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咒的是那个东西吧。”
汝阳看着树下的空地,那里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团黑色的东西。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不停翻腾缠绕着,好像一群缠绕在一起的蚯蚓,时不时的可以看到凶厌的黑气从那团东西中释放出来,幻化成一片毒瘴黑雾。这种雾竟然不怕水,即使在雨中也不曾消散,自顾自的弥漫了整个院子。那东西扭动了一阵,竟然缓慢的向秦瑞的房间爬了过去。
5
汝阳站在树枝上,看着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爬进了秦瑞的屋子却无动于衷。他设下的“隔”咒如果不用专门的解语,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突破,更何况那团黑乎乎的怪物,他只是在想那团东西到底是什么,不像鸟兽修炼出来的东西,也不似人类的灵魂。这时沉默的青乌开口了,他知道面前的妖神对那屋子里的人类有着特别的执着,那种感觉好像他与那个人曾经有过的牵绊。
“不去帮你的朋友么?”
“没有必要。”
青乌再次沉默,他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良久,他淡淡的说。
“五百年前,我被一个人救了……我答应他守护他的族人五百年。”
“就是那少年施秊的祖先?”
“恩,那个人是一个乐师,心高气傲却很有才华,又因时运不济而穷困潦倒。我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跟随他来到这个家,那时候这颗柳树便很高大了,而树下只有一间破旧的小茅屋。”
青乌摸着柳树的枝干,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暖意,他还记得他刚刚在这个树上安家的时候,这柳树的枝条还没这么的茂盛,树皮上的瘢痕也没有这么的深刻。
“虽然人类都认为乌鸦是预示灾难的凶鸟,不过事实上乌鸦却是聚财的祥禽,你既然在那人的身边,那人也不会再不得志了。”
“是这样,我鸦族之人确实有聚集财气的能力……没多久,他便得到了他应有的名望与财富,然后在这里建了这座宅子。”
“既然这样,你就算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了,又何必应那五百年的约定。”
“你说的没错,只是我却……离不开他了。”
“哦……”
“朝夕相处让我慢慢的了解了他的寂寞与无奈,最终我动了凡心,我只想与他在一起。我化为人形与他相知,每天陪伴着他……那是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异族相恋这种事……不会有好结果的。”
汝阳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也变得暗淡了,他知道自己没资格说这句话。青乌叹了口气,悲哀的注视着蒙蒙夜雨中的黑暗虚空。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对我的惩罚……那一天,他失魂落魄的回来后便不停的喝酒,不停的说他对不起我,我只以为他是喝多了也没有太在意……没想到那却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青乌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体不住的颤抖着,即使已经间隔了五百年,他依然忘不了那一天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家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在自己的房间里……他自杀了……死的时候手上还攥着给我的信,他只留给我一句话,要我守护他的宗族五百年……”
“死因是……”
“后来我才知道,有人剽窃了他做的曲子却反诬陷他剽窃,并将他最喜欢的一部作品当众撕毁……那是他历经十年的心血,他说那是写给我的……”
青乌眼中的悲哀更浓重了,但是他却没有流下眼泪,也许在看到那人尸体的那一刻,他的眼泪便完全干涸了。汝阳轻轻的叹了口气,心高气傲的人怎么能忍受他人的侮辱与诋毁,能够忍辱负重活着的人在这世上又能有几个。
“有些事,即使是我们这种活了太久的……也无法看开的。”
汝阳淡淡的说。
然后他看到在院墙的一角处露出了一个人头,那人头左右张望着,似乎在确认着院子里的动静。等了片刻,那人便偷偷从墙上爬了进来,溜进了院子。院子里的积水不多,不过却很泥泞,那人小心翼翼的溜到廊下鬼鬼祟祟的打量着周围的几个房间,似乎在考虑着该从哪里下手。
“你这下雨的咒不防贼啊?”
汝阳忽然问道,令青乌原本悲伤的脸禁不住僵硬了一下,这个贼的出现实在是太影响气氛了。
“这咒又不是我下的,我怎么知道。”
“你这个守护者可不太尽职。”
“这不怪我。”
青乌被这突如其来的贼一打扰,倒也暂时忘记了悲伤,于是两个千年妖精很有默契的蹲在树上看着下面的贼有什么动静。那贼不过是一凡人,根本感觉不到树上有什么异常,他数了数对面的房间,然后点了点头,偷偷的溜过去,轻轻的推开了门。
“又是个来偷乐谱的贼。”
“你不管?”
“不着急,等他得手再说。”
“……估计你不用插手了。”
汝阳盯着秦瑞的门口,那个钻进屋子的黑东西又从里面爬了出来,这一次那东西身上喷出的黑气更加浓烈了,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接着,那个贼也从房子里溜了出来,看样子似乎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嘴里骂骂咧咧的,小心翼翼的向树下走来。那黑东西一下子便盯上了那个倒霉的贼,慢慢的向他爬过去。很明显的,那贼并没有看到身边的怪物,待到那怪物靠近了那贼便突然暴涨而起,像是一大块黑布一样紧紧的裹住了自己的猎物。
“!”
那贼连叫都没有叫一声便倒在地上,从黑气弥漫的怪物身体中伸出的双腿无力的抽搐着,不多时便静止不动了。接着那黑东西便如潮水一般慢慢的从那人身上退去渐渐的消失在树下的黑暗中,只剩下那具无名的尸首独自躺在泥泞中,死不瞑目的双眼直直的盯着天空。
良久,青乌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这种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几百年间这个东西已经不知道夺走了多少施家人的性命,虽然对外施家人都说是暴病而亡。
而施家之所以离开秦淮远迁到汉中,就是为了躲避这宅子中的东西,殊不知那东西也一起跟着离开了这里,到最后施家只剩下了施秊这唯一的一个人。
汝阳看了青乌一眼,转身跳下了树,院子里仍旧有淡薄的黑雾在弥漫,带着一种腐臭的味道。汝阳皱了皱眉,打消了去看看那个死了的倒霉鬼的念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虽然他很想问青乌那怪物的来历,不过想必青乌是不会说的,宁死都要保守的秘密看来只能靠自己去查了。
青乌慢慢依靠在树身上,望着远方的黑暗,眼神中依旧是淡淡的寂寞。
秦瑞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他茫然的盯着床顶的锦帐发呆。他居然记得昨天被汝阳暗算的事,后脑的麻痹感还没有消失,看来汝阳这家伙下手不轻,虽然知道汝阳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不过被隐瞒的感觉还真是让他不好受。
隔着窗户看外面,似乎还是昏昏沉沉的阴暗,外面的雨还没有停。
忽然一声尖利的女子叫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接着是几个人跑动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是杏儿发出来的……杏儿出事了?想到这里秦瑞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院子里面已经站了好几个人,施家的老家人还有秦瑞手下的侍卫都围在树下看着躺在地上的死人。杏儿似乎被吓坏了,此刻正坐在长廊的台阶上哭哭啼啼,珠儿则搂着她的肩膀不停的安慰她,自己却也脸色惨白。汝阳刚从屋子里出来,只是扫了一眼那尸体便向秦瑞走了过去。秦瑞看了汝阳一眼,指了指杏儿,汝阳便走到了杏儿的身边,在她脑后轻轻一按,杏儿便昏了过去。秦瑞吩咐一名侍卫送两个女孩子回前院,自己则叫过另一个侍卫。
“那个尸首是怎么回事?”
“回主子,还不清楚,死者不是自己人也不是施家认识的人。而且死因很奇怪,死者全身上下都没有明显的伤痕,表情却非常的恐怖,似乎是吓死的。”
“吓死的?”
秦瑞皱了皱眉,走近那尸首细看,那死人一身黑衣脸却是惨白的,白多黑少的三角眼瞪得几乎突出眼眶,嘴却张得很大似乎在喊叫着什么。
“看起来好像是个贼。不过既然出了这种没头绪的事也没有别的办法,先报知官府吧。”
这秦淮河历来都是归金陵府管辖的,好在金陵府离这里不远,也就七八里路的样子。于是秦瑞写了一封信给金陵知府,派手下骑快马去报案。而那倒霉的尸首也只能先扔在那里,不能破坏现场嘛。
“汝阳,我感觉你一定知道这尸首的来历。”
“我只是知道他是怎么变成尸首的。”
“哦?怎么变的?”
“……”
“又不说……”
“你还是叫那个送信的侍卫回来吧。”
“为什么?这件事不能报官么?”
“不是,是他到不了金陵城。”
“哎??”
两个时辰以后,汝阳的预言便应验了,派出去送信的人说他在雨里向着金陵城的方向跑了一个时辰都看不到城楼,而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雨雾,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但是他回头却能清楚的看到秦淮这边的市镇,所以只好又回来了。
“汝阳,你怎么知道他到不了金陵城?”
“你以为这下雨的咒是做什么用的。”
“做什么用的?”
“困住我们。”
“为什么要困住我们?”
“不知道。”
秦瑞无奈了,汝阳又开始摆出“一问三不知”的表情。本来他还想问问汝阳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弄昏自己,不过看汝阳这个表情,还是算了。不过秦瑞也有自己的算计,你不告诉我,我自己查好了。
没有办法,只好先让老家人去弄了副薄皮棺材把尸首装殓起来,暂时停放在没人住的偏房中。
汝阳的手指抚摸着老柳树的树皮,昨天夜里看到的东西就是在这树下生出又消失的,他曾经以为那不成形状的东西会是这百年老树的树精,但是用手仔细的感觉着树身,却没有丝毫的妖孽之气,更何况那东西散发出来的凶邪之气。正疑惑着,他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冷冷的瞪着他,不禁回身一望,却正看到那盲目的少年施秊站在庭前望着他,只是双眼却依旧是一片茫然无神。
6
从这一天起,每到半夜时分,秦瑞便会听到奇怪的笛声。笛声悠远绵长忽高忽低,仿佛有什么人在窃窃私语,又似在悲恸哭泣,闹的他夜不能眠。他本以为是少年施秊在半夜吹奏,但将此事对汝阳说了,汝阳却说他晚上什么也没有听到,这令秦瑞诧异不已,难道是自己耳朵有问题?还是汝阳在刻意隐瞒着什么。不过自从秦瑞说了此事之后,汝阳便再也没离开过秦瑞的房间,即使是晚上仍守在屋子里,说来倒也奇怪,这样一来秦瑞反倒再也没听到什么奇怪的笛声。
这夜,施秊被一位有名的歌姬请去参加什么诗什么夜的会,施家后院便只剩下了秦瑞和汝阳两个人。秦瑞实在无聊便拉着汝阳陪他下棋饮酒,两个人来来回回下了十几盘,不想秦瑞竟稳稳的占了上锋。
“汝阳,你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啊。”
秦瑞将一枚白子封住黑子的逃路,随手拿起了一旁的镶银白瓷酒杯,浅浅的抿了一口香醇的女儿红。
“有么?”
汝阳的心思明显没放在说话上,只见他微微蹙着眉头,夹着黑子的两指停在棋盘上方,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过了一会,他摇了摇头,将黑子放回了棋盒中。
“认输了。”
“哎?汝阳你又让着我。”
虽然秦瑞这么说着,但是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赢得很得意。在连着输了那么多天之后突然的连续胜利让他大有反身之感,想不得意都不行。
“龙七子,别笑的那么小人得志。”
“哎?有么……不过能赢过汝阳,当然要得意一下。”
汝阳轻叹一声,双眼微弯笑的淡然而妩媚。真拿这个家伙没办法,整天一副孩子性格,若是和以前那性子相比完全就是两个人,轮回千年竟然可以改变这么多?只是不知道还有多少属于那个人的东西留在这副身体里面。
秦瑞放下手中的空杯,歪着头看着汝阳,汝阳的眼还是那么的好看,长长的凤眼尾稍微微的翘起,一笑便会弯起来,妩媚极了,这样一双眼睛若是长在女子的脸上,不知道要勾走多少人的魂儿。只可惜他总觉得这双眼即使在看着他的时候,眸子中映出的人也不是他,他倒是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汝阳这种淡薄性子的家伙历经千年仍念念不忘。
“汝阳笑的这么开心,在想什么人呢?”
“没有。”
“又不说啊?”
看着汝阳收起了笑容,秦瑞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好奇心太盛果然不是好事呢,他只不过是非常非常的想知道汝阳那么在乎的人到底是谁而已。不过再想想,都隔了几千年了,那个家伙应该早就死掉了吧,如果没死掉为什么汝阳不去找他呢?汝阳这家伙还真是死心眼,都死了那么久的家伙还念念不忘,真不知道该说他是执着还是顽固。想着想着,忍不住斟满了杯酒一口饮下,却呛的他差一点吐出来。
好奇怪,刚刚喝的时候这酒明明很是甜美的,怎么这么一会便有些苦了。
汝阳看着秦瑞一杯一杯的喝酒,脑子里却在想另外一件事。自从那天那奇怪东西进过秦瑞的房间,秦瑞房间里的那些精魅就都躲了起来,整个房间“干净”的令人不放心。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残留在这房间里,才吓的那些精魅不敢出来。汝阳仔细感觉着,却没有发觉丝毫的异样。难道那些精魅不是躲起来了,而是被……汝阳的双眼再次微微眯了起来,看来那东西不简单啊。
外面的雨又变大了,夹带着电闪雷鸣,仿佛在宣泄着不满的情绪。
秦瑞已经睡下了,酒喝的有点多,他睡的很沉。汝阳坐在秦瑞空出来的半张床上发呆,耳边听着秦瑞沉稳的呼吸声,心里在盘算着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那奇怪的东西是什么?青乌为什么如此维护那东西?还有那个少年施秊,总觉得他跟这些事情脱离不了关系。
忽然外面狂风大作,树影摇晃着犹如群魔乱舞。
汝阳的右手一指桌上的灯烛,烛火便立刻熄灭了。灯灭的同时,汝阳的左手食指指尖上白炎亮了起来,他迅速的在床边写了一个“隔”字,自己则隐没了气息,静静的等待着。
这“隔”字咒与之前用过的“障”字咒是两个相反的法术,“隔”字可以令外面的东西不能侵犯进来,却无法阻挡里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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