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四周,看到的都是疑惧和戒慎──因为是他提议举行宴会,又是他弄来了这两个女刺客。
真是……四面楚歌啊!苍白的脸上浮上奇异红晕,苦笑著,诚王的眼中却闪过激越战意。
与天斗,其乐无穷!
他站定,双手从袖中伸出。
白皙的,温玉一般晶莹剔透的手,那曾无数次,走马章台,笑把金盏,闺房画眉的手。
轻轻的,在空中划了个太极。
青甯看著这一幕,不由的,露出神秘的笑意,蓄势待发的紧绷舒缓下来。
轻舒一口气,却听得耳边醇厚的笑声:“吓著你了吧,来吃个冷香果压惊。”
冰凉微甜的果肉被剥开了,温柔的递至青甯口中,他愕然回头,却见宸帝俊容慵懒,面色如常的含笑而坐,正宠溺的看著自己,刚才袭来的飞剑,现下的混乱情势,根本毫不在意。
这一刻,青甯隐隐生出一分莫名恐惧,这亲昵搂著他的男子,在他眼中竟带出幽深的寒意,仿佛可以……微笑著撕碎整个世界。
摒去心头的杂念,青甯看向堂下,却见诚王划出的太极图案银光连闪,被红色剑圈压得不住下降。
诚王衣角猎动,在银光照耀下,仿若战神临世,他双眉一凝,说了声:“起!”
由太极图中飞出一道紫色光芒,一端呈尖楔形,直直朝著红色光圈刺了进去。
混元紫晶棱!
居然是昆仑广成子的压箱底宝贝!
青甯想起那抠门的白胡子老头,不禁失笑。
混元紫晶棱虽然比不上金阙宫的至宝,但看诚王的修为,却是十足可以破去这远距控制的剑圈了。青甯宽心看去,果然只见剑圈发出阵阵低啸,那排列圆融的剑影,已然现出乱象。
“破!”诚王低叱,却见紫晶棱灵活跃起,居然击中了正中的那道主剑。
“!啷啷”一阵金玉之声,却见那些剑影都化为虚空,只余下两柄玄黑长剑,直直坠落下来,诚王伸手去接,退後十余步才稳住,一声闷哼,嘴角竟然沁出血丝。
措不及防的,那两个女子樱口一张,居然飞出两道蛇形黑光,朝著诚王而去。
这下变生肘腋,诚王已是强弩之末,如何抵挡?
青甯低头,柔亮刘海的遮盖下,额头菱形金光闪现,龙王鳞已被激发。
“轰隆窿”一声巨响,一道金色闪电劈下,浩然狂风在瞬间席卷大殿,那黑蛇般的活物,被天雷劈中,转眼化为灰烬。那两个女子眼中红光一暗,如木偶般倒下,也化为了一堆粉末。
诚王以剑拄地,提气朗声问道:“何方高人相助,请出来一见!”
无人应答。
大殿静得可怕,除了挺身护卫於驾前的“七色”统帅,大多数人哆嗦著,早就闪躲於廊柱或是桌椅之下。过了半晌,才有胆子稍大的,颤颤巍巍的出来。
“君前畏缩,成何体统!”
冷冽有如寒冰的怒喝,让所有人面色惨白,两股颤栗。
青甯早就注意到,相较於惊叫闪避的众人,却有一人,从头至尾,都卓然挺立於台阶右侧。这声怒斥,正是发自他的口中。
阴柔暗魅的苍白容颜,冥黑色发丝中竟有一缕雪白,一身暗紫朝服,正中的金色麒麟,显示出他的身份。
铁血宰相──翼钧!
传言中,乃是宸帝“暗之手”的男人,有著可怕的,连孩童都会吓哭的嗜血名声,他曾经下令诛杀某位叛臣的十族,在九族之外,连门生弟子也毫不放过。
翼钧跨前一步低声喝令传令的侍从:“今天在场众人,除了护驾有功的“七色”统帅,其余人等,官爵都降两级。你们几个,”他指点著几个企图逃出大殿的官员:“回家自己上请罪折子,听候处理!”
接著,他转过头,冷电似的黑眸射向诚王:“殿下,您有什麽可解释的?”
诚王报以冷笑:“要是我有不轨企图,还用得著如此拼命?”
“不管如何,在事实未清之前,您还是必须去大理寺走一趟。来人,请诚王过去。”两个侍卫有礼的“请”走了诚王。
翼钧突然双膝跪地,郑重叩首道:“陛下,恕臣放肆,惊动了陛下的爱弟。”
宸帝微笑,漫不经心的拈起一枚杏仁,随手把玩,眉头动也没动的说道:“无妨,朕早就赐你独断之权。这是你的职责,没什麽放肆的。”
翼钧再次叩首,声音却愈加低沈激昂:“那麽……恕臣再次放肆……”
他霍然抬头:“来啊,把故洛邑皇子给我拿下!”修长指尖指向的,竟是宸帝怀里的青甯!!
12
昨天的番外,9点半以後才上传,究竟有多少人看到了呢,有什麽感想啊,小思的几个朋友都说太悲~真是这样吗?
PASS:偶的机子还是一直死机,害偶的文丢失,到底是什麽问题,急死偶了~
低沈激昂的声音响起:
“来啊,把故洛邑皇子给我拿下!”
身著麒麟朝服的男子,修长指尖指向的,竟是宸帝怀里的青甯!
“他犯了什麽事?”宸帝微微诧异,放下手中的玉盏,如此问道。
“谋逆作乱,妄图复辟。”冷的要冒出冰渣的回答,简短得近乎无礼,宸帝却不以为忤,抬眼看向自己的宰相:“有证据吗?”
翼钧漾起冰冷闪光的黑眼:“他乃是陛下的爱宠,若无证据,臣焉敢如此逾越?”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绢书:“这是我的探子,从洛邑余孽手中得来的密函。明都皇子和逃跑的摄政大臣,暗中联络,准备里应外合,颠覆我西琉皇朝。“他轻蔑的冷笑,继续说道:”今晨,军机处接到八百里加急,说是洛邑遗民在中州起事,声势浩大,显是有人操纵。综合以上情况,今晚的事件──”冷电般的神光凌厉的射向青甯:“明都皇子,你有最大的嫌疑!”
面对如此严重的指控,青甯仍是面不改色,他静静听著,渐渐的,居然露出一丝笑意,神秘而惬意。
少年镛懒的,柔若无骨的纤细身材靠向宸帝,看似亲昵的吐气如兰:
“你认为,这是我做的麽?”
洒脱的微讽,清脆冷然的声音,在宸帝耳边轻轻吐出。
宸帝忽然大笑,一把搂过青甯,不由分说的以吻封缄,直到少年呼吸困难的轻捶抗议,才放开了他。
“既然有此嫌疑,那麽……”
宸帝微微停了一下,接著说出石破天惊的决定:
“就依卿所奏,把明都皇子也一并收押吧!”
堂下众人都惊得目瞪口呆,眼看著宸帝轻笑著,不在乎的懒洋洋,竟然毫不留情的把自己的新宠下狱,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森然寒意。
青甯一笑而起,不用人催,他径直走下堂来,早有两个金甲卫士,近前押著他去了。
一场国宴就此草草结束,众人一边起身离去,一边议论纷纷。
宸帝默默执杯,饮下了最後一口血红液体,喉结滚动,他的眼中浮现奇异的锐芒。
抬头看向翼钧,眼光交接的瞬间,这一君一臣,居然无比舒畅的相视而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巨大青石铺就的墙垒,光滑而冰凉,在幽暗的火把照耀下,青甯细细打量著天牢的环境。
还不算太坏……心中如此暗忖,他扬声对著左边墙壁说道:“这就是天牢啊,真的不怎麽吓人,还以为会有老鼠枯骨什麽的……”语气中居然不无遗憾。
隔著厚厚的墙壁,传来因为石质而格外沈闷的笑声:“小美人,你还真是有趣,这个时候还有这等闲心!”
青甯报以冷笑:“我当然很有闲心,清者自清,事情总会弄清楚的。再说,我这般的孑然一身,就真是被冤枉到底,左不过是一死罢了。”他停了停,带笑的语音中,竟是多了几分恶意和俏皮:“倒是诚王殿下你,真要好好烦恼一下了…… 太初子母连环剑、混元紫晶棱……你今日毁坏了多少珍品?昆仑那群老头,怕是要伤透脑筋了!”
清脆端凝的声音,穿过重重障壁,立刻,让墙那端的不羁男子,变得呆若木鸡。
沈默良久,才有那熟悉的声音,满是不敢置信:“你……到底是谁?”
少年悠然轻笑,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的道法,是师承昆仑广成子的吧,那老头最近还好吧?”
诚王暗自惊骇,却必恭必敬的答道:“师祖一向云游四方,我们都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师祖?……那麽,你是轩辕小子门下的了。”语气越发熟捻,青甯说起修真名门轩辕家,随便的好似提及路人,这让诚王越发惶恐,也越发捉摸不透他的身份。
声音适时响起,解除了他的疑惑:“我和广成子那老头下过几盘棋,他的棋品很臭,输了还要耍赖。”
诚王尴尬的干笑,身为徒孙的他,也早就见识过师祖悔棋的丑态了,但是让外人点出,脸上还是有点挂不住。
和师祖下棋的……非仙即魔啊……
心中隐隐有数,诚王嗫嚅斟酌著,却始终不敢试探对方的身份。
深吸一口气,他终於问出了口:“您……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
短暂的沈默後,青甯终於开口了:“你身为轩辕门下,应该知道,凌驾於这三千世界的,共有四大势力吧?”
“我听师尊说过,除了我们东方神仙一族,还有长著雪白羽翼的诺亚神族,以及,那两股黑暗势力──‘异’族,以及,‘魔’族……”青年的语气充满向往,注定只能修成地仙,享受人间富贵的他,对那天外天的憧憬,实在非笔墨能形容。
“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东方神仙,已经生死存亡的关头了!”石破天惊的一句,从青甯那端幽幽传来。
“怎麽可能……”诚王简直不能置信,自幼就把昆仑诸仙视若日月般的存在,却乍然听见这等骇人言辞!
“三千世界,被这四方势力分割统治著。唯一不被任何一方直接插手的,就是这流花大陆所在的‘间’之世界……这是一个拥有奇妙力场的空间,哪一方占据了它,就可以任意攻打其他势力,取得完全的优势……”青甯侃侃而谈道:“东方神仙素来与世无争,这次却快要被人欺上门来了──那些长翅膀的诺亚神族,居然和‘异’结成联盟,连连向金阙宫施压,‘间’之世界,已经快要落入他们手中了!”
“那这些,和今天的行刺事件有什麽关联呢?”听了半天,诚王觉得自己还是一头雾水。
青甯叹气,咬牙:“轩辕小子怎麽会收了你这个笨蛋徒弟……”
“因为有不成文的约定,各方不得直接插手这里,所以,四方势力往往会在人间培养自己的代理人……”青甯的声音,越发低沈:“而我,在你三弟,欣王殿下的身上,看到了,属於‘异’族的契约印记……”
13
“我,在你三弟,欣王殿下的身上,看到了,属於‘异’族的契约印记……”轻幽飘忽的声音,由石壁的另一端传来。
什麽……
那个打小就是老好人一个,动不动就会害羞的小三,会是‘异’族的……
诚王死死盯住铁窗外渗进的水滴。
滴答……滴答……
“这……这不可能……你骗我……”
声音虚弱,然而狂乱。
有如,飞蛾扑火般的轰然绝灭。
诚王,在恍惚间,想起了童年时候……
流泉丁冬,在庭院中央流淌,廊柱上也爬满翠绿的枝蔓,一簇簇鹅黄、墨绿的藤萝飞瀑也似的垂落……
这仙境一般的宫中,却传来凶狠恶毒的咒骂声:
“凭你也配作我们的兄弟,你那死鬼母妃,不过是个浣衣局的粗使丫头……”
三个华衣锦服的少年,在恶意推搡著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
粉嘟嘟的,弹指可破的,团子一般的小脸涨得通红,黑曜石般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气,却怎麽也不肯哭出声来。
只那一眼,自己,就彻底沦陷。
“你们在做什麽!”还是少年的诚王,抛下了书本,疾步来到跟前,冷笑著指点著作恶的三人:“你们很厉害嘛,对自己弟弟逞威风!”
庶出的三位皇子顿时吓白了脸,皇後的爱子,太子殿下信任的弟弟,是自己得罪得起的麽?
磕头如捣蒜後,三人一溜烟地跑了,诚王心疼的扶起那孩子:“别哭别哭,二哥在这呢……”
那孩子迟疑著,却在看到他温柔诚挚的眼光,身体不再僵硬。摩挲著少年挺直的背脊,“哇……”的一声,他终於哭出声来。
“别哭……宝宝不哭哦……”诚王手足无措的哄著孩子,一边命令旁边的侍从:“还楞著干什麽,去请太医啊!宝宝,你有哪里受伤了?”後半句,轻柔温存,却是对著那未曾谋面的幼弟说的。
“呜……这里疼……”那孩子呜咽著,怯生生的指著心口:“母妃她……到天上去了……”
没娘的孩子啊,怪不得受欺负……诚王沈吟著,打量著周围虽然雅致,却是极为寒酸的布置,在心里,做了某个决定。
西琉历765年,由二皇子提议,皇後把年幼无依的欣皇子收为螟蛉义子,那个如仙童一般的孩儿,由庶出之子,一跃而成为具有正式排名的三皇子,也就是,後来的欣王殿下。
……
回忆戛然而止,诚王摇摇头,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长久的死寂过後,诚王的声音镇定若常:“说吧,你想让我做什麽?”
不愧是皇家人啊,见惯了翻云覆雨的诡谲权谋,这麽快就冷静下来了……少年的眼,在黑暗中闪光。
“我希望……你能阻止欣王……”青甯的声音,从黑暗中缓缓传来,带上了几分阴冷肃杀:“不计一切代价……让他消失在这个世上……”
“你要我对自己的弟弟下手?!”诚王愤怒的低吼:“我不是刽子手!!”
“我也不是!!”骤然升高的声音,把他的愤怒压了下去,诚王被那喷薄而出的强烈气势,一连惊退好几步:“这样的阴谋杀戮,是有伤天和的,就算我身为天地正神,也照样会遭到天谴!可是……要是我不做,那两方联盟,就将取得完全的胜利,到时候……”青甯吟出痛苦的梦呓:“黄泉、昆仑……所有的仙境都将灰飞湮灭!哦,对了,这流花大陆,也将不复安宁!这里,会成为神界大战的最前线,你仔细想想,那会是怎样的修罗鬼蜮!!”
冷汗,一滴一滴的从诚王的额头掉落,在冰凉的石板上,回响著巨大的轰鸣。
清冷声音继续著,一点一滴的深入骨髓:“我知道,你很在意欣王,看似戏谑捉弄,其实最关心,最疼爱他的人,就是你。那感情,怕是,不仅仅是兄弟之爱罢……”青甯叹息著,唇齿间,隐忍,然而残酷:“可是,你也看到了,今天,他是何等娴熟的借刀杀人!醒醒吧,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羞怯纯良的孩子了……”
“你是昆仑一脉的传人,也是西琉皇朝的诚王,这双重身份,早就注定了你的责任!”青甯最後的结语,力道千钧。
诚王的心,被这最後的一句,压得沈甸甸的,感觉……喘不过气来。
责任……吗?
艰涩的,他终於开口了:“我知道……自己该怎麽做了!”果决中,竟带上了宿命般的绝望,和焦躁。
“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你,真的是天下第一的狠心恶毒,凉薄寡情!”诚王眼带血丝,恨恨地瞪向石壁另一端。
寂静无声。
青甯沈默著,仿佛无动於衷。
诚王沮丧地坐下,也不再言语。
在另一端的无尽黑暗中,少年纤瘦的身影,在簌簌发抖。
滚烫的液体,无穷无尽的,从眼眶中涌出。
双目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