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凝视着他,看了很久。他狂笑起来:“好!好!好!秦夕照,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在他口中塞入一颗药丸,喝命,“来人!他身上伤口全裂开了,找太医来处理一下,然后送到我宫中来。”
秦夕照声音已嘶哑,在他身后低低如幽魂般地道:“赵构,你会后悔。”
赵构没有回头,冷冷地道:“永不后悔。”
秦夕照的头,慢慢向后仰去,嘴唇也慢慢勾勒出一个极凄艳的弧度。只可惜,赵构没有看到,否则他一定会奇怪,为什么在此时,秦夕照还会有这样的笑。
药力已经发作,秦夕照的眼神变得迷迷蒙蒙。像是醉了的模样,可是又有什么酒,能让人醉到那种地步。
天上,无星,无月。
想必也没有神罢,否则,怎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27
赵构望着他。他仍然一身青衣,就像第一天夜里相见之时。依旧是如玉如月,只是,那时他是飘逸脱俗如仙子,如今却被自己硬生生地拖入了凡间。不仅如此,还把他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能超生!
看到他跪在自己面前,赵构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你还记不记得,你曾说过,如果有这一天,会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
秦夕照的声音几近低不可闻:“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赵构淡淡道:“你错了。你根本不该用此诗来打这个比方的。”
“我是错了。”
“那你现在如何说?”
秦夕照的声音更低,赵构都要凝神去听才听得到:“我输了。”
看到他就愣在那里,一直不动也不再说话,赵构实在忍不住了,道:“你就打算跪一晚上?我召你来不是要看你跪在这里的?你是当真不懂怎么做?”
秦夕照浑身不由自主地一抖,慢慢伸出手,去解赵构的衣服。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解了半天,才算是解了一个衣扣。
赵赵确实是不耐烦了,他再气再恨,此时也不由得好笑。照他这种解法,今天晚上的时间恐怕都会耗在脱衣服上了。于是伸手攥住他的手,不由得一怔,他的手冷得像冰,而且一直在发抖。赵构心中没来由地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便站起身来。
“好了,照你这样,今天晚上都浪费了,我自己来。你若不想我把你剥光的话,就自己脱。”
秦夕照还是呆了半晌,才慢慢解开衣服。
青衣,缓缓飘落在地。像蝴蝶,被折断了翅膀。青色的外衣,白色的中衣,一件件,滑落,柔软地摊在地面上。
像破蛹而出的蝶,背上纵横交错的鲜红的血痕,是蝴蝶身上最绚丽的花纹。美得妖异,美得凄艳,美得触目惊心。
“过来。”
秦夕照一怔,暗恨赵构心毒。他明知自己腿伤未愈,行走不得,要自己怎么过去?咬着牙,一点点地挪了过去。
赵构看在眼里,脸上是个刻毒的笑容。看着秦夕照膝行而来,他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低下头,托起他的脸,冷笑道:“你就打算一丝不挂在这里跪一夜?”
秦夕照咬唇道:“皇上,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明知道我腿受了伤,行动不得!”
赵构嘿嘿一笑,道:“你若有本事上得了朕的床,你就上来。你若上不来,你就用嘴来。”
秦夕照脑子里轰地一声,浑身血液都涌上了脑子。一时间,什么都不愿再想,厉声道:“那我宁愿一死!”
手腕一翻,三枚金针激射向赵构。赵构大惊,挥袖击落。但再想不到在此时秦夕照还敢对自己下杀手,却见秦夕照另一手一枚金针已直往自己心口插下。原来他攻赵构是宾,自决才是主!赵构匆忙击出一掌,拂偏了他的准头,但金针还是插入了肋骨中。
赵构又惊又怒,在他肩上拍了一掌,取出金针。笑道:“好,好!”
秦夕照一击不中,知道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也不再出手。以他此时身体状况,真气太难凝聚,确实也无力再次出手。
赵构知他固执,一时半刻棱角也是磨不平的,便笑道:“今晚便饶了你罢,不过过了今日,也有明日的。”一伸手,把他凌空抱了起来。又低声在他耳边说,“你可别忘了,我给你的解药,只有一日的效力。你不趁着今夜好好讨朕的欢心,你还想那药性再发作一次吗?”
赵构感受得到他身体不由自主的僵硬。秦夕照把嘴唇贴到他唇上,那嘴唇,跟他身体一样,冰得让赵构想抱紧他焐暖。
赵构见他贴上自己嘴唇,偎在自己怀中又久久不动弹,心里有如火烧,沙哑着声音道:“你受训整整十年,难道他们就没有教你该怎么做?你平时媚得放浪,现在当真到了床上,怎么还像个雏儿?”
秦夕照忽然发了狂似地在他怀中挣扎起来。赵构觉得,就像是一只因为美丽而被人捉到的蝴蝶,在自己手中狂乱地挣扎,却怎么也逃不脱。他脸上,眼中,都是凄惨与绝望,是赵构从来不曾见过的绝望。如果征服他却只能看到这种无助与绝望,赵构想,自己宁愿不要征服。
可是心中的火和身体的火,早在初见他那个夜晚便已被了起来,现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赵构猛地把他按倒压在身下,大概也只有这种原始而简单的办法,才能浇灭心中的火吧。
想要的,确实是他的心。可是,即便是得了天下,人的心,也是要不到的。自己说,要他的一切,这个身体,可以占有,心,却无法占有。你可以把心挖出来,那是什么?一团血淋的肉而已!一瞬间,赵构心里那个疯狂的念头再次闪现:如果得不到你的心,那我情愿将它挖出来,握在手中!如果得不到你的爱,我宁愿把你的头砍下来,用我的体温来保持你嘴唇的热度!
赵构摸到他的脸,触手一片冰凉。蓦然一惊,停了动作,扳过他的脸一看,上面泪痕纵横。赵构这一惊非同小可,哑着嗓子道:“为什么?”
“你会后悔,会后悔……”
赵构被他体内的火热搅得头昏脑胀,低喝道:“就算是万劫不复,我也认了!就算永不超生,我也值了!”
秦夕照闭上眼睛,眼泪如泉般涌出。
一生中,还没有这么痛快淋漓地哭过。是吗,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今夜,自己是否伤了心?
赵构,你会后悔的。你所作的,可能比万劫不复、永不超生更可怕!你,我,都会付出代价,最惨痛的代价。
窗外,月已隐入云层。只有,深不可测的暗夜。层层帷幕在冷风里飘动,如烟,如雾。
一灯如豆,将那两个交缠的人影映得忽明忽暗。无尽的淫糜与绮丽之中,却是无尽的凄凉。
赵构抚着他的脸,笑道:“说是让你侍候我,结果变成了我侍候你。天知道,你学的东西都跑哪儿去了?”
秦夕照脸色苍白,勉强笑道:“事隔太久,已记忆模糊了。”
赵构托起他下巴,借着即将熄灭的烛火看来,才发现他确实瘦了很多,下巴看起来都更尖削了:“难道说自你十五岁逃离那里之后,你就没有……?”
秦夕照不说话,不说话的意思便是默认。
“没想到,占有你比我想的还有感觉。我也没想到,一向倔强得要命的你会在那时候哭,哭得连我都心软了。如果不是你的演技,那么,你当真是在怕我?不过,你的身体确实是极品,我喜欢。”
秦夕照脸色一滞。“如果皇上喜欢,就拿去。你已经得到了,你还要什么?我若为此自尽了,皇上还要为我立贞节牌坊么?”
赵构脸色一变,道:“你在我闯入母后宫中时,就该自尽的。你为什么不?为什么理由?重要到你甘愿受我折磨都要苟活?”
秦夕照冷笑道:“皇上也知道我是在苟活?既然知道,那又何必多问。”
赵构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贴在他耳上说:“那我就让你连想的余地都不会有。”
噗地一声,灯熄了。
这才真的是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28
御花园内,一道清流,曲曲弯弯,从花木扶疏中蜿蜒而下。再走几步,面前豁然开朗,却是一个莲池。
只是时已初秋,莲枯藕败,再无夏日叶碧花红的清姿。
秦夕照皱眉道:“皇上,你为何不命人把这些枯黄的莲叶拔去?”一言方毕,心想自己肯定是问错话了,赵构盼的就是自己这一问。
赵构果然笑道:“我做梦都梦到京城,听这雨打荷叶,更添凄清。这时我就会提醒我自己,不要对你心软,我有时觉得自己跟那亡国之君李煜也差不了多少。这一切,至少有一半是拜你所赐。”语声带笑,所含怨毒却是化也化不了的。
秦夕照不再言语,凝视着莲池内的千盏河灯。那河灯都打造成莲花之状,白纱笼成,莲瓣半展,含苞欲放。灯还未点上,在暗夜之中,星光之下,那白纱莲灯犹如白玉雕成,清丽绝俗,真有欲与星光争辉的感觉。一眼望去,真如千朵白莲,绽放湖中,映着枯枝败叶,却是清者自清,纤尘不染。
秦夕照面无表情地道:“皇上,您今天给我又出了什么难题?”
赵构笑道:“你看这满池莲灯,还算精致吧?”一伸手,一灯便飞到他手中。他手上似有吸力般,隔了数丈竟能将莲灯吸入手中,秦夕照暗暗心惊。
赵构托起那莲灯,笑道:“看里面。”
秦夕照接过一看,那灯心里有一枝小小白烛,白烛上有一朵纸制的兰花,手工极精,兰花栩栩如生,竟似感到空气中有暗香浮动。笑道:“皇上好兴致,这千盏河灯,每一朵内都有一朵兰花?”
赵构微笑道:“不错。我要你在蜡烛烧毁兰花之前,将这一千朵兰花全部送到我面前。”
秦夕照早习惯了赵构的鬼主意,当下也不答话,凝视那池子。莲花已谢,但仍有朵朵莲叶,浮于水面。莲叶甚是宽大,以己轻功,要摘下千朵兰花,不是易事,但也不是办不到。赵构这个题目,未免出得太轻松了。
赵构笑道:“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秦夕照连生气都懒得生了,道:“我知道皇上还有要求,就请一口气说完吧。”
赵构道:“我知当年以舞艺妙绝天下的蝶舞,便是授你舞艺之人……”
秦夕照倒吸了一口冷气:“皇上!你要我跳舞?我已经十年八年没跳过了,你当我还记得?”
赵构凑近他的脸,低声道:“你会记得。否则,你就拿不到今天的解药。”又以玉箫击着面前案几道,“昔有曹植笔下洛神,翩如惊鸿,婉如游龙,休迅飞凫,飘忽若神。今日,我拾前人牙慧,吟一曲洛神赋,吟完之前,我要我面前案上摆满千朵兰花。”
秦夕照不怒反笑:“皇上实是雅人,为了要炮制我,连洛神赋都搬出来了。”
赵构望望天色:“离子时只有一个时辰了。哦,对了,我劝你换件衣服,衣服穿太多,莲叶会被你踩进水里的。”又嘿嘿笑道,“不拔荷叶的另一个原因,现在你懂了罢?你的轻功还不到凌虚空渡的地步,我还没有难为你吧?”
秦夕照恨得牙痒痒的,又无法表示,一转身向殿内走去,喝道:“来人!替我更衣!”豁出去了,赵构,现在我由你肆意凌辱,每夜子时前,你要我做什么,我也只有做什么。总有一天,我会十倍、百倍、千倍还给你。
赵构手腕一转,将那莲灯抛回原来的位置,命:“点灯!”
转身回到案前坐下,斟了一杯酒,品了一口。
赵构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看到秦夕照飘然而出时,一口酒直喷了出来。
秦夕照一身蓝色的衣衫,那蓝,蓝如最没有云时最明亮的天空,那种宝石般亮丽的湛蓝。赵构从来不知道,蓝色居然是如此明亮耀眼的颜色,看惯了他一身如烟如雾般的青衣,却是头一次看到穿如此夺目的颜色,真有惊艳之感。这也罢了,他竟在衣衫外披了一层薄纱,那纱的颜色,仿佛是天空的第一抹微蓝,蓝得清澈,蓝得纯净,蓝得浅浅淡淡,飘渺不可捉摸。最让赵构险些喷血的是,他居然没穿鞋子,就赤着脚走了出来。艳丽的湛蓝衣摆下,白皙双足若隐若现,生生地吸住了自己的视线。
他整个人,就仿佛是一块宝石,在月华下,星光下,满池莲灯映衬下,发着光。如果说可以把他身上散发的诱惑以香为喻的话,那已不是平日似有似无的暗香,而是惊慑众生的天香。
如兰。
“我以为你会穿白衣,因为莲灯与兰花都是纯白。”
秦夕照淡然一笑:“白色乃无垢之色,纤尘不染。我一向认为,自己不配此高雅之色。不过今天,不同。授我此技的蝶舞教我,如果要舞,就忘记自己是谁。她说她要一刹那的灿烂与辉煌,她说那是人世间的至真、至纯、至美。皇上,你是三生有幸,你也知蝶舞之舞冠绝天下,我,不会比她差。我从未想过,离开那个地狱之后,我还会为人舞蹈。”
赵构盯着他,目光无法移开。半日,叹道:“是,看来,我不仅今生要纠缠你,来生也必要定你了。”
秦夕照一笑,笑得飘渺恍惚:“今生未定,何谈来生?皇上,没想到你也有此情怀。”
秦夕照足尖点地,身子凌空翻上,右手玉簪轻轻一挑,一朵兰花已在手。河灯制成半开莲花之状,那兰花却隐在花苞之中,与白烛相隔极近,下手稍重,便会烛倾花毁。不过对于习武之人,并非难题。秦夕照玉簪在空中划个半圈,兰花已飞向赵构,稳稳落在他面前。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赵构想,自己一生之中,从不曾见过这种美。这是极致的美,是男子的刚健与力度,女子的妩媚和柔韧结合在一起的美。朵朵兰花在他身旁飘舞,由他内力带动在空中旋转,当真如回风舞雪,轻云蔽月!
冰轮悬挂于他身后,蓝色的影子,在翻腾、跃动、舒展。他夺了月的光华,他令满池白莲失色。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纤得衷,修短合度。”
这是怎样极致的美?他脸上的表情,不,似有表情,又似无表情,连容颜在月光下都似已模糊。唇角微弯,似笑,又非笑。眼神迷离如梦,似醉,又非醉。赵构想,他没有喝酒,怎么会醉?他也醉于自己的舞?就像自己,或是不管任何人看到都会为之心折一般?
“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
风清月明,星光却似都到了他眼中。如雁过回翔,如蝶般翩跹,似要远去而留,似欲飞去还佪,让赵构陡然惊觉,面前肆意舞蹈的人,本该是九天的鹰,如今却是自己,折了他的翼,让他化为尘世舞蝶,滞留于自己身边,为己而笑,为己而舞!
“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
秦夕照听到已吟到此处,池中千朵兰花却还采了不到一半,心念一动,玉簪连点数十莲灯,已不再去挑,而是以内力将兰花从灯心中逼出。这使的劲力极巧,兰花自莲心中激出,稳稳落在左手。一连接了百朵,左袖一挥,百朵兰花皆飞至赵构案前,当真如白雪飘飘,柳絮漫天。
赵构拍拍掌,笑道:“果然心思机敏,不过,你虽使的是股巧劲,也很耗费内力,你撑得到最后吗?”
眼见案上兰花已如堆雪一般,河灯也只剩下两百余,赵构暗想我可不能让你如此轻易得手,便加快速度继续吟咏道:“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阳,长寄心于君王……”
秦夕照一听,赵构又来为难自己了。这还叫吟吗?分明是只求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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