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非立即收声,语气怨恨异常,“哼,不都是那个韩嫣!”
王太后听到这个名字,眉头皱得更深,“他?他又怎么了?”
刘非注意到王太后神色不悦,心里便大快,但表面不表现出来,仍很委屈的说,“今天在上林苑,韩嫣见到我不仅不行礼,还好似没见到,直接骑马呼啸而过,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举起袖子擦了擦挤出来的眼泪,“母亲,这个王我不要当了,还不如宫里一个小小的男…”似乎是觉得那个字可耻,他停顿一下并没有说出来,最后满是不平的说,“母亲收了我的王位收了我的地吧,干脆我也到宫里服侍皇上,说不定还能像他一样威风!”
王太后狠狠得一拍案台,上面的茶盏被震的微微抖动,“胡说八道!这是你说不当就不当的吗?说到皇宫里侍奉这种话也不怕失了身份!”
“身份身份,还有什么身份?都不让人放眼里了。”刘非说到这,刚压下的眼泪又涌上来,跪行到王太后身边,“母后一定要为我做主啊,呜呜呜~~~~”
“行行。”王太后挥挥手,懊恼的抚着眉头,“你先下去吧,这事我会处理。”刘非点点头,瞥见王太后脸色不善,猜想那个韩嫣以后不会好到哪里去,才觉消气,满意的离开。
沉默良久,王太后吩咐身边的宫女将刘彻传来,然后将这事从头到尾详细的说与他听,哪知刘彻听完这事只是不甚在意的哈哈大笑。这举动是火上浇油,王太后喝道,“你就知道笑吗!你未免也太放纵他了。”刘彻顿时停住,不敢继续放肆,耸耸肩道,“韩嫣还年轻不懂事,江都王也太小气了,这点事也计较。”
“哦?这点事?损害皇家威严是小事?那照你看来什么是大事? ”王太后抿了口茶,笑着向他请教。
刘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立刻改口以缓和王太后的怒气,“朕回去好好惩罚他便是。 朕的意思是不值得母亲为这点事动肝火,对身体不好。”刘彻讨好的跪坐在王太后身后,为她揉肩。
王太后拍拍刘彻的手,示意他也不用装模作样,语重心长的说,“我也没有反对你们在一起,可凡事有个度,你不要太宠他,让他侍宠而娇,目中无人。”
刘彻撇撇嘴,嘴上没说,心里却不依,刘非也真是的,迎驾就迎驾嘛,还把随从都赶到一边躲着,自己一个人跪在那里,埋得只见背,那么点小,小嫣没看清也不奇怪啊,事后还来母后这告状,太小气。而且他也听小嫣说了有可疑人的事,估计那时小嫣也是为这心烦意乱才没注意到。
王太后见他一直沉默,料想得到他大概在想什么,“彻儿,母后是为你好,也为他好。宫里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嫉妒他,无才无功就仗着你的宠爱受封赏,谁服气?”
又嚼舌根,刘彻愤愤,一天到晚说三道四,眼红嫉妒,你们这些人怎么和小嫣比?比不过就只知道说他不好。
“我知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但任凭自己一时的宠爱随意封赏,放纵他,你迟早会害了他。”
“朕那么喜欢他怎么会害他?”听到这里刘彻忍不住反驳了。
王太后抿了口茶,轻飘飘地说,“当年的邓通,文帝也不是故意要害他。”
这话犹如一把利剑猛然插入刘彻的心脏。邓通在文帝时极为受宠,官至上大夫,怕他无钱用,甚至赐他铜矿,让他自己铸钱。可在文帝驾崩后,财富冠天下的邓通却落到连一根簪子都没有,衣食要靠他人给予的地步,最后活活饿死在家中。这里面当然少不了那些曾眼红他的人在文帝驾崩后对他的排挤和刁难。
王太后刘彻的脸色,也知道自己的话奏效了,继续说道,“你的确无心害他,但不要因为你而让其他人对他是欲除之而后快!忘记小时候的事了?刚进宫那会儿他挨打是为什么?你是皇上,谁敢把气洒你身上。”
不敢对刘彻有怨言,当然所有的的气都洒在韩嫣身上了。提起那次韩嫣被打的事,刘彻更有些后怕,垂头丧脑的说,“母后,孩儿受教了。”
王太后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她现在在考虑,是否要除掉这个当初亲自选进宫的孩子,深夜闯宫,对皇族不敬,用金子做弹丸,这般娇纵,如此下去只会越发让他有恃无恐吧?不过…现在彻儿还是很喜欢他,明着除掉他只会和彻儿闹的不可开交,破坏自己和儿子的关系,不划算。王太后思索一番,最后觉得静观其变,把计划放缓。
现在的受宠也不能证明什么,想以前的弥子暇私驾国君的车,去看望病中的母亲,被卫灵公赞为孝顺,把自己吃过的桃子给卫灵公吃,也被卫灵公称赞,有好吃的不忘他。可以后呢?弥子暇年轻美貌都不在时,当年的行为都成了他被治罪的借口,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所以现在的一切并不能说明未来。
离开的刘彻并没有看到王太后计算的表情,而是喜滋滋的找韩嫣去了。边走还边想是不是真的要改变自己的方式,邓通的事好比醍醐灌顶,给他一个警醒。可放手让小嫣离开自己去立啥子功业,又舍不得,思量着刘彻便回到了未央宫。
“小嫣~~嘿~~”刘彻搂着韩嫣磨磨蹭蹭,警醒是警醒,可是便宜还是要占的,“为了你,我可又被母后骂了,说说,你该怎么奖赏我?”人凑在韩嫣颈边轻轻的啄。
“窦太主献给你长门园?”韩嫣微昂着头,只觉温热的气息喷在颈间痒痒的。
整个人黏在他身上的刘彻皱眉,苦着脸说,“提这做什么?你不要总扫兴嘛。”
“我只是好奇她怎么会这么做。”韩嫣疑惑,自从卫青那件事后,窦太主和陈阿娇都没多大动作,最近她又献上长门园给刘彻,这里面不乏讨好之意。
“这又不是她的主意。”刘彻趴在韩嫣身上嘀咕,“是她身边的董偃出的主意,长门园也改名字叫长门宫了。”
董偃是卖珠人的儿子,因生意原因十三岁的他随母亲常出入窦太主府,大家都说这个孩子样貌好,窦太主见了也是如此,清秀干净,就将他留下,亲自教养。成年后,便入内服侍,窦太主十分喜爱他,给他钱去结交长安城内的权贵人士,甚至吩咐府上的人,等董偃一天花的金子上百斤,钱过百万,锦帛上千匹再上报,可见窦太主对其的溺宠。
韩嫣只感慨这刘家人都一个样,喜欢一个人时真可以把那人捧上天。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十几岁就去服侍现已年近五十的窦太主,想来也是身不由己,韩嫣隐隐的有些同情。
“说实在话,那个董偃长的挺漂亮,难怪姑母那么喜欢他。”刘彻笑眯眯的啧啧赞叹。
“很漂亮?”韩嫣缓缓推开他,挑起秀气的眉。刘家人还有一大特点,都好色!
“呃…我…我没别…别的意思。”刘彻左挠头右挠耳,期期艾艾,“对了,小嫣,这次的事母后很生气,你还是当心点。”刘彻厚脸皮的挨过去,想方设法的转变话题,“以后别再任意妄为了。”
韩嫣沉默一会儿才说,“太后对我向来很有意见,如果我能做些实事,她…你干什么!”一声脆响,他拍开咬自己耳朵的人,愠怒道,“我在和你说正事,你能不能正经点!”
刘彻捂着头,“什么正经歪经,这才是最要紧的~~~”形似饿狼扑食,韩嫣被他压倒在床上,倒抽口凉气。
两人耳鬓厮摩,呼吸逐渐急促,粗重的喘气声,带有浓重的情欲色彩,炽热的唇贴在他的耳边,低哑的声音飘入耳,一字一句烙在心上,“你放心好了,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有事,谁也别想害你。”
有滴光亮的东西从眼角溢出,是呀,谁也害不了他,韩嫣轻轻呢喃。
如今天下还有谁不知道董偃,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帝的新宠,游猎蹴鞠都少不了董偃的陪伴,长安城内的权贵都想巴结他,同时也有不少人等着看韩嫣的笑话。韩嫣见过董偃数次,很温婉的一个人,不张扬不傲气,说话柔声细语,也很懂得逢迎讨好刘彻。很奇怪,韩嫣一向厌恶这样的人,却从没认为董偃讨厌。是因为看到他的小心翼翼和眼里不时闪过的不安吗?就像看到小时的自己,面对陌生的皇宫,同样的恐慌,他们都希望保全自己,在宫里能得安身,虽然用的方法不一样。韩嫣觉得董偃似曾相识。
最后一次见到董偃,是在花已阑珊的晚秋。韩嫣坐在未央宫最高的亭子里,靠着柱子。坐在高处,人往往喜欢俯瞰,他却是高望,看悠悠蓝天,再没有比秋时更高远更纯净的天空。
缓慢而沉重的步履声,韩嫣寻声望去,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年,面容却像是饱经沧桑。两人静默相视片刻,一群鸟扑扇着翅膀飞过天空,韩嫣又将目光投向那些形似苍鹰的鸟,长安又怎么会出现鹰呢?他无奈的笑笑,然后淡淡地说,“这不是出宫的路。”
前些日子刘彻在宣室设宴招待窦太主和董偃,不想东方朔半路杀出来,执意不让董偃入内,说他没有资格,又例出他三大当斩之罪,其一私通公主,其二伤风败俗,扰乱婚姻制度,破坏王制,其三皇上正是建功立业之时,他却鼓动皇上纵情游乐。刘彻在东方朔的坚持下,最后只得将宴会改设在北宫,还赐金于东方朔,奖他直言敢柬,但并没有对董偃作什么责罚。
董偃受的宠爱也日渐减少,那些权贵对他有越发不待见,直至今日出宫,大概最春风得意的时光已经流光了。董偃双上撑着扶栏,闭眼深吸口气道,“舒畅,这真不错。”瞥了眼韩嫣继续道,“皇上当时听了东方朔的话,脸色白了红,红了绿,绿了紫,真精彩又有趣。你想知道那时皇上说了什么吗?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哦。”此话是问韩嫣的,可见他无动于衷,董偃叹口气学着刘彻的语气,“幸亏不是小嫣。”
声调语气动作都学得九分像,韩嫣如遭雷亟,终于不再无动于衷,转而凝视着董偃。
“皇上挺在乎你的,有些人对他可有可无,来来去去离开就离开吧,比如我,向他说一句,就可以出宫离开,可有些人大概他会死死攥住,不肯松手。”董偃若有所思的瞟了眼韩嫣。
“能出去就出去吧。我看你也不是很想呆在宫里。”
“出宫又怎么样?还不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回去服侍窦太主与在这服侍皇上没什么区别。”董偃说得很无奈也很讽刺。
韩嫣不知道他最后来见自己是为什么,也许他也是感到他们身上的相似。韩嫣看他缓行出了亭子,走下汉白玉台阶,背影消瘦,一步一步,身影慢慢消失。心上不禁泛起丝苦涩。
罪?错?十三岁的孩子被权贵留下,十八岁成为内宠,是他的罪他的错?讨好皇上只望得个安身也是他的罪他的错?
对,是他们的罪,他们是佞幸,不是他们的错,还能是谁错呢?
嘿嘿的笑声飘荡空中,像被大风击碎一样,带着丝凄凉,四处飘散。
之后的日子韩嫣发现刘彻有些反常,半夜不睡就盯着他瞧,盯得他背脊飕飕冒凉气。韩嫣忍不住问他什么事,他也不回答,深深的看了韩嫣一眼,眸子幽黑不见底,然后突然搂着韩嫣喃喃自语,没事没事,不会有事。
韩嫣几欲呕血,神经兮兮的,依他看有事的根本是刘彻,再这样下去自己没事也被折腾出啥来。甩了刘彻几个白眼,继续睡觉,刘彻将他搂得更紧,他心里对这样的怀抱很受用,虽然睡觉常被刘彻闹醒,但他又很喜欢寒冷的冬夜,两人偎在一起,暖和的不仅是身体。还有左胸口里那个跳跃的心脏,也是暖暖的软软的。
分向
当一个人陷入惊慌中,也许就会采取决绝的手段来解决问题。韩嫣察觉刘彻对他的禁锢越来越严重,韩嫣在殿里来回踱步,现在刘彻不仅不让他上朝,甚至外出都多作限制。只要他一踏出殿门,那些宫人侍从就哗啦跪倒一片,先是耐心劝,劝不住就哭,哭得淅沥哗啦,惊天动地,让他不要为难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韩嫣无奈的退回去,他承认,宫人的哭求比手持刀剑强行不让他出去有效得多。唉…软肋被抓住。
一个人闷坐着,思前想后,刘彻怎么会突然变化如此大?正想着,某人就春风满面的回来了。韩嫣抬头扫了他一眼,偏过头不理他。刘彻也自知理亏,以韩嫣的性格,把他闷在这里,当然心情不会好,赔笑着贴过去揽着他道,“我们出去走走?”
“你什么意思?”c
“啥?就是出去走走啊。”
“我说的是你现在把我当犯人一样关着是什么意思!”韩嫣从他怀里挣脱,瞪大眼睛望着他。
“别气别气,我是为你好。”刘彻有些为难,忙着解释。
“我又不是金牢笼里的鸟,或者…”韩嫣斜睨他一眼,嘴角挑起的笑容带着三分讽刺,“你真把我当你的男宠、禁脔?”
“我没有!”刘彻连忙否认,又急又气,“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小嫣小嫣,我是真心对你的,我很怕,怕失去你。”韩嫣被他像珍宝一样搂在怀里,顿时泄了底气,忽然想起刘彻那句,幸亏不是小嫣便明白了八九分。
“你是因为董偃的事心有余悸?”韩嫣说出自己的猜想。
“不止这事,还有母后,她对你很有意见。”刘彻极力为自己的做法辩解,希望韩嫣清楚他俩目前的处境,能理解他这么做的目的。
“所以这就是你的方法?”韩嫣叹口气,把我保护起来,可这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保护,反而压抑的令人窒息,“我没那么懦弱,也不需要金丝鸟一样的待遇。”
“我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就不理解?以前我只要一个眼神你就能明白我的想法,为什么现在却需要我解释那么多你还是不明白!”刘彻很失望,这些日子韩嫣老拒绝自己,抗拒他的方式。
“我不是不懂,而是不需要!再说到底是谁不明白?”韩嫣直视刘彻,对他的怒气毫不胆怯,冷淡的说,“你把我当什么?难道每天要我在宫里干等着,等着日理万机的你来临幸?你来了我就喜笑颜开,不来我就愁眉不展?”
我不想,不想自己的世界只有未央宫那么大,不想自己见到的是被殿宇的屋檐分割的天,不想像后宫的女人一样等着被垂怜临幸,每天自怨自艾。
我想得到你的信任,成为你的左膀右臂,为你排忧解难,与你并肩作战,共同面对所有的困难。这个梦是不是太大了?就像泡泡般美丽虚幻,愈大愈容易破灭。
“去打仗又苦又累,何必呢?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什么爵位地位金银财宝,我都可以给,不需要立功来取得,这样不好吗?而且那些男人看你的眼神就不对!”
空有一个头衔,抱着一堆金子腐难的生活,真是好日子,韩嫣冷笑一声,听到刘彻后面的话,他抑制不住,声音有些颤抖,“你不要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刘彻被他这句话激怒,吼起来,“像我?我就是这样!怎么了?觉得我喜欢你不堪了?”看到韩嫣不理,反是自顾的走出去,急忙问,“你要去哪里?”停顿一下又说,“现在哪都不准去!”刘彻气冲冲地把走到殿门口的韩嫣拉回来,“如果你敢抗旨,我就让外面那些人全部陪葬!”撂下威胁的话语便拂袖而去。
韩嫣颓然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大门无情的关上,隔绝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他们俩,使他们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韩嫣抽出刘彻送他的匕首,一把只有华丽装饰毫无用处的小刀,也许从那时起就已经暗示今天的一切了,也许你只希望拔掉我的翅膀,关在笼中做个只对你笑只和你说话的金丝鸟,而不是让我帮你,以前的一切都是骗人的,自欺欺人,真可笑,韩嫣抱膝缩成一团,透过窗户投射进来的日光洒在他身上,那层光晕扬起的不是风华而是悲伤,独自笼罩的悲伤。
刘彻一个人坐着喝闷酒,心里又酸又涩,小嫣为什么就不理解自己呢?董偃的事就像巨石投入他的心湖,漾起阵阵涟漪。东方朔的上柬让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