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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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云阁-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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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早,三缄告别,上衣苦留,三缄不忍拂情,逐止于此。
  晨餐已过,上衣曰:“吾有园一所,花木虽众,恐不足以赏文人。”三缄曰:“公有佳园,何妨赐一入之,以广识见。”上衣于是缓缓前导,方入园门,忽向三缄言曰:“相公直入园中,吾呼仆人燃炉鼎之薪,以款嘉客。”言已,转身而去。三缄入,瞥见名花异种数百余盆,又值令司东皇,缀紫飞红,蛱蝶游蜂,花间不断。三缄手舞足蹈,将左隅花卉尽情赏玩一周。刚转右隅,见一幼女美若西子,身服紫色裙裳,概以五色线纹,刺着万朵梅花。突见三缄,一容变紫,忙呼婢女,斜由西角搴帘而入焉。三缄极目久之。上衣倏至,呼仆烹茗,重整盛馔。三缄饮已,告辞归家,闷卧牀头,暗思此女不置。
  复礼子云端察得,归告紫霞。紫霞又命二子请月老来宫。
  月老曰:“紫霞重请吾躬,所为者何?”紫霞曰:“烦月老天尊查云上衣之女,所配谁氏?”月老遍查册籍,此女无名。紫霞曰:“凡于东狱殿领票投生者,或男或女,皆上月老之册,凭月老查其夙缔而配之,此女何无名乎?”月老曰:“男女无名均属妖部偷生人世。待吾照以鸳鸯宝镜,彼必自现前因。”紫霞曰:“如此甚好。”遂随月老,将云头一按覆盖上衣第宅,以镜下照,镜内现一女子,身佩红梅。月老曰:“此女非他,乃梅精窃生也。”紫霞曰:“是妖曾投福海为徒,被意淫、么姑所害,死于他日。今以色身迷及三缄,如何区处?”月老曰:“可施法力以秽其形焉。”紫霞点首,捏定手诀,向梅姬一指,如花如玉之貌化为可憎可鄙之容。
  三缄央及媒媪,再为偷视,媒媪以其貌不扬告。三缄疑甚,复托故踵府,偶遇此女,果与前异,遂弃之。上衣虽恨于心,不便明言,惟思另寻他事,以泄此忿而已。充配之仇,由此而起。
  东邻梁公子,一日柬招三缄,饮于何氏园内。何翁二女,一名桃婢,一名杏娇,白璧虽佳,难以方其姿质。三缄饮此,二女亦有炫玉求售之意。三缄倏见,视不转瞬。梁公子曰:“何氏系吾舅衿,君如不弃,吾愿作伐。”三缄为女色所迷,即求公子一言,以作英皇佳偶。公子告之舅氏,舅氏诺。三缄归禀父母,遂纳彩焉。虚灵子查得此举,忙告紫霞。紫霞曰:“是非月老不能查及也。”二子仍往迓之。月老至,紫霞以何氏二女告。月老查册,亦无其名。复取宝镜,照已而言曰:“此乃意马洞之意淫与坏肠洞中枯腑么姑所化也。然三缄既已下聘,欲了此事,非收二女之魂不可。”紫霞如命,当施法力,收去妖魂,二女同时负疾而殒。何翁报之三缄,三缄曰:“吾身无福,不能享此佳人,有累何翁失兹双玉。”因命家仆赎以金帛,厚备衣衾厝之。
  自是以还,绝不言及婚配。然色心虽淡,名场之念又复怦然。适梁公子寄音来家,约入都中以求上进。三缄复信后,卜定吉日,与公子竟赴天街。揭晓时,三缄下第,公子入彀。三缄败兴,即欲言旋。公子正之曰:“兄来都中,途程万里,纵不获名驰杏苑,亦应得一职慰以父母,胡之云返耶?”三缄曰:“兄言固是,职从何得?”公子曰:“现居宰辅有余腾蛟者,敝族姑丈也。吾代求之,必有以报君焉。”三缄曰:“果尔,则感激多矣。”次日,公子拜见宰辅,为三缄方便数言,宰辅与彼调停,得一百里侯之职。留都数月,出仕昆明,命仆归家,将父母迓至滇南,同享爵禄。
  昆明邑北董明忠父没母存,娶妻赵氏,婆媳相得,从无嫌隙。明忠因家寒莫措,以驮药为生涯,奔走江湖,未有定向。
  或一月一返,或数月一返,岁以为常。时当炎热,明忠之母呼媳言曰:“今宵酷热不堪,不若出户乞凉,待至更深,然后归寝。”媳然其说,即将竹几移至绿杨树下,对坐闲谈。其媳年少贪眠,语言三两,已凴几而卧。卧刚片时,闻婆呼声,惊而问曰:“婆欲卧乎?”不应。再问,亦不应。媳骇,近前抚摩,空几也。恐婆神倦先为安寝,逞步入户,以手抚榻,人影绝无,急燃灯檠,遍室搜寻,亦无形影。心疑在厕,入厕呼之,终无应者。仍执灯檠照至几前,但见几下模糊血迹,其色尚鲜。骇甚,狂呼邻里。邻里至,媳将乞凉等情诉之。邻人曰:“是乃奇事,可执灯火寻及周围,如被虎噬,谅去不远;即为人杀,尸必在焉。”应曰:“诺。”及四方寻遍,犹是踪迹渺然。左右邻人各恐受累,约同次早禀之邑宰。
  三缄闻报,乘舆亲勘。勘毕,当询其媳。媳以失婆情事历历告之。三缄曰:“尔夫安在?”媳曰:“吾夫贩药而去,迄今三月未见归来。”三缄曰:“尔婆平日爱尔否?”媳曰:“婆恩深厚,待吾犹女焉。”三缄曰:“尔家前数日可有人来往乎?”媳曰:“无之。”“平素寄有干亲乎?”媳亦曰:“无之。”三缄复至乘凉处察视一遍,转询之曰:“呼救者声急而悲,呼卧者声和而缓,尔婆所呼,其声如何?”媳曰:“睡梦中突被惊醒,呼声何若,乌能悉之。”三缄曰:“尔醒后岂未详视耶?”媳曰:“月影已坠,天色昏暗,即视亦不能见耳。”三缄审问数次,其词皆同,询之邻人,俱言婆媳相得。沉吟良久,忽指其媳詈曰:“是必尔不守妇道,卖笑深闺,素恨尔婆为碍眼之物,因商奸匪,乘夜杀婆沉尸于江,以掩众人耳目者。如实招认,将尸献出,吾则罚奸夫而赦尔,不然罪坐尔躬。”媳闻是言,呼天泣曰:“天乎冤哉!妾守闺门正道,奸夫从何指之?”三缄不得其情,带回衙内严为审询,所供如前。
  于怒甚时,未能庸心细察,加刑极酷,其媳受刑不过,勉强招以婆乃自杀,尸沉宅外海子之中。三缄判令媳坐其罪。文递上司,正值云亚卿三年服阕,暂以督抚用,接任于此。见文怒曰:“所辖之区逆媳弒婆,乌得无罪?”遂持朱笔批转行文,中有“降职留任,不将是案判楚,奏罢官阶”等词。三缄见是批语,心思缭乱,日夜不安。暗暗饬役访查,总无音耗。
  秋中节届,明忠自外归里,刚近桑梓,见母在途。明忠询曰:“吾母何往?”母笑曰:“娘遇鬼矣。”明忠曰:“如何?”母曰:“那夜与媳宅外乘凉,月影将沉,媳已入梦。忽一汉子至吾几侧,请与伊母治疾,娘告之曰:『吾非医属,生平所能者,止有治目咒翳耳。』其人曰:『吾母即是此恙,从尔所能,故相迓焉。』吾不欲行,彼持利刃刺一人于几前,曰:『尔若不行,有如此罚。』吾畏,随行数里,至一大第,其人入,扶一老母出,两目皆翳,被吾治之而愈。由是求吾者纷至沓来,陆续治目数十家。日时已久,恐媳无侣,今日辞归,路过村,迓吾者之室,大第依稀,细细视之,古冢也。中一枯首,两目尽插竹根。吾回忆前情,概与拔出。刚行数里许,不期而与儿遇焉。”
  明忠闻言骇极,催促老母驰归家庭,不见乃妻。询诸邻人,邻人详诉报官之由与妻受刑之惨。母子遂入邑内,词禀三缄。三缄询明,递交上宪文批,媳予释放,而三缄之职,以无才妄断了之。
  三缄归都,仍求宰辅调停,数月将已,出仕南昌。又值云卿调回,兼办府尹事,以三缄妄断之案上奏,复行停职一月有余,无何,梁公子外用正满升受侍郎职衔,三缄谊属相知,执柬拜见。公子曰:“兄何未仕而悠游都下哉?”三缄以前情诉之。公子曰:“弟自为兄缓求,兄毋出都他适。”异日,上召公子咨询外省风土人情,公子乘机密奏三缄才堪执政。上已许矣,又被上衣得知,暗为劾奏。上怒,召公子而斥曰:“三缄前辖昆明,妄断之罪,尔可知否?”公子曰:“臣由外用调归,实不知也。”上曰:“念彼读书士子,留都学习案卷,待民情熟后再用不迟。”公子闻谕,出语三缄。自此在都,常于部内效奔走、书文案焉。
  将近半载,刑部尚书金以兰见而器识之,因授以员外郎之职。上衣此际己任兵部尚书,偶到刑部衙中,遇及三缄,假为世谊周旋,始知刑部受职。恰遇礼部主事汤为城与逆贼通,上命兵部提问。为城供后,上衣复奏三缄亦与同谋。旨下,为城斩首,三缄暂寄天牢。父母闻之,入牢顾问,大哭不已。梁公子明知上衣为女挟嫌,欲置三缄于死地,约及尚书宰辅联名保奏。上批:“既已罪获同谋,理宜出决,姑念无有实据,谪入辽阳待罪三年,罪满时准归为民,不得重入仕籍。”公子见此,甚为三缄伤之。
  三缄出得天牢,公子治酒一筵,为之饯行。三缄泣曰:“吾谪辽阳,途程万里,有亲而不得奉,祈贤弟接入府中,月给俸钱以为衣食。倘徼天眷,他日生还故国,自尔如数相偿;若死他乡,其恩亦不忘于泉下。”公子曰:“吾兄父母,即弟父母也。此去辽阳,内顾无忧,俟至三年罪满归里,仍以桑梓为乐,毋庸以仕进为心。即此已知宦途味淡,荣华不久矣。”三缄诺。
  公子赠金数百,并及同人资助千有余两,三缄留半奉亲甘旨。
  临上道时,跪辞高堂,大哭而去。



                        


第十四回    谪辽阳情伤毒役 过秦岭念切慈亲


  三缄自辞双亲,身系刑具,在兵部堂上,俟其发落起程。可恨上衣于遣发时,私语二役张顺、吴辑曰:“尔解李某,若近辽阳地面,暗将性命结果,讨一病故文书回复,吾自重重赏之。”二役领命,押上附关大道。在本都所辖之地,尚以老爷称呼。行至月余,地异人殊,二役做样装模,已不似都内情景。三缄暗想:“孤身只影,难与为敌,只得时沽酒脯,以贾其心。”路途中或疾或徐,犹不受其呵斥。
  又行数月,银已无几,酒脯渐希。二役常在路途吼詈之曰:“尔非天上孛宿魔星,同什么谋,造什么乱?触了上怒,充配辽阳,万里迢遥,风霜受尽,在尔自作自受,份所当然。吾二人代尔奔劳,随侍长途,同受驰驱之苦,虽得尔点酒食,未尝一餐醉饱。尔宜自便,休在道上缓步轻移,而为今不比官时喝六呼么,有人奉承也。从此言后,如若一日不行二百里途程,张老爷、吴老爷实不爱的。”三缄曰:“张头、吴头,耐烦些须,念我无辜受累,冤遭不白,自幼攻书学馆,难于奔驰,缓缓待吾,自有到辽阳之日。”言殊可悯。张顺勃然大怒,以手指三缄之额而言曰:“你这王八弹子,真是不懂人情。辽阳历都里约万余,兵部所发银两原有定数,如任尔迟迟步履,倘多延一月,他日老子归去,岂不是要乞丐一月乎?”吴魁曰:“如行再缓,蛮法治之。”张顺曰:“若动蛮法,尔命休矣。”吴魁曰:“前后话且休提及,可将尔那犬足发快当些。”三缄被张、吴二役语二言三,气得双泪交流,不敢稍酬一句。自是为役所逼,奋力前行。
  复行十数日,已近秦岭。三缄举首望之,岭若长虹,横隔天外;云霞星斗,出没皆在半山。暗自思曰:“辽阳隔岭不知几许,如在岭外,不想再回乡井矣。”思念及此,咽呜不止。
  耳闻二役相与言曰:“是地人稀,旅舍寥寥,此去南关不识还须几日,可至前面逢人问之。”行约里余,见一小溪,溪上芦花皎洁,如雪花之深处,隐有茅舍在焉。二役与三缄绕溪而行,行至茅舍,日已西坠。三人同入,店主询曰:“客来何地?”二役曰:“吾在都内押一皇犯,充配辽阳,前当解役时,曾至秦岭下,但暂来暂去,路已生疏。动问主人,前面尚有旅舍否?”店主曰:“荒凉之区,旅舍稀少,后因充配军犯连年甚众,故旅舍亦伙。近来充配渐寡,旅舍拆去者累累矣。而今前面业已拆尽,必到南关方能容人,外此则无有也。”二役曰:“此隔南关,路程有几?”店主曰:“两日可到。”二役曰:“两日方到,饮食何由得乎?”店主曰:“必办干粮,以充二日之饥焉。”二役曰:“宿居何所?”店主曰:“此地芦茅茂密,结芦而卧,亦可栖身。”二役曰:“如是,今宵下榻于斯,明日再作理会。”三人餐罢饭食,归室安寝。
  刚欲入榻,张顺曰:“吴伙计,可告便否?”吴魁曰:“欲去。”二人于是执灯同往,转转折折,已入厕中。三缄近日常防二役暗害,尾后窃听。果闻张顺谓吴魁曰:“历来解押皇犯充配辽阳,能有几人竟入辽阳地界?每到是处结果性命,归以病故禀之。我戴月披星,来兹僻壤,乃已心尽。明日押到前面,将犯刺杀,抛入芦花,仍返此间止宿一夕;然后急急归从原路,岂不稍省辛苦乎?”吴魁曰:“弟心亦欲如是,且起解时云大人已有刺杀之命,事不宜缓,明日下手可也。”三缄窃听至此,心胆俱碎,退归寝所,暗思脱逃良策。
  移时,二役入室,同卧彼榻,未逾一刻,鼻息如雷。三缄夜不成眠,右想左思,未得其计。忽闻旅主与老妻言曰:“今日二解役所押之人,可惜骨嫩年轻,死在旦夕矣。”妻曰:“彼无重病,乌得速死?”旅主曰:“凡解皇犯至此,多遭刺杀,能到辽阳者十中不过二三。”妻曰:“何不救之?”旅主曰:“皇家要犯,如何敢救?”妻曰:“彼胡不自逃耶?”旅主曰:“彼如肯逃,出户右行,芦花愈密,由溪转左,尚有黄姓旅舍。特恐彼不知,明日定遭毒手矣。”三缄幸闻是语,遂将缧绁与银两卷入怀内,轻轻走出。喜此旅舍以芦干约束为门,易于启之。
  三缄出得舍外,但见星光隐约,月影依稀,即如店主言,向溪右而去。时至秋季,虫声唧唧,玉露盈盈,三缄绕溪徐行,步履衣衫概已湿透。俟至天晓,隐于芦花密处,虽觉寒冷,不敢声张。
  二役苏,张顺曰:“后日可抵南关,入关交卸,急回都下,此时父母以及妻儿,谅必望眼将穿,谓李家老爷可曾发赏否也。”吴魁曰:“有赏,赏尔一人头足矣。”张顺曰:“好好打点,不然尸无厝所。”吴魁曰:“厝于蛇虎腹中,方能快发。”张顺曰:“厝蛇腹焉,子孙手耍双龙;厝虎腹焉,子孙行横一世。”吴魁曰:“如若厝于獐鹿腹焉,子孙必为狐群狗党矣。”二役言来语去,未闻应答一词。张顺曰:“死囚尚在梦里耶?”吴魁曰:“彼又思受皮鞭乎?”张顺曰:“尔试呼之。”呼及再三,亦无应答。张顺曰:“呼之不醒,何弗击以刀背?”吴魁起,持刀近榻,以手抚之而惊曰:“皇犯逃矣。”忙呼主人,燃点灯檠,遍室寻之不得。旅主曰:“彼如逃出舍外,尔休望再见也。”二役不服,出舍望之,遍地皆芦花白如雪。因而商曰:“吾等暂驻于斯,谅彼无所依归,不久必转。”殊驻一二日,毫无影响,二役知不能得,将饭银赏楚,向都而回。
  三缄身隐芦中,窃听无人行动,始出溪岸,绕芦前征。行至日影西斜,尚见簇簇芦花,若无涯涣。是时腹中甚馁,步履维艰,又恐二役寻来,忙忙掬饮溪泉,以疗饥玻饮已,足力稍健,逢有路径,即由之去,不暇问及狼窝虎窟。行复数里,芦花已过,一带茂林,周围荆棘纵横,似无行客之路。立望良久,瞥见林左有小小路径。三缄出得荆棘,转至其间,正待前趋,林内腥风忽起,驻足凝睇,见一黑蟒大约数围,蜿蜒而来,其行甚疾。三缄恐避不及,斜向西行。孰知蟒亦西奔,相隔不过数武。三缄奔力已憋,当头一蟒,巨更胜前。骇极,狂奔北面,缘木而上,幸得此树叶茂枝繁,中有雀巢如人居室。三缄隐入,偷窥二蟒,始而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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