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晶光闪灼,飘忽不停。三缄曰:“此镜久未涤其尘垢,入目已无光矣。”且言且拂,拂逾片刻,双手捧之,恰似明月一轮,光芒四射。知足暗计:“是镜厉害非常,恐被所迷,为诸友笑。”急将心神安妥,大着胆儿,走至镜前照之。镜内晶光直迷两目,知足自觉心神不能主持,恍惚间似有呼父声,极目视去,则其子也。知是玉镜作怪,置之不顾。刚把身儿扭转,镜内又出一股晶光,竟将乃躯冲出万星台外。飘飘忽忽,耳闻人声嘈杂,如闹市然。视之,乃当年所设之旅舍耳。复又回身,镜中晶光乱射,心神愈难作主。知足无可如何,忙忙默运元功,顿觉安稳。久则元功运足,镜光已无。
三缄曰:“尔退。谁又向镜照之?”尽伦弟兄双双上前,早被镜中头股晶光冲倒在地。三缄见二子倒卧,复呼之曰:“谁人又来对照吾镜?”七窍曰:“待弟子照之。”但见镜内晶光向七窍三射三缩,七窍挺立如故,毫不能迷。三缄曰:“七窍立过一旁,傲性道人可照此镜。”傲性对镜一照,起而复跌,跌而又起,圆转弗停。久之,挺立不言亦不动。三缄暗窥多时,知其神色已定,乃呼之曰:“傲性退下。雪青子可对照焉。”雪青子乃贞洁之女,入镜照时,晶光射入,不能迷及本性。三缄曰:“七窍系仙子一转,对此玉镜,尚费踌躇。独尔雪青对镜自如,可知节孝兼全,已得仙根,不可轻视也。”因赞之曰:“坚贞在抱鬼神钦,含櫱茹冰不易轻,仙品已从辛苦得,自然如镜两分明。”赞已,仍命数子各归蓬庐。
七窍退,笑谓傲性曰:“吾见万星台之对镜者多矣,未有奇如道兄者。”傲性曰:“所奇安在?”七窍曰:“凡对此镜,一倒便倒,一立便立。惟尔倒而复立,立而复倒,殊令人笑不住声。”傲性曰:“吾用力已尽,乃不为镜所迷。尔以为可哂焉,真不识吾煞费心苦。”七窍曰:“如何?”傲性曰:“初不镜光射及,似乎身到家乡。吾心了然,即便转身,故尔起立。
依然对照,晶光射之,仍到家乡,故再倒下。扭身而转,复又起立,已经数次,吾方元功默运,始稳立而未迷焉。”七窍曰:“尔虽竭尽乃力,犹未迷却。尽伦兄弟至今尚然倒卧,不知心性可能坚稳否?如不坚稳,恐又如混元诸人之受逐矣。”傲性曰:“二子自从师后,与吾常近。体道心真,即为镜光照如红尘,必不若混元等之违师悖道也。”言谈未已,二子已入庐来。七窍携手询曰:“二道兄为何对镜卧地,许久乃起。”二子笑曰:“吾兄弟道根太浅,故对镜而形此丑态,贻笑方家。”七窍曰:“试为吾言,以见尘世之迷人奚若?”尽伦曰:“吾兄弟对镜,为晶光一射,其身已在万星台外。举目四顾,不知何地。但见桑麻茂密,鸡犬相闻。兄弟讶然,急欲掉身,仍归台内。谁知道左倏来一白发老叟,固请入宅,欲以二女妻吾兄弟,恐未见女色何若,即遣丫结扶二女出,过自堂前。吾于是时睨而视之,绝色也。二女见吾弟兄,嫣然展笑,眉目含情。吾兄弟视若寇仇,厉声言曰:『尔休以色身迷吾也!』老叟见吾怒甚,陪罪不暇。又命家仆捧出黄金数百笏,排于案上,笑而言曰:『君如肯配吾女,愿以此区区而作妆奁。』吾兄弟置若罔闻,绝不瞩目。移时,肴馔已设,请入席间,酒气逼人,几令喉痒。心里暗计:『适才对照玉镜,乃见此等光景,是必仙师所使以试吾心哉。』遂避席而逃。老叟詈曰:『二犬子不受人尊重耶!吾以二女充尔下陈,以多金作汝奁济尔贫困,何者不美?继而见尔怒目相视,忙陪笑面,设言谢罪。尔试思之,即子之敬父,恐未有如此之诚者。』骂后,便持竹杖击吾兄弟。欲与争斗,又念习道之人,气当和平,亦不计较。老叟见吾能忍,转怒为喜,将杖停下,仍拉入席,命二女陪饮。二女携瓶酌酒,百般献媚,令人心炫神驰。回想师承,复把心儿扭转。于是默运元功,运至三周,心静无尘,而老叟不见,二女肴馔亦化为乌有。翘首望之,乃在讲道台之西偏,骇然而起。
师曰:『不迷酒色气合财,脱却凡胎并俗胎;习道能除嗔与爱,自成仙子返天台。”七窍曰:“二兄道根深固。不然,二女陪饮时,早将神魂摄去矣。安望仍入庐中习道,不似混元、转心之逐出台外哉?”众道友闻之,无不摇头吐舌。
是日,三缄暗计:“人类业已试完,妖部尚多,吾于明早且将男女妖部一一呼至,分班浑照,视彼之造修何若,道根何若。坠者是彼自坠,成者亦其自成焉。”计定,次早登台,将未入玉镜者一齐呼出,而谓之曰:“尔等既应师命而来。男左女右两旁侍立,听师吩咐。”男女闻说,片时鸳班鹭序,左右分行。三缄曰:“尔诸男女道习如何?”群弟子齐声应曰:“承师指点,得与将得,不一而足。”三缄曰:“尔等勤勤苦苦习兹大道,成者自能随师同赴大罗;不能成者,皆宜自勉,以待异日。”诸男女曰:“弟子之成与不成,俱望吾师提携,不可以不能成者,而弃之弗顾也。”三缄曰:“这是自然。”言谈至此,暗举玉镜,向左右一照。男班传道道人、绣雾道人、云牙道人、金光道人、束心道人、慈祥道人、破迷道人、卫道道人、护道道人,跌而起者再,从此挺立不迷。女班醋枉道姑、衣云道姑、弄月道姑、餐霞道姑、龙女、了尘子、榴真子,刚对玉镜,一倒而起。至化慈道人、学慈道人、习慈道人、抱慈道人,为镜光迷仆,竟回梨花岛,为小妖等所见,争迎入洞。四慈回忆:“方在台下,转眼又归故址,此幻境也。”不顾而返,挺立如初。他如回念、从善、珠莲,均为玉镜迷回故所。三女道根坚稳,见故所而思及前日之非,厌而视之,默运内功,魂仍附体。下及道烈、火炼、刚克、柔克、敛心等,自对镜昏去,各遇昔日妖侣,几乎恋恋不舍,猛想玉镜所照,亦各运内功而起。
妖道、人道俱已历试,惟玉白、石坚二子,三缄未及呼之。
二子禀曰:“众道友师俱以玉镜试之,独吾二人师未传呼者,何也?”三缄曰:“师早知尔二人入此道门,真心习炼,故取此道号曰玉白、石坚。玉白者,无瑕之谓;石坚者,坚刚之谓也。即试以玉镜,知不能为晶光所迷。”二子曰:“师待徒众无分厚薄,弟子亦不敢居坚白之称。敢请吾师试以玉镜。”三缄曰:“尔如愿试,亦属无妨。吾将玉镜高悬,尔等自去对照。”二子诺,同到镜前,对面一观,但见其中云雾蒙蒙,遮却镜光,迷漫不见。东北隅风声突起,愈吹愈大,不逾片刻,竟将云雾吹去无存。正南又起一线霞光,渐铺渐广,始则红色,丹朱不啻,继则红中生绿,绿中生白,白中生黑,黑生黄,黄生青,五彩相兼,塞满一镜;俄而一声霹雳,霞光熔成一片,其中有楼有榭,有亭有台,更有一阁耸然,高出亭台楼榭之上。阁之四面,尽属霞光掩映,庄严色相,有非言语所能罄者。久之,西风大卷,吹入玉镜,楼阁闪闪,直矗霄汉。二子不解是阁胡为以云霞妆成,美丽如斯,遂向三缄询其所以。
第一三六回 蓬庐中倏生彪虎 仙府内仰若奇珍
三缄曰:“尔等所见非他,乃绣云仙阁也。”二子曰:“绣云仙阁,何人所建?又属何人所居?”三缄曰:“王母悲大道不明,世之好道而求道者不能分别邪正,故多入旁门,且多入旁门中之旁门。此皆好为人师者矜奇立异,辅以妖法骇人,习道者流因而入是牢笼,以求快捷方式。不知野方外道,存心不良,每借邪术以惑民,约集成党。久之,不遵王法,悖逆圣主。一经势败,诛及九族,惨不可言。古往今来,以邪教而叛逆者,其不诛及九族几希。吾愿世人毋为野道误焉。王母深忧之,乃旨命道君,遣仙临凡,阐明大道。特建此阁,以待大道修成者,入是阁内享受仙福焉。”二子曰:“天下之道一也,胡以有邪有正耶?”三缄曰:“天下大道,如孝、弟、忠、信、礼、义、廉、耻八端,本无奇邪,圣人教人,不外乎此,此至圣之大道也。即道祖之仙天大道,亦不外是。不过炼气凝神,寡欲清心,以付还本体,又何异儒者正心诚意、定静安虑之功哉?其后分而为邪者,以大道平平,厌而为之,做出一番矫揉造作,较平常之大道为易习,较平常之大道为易灵,故厌平喜新之俦,趋入其中者甚多。说者以为有害于大道,不知大道昭然天壤,原不为邪教所损,是习之者只以自害耳。”二子曰:“吾师自旨领王母,命奉道君,周游四方,阐兹大道,邪道从此可以绝乎?”三缄曰:“邪道不一,恐难于绝也。”二子曰:“吾师步步逢人指点,大道已无混淆。习道女男,谅不入旁迕而从正孰矣,何能绝耶?”三缄曰:“大道此时固尔闸明,所恨者三万六千野鬼业已投生,后世必出三千六百旁门,且由旁门而支分派衍,不知伊于胡底安能拒之?”二子曰:“如是,但愿世之习道者慎而又慎,不入邪道,累及身家子孙也,则幸甚。”三缄曰:“弟子出言,俱愿人好,真不愧道门中人也。”二子曰:“是皆吾师之善教耳。”言毕,拜师而退。
三缄亦退入蓬庐坐定,暗喜:“诸徒各皆能成,惟转心、混元、野马、蛛虎见物思迁,尚有所待。但是吾道已得,应升仙府,未见王母下诏,今趁闲暇,不免指石成虎,身历虎难,以试诸子视师之轻重如何。”主意定时,即向万星台外乱石一指,只见数石摇动,顷刻化成七八彪虎,直入台内,将三缄衔去。三缄大呼救命,诸男女闻呼惊出,见一巨虎把师衔定,旁有数虎随后争夺。于是不顾生死,各执器械,追逐此虎。虎见追逐人众,愈走愈急。诸弟子悲者悲,逐者逐。谁知追逐逼近,虎掉转身来,大啸一声,喷起腥风,竟将三缄衔入茂林,不知去向。诸子不舍,前山后岭,处处搜寻,恰如失了宝珍,无地不觅。正在慌乱,忽听有人呼曰:“师在这里!”及奔到呼声处,又毫无踪迹。搜寻已久,急不能得。无何,天色昏黑,雨如倾盆。诸子不顾乃身,仍在山岗攀树梯崖,寻师所在。整整乱了一夜,未有一人独归万星台。
三缄已知诸徒敬师心切,假在山左呻吟数声。诸子闻之,一拥而前,见师卧于大松树下,手足俱失,头上鲜血喷流,泣而问曰:“师之手足安在?”三缄曰:“已被毒虎噬去矣。”诸子曰:“师首何以鲜血喷流耶?”三缄曰:“为虎吞入口,旋又吐出,皮骨皆破,所以血流如注焉。”诸子见此情形,个个含悲,忙将师身抬回庐内放下。三缄曰:“吾教尔等习道,不辞指点之劳。只冀师徒同赴大罗,长享仙福,不知吾有何错,倏然遭此虎噬。兹者吾体己坏,命恐不久。如吾死后,尔等须念平日教诲,将吾安厝华,仍在此地勤习大道。王母坠下懿旨,升尔等于绣云阁内。”言甫至斯,大叫一声而没。诸子呼天号泣,台之内外,俱为震动。泣已,购材安厝,设位于讲道台上,朝夕祭奠,延至一月之久。
三缄见诸子尽皆坚定心肠,而且念念在师,心可谓诚矣,正欲还其本躯。紫霞真人早知三缄道功已成,宜登绣云仙阁,遂命正心子、复礼子往召三缄。三缄见得师召,即随二子乘云来到洞府。紫霞安慰数语,当请凌虚、碧虚、清虚、云衣诸真人,筹商入阁之举。诸真至,紫霞大设仙宴,领三缄向诸真而拜曰:“吾弟子脱胎临凡,四方阐道。承诸真保护,至今大道已成,应升绣云,还望诸真联名奏请。”凌虚等曰:“这是自然,不烦兄虑。”三缄于是又向各真人叩首者三。诸真奖谕一番,宴罢归去。紫霞送至洞外,拱手而别。
诸真去后,紫霞谓三缄曰:“师自命尔脱胎尘世,凡遇患难,诸真保护累累。此日功成,皆赖诸真匡扶之力。须于各处洞府一为拜谢,方不负玉汝于成之意焉。”三缄曰:“师言甚是。何时方去耶?”紫霞曰:“尔尚以假死试尔门人,宜速到各真洞府,拜谢以还,仍归万星台,静候上旨。”三缄曰:“师命是听。但弟子此去,先参哪位真人?”紫霞曰:“师命正心子、复礼子前导尔去。先从凌虚、碧虚处,次第参之。”三缄聆此,拜辞紫霞,遂与二子云车驾动,直向凌虚洞府而来。凌虚知之,爱命童儿呼及门徒,将执事排齐,远远迎接。
门徒得命,各服仙服,各骑仙鹤,竟到十里外,候着三缄。三缄正与二子同坐云车之上,忽听仙乐飞鸣,因询复礼子曰:“是乐音也,胡为哉?”复礼子曰:“此地历凌虚洞府不远,凌虚师叔知尔必至,故先排执事,以迎尔焉。”三缄曰:“吾乃弟子之班,何敢当此?”正心子曰:“新成仙品,无异人世初得功名。凌虚师叔大排队伍以迎尔者,一以待为仙之荣,一以鼓励未成仙子之意耳。”言谈未竟,凌虚门徒遥而望曰:“前有祥云一朵,三缄仙官临矣。”于是各下鹤鞍,候于道旁,拱手而立。三缄见得相迎者其恭如此,忙与二子齐下云车。正心子曰:“何劳众仙远迎,恐将吾辈折坏矣。”众则同声曰:“适闻贵洞府三缄仙官来拜吾师,师故命吾郊外迎之。恐有不恭,仙官切勿见咎。”三缄曰:“一介凡躯,敢徼仙眷?礼仪不整,众仙还宜海涵。”内有一仙曰:“吾师素爱仙官,夸有阐道才,特命十二童子,将所乘彩鸾一只,请仙官乘之。”三缄曰:“彩鸾系师叔所乘,弟子何敢僭份?”仙子曰:“此属师命,不敢有违。”即呼十二童儿,同将彩鸾扶至三缄之前。三缄视之,高大如鹏,五彩俱备,背负红鞍,所绣花草,恰似生成。三缄再三谦让。众仙齐声曰:“仙官不乘,吾师不喜,是尊之反以触之也。”三缄无奈,只得飞上鸾背。众仙齐车并驾,与同十二童子,各乘小鹤,簇拥而行,前面玉笛金箫,一齐吹弄,洋洋盈耳。彩鸾喉下金铃响亮,俨与箫笛合调而鸣。三缄此时好不侥幸。
片刻之际,凌虚洞府已到。洞门外高悬金字大牌,上题“阐道仙官三缄”字样。到了洞府,童儿齐下小鹤,将彩鸾扶定。三缄下得鸾背,凌虚笑容可掬,上前接着,携手入洞。三缄拜舞已罢,即请入席,亲执玉瓶而言曰:“想弟子自领师命,脱胎尘世,历尽无限磋磨,在经锻炼之时,未免难于容受。安知玉不琢则器不成乎?今将大道阐明,上天所喜。吾等面奏上帝,必然受封诰为上品金仙,永不坠落红尘,也不枉苦修一料。”所言至此,复大笑曰:“吾前意阐道之任,尔肩之而尔能完之。诸弟子尚其以三缄为法焉。”可三缄曰:“弟子即承师命,其道之阐明者,乃吾师指点,与师叔等之匡扶也,弟子有何功哉?”凌虚曰:“尔太谦矣,尔劳顿极矣。黄粱仙酿,可多饮几觯。”诸弟子见师如是珍重三缄,莫不鼓舞欢欣,羡其荣耀。
顷之,黄粱饮毕,三缄辞别,又向碧虚洞府而投。碧虚命人远迎,一如凌虚一般。惟各门人之所乘者尽属麒麟、狮、象,亦有十二童子牵彩狮一匹,请三缄乘之。三缄推辞再三,始上狮背,顷刻而到碧虚洞府。碧虚设筵款待,夸奖不已。
筵毕辞去,又到各洞拜谢恩典。各洞排列执事不一,所乘者或走兽,或飞禽。飞禽中仙鹤而外,如鸾如凤不等;走兽中麒麟而外,如狮如象不等,每至一处,真人必着仙服,出洞迎接。中界仙子,无不夸三缄之荣。在三缄心中,亦不想荣华乃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