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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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云阁-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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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窍见二人语去言来,各不相下,笑而言曰:“二人不必争论,吾也有一证佐。”二人同声曰:“别人证佐吾不欲听,尔之证佐吾甚愿闻,当不若刘四之口也。”七窍曰:“吾少时闻诸乃父,吾家一眷属年少而殒,言妻貌甚丽,人人争聘,妇皆嫌其不合于心。惟张、李二家,廿龄破镜,富而且美,此妇都欲嫁之。然嫁张则惜李,嫁李则惜张,游移不定,已至数月。妇姑促曰:『欲张则张,欲李则李,嫁个丈夫都无定见,安望得富乎?』妇闻不悦,恨声应曰:『嫁张由我,嫁李由我,嫁李嫁张在我心中,何必旁人多嘴。』”言已,忿然下楼而去。
  主人默坐片刻,暗解拴腰縧儿,抛在楼头,化为巨蟒,直向复礼子舞爪张牙。复礼子持箸掷去,化作蜈蚣,巨蟒见之,仍还本相。主人怒甚,以手一指,酒楼渺然,吼声如雷而言曰:“何处野道,敢与仙师斗法!”言犹未已,突被复礼子一降心杵打下。主人大叫一声,化为童儿,腾空竟去。
  复礼子随后追逐,逼于其前曰:“尔其妖耶,怪耶?如不明言,必诛尔命!”童子拂然曰:“吾非他,灵宅子门人总真童子是也。”复礼子曰:“尔是总真童子,道祖命尔守着胎津,为何所事不司,来到尘凡以法迷人乎?”童子不答,与复礼子战于云端。酣战逾时,童子呼集六丁六甲,将复礼子围着。复礼子挥以降心杵,不动,忙取撑天如意四面击之,丁甲神祗纷然而散。童子急向口中一指,吐出千头万绪,如丝如絮,直从复礼子顶上覆来。复礼子不知何宝,将身紧束,用尽生平之力,挣播不开,倒于阵中,呻吟弗绝。
  紫霞知得,命正心子持顶门钢针与割肠宝刀急来援救。殊至阵云之下,但见迷天黑雾,周围似漆,欲进无从。观望久之,莫可为计,只得在外呼曰:“阵内有人乎?”连呼数声,一老叟出,背驮须短,行动有如犬然。来至阵外,呵欠不已,曰:“吾在阵中,正好阳台入梦,忽闻外面叫不绝声,及出阵来,人影又无,必是虾儿要与老龙试试道法?”正心子不答,暗以黑雾遮着身体,睹得此老将要入阵,复厉声曰:“阵内无人,待吾打入,杀得尔鸡犬不留。”此老闻之,笑曰:“天上都有鸡犬,真是款天话。”正心子曰:“阵内有人,毋须多言,速出一晤。”此老曰:“老师爷在此候尔,尔在何处?”正心子曰:“在东。”此老曰:“东方甲乙木,木能生火,火上烧油,岂不是一进阵来,即要举手。”言已,询曰:“尔到底在何处耶?”正心子曰:“在南。”此老曰:“南方丙丁火,火内生风,必是疯魔。吾不与尔纠缠,要向西北进阵去矣。”正心子随转西北候之。此老刚到,一手擒住,疾声呼曰:“胆大妖精,敢布阵云头,与上仙作梗!”此老曰:“尔是谁?休与吾顽。”正心子曰:“非与尔顽,吾询尔究系何妖?”此老曰:“吾非妖属,歪枉子是老仙道号也。”正心子曰:“尔师何人?”此老曰:“歪心子。”正心子曰:“尔在阵中作甚?”此老曰:“奉总真童子命,在此守阵耳。”正心子曰:“是阵何名?”此老曰:“乱丝。”正心子曰:“必要何人方能破之?”此老曰:“非正心子不能破也。”正心子曰:“四大阵门,先从何入?”此老曰:“先从财门而入,则阵易破焉。兹已说明,君宜释我。”正心子释手,歪枉子钻入阵内,笑曰:“尔从财门入,必死在财帛之中,如其不从歪心子游,歪枉之法不得。明明与尔说,从中心白云直入,此阵破矣。”言毕入阵。
  正心子窃听甚悉,遂向白云处直进,以割肠宝刀横顺挥之,万绪千头纷纷碎断。总真童子见得阵破而逃。正心子破了此阵,笑谓复礼子曰:“尔亦困于千思万虑中,即不能复理耶?忙忙扶起,去奏道祖,悉言总真童子过失。道祖遂命玄津真人从泥丸关收回,禁于胎津之地。正心子、复礼子拜辞道祖,回复师命,各退入宫。
  七窍自酒楼归后,意决从儒,受业于明德先生,苦读儒书。
  始读一二载,文理精通,童军可冠。是年试期已近,先生促之。
  七窍辞别萱庭,赴郡而去。途有玉女观,地颇雅静。七窍此夜嫌旅舍闹嚷,意欲止宿于兹。紫霞知之,先临观内,思挽七窍转入道门。无何,外面笑声嗤嗤直达观内,紫霞出视,见七窍与二三同类拍肩而来观中。老道迎入,献茗煮粟款之。七窍曰:“前面旅舍烦杂不堪,今宵欲借贵观一宿,所用酒食仍谢以金。”老道曰:“相公等非误入山斋,仙风吹之不到,所愧者敝观贫苦,无甚相敬,牀榻不洁,乞为海涵。”七窍曰:“在此吵扰足矣,安望其它。”老道于是选一精洁净室,与七窍友人同住。七窍独出室外,散步闲游。紫霞持麈一挥,化座小园,奇花十数盆,皆非人间所有。园中红窗开闭,小楼在焉。七窍将花视遍,缓步竟上。紫霞化一老道,凭窗外望。七窍步履声响,紫霞回首,假意惊曰:“相公何来?”七窍告其所以。紫霞曰:“如是相公少坐,待贫道下楼烹茗,以款嘉宾。”言已而去。
  七窍在楼四望,见有牙签数百卷,一一阅之,尽属道经,而且牙签之上题咏亦伙。首见一绝云:“读罢儒书读道书,为超生死出迷途;不信频将卿相算,如风卷雪一时无。”七窍深爱此诗,手不忍释。正在吟咏,紫霞捧茗至矣。七窍索之,紫霞许之。袖归卧室,玩味百次,不觉神倦而眠。晨磬一声,朋侪同起,叩谢老道,竟赴郡内。俟至文宗到日,三试三胜,青衿得服,而称秀士焉。



                        


第二十三回    纯阳观求桃卜卦 聚阴台遇鬼问神


  七窍拾衿归里,贺客盈庭,凡属亲朋,无不迭肩赞赏。有此一番荣耀,彼遂愈怀进取,道门故事绝口不提,心念中惟有三缄,常欲与之连牀风雨。故托寻师肄业,以访消息。不知三缄久已厌居闹攘,市廛绝迹,且题四语于壁间云:“自此征车不滥行,名场利薮两无心;衷怀只爱山兼水,膝下承观学古人。”三缄自题此语句,如汤盘夏鼎铭之,以为左史右监,即村后村前,未尝一往。因取其所居之地曰“盘涧”,似以隐士自处,毫不干及世事焉。
  时至上元佳节,王母以蟠桃仙酿大宴群真,清虚、凌虚、碧虚、云衣、霞衣诸真人列坐筵中。一时仙乐嗷嘈,祥光缭绕。
  酒逾三盏,云衣子曰:“今承王母懿旨,宣诏宴赐瑶池,为仙之荣,亦已极矣。奈何屈指计之,非未有天地,即初分天地之仙,汉代以来数百载中所成者寥寥无几。此岂炼道无人欤?实道多旁迕,而正轨未明于世也。不然,何求道者众,而成道卒鲜哉?王母常以此为恍,因命道祖阐明。当日八卦台前道祖托之紫霞,群仙议彼门徒虚无子脱胎入世,肩此大任。殊意贪名好利,竟入迷途。紫霞真人为之挫折百般,使彼名利热心化为淡水,而今隐居不出,弃道如遗。诸真人其将何以处此?”清虚曰:“三缄之淡于求道者,徒以有父母在耳。不如收彼亲魂,以绝其望,然后徐徐引入,谅能从之以易。”紫霞曰:“三缄虽属仙根,前劫双亲已丧,以孤儿而入三花观内,习道勤苦,吾故度之。承上皇仁恩,封以仙职,其实所缺者孝也。仙道缺此,终难成其不灭不生。今到尘凡,必使之孝行克尽,无亏首善,大器方成。此时即令亲亡,甚为不可。”碧虚曰:“吾思三缄父母体尚康强,孝未尽于艰难,亦不见大。可命值日查彼父母庚甲,如病符宫未到,暗与移易,以为尽孝之一助焉。”诸真曰:“碧虚所言甚善。”遂传值日查之。值日查后,报曰:“三缄父母本年俱犯凶星。”碧虚曰:“如此不必力费转移矣。”计议停妥,诸真宴罢,谢恩而出。
  无何,三缄父母双双疾卧牀头,三缄日侍榻前,竭尽子职,熬汤煎药,衣不解带者半载有余。然即日夜奔驰,心无厌倦,凡一切饮食,常常问其所欲。所欲何物,务必拘至,其心始安。
  不觉春秋易混,冬雪飞花。母在榻中,呼三缄而告曰:“儿父之疾渐渐减却,大约无虞,为娘近来饭食不思,恐莩死矣。”三缄泣曰:“老母抚儿育身,费尽辛苦,儿于当日误听野道狂言,抛别椿萱,四方访友,子职丝毫未尽。继奉母命下帷数载,定省愈疏。幸而得举孝廉,昆明出仕,食王厚禄,娱亲老境,儿又得以膝下瞻依。孰知命运不辰,官阶四失,蛮方充配,远背亲颜,兼使高堂日日倚闾痛哭。不孝之罪,伊于胡底?只意释罪归里,选地而避尘嚣,常与吾亲相依晨夕。乃未逾一载,而疾卧牀榻,不绝呻吟,如其得痊,尽孝尚有日也。倘参苓罔效,梦赴泉台,安遂儿心。”所言至斯,大哭不止。母曰:“为娘无多生育,只有儿身。父母所靠者儿,祖宗所赖者亦儿,儿诚一发千钧之所维系也。最足虑者,求凤不就,至今乏偶,李门血食,姒续犹无。娘若归阴,儿速纳彩娶媳,否则九泉之下心亦不甘。”三缄拭泪言曰:“谨遵母命。但母近日不思饭食,别有所欲之物乎?”母曰:“他物俱已不欲,但得一二鲜桃入口,解得心热,其身乃安。”三缄曰:“母既欲此,待儿四处访之。”母曰:“儿速出访,务必将桃寻得,以慰娘心。”三缄于是不避风雪,前村后郭,遍访此桃。人咸谓之曰:“桃花开于春,子熟于夏,以隆冬而求是物,恐非其时。”三缄曰:“桃种不一,熟于夏者谓之夏桃,熟于冬者谓之雪桃。今正雪桃成熟候也,何谓无乎?”乡人闻说“雪桃”二字,以为强辩,不复与言。
  是日寻桃未得,晚归,其母索之甚急。三缄意乱心忙,恨不一时将桃奉母。晨起披星忘食,且忘路程远近而求之焉。正在长途一步一趋,偶遇一叟,持杖伛偻,欲前不前,欲后不后,阻着去路,缓缓而行。三缄曰:“老翁稍迟步履,小子有事甚急,待吾前奔。”老叟曰:“尔有何务,如是其急耶?”三缄躬身告曰:“为母疾思桃,寻访四方,是以不敢稍缓。”老叟曰:“如是,此时他桃无有,惟雪桃正熟。”三缄曰:“果有雪桃乎?”老叟曰:“何尝无之,寒家尚种数十株耳。”三缄遂下拜曰:“翁家既有,祈赐一二,重赏以银。如母疾痊,他日尤有厚谢。”老叟曰:“一桃耳,何足为奇。尔随吾去,每株摘一与尔,都可盈筐。”三缄喜不自胜,即随老叟步步前进。
  无如叟行甚缓,竟到夕阳将坠始至其家。
  叟导三缄入户,煮酒作食毕,坐于中堂,谈论多时,并不言与桃之事。三缄忙甚,执银在手,向叟言曰:“翁言与桃,谢银在此。”老叟笑曰:“吾几忘矣。”遂向内室呼曰:“老妻来。”连呼数声,一老母出而问曰:“尔呼吾何说?”老叟曰:“此位后生因母疾思桃,不辞奔走,寻访未得,吾曾种有雪桃数株,尔去摘十余枚与之,以成彼孝。”老母曰:“尔癫耶?尔去岁方在纯阳观携回嫩树,甫种一载即结子耶?”老叟闭目思而又思,曰:“真是去岁所种,怕未结子耳。”老母怨之曰:“尔何诳这后生奔走于此?”老叟曰:“吾见彼忙忙促促,欲先我行,故诳之以与闲谈,俾吾忘劳易归也。”老母曰:“尔诳后生事小,使彼老母牀头渴望,谁之咎欤?”老叟不语。
  三缄处此,欲去则野鸟归林,晚烟密布,急得手足慌乱,无可如何。老母见而慰曰:“后生毋容着急,在此暂宿一宵,明日去到纯阳观中,自得雪桃以食尔母。”三缄曰:“此历纯阳观,途有几何?”老母曰:“不过二三里耳。”三缄曰:“老翁诳吾,老母之言谅属是实。”老母曰:“而今世上,无信男子多过女流。吾生平不言则已,言则必中。”三缄闻说,俯首思曰:“不得老叟诳吾,安知雪桃所在。”暗暗欣喜,自不必说。
  是夜,老叟又设山肴待之。老母笑曰:“诳人还自诳,山肴失亦广。”老叟曰:“今算我不赅,二次弗乱讲。”二老言已,相与大笑。饮毕,老母撤去杯盘,导三缄于卧室。三缄思桃心切,坐待天明。老母呼一小孩,竟导三缄向纯阳镇外纯阳观而去。
  及至观,重门紧闭,欲进无从。幸得门外有一老道坐于棚中,案上竹签一个,龟壳一个。三缄知与人卜休咎者,因入观不得,遂退至棚前。老道询曰:“子问签乎,卜乎?吾签卜极灵,尔试将所求何物默祷心内,如断不准,誓不作此生涯。”三缄白:“果尔,敬求道长为吾一卜。”老道曰:“尔欲求卜,须报时来。”三缄信口报一“卯”字。老道刚将龟壳一摇,先坠一“爻”字,圆转不歇。老道也不重卜,即书四语云:“今是辰时子报卯,过时之物难取讨;爻子落下自转旋,来人心事忙不了。”下批:“来人祈桃,心忙意急。”三缄惊曰:“敢问道长,何以知吾求桃乎?”老道曰:“卯加二点为卵,圆物也,故知是桃。然时已冬季,过时之物,谅非所有者。又于所报之时决之,兼之爻子落下,先得干卦,干乃春气,春日忙忙,故知子心极其忙促耳。”三缄曰:“道长之卜果灵。吾本为母求桃,寻至此间,不知桃可得否?”老道曰:“尔暂候之,必有二人携得雪桃至此,但人每筐内只一枚耳。”三缄曰:“再求道长卜吾父母之疾。”老道卜已,曰:“尔之父母,本年明岁尚无碍处,后载难逃。”三缄曰:“母先乎,父先乎?”老道曰:“母先耳。”三缄曰:“可有解乎?”老道曰:“大限已定,如何解之?”三缄将银谢后,果有二人携筐而前,每筐一桃,大如鹅卵。三缄问曰:“尔桃何仅一枚耶?”二人曰:“中平者俱已售尽,此桃较大,价高而买之无人,故尚存焉。”三缄于是加倍与银,急急携归。
  其母询曰:“吾儿昨夜止宿何所?”三缄曰:“儿因求桃不得,宿于农家。今天访至纯阳观中,始得此桃持归奉母。”母曰:“儿速剖来,待娘尝之。”三缄刚剖一枚,母食其半,曰:“娘不欲矣。”转以奉父,父亦却而不食。三缄谨将此桃收好,不敢自吞,恐亲索时难于寻觅。是夜母忽呼曰:“拿来,拿来。”三缄曰:“母要桃乎?”不应。近前大呼,仍不应。
  三缄骇,上榻扶之,已不醒人事而没矣。三缄大哭不已,当呼邻舍帮办丧事。家一老婢曰:“相公勿忙,老夫人鼻息如丝,尚未没也。不过夜半,必复活之。”三缄曰:“如是好好候着。”候至鸡鸣,其母四肢微微欲动。老婢曰:“夫人气将回矣。”竭力扶之。三缄遂命二三女婢同登榻上,相为扶持。只听喉中格格作响,响后,四肢运动如常。三缄连呼不辍,母始突睁双目而询曰:“尔三缄耶?”三缄应之曰:“然。”母曰:“骇煞吾也。”三缄曰:“母卧榻所,无人惊动,何骇之有?”母曰:“儿来前,待吾一一告尔,可知各人生死各人了,若子若女不得替得丝厘。”三缄曰:“母言如是于昏绝之际,殆有所见乎?”
  母曰:“吾在榻中正与谈儿,忽然两目朦胧,一物不见。顷刻,又似清爽吾未病时,吾思暂出门前以视园蔬,殊刚出外,倏来二役呼吾同行。吾不肯随,一扭其发,一执其手,拉至宅左,复以黑索加吾项间。步履稍迟,则执索者极力前奔,其项痛入骨髓。行约数里,至一坦道,行人半属拘挛,前后相随,有如行市,男男女女,错杂不分。不知路去几何,远见一台高而且大,男女至此个个向台拜舞,台上黑烟如雾。俟男女皆到后,微风起处,黑雾无存,中现一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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