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铁凝苦笑:“陆兄,你是江湖人,不懂官场之事。如同当日的秦夕照不过是端王手中一颗棋子,端王也只是九王爷手中的一枚棋子。这九王爷封为康王,拥兵自重,皇上又耳软心活,对他宠爱得很,我们一样的无可奈何。”
陆商阳黯然道:“只可惜了我那些好兄弟。”
一时间房中空气犹如凝滞了似的。两年之前,腥风血雨,又再次浮现眼前。
陆商阳勉强笑了笑,问道:“韩兄,你此时来,所为何事?”
韩铁凝笑道:“公事。你可还记得,当日那端王手下的将领,金横川?”
陆商阳道:“当然记得。人品很不怎样,武功倒很不错。我在京城看到悬赏抓他的告示了。”
韩铁凝摊摊手,道:“逃了,有消息说是逃到边关了。现在悬赏万金在拿他,毕竟他是端王的心腹,知道太多秘密。康王比我们还心急,还想灭口,因为当日之事,是他幕后操纵。倒是你,你得到消息说秦夕照隐居京城,你找到他了吗?”
陆商阳苦笑点头:“脾性不改,这两年他居然没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奇迹。”
韩铁凝道:“你莫忘了,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心狠手辣,一心追名逐利。我看即使现在,他还是没放弃。他出身确实不堪,母亲是青楼女子,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他自小受尽白眼。也难为他,不知哪里学来一身功夫,而且天文地理文韬武略奇门五行诗词歌赋样样俱通,有时想想确实奇怪。他一生就活在这出身的阴影里,惜晴怎么劝他,他也不听,最终落得那般悲惨下场。其实惜晴何尝想他出将入相,何尝稀罕那功名富贵?偏他就是不悟。”
陆商阳黯然道:“令妹太美,太善良,根本不知人心险恶。秦夕照虽然歹毒,对她却也实是一往情深。”
韩铁凝道:“当年我要杀秦夕照,惜晴以身挡我一剑,叫我怎么还能杀他?”一提到惜晴,韩铁凝还是黯然神伤。
一个清雅淡定的声音,自门口响起:“若非我两年前在陆商阳手下重伤,险些性命不保,这两年你们又会过得如此风平浪静?”
青衣男子倚在门前,似笑非笑,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似有薄雾笼罩。
韩铁凝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灼灼凝视他,似要穿透他:“若非惜晴是我妹妹,当日你败在他剑下,我岂能放过你?她临死还念着你,求我不要杀你,我怎么忍心让她如此死去?你的命,是她换回来的。”
秦夕照低了头,道:“我对不起她。”
韩铁凝沉声道:“我只希望你从今以后对得起她!”
秦夕照淡然一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拱了拱手,道,“韩兄远道而来,跟陆寨主定然有很多话要说,在下就先告辞了。”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多谢韩兄那张琴,我就觉得眼熟,原来是韩兄家中的珍品。”
韩铁凝听了他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话,本来极是恼怒,听到最后一句,心又软了。那琴本是惜晴遗物,睹物思人,正巧陆商阳托他寻琴,便赠予了他,未料到……这难道也算物归原主?叹了口气,道:“好自为之吧。”
秦夕照用手指轻叩着琴弦,一下,两下,三下。他的眼神迷离得像空中的云。
也许,人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地转了一转,想法都会改变。惜晴,是曾经深爱过。可是,她就像是秋天最后的残艳,像傍晚的一抹彩霞,像即将枯萎的花朵最后绽放的绚烂。就这样,她把生给了他,却把死留给了自己。没错,两个人是相爱着,却并不了解对方的心。这比不爱还可怕。一切的悲剧也就由此而生,最终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局。
可是,这样迷迷离离地过了两年,这一切仿佛都已是前生的事,想记住,却总是消失在记忆中,想抓住,记忆又怎么能被你握在手心。
秦夕照低叹一声。爱着惜晴,却不理解她的想法。她要的只是平淡的幸福。惜晴知道自己的野心,却无能为力。那么,还能怪谁,怨谁,恨谁。相爱却不能相知,如今想来,还不如不爱罢。惜晴,就像一把锁,锁住心灵,锁住情感,甚至左右他的人生。现在,自己醒了,这把锁,也已经开了罢。
“在想什么?”
秦夕照缓缓抬头,道:“我在想,我如果两年前跟她一起死,是不是好一些?我想,我可能还是爱得不够……其实我在她坟前守一辈子又怎么样,她终归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陆商阳看着他迷离的眼神,心中刺痛。“我真不明白你,你惊才艳绝,为什么偏要朝邪路上走?看看如今江湖上对你是同仇敌忾,你若离开清风寨一步,怕你不出半日就会被砍成肉泥!你聪明绝顶,为什么偏偏就悟不了?富贵荣华如浮云,你何苦追逐那些东西?你本来是个江湖人,我还真很少见到江湖中人如此热衷名利的。”
秦夕照脸上浮现一个谜样的笑容。“你只需要知道,我出身低贱,自小受尽折磨,冷嘲热讽。我想让世人对我刮目相看……我也不想让惜晴跟了一个让人看不起的男人……”
陆商阳暗叹,痴儿,痴儿,你为何不悟?“不论如何,你也不能胡作非为,妄加杀戮。两年前你为杀我一人,可谓血海无边,烟霏寒伶宫中那些女孩子你都不肯放过……只为了要逼我现身……你就真的没有一点人性吗?”
秦夕照转过头凝视他,又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当时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当时回答了,现在我再说一遍——一将功成万骨枯!”
陆商阳机伶伶打了个寒战。“我是把一条毒龙放在自己身边。”
秦夕照笑道:“你两年前就可以杀我的,你却不忍。”
陆商阳闷声道:“我实在不明白,我怎么会对这样一个残忍狠毒到如此地步的人如此容忍!那时,我兄弟好友的脸天天在我梦中晃动,那一剑我却还是没有刺中你的要害!”
秦夕照慢慢解开衣服。陆商阳一惊,道:“你干什么?”‘
秦夕照敞开衣襟,白皙肌肤上,左胸有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真如完美瓷器被弄了个缺口似的。“只要再偏一寸,我现在就不会站在你面前了。只是你的一念之差……如此而已。你总归是杀了我一次。”
陆商阳怒极而笑:“如此说来倒是我欠你了不成?”
秦夕照掩好衣襟,淡然道:“那倒不是,只是请你不要再提说你没杀我的事。否则,我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我下山,最多不过一死;要么,你就亲手杀了我。”
陆商阳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眼神却慢慢温柔地下来,叹道:“你实在是我的魔星……那一夜,我的神魂,就全部被你所摄……”
秦夕照冷冷道:“全部?你放不下的东西,可太多了。”盘膝坐在榻上,道,“你走吧,我想练功。”
5
陆商阳本来已在起身,突然停下,道:“练功?你练什么功?”
秦夕照笑道:“你果真见识广博,这么淡淡的味道你也闻到了。”伸手打开桌上一只木盒,里面却是一堆碧绿的粉末。
陆商阳变色道:“你竟能把碧雪蚕炼成毒粉?!”
秦夕照笑道:“我哪有这本事。这是昔日在端王一个手下送我的。你忘了洛红萼了?”
陆商阳略一思索,道:“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常常跟你一起出来办事的姑娘么。难怪了,她喜欢你,把这东西都送你了。但你该知道,用碧雪蚕练功,将会容貌全毁,变得如同鬼怪!”
秦夕照静静地道:“我要这副皮囊做什么?只要此功有所大成,在这世上,我就难逢敌手。容颜尽毁最好,我有什么可惜的。若非我内伤太重,不敢强炼,还等得到今天?”眼中痛楚一闪即逝,陆商阳却未忽略,心中好生奇怪。”
陆商阳也不跟他辩驳,伸手便抓那木盒。毁了它,便一了百了!
秦夕照伸手去格,陆商阳出手在先,木盒已被陆商阳抓在手里。
“你敢毁它?”
陆商阳笑道:“为了不让你变得那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当然敢毁它。”
秦夕照一时语塞,急道:“还给我!”
陆商阳退了一步,笑道:“你还不如下点功夫练别的呢。”
秦夕照哼了一声,抢上一步,伸手便夺。这一招擒拿使得巧妙之极,陆商阳没料到他说抢便抢,愣了一愣,又不想真的动手,就这一瞬间,木盒又被他夺了回去。
秦夕照往口中倒了些粉末。陆商阳一惊,叫道:“你干什么?”
秦夕照横了他一眼,道:“我把这药吞下去,那就练也得练,不练也得练!”
陆商阳情急之下,抢到他身后,一指按住他大|穴,道:“你若敢吞,我就废了你的武功,看你还怎么练!”
秦夕照白他一眼道:“你若要废,我吞了这药,就只有一个死字!”他一仰脖,竟把药末尽数吞了下去。
陆商阳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狠命地摇着秦夕照:“你这个疯子,你给我吐出来!听见没有,吐出来!”
秦夕照这时居然还笑得出来,他冷笑道:“你不是要废我武功吗?你动手啊!不练,我一样地走火入魔而死!你动手啊!”
陆商阳又惊又怒,喝道:“坐好!”双手按在他背心,以内力想替他驱毒。他猜想不错,此药是个引子,若练,就成为药引,将毒化为己有;若不练,便是剧毒,足以要人的命!
他源源不断催送内力过去,却发现毫无作用。他一沉吟,便知其故:秦夕照宁愿毒发身亡,也不要他驱毒!
陆商阳狂怒之下,狠狠一个耳光打下去,道:“你确实是个疯子!你不仅伤害别人,连你自己都要糟蹋!秦夕照,你给我听好,我宁愿你死,也不要你变成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要死,就去死吧,反正你这种疯子留在世上也是个祸害!”陆商阳急怒交集,忽见秦夕照喘息越来越急促,脸颊也越来越红,红如火烧。不由得大惊失色,猛力摇晃他:“你怎么了?”
秦夕照脸如火烧,费力地指着那个木盒,道:“你把那个拿来……给我……”
看陆商阳犹豫,秦夕照急道:“我……不是要吃,你不相信就拿在你手上……”
陆商阳莫名其妙地倒了些药粉在手心,摊开放到秦夕照面前。秦夕照睁大眼睛看了两眼,脸上的神情变得极其怪异,又像是哭又像是笑,陆商阳从来没看过他这种表情。
“洛……红……萼!你干的好事!”秦夕照已经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他现在已经明白,洛红萼替他寻药,寻是寻了,却给的是春药,她的用心可想而知。可笑自己一直未曾动这木盒,今日一动,却闹了个天大的笑话!枉他足智多谋,此时也呆住了,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陆商阳隔着衣服都感到他身上热得吓人。再看他绯红的脸色,也大概知道出了什么事了。他也是又好气又好笑,问道:“怎么办?”
秦夕照只觉浑身如火焚,连头脑仿佛都要烧起来了,不耐地道:“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你我都是男人,你上我还是我上你?”
陆商阳啼笑皆非。“荒唐!对了,鸿正他不是常逛窑子吗,叫他替你找个姑娘回来。”他站起身要走。
秦夕照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半撑起身子一把抓住他。“陆商阳!你这个白痴!你打算站到清风寨上面去大声宣布,说我自作自受,吃错了药?你给我一剑算了!你们清风寨前不沾村后不沾店,等你找个女人回来,我还不撑死了?”他气息越来越急促,脸颊已红得似要渗出水来。他本来肌肤就白皙,此时不仅脸色绯红,连脖颈都红了,陆商阳盯着他,自己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秦夕照头脑中越来越晕眩,整个人只觉得要燃烧起来。他抓住陆商阳,嘴唇已经凑上了他的嘴唇。陆商阳脑中“轰”地一声,只觉他嘴唇的热度已足以熔化自己,哪里还把持得住,搂住他肩膀狠狠地吻了下去。狠命地拥住他,狠命地吻。真希望能让他溶入自己身体里!这一刻仿佛要燃烧的混沌中,陆商阳模模糊糊地想到,当年,也是这样拥着他,闻着他唇上的酒味,品尝着他嘴唇的香味。
陆商阳的唇慢慢移下,碾在他脖子上。他不由得起了这样一个念头,秦夕照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是否都是绯红如桃花?撕开他的衣襟,嘴唇一寸寸地碾了下去。那肌肤本来应该是如白玉般,此时却真的是绯红如桃花,滚烫如烈火。他不仅奇怪,一个武人怎么会有这如女子般的肌肤?
他拂开秦夕照覆在脸上的头发。那双眼睛迷离地注视着他,里面漾的仿佛是一汪水。
秦夕照啊地一声惊呼,那分明是负痛的声音。陆商阳耳中一直是他的呢喃软语,忽然听到这呼痛声,不由得怔了一怔,神志清明了些。他甩了甩头,还不明白自己是身在何处。
及至看到身下的秦夕照,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赶快抽身起来。他动作太急,秦夕照又是痛呼一声。
秦夕照神志已模糊,伸手抱住他不放,陆商阳哪受得了他身体的热度,狠命甩了自己一个耳光,猛地把他一推,高声叫道:“鸿正!鸿正!”
不多时,关鸿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哥,什么事?”
“去,马上给我拎两桶水来,越凉越好!快!”
关鸿正呆了一呆,虽觉这事有点稀奇古怪,但还是立即去了,不时便提了两大桶水回来。
他推开门进去,眼光便定在秦夕照身上移不开了。
秦夕照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脸上烧得绯红,眼睛半睁半闭,迷迷登登地不知道看着什么,嘴唇还轻轻嚅动,倒像是喝多了酒。那股子媚态,让关鸿正腾地红了脸,直觉地感到这房间里仿佛空气都不一般。
陆商阳拎起一桶水,往秦夕照身上没头没脑地泼去。秦夕照正在半昏迷中,忽然冰入骨的凉水浇在身上,伸出手像是要挡又挡不住,那模样着实让人看了心动。
陆商阳又提起另一桶水,从自己头上淋了下去。冷水一激,他清醒了许多,看秦夕照还昏昏沉沉的,伸手抱起他便掠了出去。
陆商阳把他扔在水池里。水池本来不浅,秦夕照骤然摔了进去,不仅冷得透骨,而且根本无法呼吸,好容易伸出头来,又呛又咳。陆商阳自己也走进池中,把冷水浇在自己头上,眼看着秦夕照挣扎着要出来,又用力把他摁了下去。一连数次,秦夕照终于叫了出来:“你干什么?想淹死我吗?”
陆商阳收了手,笑道:“你总算清醒了。”
秦夕照甩甩头,用手抹了抹湿透了贴在脸上的头发。他的眼神有点迷惘,慢慢往下移,看到自己衣衫不整,本来已经褪了的红潮又涌了上来。
陆商阳转过头道:“天很冷,你最好先回房换衣服。”瞟到秦夕照欲言又止,陆商阳截住他的话头,道:“我不想乘人之危,占你便宜。”
秦夕照吃地一声笑了,道:“陆商阳,我该说你是大侠呢,还是个呆子?”衣袖一拂,径自往寨内走去。看他模样,哪想得刚才还依偎在陆商阳怀中呻吟软语。
陆商阳这时开始觉得自己真是个呆子。
6
月色如水,溶溶地铺在黄沙地上。
琴声亦如水,响在寂静无声的夜晚。弹琴的人唇边带着个浅浅的笑意,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仿佛有轻烟笼罩,雾蒙蒙的,瞳仁中映出那个月下舞剑的人影。
剑的寒冽,月的清冷,琴的悠扬,两个人的心醉神迷。斯景,斯情,真的是似曾相识。实在渴望这一刻能维系到永恒,然而,当年的自己却真的能忘却这一夜的迷醉,去做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琴声变得急促,舞剑的人也越舞越快。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仿佛有一层薄薄轻烟,淡淡雨雾,那是令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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