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夕照脸色如死,眼神涣散。半日,低声道:“不错。”
陆商阳冷笑道:“所以,堂上及附近弟子们,都是昏倒后被你所杀。倒是远一点的,死了都是睁着眼睛的!”
秦夕照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听得孩子呜呜咽咽的哭声。
孩子哭累了,睡着了。陆商阳把孩子放在床上,也不理会僵在那里的秦夕照,径直向外走去。
也不知他如何七拐八拐,竟走到了一间地下石室。陆商阳伸手在一个龙形把手上连击三下,石门缓缓开启。
陆商阳走了进去,过了一刻,忽然冷冷地道:“夕照,你的银斧呢?”
秦夕照被他一语仿佛惊醒似的,伸手去摸,却摸了个空。
陆商阳冷冷道:“你不至于随身的致命杀着,都会弄丢吧?”
秦夕照怔了半晌,冲进石室。
那把银斧,竟赫然落在房中那个相貌威武的老者身边。
陆商阳声音如冰,道:“此地乃霹雳堂禁地,由雷扬伯父雷远镇守。石室在地下深处,天香之毒无法飘入。我昔年曾随雷霆来拜见过这位长辈。他武功不逊于你,你不料竟然还有未中毒之人,仓惶之下,也只有出裂天旋罢?雷远中了你暗算,退入石室关了石门,你一时之间无法进入,也无法带出银斧。本待杀完了人再来取,却没料到我醒得比你想的快,是罢?”
秦夕照呆望雷远尸身旁的银斧,整个人已在发颤。
陆商阳在他背后,冷冷地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秦夕照只觉手足冰冷,一股股寒气直往心上冒。原来,这就是自己一直恐惧的原因。原来,这便是这个局的杀着!可笑自己一直是在按着设计好的棋局一步步在走,落入圈套而不自知,最终陷于绝境,辩无可辩!正如陆商阳所言,人证物证俱在,自己还有什么话好说?
猛然回头,秦夕照眼中已有哀求之色:“真的不是我杀的,你不要动手,我不愿意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陆商阳冷笑道:“是吗?那是谁?”
秦夕照欲言又止。最后咬牙道:“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陆商阳伸手把他勾起他下巴,道:“夕照,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害怕?你居然在怕我?你的眼睛里有恐惧,你什么时候是会害怕的人了?你做了错事,你自己也知道。”
秦夕照苦笑道:“我明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我怎么会做这种傻事?何况我怕的,也不是你。而是幕后那只手。”
陆商阳淡淡道:“你吃定了我不忍杀你,你忘了我警告过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看到秦夕照想转过脸去,手上用力,硬把他脸扳向自己,喝道:“看着我!”
秦夕照被动地望着他,眼中哀求之意更浓。
陆商阳道:“我们退一万步说,如你所言,你也中了天香,人不是你杀的,如果你是清醒的,你会不会斩草除根,不留一个活口?看着我的眼睛,老老实实回答我!”看到秦夕照还想转头,冷冷道,“把你刚才在霹雳堂上的狂傲拿出来啊,你有能耐独闯鬼门关,怎么现在却不敢说实话了?你就那么怕死?”
陆商阳的话如针般一针针刺在秦夕照心上,秦夕照心一横,厉声道:“不错!如果我是清醒的,我一样会杀尽霹雳堂所有人!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这就是我做事的方法,陆商阳,我们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我们的行事,观念,都是相悖的!”使劲一扭头,甩开陆商阳的手,道,“你要杀便杀,你要维护你大侠的美名,你只管杀!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不算一回事!”
陆商阳脸色铁青,眼神一瞬不瞬注视他。过了很久,道:“你找到了疗愁了?”
秦夕照冷然道:“已经服了,不过,怕也是白吃。”
陆商阳道:“好,你既然自己知道,如果想多活两天,就不要起什么鬼主意。”
把他半拖半抱地拉进堂内,找了一副手铐脚镣掷给他,道:“如果你不想我点你|穴道加重内伤的话,自己戴上。”
秦夕照眉一扬,一丝怒意闪过。“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
陆商阳把他的承影剑归到鞘中,跟银斧一同收到自己身上,道:“如果你想我现在杀了你,也可以。如果你要说我无情无义,也请便。”
秦夕照已无心与他斗口,道:“我要先在这里面走上一圈。这个可以吧!”
陆商阳道:“随便你,你若想逃,是要我废你武功还是要打断你的腿,你可以选。”
秦夕照冷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没跟赵构接近嘛,怎么已经在向他靠拢了?”
陆商阳已坐下运功,也不睁眼,道:“我接近的只有你。”
53
秦夕照在堂内来来回回转了三圈,越看心中越寒。尸体上的剑口确实是承影所伤,天下唯有一柄承影,自己确实无从辨起。陆商阳认定凶手是自己,确实无可厚非。
恐惧的是,来人下手如此干净俐落,数百人命,竟一点线索也不留。暗暗切齿,赵构,你确实厉害。把我的一切算得分毫不差,从这方面来讲,你倒也确是我的知音。
我明知是陷阱,却还是得跳。为了这朵疗愁,为了不向你屈膝。
秦夕照淡然一笑,也罢,死在陆商阳剑下,总胜过死于别人手中。何况,你陆商阳能否杀得了我,还是个问题呢。
只觉气息不匀,胸口剧痛,脑中还昏昏沉沉的,心中好生奇怪。天香是在宫中所得,也是江湖上绝迹的剧毒,按说用法不应该有错,自己一路上策马狂奔而来,怎么可能有人在身上作手脚,反而让自己也中了毒?而且还不是天香之毒,醒来后内力虚浮,连反应都慢了许多,否则怎会轻易被陆商阳所制,又被他一掌打得重伤呕血。
叹了口气,不再想找什么线索了,若真是赵构策划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线索。即使有,又能当面跟他对质吗?
回到堂上,陆商阳还闭着眼在运功。他先闯雷火阵,后又中了天香,功力也耗损了不少。
秦夕照叹了口气,伸手去拿地上的手铐足镣。陆商阳正在火头上,还是不要惹他的比较好。他忽然一怔,低头看那精钢的手铐足镣,再望向陆商阳,一双眼睛直是惊疑不信。
半晌,他眼里浮出一丝似自嘲的笑意。
陆商阳听到手铐咔嚓合拢之声,张开眼来,道:“看完了吗?该走了。”见秦夕照面色惨白地靠在墙上,一怔道:“怎么了?”
秦夕照咬牙道:“扶我一把。”
陆商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最后还是伸手把人抱了起来。
陆商阳把秦夕照重重地摔在马车内,一言不发,径直到前面驾车。车厢内很暗,他没有注意到秦夕照脸上的痛楚,还有强自忍住的呻吟。
夜间到了客栈,陆商阳把后院包了下来,把秦夕照扶了进去。一进到屋内,陆商阳便皱眉道:“你脚怎么了?”
秦夕照冷冷道:“陆大侠,那也是我想问你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么折腾人了?”
陆商阳这才发现,他手腕脚踝上都是血流不止,衣袖已被浸红。心中一惊,拉开他衣袖,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手铐足镣都是霹雳堂特制的,一合拢便有倒刺深入骨肉,这样硬生生在马车上颠簸一天,即使倒刺极细,也是经受不了的。难怪他已无法走路。
陆商阳又痛又怒,道:“你为什么不说?就一直忍着?”
秦夕照早痛得脸色发白,道:“你有意要折腾我,我何苦说?反正我也受惯了,你那夜进王府找我,赵构就是如此炮制我的。”
陆商阳心中发痛,道:“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想伤你的。你真傻,为什么不说?”
秦夕照没有回答,眼神冰冷地望着夜空。陆商阳明白,那是他的骄傲,他的自尊。
为什么我要爱你,爱你的傲,爱你的狂,爱你的绝,也爱你的脆弱和无助。我可以爱你所有,却不能包容你所有,这是何等的矛盾。
最后,我还要亲手杀你。
陆商阳不再说话,替他解开手铐,道:“忍着点。”手上运劲,把手铐从他腕间扯了出来。秦夕照只痛得全身发颤,倒刺上是鲜血淋漓,深入见骨。血丝密密渗出,顿时苍白的肌肤上一片鲜红。
陆商阳替他包扎好,又打开足镣。秦夕照冷笑道:“这下可好,你不用打断我腿,我也走不了路了。”
陆商阳淡淡道:“你是存心的不是吗?你偏生是要我心痛。要我不忍。你明知道你伤害自己,更痛的却是我。”运力将足镣拉了出来,道,“问题是,我再怎么心疼,皮肉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轻轻拭去秦夕照额上的汗,道:“别做傻事了,如果你要我在这里给你个痛快,只要你说一声便成。”
秦夕照颤了一颤,也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他这句话。
马车在路上颠簸而行。
“陆商阳!你究竟想干什么?你点了我|穴道便罢,还把我锁起来?”一连几日,秦夕照不管白日夜里都没跟手铐脚镣脱得了干系,越来越气。
陆商阳淡漠地道:“你难道还希望我相信你?我究竟有多少次险些命丧你手,我都不愿去数了。谨慎一点总是好的,若再栽在你手里,我也别在江湖上混了。”
秦夕照重|穴被他所制,手腕脚踝上又被他以铁铐锁住,实在火大,怒道:“你怎么比赵构还烦!”
陆商阳本来背对着他,这时突然回过头来。他脸色冰冷,眼光如刀:“赵构?你这个比法,可太忒高抬我了。你是不是也要我在你身上留个什么记号?”
秦夕照脸色一变。“陆商阳,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忒刻薄?我的屈辱,你还要再提一次?”
陆商阳微晒道:“屈辱?我看你在他身边还过得蛮快活的嘛。他把你当宝,你这个靠山可找得比端王强多了。”
秦夕照不再说话,良久,道:“你想怎么样?要杀我,不必这么麻烦。”
“你作孽太多,我不能再放过你。我要用你的血,来祭被你杀害的弟兄,还有,烟霏,雷霆,鸿正……”陆商阳笑了一下,“瞧,我数都数不过来了。我只恨我心太软,不忍将你千刀万剐,以谢那些死去的人。”
秦夕照打了个寒噤。这话若出自赵构口中,他不怕,但,陆商阳从未对他说过这等话。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在这里把我杀了?还要带我走那么远?从江南走到清风寨,可不近。”
陆商阳凝视着他,眼神中有种淡淡的悲伤。“你真想听?”
“当然。”
“我实在不忍杀你,但我不能不杀你。那么,多看你一天,多看你一眼也是好的。生也好,死也罢,我都想多看你一眼。我怎么会对一个残忍冷酷到如此地步的人,如此动心,如此容忍?”陆商阳苦笑,“难道真是上辈子我欠了你的?今生要我来还?”
秦夕照一晒道:“我倒觉得,是我前生欠了你,若没有你,我会过得快活得多。”
“为了你想自由,你不受束缚,你就可以杀天下人?”
秦夕照的眼神飘到了不知何处,淡淡道:“杀尽天下人又如何,我心里面的东西,怎么样也拿不走的。我以为杀了你就可以解脱……结果比我想的还痛。商阳,你若杀了我,你会痛楚一生。你不会知道,我以为你死了那段日子,我杀了多少人,染了多少血。夜夜狂醉,不愿清醒。然而,总归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梦中醒来,永远是那个你坠崖的噩梦。那时,我真希望,活的是你,死的是我。”
陆商阳看他靠在自己肩上,没有推开他。“我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会痛到什么地步。或许,我会用我这一生一世去后悔。但是,陆商阳还是会做他应该做的事情,即使我会付出终生绝望的代价。”
秦夕照的笑容恍恍惚惚:“是啊,这就是你陆商阳。我就喜欢这样的陆商阳,重情重义,有点傻,有点呆,有点迂。但是,我就是喜欢。那你喜欢我什么?”
陆商阳胸口一痛,手臂紧了一紧。“你的所有。”
“包括你所恨的那一切?”
“我无法包容,我不能原谅。但是,你的一切,我都爱。”
秦夕照伸出手,触着陆商阳的脸颊。“你流泪了。”
陆商阳把脸贴在他脸上。“因为我就要失去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了,而且,将会是我亲手葬送。”
你可以说我迂,我若再放过你,若活着,我陆商阳无颜立于天地之间。若死了,下黄泉也无颜见我兄弟。
所以,我将亲手毁灭,我此生挚爱。
我不敢想像,那是一种怎样的痛。
为什么我们明明相爱,却又互相伤害。
如果活着,我们必定终生痛苦纠缠,至死方休。
如果杀了你,有多痛,多悔,就由我一个人承担吧。
秦夕照的眼神,飘飘荡荡。他茫茫然地望着车窗,不知道在看什么。也许是在看自己的心罢,陆商阳如是想。
54
陆商阳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怀里。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一看,秦夕照不知何时睡到他怀中来了,还使劲往他怀中钻。
陆商阳早就知道他怕冷,可今天这小市镇上哪找得到条件好些的客栈,他内功被封住,更加畏寒。叹了口气,伸手把人揽紧,你要我替你取暖,也罢。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来得温暖。
问题是秦夕照很不老实,在他怀中动来动去,直弄得陆商阳浑身燥热,直想把人压在身下。这月余以来,天天夜里是看得到吃不到,陆商阳早已得快疯了,偏生他连睡着了还不忘来挑逗一下。那股若有若无的暗香还留在他身上,更是撩人。
陆商阳咬了咬牙,这时候,若再碰他分毫,自己还算是人吗?总不成,先动了他,再杀了他?陆商阳实在怀疑自己那时候是否还下得了手。
冲出去,附近正好有个水塘,去清醒清醒也好。
喝了几碗酒回来,陆商阳发现房中已空无一人。陆商阳冷笑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这情形是否在他意料之中。也难怪,秦夕照是何等人物,怎甘心在他手里等死?
陆商阳冷笑了一声,你内力被我封住,我倒看你逃得到哪儿去。心中怒火渐渐涌上,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把我对你的感情当筹码。我真该在霹雳堂一剑杀了你的。
陆商阳展开轻功,已经把这个小市镇的几条离去的路都转遍了,却还是没见到秦夕照的踪影。心中奇怪,他无法施展轻功,怎么可能比自己脚程还快?
陆商阳忽然笑了一笑。秦夕照,我有办法了。
陆商阳望着小镇尽头一家极不起眼的小客栈。你是在跟我玩一个游戏吗,在咫尺之地逃来逃去,很有趣吗?
推开门,秦夕照赫然便在房内。他的脸色苍白如玉。
“你还是找来了。”
陆商阳右手一松,一群蝴蝶绕着秦夕照翩翩而飞。“那该怪你自己,不把天香从你身上去掉。天香本来就是招蜂引蝶的,我虽然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必然还留在这小镇之上,不过这样,也免了我挨家挨户去找。”
秦夕照淡淡道:“若非这一带始终找不到去掉天香之香的药物,若非你封了我内力,你休想找得到我。”
陆商阳笑道:“你知道我找得到?”
秦夕照道:“我还没如此小看你。”
陆商阳在他身旁坐下。秦夕照只穿了中衣,赤足坐在床上。陆商阳伸手握住他脚踝,道:“你既然知道我必会找到,为何要逃?你当真要我用强?”
秦夕照被他捏得百骨欲碎,咬牙道:“等死是我的一贯作风吗?即使会被你找到,我也要逃。”
陆商阳手上加力,道:“那我就让你想跑也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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