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霏冲上一步,怒道:“你实在不是人!”
陆商阳见她冲上,急喝道:“烟霏回来!”正欲上前拉她,秦夕照喝一声:“放箭!”此时距离更近,劲力更强,两人都已重伤,要避开或是把箭尽数打落,更是艰难。云烟霏手臂肩头本来血流如注,劲力已衰,若箭再如雨般飞来,就真是避无可避了。
秦夕照冷冷地看着,挥手命停止放箭。也罢,反正都是要死的,谁先死,谁后死,都一样。陆商阳,看在我们相交一场的份上,我就让你们死之前说两句话罢。
云烟霏呆呆注视着陆商阳,心知今日无幸,一时间心神恍惚,不知身在何处。天上人间?是耶非耶?鸳鸯蝴蝶,总归一梦。她惨然一笑,手上使劲,一支袖箭没入胸口。
如此纤细的小箭,插入心口,本来就只会痛那么一下,就像人伤了心的那种痛一般。一种很温柔的疼痛。
“烟霏!”陆商阳仿佛五雷轰顶,伸手抱住她,只见她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笑容,竟似照亮了黑夜。
“商阳,我死了,你还有一线生机,否则,我只有拖累你……”
陆商阳心痛如刀绞。“烟霏,你不该来这里。”
云烟霏微笑摇头,“不,商阳……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从认识你的那一天开始……商阳……你,爱我吗?”
陆商阳含泪点头:“烟霏,我一直都爱你。”
云烟霏眼泪滴滴滑落在光洁如玉的面颊上:“我总觉得……你的心,你的魂,都不在我这里……也许,你对我的爱,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怀中的躯体慢慢冷去,陆商阳的眼神恍惚,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从十八岁认识这个女子开始,她就一直等着自己。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花一般的女子,却是在如冰如雪的孤寂中度过,一年,两年,直到今天。死在自己怀中,最后却连自己是否爱她都不敢确定。她的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女人,永远都是如此罢,只要付出,不要回报。自己说了爱她,而心里,是不是真的爱她?爱情,原本是世界上最难明了的东西,连自己都不明了。说出的话,究竟能不能作准?爱情,又究竟该如何定义?
曾经,是说过爱她,虽然那句话已经像是前生的事情。当年与她海誓山盟的那一刻,就像一页残破的诗,静静地沉淀在记忆里。想起她的时候,便泛起波波涟漪。不想的时候,就静止在心底。
以为,爱情是天长地久,是缘定三生,是至死不渝。可是,今生今世,都保证不了,又何来前世,何来来生。天长地久?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你看得了几时?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烟霏,是我负了你。至少,让我杀了害死你的人。为了你,我再不能手下容情。
18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陆商阳,你若是要为她殉情,就请便吧?也省得我动手了。”
秦夕照的声音响起,似远,又似近。陆商阳慢慢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睛已被怒火与悲愤燃烧成血红。
“秦夕照!我要你的命!”
龙渊带出一串血珠。秦夕照大吃一惊,立即拔剑回击。陆商阳震怒一击,当真有雷霆之势,两人相隔本近,猝不及防,仓促一让,左臂已被划伤。
“将军!”段凌峰和楚穿云大惊失色,便要抢上。秦夕照喝道:“退后!全部让开!”
陆商阳剑上压力越来越重,秦夕照心中也越来越惊,越来越怒。杀了一个云烟霏,而且还不是自己动的手,你就恨得这副样子,非要把我置于死地?也不禁佩服陆商阳的体力和斗志,已经剧斗一个多时辰,又受了伤,还能占自己上风。
陆商阳剑法威力更强,雷霆万钧。秦夕照见他眼睛血红,招招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心下也不由得一寒。两人缠斗在一起,弓箭手也不敢异动,生怕误伤了他,眼下陆商阳既与自己交上了手,不管他是想杀自己,或是想逃出生天,都定然会步步相逼。都怪自己一时大意,心下大悔。
秦夕照心下愈来愈怒,陆商阳剑剑沉重,当是要把自己一剑斩于剑下的架势。他手伤未愈,使剑不如往日灵活,加之本身武功稍逊陆商阳一筹,面对陆商阳如疯虎般的缠斗,实在是有些吃力,时间长了,恐怕吃不消的反而是自己。心念一动,转身飞掠,只要能离开陆商阳一丈以上,就能以强弩取他性命。
陆商阳看出他的想法,哪里肯放,立即跟上。两人一追一赶,登上了一个峰头。陆商阳横剑在手,怒道:“秦夕照,我悔不当初杀你!”一字一顿,字字如刀。
秦夕照面无表情地道:“我先前就说过,你今天还会说这句话的。”
陆商阳喝道:“你杀我无妨,你不该杀烟霏!”
秦夕照怒道:“我还没有出手,她死了你都怪我杀的,如果是我一剑杀了她,你还不把我千刀万剐?”
陆商阳道:“不错!”
秦夕照一口气涌上胸口,不再说话,一剑刺了过去。两人又斗在一起,这确实是生死相搏,一方稍有个闪失,龙渊与承影皆是上古神兵利器,刀剑无情,立判主死。
天色已浓黑如墨。雷声已在头顶响起。
陆商阳大喝一声,一剑劈了过去。两人相差,本不在剑术精妙上,而在内力修为上,秦夕照好多务杂,所精甚多,内力修为便不如陆商阳精纯。况他年纪本比陆商阳小了几岁,也不如他深厚。陆商阳悲愤交集,全力出剑,他本来手伤未愈,喀地一声,右臂臂骨已脱臼。大痛之下,长剑险些脱手,不由低呼一声。
陆商阳龙渊已递自他左胸,眼看便可一剑毙他于剑下。听他闷哼一声,心中一凛。一个闪电劈下,把秦夕照的脸照得清清楚楚。依稀,那脸上有孩子般的痛楚,和惊讶。陆商阳心上仿佛一个大铁锤重重击下,这些时日来的一切如电光火石般在脑际掠过。剑顿在半空便缓了一缓。一瞬间心中犹豫:是刺下去,还是不刺?
秦夕照反应何等敏捷,见他迟疑,剑交左手,一剑直刺下去。陆商阳心神动荡,不防他突然出手,“啊”地一声,那承影剑何等锋锐,竟已穿胸而过。
陆商阳抬头望他。一股鲜血狂喷而出,两个人的脸上、衣上都是殷红点点。闪电过处,两人互相凝望,眼中都是无尽的惊疑。
一个霹雳从天而降,仿佛要把人世间的一切都炸得粉碎。
不,不,不。我不想杀你,我真的不想杀你。不,我想杀你,但我不想你死。是剑太快,快过我心中所想,我还来不及想,我的剑便已出手,是承影,是剑太快,太利!不,不,不,我不想杀你,不,不,不,不,不!
你真的杀了我?那夜你笑着弹那曲广陵散,真的只是我的梦境?我只是你通向野心的阶梯?我对于你,除了利用,别无价值?你笑着抚琴,任鲜血四溅仍始终如平静如故,你宁愿毁掉你的手也要救我的命,而现在,你却亲手杀我?
如果我还在做梦,就让我快点醒来。告诉我,这是噩梦,这只是个梦,会醒的!
如果那夜真是梦,就让我永不醒来。告诉我,那个梦境,是我的真实,永不醒!
不,不,我会说,不用等到地老天荒的那一天,不用等到海枯石烂的那一天,我承认,我现在就承认,我在意你,非常非常在意你,所以,我宁愿跟你纠缠,追逐!我不要我的野心,我不要再去复仇,我不计较世俗的眼光!为什么时间不能倒转,岁月不能回头?上天,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只求你让我收回这一剑!
你终于还是杀了我。告诉我,为什么?难道我对你做得还不够?你说我总问你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如果你要杀我,你又为什么要救我?你带我一同升到云端,又把我自云端上推下来?你要我尝试从天堂到地狱的感受?为什么?
我要杀你,是因为我在意你,在意到我恐惧的地步。我本是翱翔九天的鹰,却被你羁绊在此,无法挣脱。杀了你,我就可肆无忌惮,任性妄为。
我不杀你,是因为我在意你,在意到我害怕的地步。我被可以如青龙般遨游九天,可是,这条龙,却因你的一笑,再无法脱身,为你所绊,为你所迷,为你痴狂。
所以,我只能杀你。如果时间倒转,这一剑,我还是会刺下去。即使,我醉心于你的笑容,你的温柔,你的一切。即使就想在你的怀中合上眼,永远睡去。
所以,我终究会死在你剑下。即使知道你下一剑便会刺穿我胸,那一剑,我还是刺不下去。你握剑的手,曾经为我而鲜血淋漓。你的唇角,曾对我展现最美的笑容。
好罢,一切都结束了。
好罢,一切都结束了。
秦夕照抽出了剑。真奇怪,自己从来没发现,剑穿过一个人血肉之躯时,感觉竟是如此恐怖。那种感觉,让人发疯。
陆商阳站立不稳,往后退去。
后面便是山崖。
这个山崖,总该是不归路了罢。
那个人在眼前消失。
不自觉地伸手去握他的手。
可是,在指尖即将相触的一瞬间,又都缩回了手。
真奇怪,两个人仿佛在照镜子似的,做着同样的动作。一模一样。
于是,对方在眼里消逝了。
如果,用力握住那只手,一切都会改变。
可是,他们都放手了。
放弃了去爱。
毕竟那是奢侈的东西。
是的,结局只有一个。不会变的结局。
秦夕照弯腰拾起遗在地上的龙渊,望向深不见底的崖底。很黑,比夜更深更黑。有如人心。
又是一个响雷劈下,大雨瓢泼而下,仿佛要把天地间的一切都冲个干净。
秦夕照举起龙渊,掷了下去。一道寒光,直坠崖地。
从你开始,从你结束。
从此之后,天地之间,再无任何人可束缚我,任何事可羁绊我。
惜晴已逝,陆商阳亦死。
秦夕照从这一刻起,便重新活过。
大雨落在身上,倾刻间,浑身便已湿透。
只是为何,落在脸上的雨水,流至口中,竟品出咸涩的滋味。
19
赵构一行人一路打马狂奔,已连换了三次马。偏逢这狂风暴雨,赶起路来更是艰难。眼见边关离此还有数十里,坐骑却已不支,赵构深吸一口气,喝道:“弃马!”
一跃下马,展开轻功,如飞奔去。
随从们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王爷究竟在急什么,连夜自京城赶往边关,当真是十万火急。
赵构站在夏侯大将军府前,盯着紧闭的大门,眼睛里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
很安静,太安静了,但此时本来就是深夜,不,凌晨,安静也是正常的,不是吗?
随从跟上:“王爷,让属下先去看看……”
赵构皱眉道:“这个时候还说这些废话干什么?是你们武功高还是本王武功高?走,一起进去。”
越墙而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脚下触处,竟是软绵绵的。赵构一凛,凌空翻身跃开,借着星光看时,竟是一只人手。
他吸了一口气,抬头四望。借着微弱的星光看去,偌大的将军府,竟是尸横遍地。断肢残躯,遍布府中。一个莲池,竟生生被鲜血染红。饶是赵构心肠如铁,也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随从惊道:“王爷!这……”
赵构不语,快步向正厅行去。整个将军府,只有那一处,灯火通明。一路上,踩着死人的身体走过来,嘎吱,嘎吱,感觉很是奇怪。
正厅里,尸体倒不多,只有一具,便是边关守将夏侯大将军。他双目圆睁,满脸是惊讶的神情,似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毙命于此。
赵构只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移开了。死人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
一个青衣男子坐在厅上。青衫上沾满血迹,但神情却安闲自在,脸上带着个淡淡的笑意,手中端着一杯酒。
“今宵有酒今宵醉,莫使金樽空对月。王爷既然来了,为何不也来喝上一杯?夏侯家的藏酒,味道确实不一般啊。”
赵构凝视着他。他显然已是有几分酒意了,脸上薄薄一阵红晕,仿佛似肌肤内渗出来的红色,艳丽之极。眼睛斜睨赵构,眉梢眼角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态,当是销魂蚀骨。赵构虽然知道时候确实不对,心中仍是一荡。
赵构坐到他对面,倒了一杯,一口喝下,道:“果真是好酒。”
秦夕照又喝了一杯,笑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会须一饮三百杯……”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又去拿酒壶。
赵构这时才确定他当真是喝醉了,心里好气又好笑,又是奇怪。这个时候,他却跑到这里来喝酒?喝一杯便罢,本来没几分酒量,还拼命灌,这不是胡闹吗?
“夕照,你好大的胆子,私自来杀夏侯将军,你可知道如果这事我遮掩不了的话,后果如何?”
秦夕照睨着他,笑道:“这夏侯将军可是老顽固,古有高祖杯酒释兵权,我在府外劫杀了他宝贝儿子,把他儿子尸首带来,趁他失神,一剑就把他杀了,这般他的兵权王爷就可尽数接收了,岂不是好?今日我秦夕照平定清风寨,确有失职之处,让一批乱贼跑了出来,为求活命,他们想要出关,出关便要夏侯将军的令牌,他们前来抢夺,却是与夏侯将军府上之人同归于尽,这又干我何事?我不过是追赶逆贼到此,便看到尸横遍地,如此而已。”
赵构刚才在外便已看到尸体中除了夏侯府上之人,还有一些原本已受伤之人,隐约猜到了秦夕照的想法,也不由得佩服他心思灵敏,且行动力强,说做便做,确实为自己解了一个心腹大患。只是他不请示自己便擅自行动,收到飞鸽传书时已知他乘夜出击,自己才星夜赶来,不过也正好顺手把夏侯的兵权收入自己中。夏侯一死,清风寨一灭,这边关是开是关就全凭自己的意思了。
然而,这边关军队,一向只听夏侯大将军号令,纵然自己接手,也不定能在短期内整治得服服帖帖。若是辽国或是金国有所举动,那边关岂能守得住……秦夕照一向考虑周全,却不等自己点头,一切部署妥当,便擅自动手,他难道想不到这也是一把双刃剑?!
再看秦夕照,还在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到后来,干脆抱着酒壶喝了起来。赵构从未见他如此失态,心下奇怪,难道这秦夕照杀了人就是这副德行?
“对……对了王爷,夏侯家的众高手格杀了一些,剩的已擒获。不……不要……不要杀,带回京城,我有用……”
赵构看他醉得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心下暗自嘀咕,你这时候喝成这样,如果有什么异动的话不送命才怪。他心中本来甚是恼怒秦夕照自作主张,但看他这副样子也发作不出来。心下暗道,以你秦夕照的个性,杀再多人也不至于如今这般颠三倒四,必是因为亲手格杀了陆商阳,无处发泄,才选了个最不适合的时候来买醉。思及此,心下更怒。
秦夕照站立不稳,往一旁便倒。赵构一惊,伸手扶住他,看他面色红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心中好笑,不会喝就别喝,喝成这样难受的是你自己。伸手用力摇了他几下,在他耳边叫道:“醒醒,我还有话问你。
秦夕照不理他,继续笑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赵构盯着他,脸色有些奇怪。一手扼住他脖子,冷笑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你剑已出鞘,还有后悔的余地吗?”心念一转,冷笑道,“好啊,你是觉得人生在世不称意吧?我现在就叫你去弄弄扁舟。”
秦夕照晕头转向,看到赵构一个变成了两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