风自动,气势如潮水般涌向廉沧浔。
廉沧浔吃吃笑道:“你生气了么?我还一直以为你变成一个石头人了,怎么一提到江凤卿,你就这么大反应。说起来,你是不是因为发现那些人偶很象江凤卿,所以对我穷追不放?”
陆峻忽然动了,隔着书案,飞快的向廉沧浔攻出二十三掌,廉沧浔笑容不改,一只左手,居然挡住了陆峻的连续进攻。陆峻虚晃一招,立即拿了案上的卷宗后退,沉定的立在丈外,仿佛从来没有动过。
廉沧浔也不动怒,看好戏似的,含笑望着他。
陆峻草草看了看手中的卷宗,并无缺少,放下心来。忽然脸色一变,手上卷宗散落地上,陆峻顾不得捡,立即扶住身旁的椅子,只是人还未坐上去,身子已经软倒在地。
廉沧浔春风拂面般的笑起来,慢慢走向陆峻,右手臂无力的垂在身侧。陆峻望着他越走越近,脸色渐渐变白。
廉沧浔蹲在他身边,左手轻轻划过他的下巴,道:“阿峻,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在水晶棺上布毒,怎么这样大意会防不到我在这些纸上下药?”
陆峻苍白着脸道:“廉沧浔,陈年的旧把戏,你玩不够么?”
廉沧浔捏住他下巴,愠笑道:“阿峻,江凤卿不过是一个戏子,你对他那么好做什么,他配么?我们兄弟,哪一个身份地位不比他高,他那种人,配做我们的朋友么?”
陆峻道:“已经过去的旧事了,提他做什么?”
廉沧浔恨声道:“为什么不提?兄弟里面,哪一个不对我好,哪一个不让着我,独你,对我左右看不顺眼,冷嘲热讽,针逢相对,专门跟我过不去。看在兄弟份上,我都不在意。为什么你惟独对江凤卿不一样?我还不如一个戏子么?”指下发力,将陆峻的下巴捏出红色的印痕来。
陆峻冷冷的望着他,道:“江凤卿不是你带出来的么,大家都对他好,怎么不见你计较?”
廉沧浔越听越怒,眉头都要拧在一起,道:“我不过是瞧江凤卿戏唱得好,带来让你们瞧瞧,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陆峻道:“我看到的还不够么!”
廉沧浔怒笑道:“你只看见他温声笑语,长袖善舞,别的都装不知道么?他明着是一个戏子,背地里做男娼,勾引达官贵人,咱们兄弟里面,有几个不是他的入幕之宾?阿峻,大家玩玩也就算了,你做什么那么认真?别告诉我你被他的容貌迷住了心智。”
陆峻直视着他的目光,神色慢慢缓下来,叹了口气,淡淡地道:“倘若我是个容易被外表所迷惑的人,对着你那些年,岂不是早昏了头脑。”
廉沧浔从来没想到陆峻会说这样的话,放开他下巴,呆呆望了半晌,忽然拎住他的衣领,将头埋在他的肩侧,肩膀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笑声。
陆峻感受到颈项的温热气息,僵硬得象个泥塑,偏偏又动不了分毫。
廉沧浔含笑抬起头,道:“阿峻,你真是让我意外。”专注的望着眼前的人,眼中瞬息万变,忽然低头压住陆峻的唇。
陆峻紧紧抿了唇,廉沧浔仿若吸血似的不放,两人的心跳都如鼓似的响,直到陆峻气息渐粗,险些闭过气,廉沧浔才抬起头,两人的唇都是红艳艳的,渗着淡淡的血。
廉沧浔轻轻舔去唇上血迹,道:“如果你不是呆子,必定也知道江凤卿的身份,以及他为什么要接近我们。”
陆峻眼中沉寂如夜,波澜不惊,道:“廉沧浔,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廉沧浔邪笑道:“阿峻,你从不肯对我稍假辞色。”俯身低头将陆峻唇上的血舔去。陆峻叹口气,闭上了眼。
廉沧浔得意的抬起头,道:“江凤卿小小一个戏子,居然把心思动到我身上来,不自量力。我出手教训教训他,你偏偏撞上来做什么正人君子,不问青红皂白,废我一条手臂。他值得么?”
陆峻望着他一直垂着的右手臂,默然不语。
廉沧浔道:“我们当初说好了,各展所长互通声气,在朝廷做出一番气候来。你却为了一个下贱的戏子,毁弃盟约,背叛兄弟,甚至离家出走,连父亲颜面也不要了。值得么?”
陆峻眼中闪过什么,又暗下来。
廉沧浔道:“你知道我最大的心愿是去边关征战沙场,做天朝第一大将军。”
陆峻垂下眼睑,沉声道:“廉沧浔,不是我不问青红皂白,是你手段太凶残,好好的一个人,血肉模糊的躺在你床上,即使不是江凤卿,其他的人,我也一样会出手救。你的功夫太阴狠,我不过是想阻拦你,从你手下救出人来。你却要我命一般发狠,如果不是废了你手臂,便是我送命当场。”
廉沧浔咬牙道:“发狠的人是你,你记得我们曾有盟约么,你有当我是朋友么!大家都只是跟他玩玩,你那么认真做什么!”说来说去只是这一口气难平。
廉沧浔棍棒挨得多了,遇事也只懂得粗暴解决,他困住江凤卿,施手段折磨,却被江凤卿咬牙不松口只是一味冷笑的举动激怒,失了理智。陆峻闯进去的时候,廉沧浔衣衫不整,床上是赤裸浴血的江凤卿。陆峻自幼受严父教诲,再正统不过,哪里见过那种情形,惊怒中两人动起手来。
认定陆峻维护江凤卿,对廉沧浔无异火上添油,两人都没了轻重。
说起来,毕竟是年少,哪想到世事无常,谁也没料到事情的发展如水银泄地,居然不可收拾。
陆敬轩向来严谨,痛恨陆峻居然会迷恋一个男人,而且还是戏子,且又被对手拿来大做文章,在朝廷颜面无存,大怒之下将其逐出家门。
未明与一干公子的心目中,廉沧浔的份量自然不是一个戏子江凤卿能比的,认定陆峻对朋友无义。陆峻也不肯低头认错,京城无法立足,索性与江凤卿远走江湖。
廉沧浔昏迷醒来,得知手臂已废,誓要找陆峻与江凤卿报仇。廉将军倒不在乎政敌的攻击,只是恨其无能居然被人打伤,不但不出言安慰,反而痛打一顿,也不理未明等一干公子的求情,直到断了两根军棍才罢手。
等廉将军奉旨镇守边关后,廉沧浔本要亲自向二人寻仇,却没料到朝廷风起云涌,已生变化。天朝皇帝忌惮廉将军的势力,怕他日难以管束,便将廉将军的独子廉沧浔做为筹码,扣在京城。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有些事情就是能让人一夜面目全非。
陆峻不是廉沧浔认识的陆峻,他也不是自己以为的自己。
廉沧浔性情大变。
再相逢,每个人都戴了面具,热衷着自己喜欢的游戏,少年时的热切笑容,嬉闹无忧,宛若隔世旧梦。一起盟约发宏愿的少年,如流云四散,各有生命轨道,各自搏前程。
第 13 章
陆峻目光如一池死水静寂。
廉沧浔冰冷的手指轻划着他面颊,问道:“阿峻,你有后悔过么?”
陆峻望着他眼睛,唇角轻轻扯动,勾出一抹冷嘲,道:“廉沧浔,已经过去了的事情,我从来不去想。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你为什么总是抓着过去不放?”
廉沧浔瞪了他半晌,忽然邪笑道:“阿峻,这些话,你可以拿来说给冯养梧和未明他们听,对我,何必费力气。我还不知道你么。”修长的手指描划着陆峻的唇,暧昧而情Se。
陆峻道:“如果你再不把那该死的手拿开,我敢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廉沧浔笑了笑,手指抚上他垂在肩头的发,温柔得仿佛对待情人,道:“听说有时候爱一个人太深无法表达的时候,会用一些非常的手段来让人家记住他,比如恨。阿峻,你是不是这样,所以才盯着我不放,非要置我于死地?”
陆峻淡淡道:“廉沧浔,我一直认为你自恋,没想到,居然已经到了无可救要的程度。”
廉沧浔也不生气,笑眯眯的望着他,眼中燃着异样的炽焰,道:“阿峻,我们都不是不更事的少年了,你不必再试图激怒我。”
陆峻的眸子深得如夜,廉沧浔忽然捕捉不到他的情绪。
陆峻道:“廉沧浔,我有个问题不明白,你那么痛恨江凤卿,为什么又辛苦的找出他的家人来?”
廉沧浔低低笑道:“如果我不去找,辛苦的不就是你了么。阿峻,我怎么舍得你辛苦。”
陆峻叹了口气,道:“不管如何,这件事我谢谢你。”
廉沧浔道:“我是居心叵测,不必客气。”
陆峻道:“你灭江凤卿满门又为哪桩?十三省的二十四家富商,又为何被灭?廉沧浔,你根本不缺少花费。”
廉沧浔含笑拨弄陆峻的头发,道:“你相信知道么?”
陆峻冷冷地望着他。廉沧浔凑近他耳边,悄声道:“秘密!”轻轻咬住他的耳朵。
陆峻气息一窒,道:“廉沧浔,我早晚除了你!”
廉沧浔大笑,道:“好,你一向是个不错的对手,如果有本事,我的命就是你的。”他收回手,端正的盘膝而坐,望着仍旧软倒在地上的陆峻。
陆峻叹了口气,道:“你也越来越奇怪了,有好好的椅子不坐,偏偏要坐在地上。而且,你不觉得我们这样说话很不方便?何不一起移架到椅子上,舒舒服服地慢慢聊。”
廉沧浔偏头道:“阿峻,你如果觉得地上躺着冰凉,我可以加张毯子给你。”
陆峻忽然觉得看他一眼都嫌累,目光转向屋顶。
廉沧浔吃吃笑道:“其实地上也不错,我们以前西郊狩猎休息的时候,不是常常这样席地而坐。”伸手将陆峻拉了起来,让他背倚着椅子脚,与自己面对面。
陆峻忽然笑了起来,道:“廉沧浔,人人都说是我废了你一条手臂,毁了你的前程,事实果真如此么?”
廉沧浔笑道:“难道不是?”
陆峻道:“如果是才真的见鬼了。廉将军擅长带兵打仗,却不知道如何做官,因此在朝中树敌良多。他在边关手握重兵,敌国忌惮他,不知使了多少离间计要假圣上之手除去他,朝中也有被收买的官员及忌恨他的人,等着要他的命。如此危机重重,居然还能在边关安稳做兵马大元帅,说起来,也真是辛苦。”
廉沧浔道:“那是圣上英明神武,对他完全信任。”
陆峻笑道:“廉将军应该庆幸他养了个好儿子,廉沧浔,如果没有你,圣上的信任恐怕会少得多吧。”
廉沧浔扬了扬眉,道:“你还真看得起我。不错,我这个废了手臂的小将军,多少还有点用处,可以做个不错的棋子。”
陆峻道:“谁要把你当个无法无天只会闯祸的筹码,谁就是笨蛋。”
廉沧浔笑指着他鼻子,道:“阿峻,你死定了,居然辱骂上面。”
陆峻冷哼一声,廉沧浔打了个响指,道:“今晚的月光真不错,难得我们又重新坐在一起,如果有酒助兴,就更完美了。”
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云裳提一个精致的食盒,在二人面前打开,取出几碟精美的小菜,一对白玉杯,一壶酒,关上门又轻巧的退了出去。
陆峻道:“你们当我这里是自己家么?况且,你明知道我不能动,弄这些东西来,是想气死我。”
廉沧浔将两个酒杯斟满,鲜红的酒在白玉杯中,如血一般艳,指甲向陆峻鼻下弹了弹,道:“我哪里忍心,何况,独个饮酒,也无趣。”
陆峻只当没听到他的话,一股淡淡的香味散去后,手臂忽然有了活动的力气,只是十分沉重,端起一杯酒,仿佛要用尽力气。
廉沧浔也端起杯与他碰了碰,一饮而尽。
陆峻费力的饮尽杯中酒,道:“胭脂楼的胭脂浆,很多年没喝了,味道还是一样的好。”
廉沧浔笑意满眼,又斟酒,道:“恐怕从跟人私奔那天起,你就没再喝过了吧。多喝点。”
陆峻又饮了几杯,道:“廉沧浔,你跟冯养梧在家喝得不是挺高兴么,怎么今晚没叫他一起来?”
廉沧浔道:“你在吃冯养梧的醋么?”
陆峻道:“你真会异想天开。”
康沧浔摇头笑道:“阿峻,你是我所认识的人里面,最会装正经的。”
陆峻瞪着他,唇边有血般红的酒渍。
廉沧浔笑道:“大家都以为你知礼通达,谁知道会跟一个戏子有染还学人私奔。”
陆峻斥道:“你才是个混帐,长着一副女人相,偏偏粗鲁无礼,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廉沧浔继续道:“你回到京城,在家门前跪了十天十夜,终于让你父亲相信你浪子回头,重纳家门。有多少人在等着看好戏啊,结果你再世为人,循规蹈矩,连官也一路做到刑部侍郎。真是让大家失望啊。”
陆峻冷笑,道:“恐怕是你失望吧。”
廉沧浔道:“你一直紧盯着我不放,知道大家怎么想?”廉沧浔指着他,笑弯眉,道:“大家都以为陆侍郎对江凤卿深情不忘,要杀我这个小将军报仇,呵呵,好一个痴情种子。”
陆峻只是冷冷的望着他,望着廉沧浔渐渐忧伤起来的笑容。
廉沧浔笑声渐止,盯着杯中如血的酒,道:“只有我知道,他们是错的。”
陆峻道:“你说的对,他们都错了。”
廉沧浔恢复邪气张扬的笑容,道:“那么你真正的意图呢?”
陆峻望着窗外的月光,道:“要重新回到京城来,你知道要花多大的力气?我以为我能抛弃过往,可是我错了,每个人碰到我的时候,都要明着暗着提醒我,提醒我以前做过什么,我做的成绩越好,他们越是要提醒我,嘲笑我。这也罢了,可是你却嫌我事不够多似的,犯出一个一个案子来,送到我手上,不得不面对你。”
廉沧浔得意地大笑,道:“我就是要你不得不注意到我,我就是要你不得安宁,不好过。”
陆峻道:“因为你,人们更多的提到以前的事,也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