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将着他闲走。王秀道:“你见白虎桥下大宅子,便是钱大王府,好拳财。”赵正道:“我们晚些下手。”王秀道:“也好。”到三鼓前后,赵正打个地洞,去钱大王土库偷了三 万贯钱正赃,一条暗花盘龙羊脂白玉带。王秀在外接应,共他归去家里去躲。明日,钱大王写封简子与滕大尹。大尹看了,大怒道:“帝辇之下:有这般贼人!”即时差缉捕使臣马翰,限三日内要捉钱府做不是的贼人。
马观察马翰得了台旨,分付众做公的落宿,自归到大相国寺前。只见一个人背系带砖顶头巾,也着上一领紫衫,道:“观察拜茶。”同入茶坊里,上灶点茶来。那着紫衫的人怀里取出一裹松子胡桃仁,倾在两盏茶里。观察问道:“尊官高姓?”
那个人道:“姓赵,名正,昨夜钱府做贼的便是小子。”马观察听得,脊背汗流,却待等众做公的过捉他。吃了盏茶,只见天在下,地在上,吃摆番了。赵正道:“观察醉也。”
扶住他,取出一件作怪动使剪子,剪下观察一半衫袖,安在袖里,还了茶钱。分付茶博士道:“我去叫人来扶观察。”赵正自去。
两碗饭间,马观察肚里药过了,苏醒起来。看赵正不见了,马观察走归去。
睡了一夜,明日天晓,随大尹朝殿。大尹骑着马,恰待入宣德门去,只见一个人裹顶弯角帽子,着上一领皂衫,拦着马前,唱个大喏,道:“钱大王有札目上呈。”滕大尹接了,那个人唱喏自去。大尹就马上看时,腰裹金鱼带不见挞尾。简上写道:“姑苏贼人赵正,拜禀大尹尚书:所有钱府失物,系是正偷了。若是大尹要来寻赵正家里,远则十万八千,近则只在目前。”大尹看了越焦燥,朝殿回衙,即时升厅,引放民户词状。词状人抛箱,大尹看到第十来纸状,有状子上面也不依式论诉甚么事,去那状上只写一只《西江月》曲儿,道是:是水归于大海,闲汉总入京都。三都捉事马司徒,衫褙难为作主。盗了亲王玉带,剪除大尹金鱼。要知闲汉姓名无?小月傍边疋士。4笠窗盏溃骸罢飧鲇质钦哉表サ厥指摺!奔椿铰砉鄄炻砗怖矗仕皆粝ⅰ?
马翰道:“小人因不认得贼人赵正,昨日当面挫过。这贼委的手高,小人访得他是郑州宋四公的师弟。若拿得宋四,便有了赵正。”腾大尹猛然想起,那宋四因盗了张富家的土库,见告失状未获。即唤王七殿直王遵,分付他协同马翰访捉贼人宋四、赵正。王殿直王遵禀道:“这贼人踪迹难定,求相公宽限时日;又须官给赏钱,出榜悬挂,那贪着赏钱的便来出首,这公事便容易了办。”滕大尹听了,立限一个月缉获;依他写下榜文,如有缉知真赃来报者,官给赏钱一千贯。
马翰和王遵领了榜文,径到钱大王府中,禀了钱大王,求他添上赏钱。钱大王也注了一千贯。两个又到禁魂张员外家来,也要他出赏。张员外见在失了五万贯财物,那里肯出赏钱!众人道:“员外休得为小失大。捕得着时,好一主大赃追还你。府尹相公也替你出赏,钱大王也注了一千贯。你却不肯时,大尹知道,却不好看相。”张员外说不过了,另写个赏单,勉强写足了五百贯。马观察将去府前张挂,一面与王殿直约会,分路挨查。
那时府前看榜的人山人海,宋四公也看了榜,去寻赵正来商议。赵正道:“可奈王遵、马翰日前无怨,定要加添赏钱缉获我们;又可奈张员外悭吝,别的都出一千贯,偏你只出五百贯,把我们看得恁贱!我们如何去蒿恼他一番,之出得气。”宋四公也怪前番王七殿直领人来拿他,又怪马观察当官禀出赵正是他徒弟。当下两人你商我量,定下一条计策,齐声道:“妙哉!”赵正便将钱大王府中这条暗花盘龙羊脂白玉带递与宋四公,四公将禁魂张员外家金珠一包就中检出几件有名的宝物,递与赵正。两下分别各自去行事。
且说宋四公才转身,正遇着向日张员外门首捉笊篱的哥哥,一把扯出顺天新郑门,直到侯兴家里歇脚。便道:“我今日有用你之处。”那捉笊篱的便道:“恩人有何差使?并不敢违。”宋四公道:“作成你趁一千贯钱养家则个。”那捉笊篱的到吃一惊,叫道:
“罪过!小人没福消受。”宋四公道:“你只依我,自有好处。”取出暗花盘龙羊脂白玉带,教侯兴扮作内官模样:“把这条带去禁魂张员外解库里去解钱。这带是无价之宝,只要解他三百贯,却对他说:”三日便来取赎,若不赎时,再加绝二百贯。你且放在铺内,慢些子收藏则个。‘“侯兴依计去了。
张员外是贪财之人,见了这带,有些利息,不问来由,当去三百贯足钱。侯兴取钱回覆宋四公。宋四公却教捉笊篱的到钱大王门上揭榜出首。钱大王听说获得真赃,便唤捉笊篱的面审。捉笊篱的说道:“小的去解库中当钱,正遇那主管,将白玉带卖与北边一个客人,索价一千五百两。有人说是大王府里来的,故此小的出首。”钱大王差下百十名军校,教捉笊篱的做眼,飞也似跑到禁魂张员外家,不由分说,到解库中一搜,搜出了这条暗花盘龙羊脂白玉带。张员外走出来分辩时,这些个众军校,那里来管你三十二十一,一条索子扣头,和解库中两个主管,都拿来见钱大王。钱大王见了这条带,明是真赃,首人不虚,便写个钧帖,付与捉笊篱的,库上支一千贯赏钱。
钱大王打轿,亲往开封府拜滕大尹,将玉带及张富一干人送去拷问。大尹自己缉获不着,到是钱大王送来,好生惭愧,便骂道:“你前日到本府告失状,开载许多金珠宝贝。
我想你庶民之家,那得许多东西?却原来放线做贼!你实说这玉带甚人偷来的?“张富道:
“小的祖遗财物,并非做贼窝赃。
这条带是昨日申牌时分,一个内官拿来,解了三百贯钱去的。“
大尹道:“钱大王府里失了暗花盘龙羊脂白玉带,你岂不晓得?
怎肯不审来历,当钱与他?如今这内官何在?明明是一派胡说!“喝教狱卒,将张富和两个主管一齐用刑,都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张富受苦不过,情愿责限三日,要出去挨获当带之人。三日获不着,甘心认罪。滕大尹心上也有些疑虑,只将两个主管监候。
却差狱卒押着张富,准他立限三日回话。
张富眼泪汪汪,出了府门,到一个酒店里坐下,且请狱卒吃三杯。方才举盏,只见外面踱个老儿入来,问道:“那一 个是张员外?”张富低着头,不敢答应。狱卒便问:“阁下是谁?要寻张员外则甚?”那老儿道:“老汉有个喜信要报他,特到他解库前,闻说有官事在府前,老汉跟寻至此。”张官方才起身道:“在下便是张富,不审有何喜信见报?
请就此坐讲。“
那老儿捱着张员外身边坐下,问道:“员外土库中失物,曾缉知下落否?”张员外道:
“在下不知。”那老儿道:“老汉到晓得三分,特来相报员外。若不信时,老汉愿指引同去起赃。见了真正赃物,老汉方敢领赏。”张员外大喜道:“若起得这五 万贯赃物,便赔偿钱大王,也还有余。拚些上下使用,身上也得干净。”便问道:“老丈既然的确,且说是何名姓?”那老儿向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张员外大惊道:“怕没此事。”老儿道:“老汉情愿到府中出个首状,若起不出真赃,老汉自认罪。”
张员外大喜道:“且屈老丈同在此吃三杯,等大尹晚堂,一同去禀。”
当下四人饮酒半醉,恰好大尹升厅。张员外买张纸,教老儿写了首状,四人一齐进府出首。滕大尹看了王保状词,却是说马观察、王殿直做贼,偷了张富家财,心中想道:
“他两个积年捕贼,那有此事?”便问王保道:“你莫非挟仇陷害么?
有什么证据?“王保老儿道:”小的在郑州经纪,见两个人把许多金珠在彼兑换。他说家里还藏得有,要换时再取来。小的认得他是本府差来缉事的,他如何有许多宝物?心下疑惑。
今见张富失单,所开宝物相像,小的情愿跟同张富到彼搜寻。
如若没有,甘当认罪。“滕大尹似信不信,便差李观察李顺,领着眼明手快的公人,一同王保、张富前去。
此时马观察马翰与王七殿直王遵,但在各县挨缉两宗盗案未归。众人先到王殿直家,发声喊,径奔入来。王七殿直的老婆,抱着三岁的孩子,正在窗前吃枣糕,引着耍子。见众人罗唣,吃了一惊,正不知什么缘故。恐怕吓坏了孩子,把袖榅子掩了耳朵,把着进房。
众人随着脚跟儿走,围住婆娘问道:“张员外家赃物,藏在那里?”婆娘只光着眼,不知那里说起。众人见婆娘不言不语,一齐掀箱倾笼,搜寻了一回。
虽有几件银钗饰和些衣服,并没赃证。李观察却待埋怨王保,只见王保低着头,向床底下钻去,在贴壁床脚下解下一个包儿,笑嘻嘻的捧将出来。众人打开看时,却是八宝嵌花金杯一对,金镶玳瑁杯十只,北珠念珠一串。张员外认得是土库中东西,还痛起来,放声大哭。连婆娘也不知这物事那里来的,慌做一堆,开了口合不得,垂了手抬不起。众人不由分说,将一条索子,扣了婆娘的颈。婆娘哭哭啼啼,将孩子寄在邻家,只得随着众人走路。众人再到马观察家,混乱了一 常又是王保点点搠搠,在屋檐瓦棂内搜出珍珠一包,嵌宝金钏等物,张员外也都认得。
两家妻小都带到府前,滕大尹兀自坐在厅上,专等回话。
见众人蜂拥进来,阶下列着许多赃物,说是床脚上、瓦棂内搜出,见有张富识认是真。
滕大尹大惊道:“常闻得捉贼的就做贼,不想王遵、马翰真个做下这般勾当!”喝教将两家妻小监候,立限速拿正贼,所获赃物暂寄库。首人在外听候,待赃物明白,照额领赏。
张富磕头禀道:“小人是有碗饭吃的人家,钱大王府中玉带跟由,小人委实不知。今小的家中被盗赃物,既有的据,小人认了晦气,情愿将来赔偿钱府。望相公方便,释放小人和那两个主管,万代阴德。”滕大尹情知张富冤枉,许他召保在外。王保跟张员外到家,要了他五百贯赏钱去了。原来王保就是王秀,浑名“病猫儿”,他走得楼阁没赛。宋四公定下计策,故意将禁魂张员外家土库中赃物,预教王秀潜地埋藏两家床头屋檐等处,却教他改名王保,出首起赃,官府那里知道!
却说王遵、马翰正在各府缉获公事,闻得妻小吃了官司,急忙回来见滕大尹。滕大尹不由分说,用起刑法,打得希烂,要他招承张富赃物,二人那肯招认?大尹教监中放出两家的老婆来,都面面相觑,没处分辩,连大尹也委决不下,都发监候。次日又拘张富到官,劝他且将己财赔了钱大王府中失物,“待从容退赃还你。”张富被官府逼勒不过,只得承认了。
归家想想,又恼又闷,又不舍得家财,在土库中自缢而死。
可惜有名的禁魂张员外,只为“悭吝”二字,惹出大祸,连性命都丧了。那王七殿直王遵、马观察马翰,后来俱死于狱中。这一班贼盗,公然在东京做歹事,饮美酒,宿名娼,没人奈何得他。那时节东京扰乱,家家户户,不得太平。直待包龙图相公做了府尹,这一班贼盗方才惧怕,各散去讫,地方始得宁静。有诗为证,诗云:只因贪吝惹非殃,引到东京盗贼狂。
亏杀龙图包大尹,始知官好自民安。
第三十七卷 梁武帝累修成佛
香雨琪园百尺梯,不知窗外晓莺啼。
觉来悟定胡麻熟,十二峰前月未西。
这诗为齐明帝朝盱眙县光化寺一个修行的,姓范,法名普能而作。这普能,前世原是一条白颈曲蟮,生在千佛寺大通禅师关房前天井里面。那大通禅师坐关时刻,只诵《法华经》。这曲蟮偏有灵性,闻诵经便舒头而听。那禅师诵经三载,这曲蟮也听经三载。忽一日,那禅师关期完满出来,修斋礼佛。偶见关房前草深数尺,久不芟除,乃唤小沙弥将锄去草。
小沙弥把庭中的草去尽了,到墙角边,这一锄去得力大,入土数寸。却不知曲蟮正在其下,挥为两段。小沙弥叫声:“阿弥陀佛!今日伤了一命,罪过,罪过!”掘些土来埋了曲蟮,不在话下。
这曲蟮得了听经之力,便讨得人身,生于范家。长大时,父母双亡,舍身于光化寺中,在空谷禅师座下,做一个火工道人。其人老实,居香积厨下,煮茶做饭,殷勤伏事长老。
便是众僧,也不分彼此,一体相待。普能虽不识字,却也硬记得些经典。只有《法华经》一部,背诵如流。晨昏早晚,一 有闲空之时,着实念诵修行。在寺三十余年,闻得千佛寺大通禅师坐化去了,去得甚是脱洒,动了个念头,来对长老说:“范道在寺多年,一世奉斋,并不敢有一毫贪欲,也不敢狼藉天物。今日拜辞长老回首,烦乞长老慈悲,求个安身去处。”
说了下拜跪着。长老道:“你起来,我与你说。你虽是空门修行,还不晓得灵觉门户。
你如今回首去,只从这条寂静路上去,不可落在富贵套子里。差了念头,求个轮回也不可得。“
范道受记了,相辞长老,自来香积厨下沐浴,穿些洁净衣服,礼拜诸佛天地父母,又与众僧作别,进到龛子里,盘膝坐了,便闭着双眼去了。
众僧都与他念经,叫工人打这龛子到空地上,正要去请长老下火。只听得殿上撞起钟来,长老忙使人来说道:“不要下火。”长老随即也抬乘轿子,来到龛子前。叫人开了龛子门,只见范道又醒转来了,依先开了眼,只立不起来,合掌向长老说:“适才弟子到一个好去处,进在红锦帐中,且是安稳。
又听得钟鸣起来,有个金身罗汉,把弟子一推,跌在一个大白莲池里。吃这一惊就醒转来,不知有何法旨?“长老说道:”因你念头差了,故投落在物类。我特地唤醒你来,再去投胎。“
又与众僧说:“山门外银杏树下掘开那青石来看。”众僧都来到树下,掘起那青石来看,只见一条小火赤链蛇,才生出来的,死在那里。众僧见了,都惊异不已,来回覆长老,说果有此事。长老叫上首徒弟,与范道说:“安净坚守,不要妄念,去投个好去处。轮回转世,位列侯王帝主,修行不怠,方登极乐世界。”范道受记了,䦶着高高的念声“南无阿弥陀佛”,便合了眼。众僧来请长老下火。长老穿上如来法衣,一乘轿子,抬到范道龛子前,分付范道如何?偈曰:范道范道,每日厨灶。火里金莲,颠颠倒倒。
长老念毕了偈,就叫人下火,只见括括杂杂的著将起来。
众僧念声佛,只见龛子顶上一道青烟:从火里卷将出来,约有数十丈高,盘旋回绕,竟往东边一个所在去了。
说这盱眙县东,有个乐安村,村中有个大财主,姓黄名岐,家资殷富,不用大秤小斗,不违例克剥人财,坑人陷人,广行方便,普积阴功。其妻孟氏,身怀六甲,正要分娩。范道乘着长老指示,这道灵光竟投到孟氏怀中。这里范道圆寂,那里孟氏就生下这个孩儿来。
说这孩儿相貌端然,骨格秀拔。
黄员外四十余岁无子,生得这个孩儿,就如得了若干珍宝一 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