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叛依佛门,他最亲密的人就是奶妈,父亲是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到几回的,长大后他云游四方,父子之间就更少见面了,就是见面交流也仅限于生意上的事。这也许就是他们这种豪门所共有的通病吧,亲情永远比不上家族利益重要,寻常百姓家的亲切温馨对他们这种家庭而言永远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就象巨额财富是普通老百姓遥不可及的梦想一样。原来上帝还是很公平的。
“爸,你回来了。”
当父亲从楼梯上走下来时,他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
“威廉,很久不见了啊!”父亲显然要比他兴奋,一下来就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你现在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好些了。”他疲惫地坐到了沙发上,态度明显地很冷淡。父亲好象没有察觉,继续询问他的近况,他是问一句就答一句,很少主动交谈。隔着茶几,他远远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这就是他的父亲?六十出头的人了,看上去只有五十多,满脸红光,身材略有发福却更显伟岸,儒雅冷静,举手投足间仍是气度不凡。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大好。”父亲居然还注意到了他的脸色。
“是不大好。”他如是说。
“身体还没恢复?我听管家说了,怎么回事啊,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冷着脸没回答。
“干嘛这么看着我?”父亲被儿子近乎冷酷的注视盯得,从小到大,他从没见儿子这么盯过自己。在他的印象里,这孩子一直是他的骄傲,继承了他的很多东西,包括智慧和魄力,
“爸,我们去书房谈吧。”朱道枫冷冷地说。
“书房?”
“是的。”
“为什么?有话不能到这谈。”
朱道枫没有理会,起身径直上楼。父亲诧异地看着儿子决然的背影,忽然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他隐约觉得他跟这孩子只怕越走越远。果然,一进书房,端坐在沙发上的儿子就板着脸发问:“父亲……”
老天,他居然叫他“父亲”,而不是爸爸!
“父亲,我想请你如实地告诉我几个问题。”儿子的脸刀劈斧削,坚硬得象尊雕像。
“什么问题,你怎么这个态度?”父亲也不悦起来。
“你现在先别管我的态度,只管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
“什么问题,你说吧。”父亲的样子也变得很看。
“我问你,父亲,”儿子冷冷地说,“十二年前,少宇是不是侮辱个一个女孩……”
父亲一惊,象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但父亲就是父亲,很快就镇定下来,忽然变得和颜悦色,点点头:“是的。”
“是的?”
“是的。”
“那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我想应该是。”
“你想应该是?”儿子的眼睛喷出火,脸上的肌肉突突地跳,“你觉得没有关系吗?十几年了,你守口如瓶,你以为真的可以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吗?”
“放肆!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巴不得我进坟墓吗?”父亲也火了。
“我怎么跟你说话是我的事!”
“我是你的父亲!”
“谢谢,谢谢你提醒你是我的父亲!”儿子腾地一下站起来,根奔就没想克制自己的情绪,“可你当我是儿子了吗?从我出生到现在,你过问过我什么?你一天到晚只知道寻欢作乐,所以母亲才被你气走,几个孩子你也从来不闻不问,你有资格称自己是父亲吗?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我本来不打算提,可是少宇的事你瞒了我十几年,你又怎么解释?你以为这个世界上真有不透风的墙吗?你说少宇的事跟我没关系,那我问你,心慈是怎么死的?你告诉她是怎么死的?!”
父亲的目光黯淡下来,怔怔地望着儿子……
“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吗?”儿子的声音象炸雷。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需要我说什么?”父亲的声音却变得缓慢而低沉,“可是威廉,作为父亲,我又能怎样,当时的很多情况你都不清楚……”
“我是不清楚,可你知道因为你的纵容和麻木,给我了多大的伤痛吗?心慈就不用说了,还有碧君呢,这场有名无实的婚姻折磨了我这么多年,你清楚吗?还有……你决对想不到的,撞死心慈的那个司机有两个女儿,一个因为被少宇侮辱投河自尽,一个呢,你知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吗?”
“那个孩子?你说的是幼幼?”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我只知道,我的父亲在她家破人亡的时候还骗走她的母亲,她跑到庄园里来找她母亲,结果……”
“结果怎么样?”父亲不知怎么变得紧张起来。
“结果被我们家的狼狗咬伤,毁了容……”儿子这个时候已经激动得难以自控了,捂住脸颓然地坐回沙发,“十几年来,她隐匿在我们家的暗处,我在明处,她在暗处,我看不到她,她看得到我,所以她才可以轻而易举地要我的命……”
“你是说这次要谋害你的人就是她?”
“是的,是的……”朱道枫,痛苦地摆着头
“遭孽啊!”
父亲说了这句话就瘫在沙发上再也没有力气多说什么,十几年来,那个叫幼幼的孩子一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样子基本已经记不起来了,可是他记得那孩子有一双绝无仅有的黑亮的眼睛……
“造孽?仅仅是造孽吗?”儿子还在喋喋不休,“你也不想想,我们家一年比一年冷清,大哥和少宇先后离去,这都是报应啊,你造的孽太深,老天爷已经惩罚我们了,而且还在惩罚,我们家的报应还在后面……”
“威廉别说了!”父亲这个时候已经老泪纵横,示意儿子别再说下去,“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一直在弥补,可是老天还是不肯放过我,你现在是我唯一的骨肉,连你也在恨我……”
“弥补?你弥补什么?把幽兰的母亲骗到国外去了也是弥补吗?”
“幽兰?谁是幽兰?”
“你管她是谁,你只告诉我她母亲现在在哪?”
“你是说幼仪吗,一直跟我在美国生活啊,她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如果不是这么多年我在悉心照料她,只怕她早就进了精神病院……”
“你真是仁慈啊,把那孩子唯一的亲人骗到国外,居然还说是在弥补……”
“当时你不知道,她母亲已经精神失常了,如果再不接受治疗肯定这辈子都别想康复,我原本是想先治好她母亲的病再来接她的,谁知道等我派人来找时,那孩子已经不知去向……”
“把一个十来岁的毫无生存能力的孩子扔在一边,你居然还说得出口!”
“我承认,是我的忽略,当时我全部精力都在她母亲身上,她母亲病得很厉害,神经错乱……”
“别说了!”朱道枫打断父亲,“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你等着吧,咱们家的报应还在后头,早晚你还是会失去我这个儿子!”
“先生……”
门外传来管家的敲门声。
“什么事?”
“有一位秦先生来找您,说是来看望您的。”
“秦先生?”
“是的。”
“知道了,叫他等会,我马上就来。”
朱道枫站起身,样子比开始更疲惫了,他看也不看父亲,一个人走出了书房。他真的是身心俱疲,
“秦川,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我刚从北京开会回来,才听说了你的事,”秦川一身米色休闲西装,“怎么样,身体还好吗?你的样子有点憔悴啊……”
“没事,主要是没睡好。”朱道枫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真没事啊?”秦川很不放心的样子,“有什么事跟我可以谈的,别堵在心里……”
朱道枫笑着摇摇头,“真没什么事,谢谢你们都这么关心我。”
正说着,管家又过来了。
“先生,晚饭准备好了,要现在用吗?”
“哦,要吃晚饭了,那我先告辞了。”秦川忙起身告退。
“哎,一起吃吧,难得来一趟……”朱道枫连忙拽住了他,“陪我一起吃,咱们好好聊聊。”
“这个……”秦川有些为难。
“跟我还客气啊,一顿便饭而已。”
“怎么有朋友来了吗?”
说话间朱道枫父亲已经走下楼了,笑眯眯地跟儿子说,“怎么也不跟我介绍一下。”
秦川诧异地望向朱父,脸上有一瞬间的失神。
朱道枫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父亲这个时候出来,很不情愿地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秦川,”又给秦川介绍,“我的父亲……”
秦川反应好象慢了点,有些惊慌,朱父已经朝他伸出了手,他才礼貌地鞠了个躬,笑着打招呼:“您好,伯父……”
“小伙子很精神啊!”朱父握着他的手连连点头,“谢谢你来看威廉……”
“应该的,应该的。”秦川笑得很局促。
“挺有眼缘的啊,”朱父将他上下一打量,很意外地说,“好象在哪见过你……”
朱道枫肺都气炸了,他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公司内部可能真的有人吃里扒外,头两次新时代广场被别人抢了先机的时候,策划部的彭经理就提醒他,可能出了内奸,他还不以为然,这么多年在他身边工作的人都是忠心耿耿,他从来就没想过也不愿去想这个问题,可是这次呢,简直太离谱了,就在他们公司刚刚开完会议准备买下梧桐巷拓展经营后的第四天,平合堂也对外正式公布,他们也将竟标梧桐巷,就算是巧合,也不可能有这么巧,不是出了内奸是什么呢?象这种重大经营决策,参与会议研究的人都是公司高层,不是经理级别的人旁听都没资格,可是这些经理,每个都至少跟了他十余年,怀疑谁都没有理由。一时间,公司高层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在心里逐个怀疑别人,还拉帮结派,诋毁对自己利益有冲突的人,结果弄得公司乌烟瘴气,暗流涌动,这恐怕比泄秘本身更可怕,商场如战场,一旦军心动摇,势必给对手以可乘之机。
这也是朱道枫最忧心的,公司损失点钱无足轻重,他们朱家的产业遍布海内外,这里亏,别的地方赚,经济上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关键是人心涣散会让公司蒙受比经济更大的损失,这些年他之所以能高枕无忧,呼朋唤友享受生活,很大程度上就是依赖身边这亲信,为了凝聚这些亲信,他投入的不仅仅是钱,还有感情,感情投资远比经济投资更费神费力。他不愿意失去这些亲信,更不愿意他们互相猜疑,而且还有一点也非常重要,他们现在面临的对手是日本人,对于每一个上了点年纪的中国人来说,无论他爱不爱国,无论他是生活在国内还是国外,对日本人的态度多少带点民族仇恨,至少没什么好感,朱道枫就是如此。他虽生长在国外,自小接受西式文化,可父亲和长辈们自小就教育他们几兄弟,钱可以给任何人赚去,就是不能给日本人赚,因为他们没准赚了中国人的钱就拿去造枪炮弹药了,尤其是朱道枫的父亲,尽管很少过问儿子们的成长,但在民族情感的培养上他是费了点心思的,不仅严厉地让人教他们中文,还通过各种方式让他们体会苦难的祖国苦难的经历,训导他们时时刻刻不要忘记自己是中国人。在这一点上,朱道枫是很敬仰父亲的,父亲在他心里的形象很大程度上也是由此树立起来的,所以他现在这么忧心忡忡,又恼羞成怒,很大程度也是对手是日本人的缘故!
“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输了这场战斗!”
朱道枫在周一例会上试图收回人心,“现在是和平年代,商场就是战场,输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输给日本人!可是呢,让我很失望的是,人家刚跟我们开战,我们自己就先打起来了,象什么话!不管是谁泄露的机密,我自然会查清楚,你们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时事就可以了,管别人干什么,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么多年我朱道枫没有亏待你们,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我不求你们如何报答,只求在这个重要关头同仇敌忾,把枪口对准小日本,而不是对准我们自己!”
一席话说得众经理们耷拉着脑袋,惭愧不已。
“放心吧,朱总,就是拼了这条命,我们也会跟小日本拼到底的。”经理们纷纷表示了自己的立场,一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
“小日本?”朱道枫眉毛拧在一起,严肃地说,“到现在你们还认为对方是小日本,你们就是大错特错,他们既然能得到这么高的机密,势力就非同小可,也肯定做好了跟我们周旋到底的准备,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轻敌可是军家的大忌!”
朱道枫完全把这件事情当作一场战斗了。
开完例会后回到总裁办公室,他找彭经理谈话,问他究竟是从哪种途径泄露了消息,这是公司最高机密,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泄露出去。
“这个暂时还不清楚,”彭经理也是满脸疑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泄密的人绝对熟悉公司内部经营运作,而要达到这一点,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一是是公司高层,参与决策的人,一是经手决策的人……”
“什么叫经手决策?”
“就是得到这个决策后,具体去运作的人。”
“具体一点呢?”
“比如会议记录员,文件起草的人,传达会议的文秘等等。”
“那这样岂不怀疑的人越来越多?”朱道枫连连摇头,很伤脑筋,“我不希望这样,即使丢掉这个计划,也不能丢人心……”
“就我现在的感觉,后者的可能性居大。”彭经理说。
“你是说经受决策的人?”
“是的,他们可能级别不是很高,正是如此才容易被忽略,而且很可能是内外勾结,有一点背景的人……”
“算了,算了,我不想再劳神这件事情,越搞越复杂了,就交给你去办吧,”朱道枫给彭经理下达任务,“你去查清楚这件事情,尽量低调一点,不要惊动大家。”
“是。”
“还要尽快,平合堂那边是不会等我们的。”
“好的,没问题。”
正说着,秘书繁羽敲门而入。
“朱总,有客人来了。”
“什么客人,我现在没功夫见。”朱道枫很不耐烦。
繁羽微笑着说:“他说是您的父亲。”
朱道枫一怔,父亲?他怎么上这来了?自从数年前,父亲移居海外,他就从未过问过公司的事,生意全都交给朱道枫和家族其他几个嫡亲打理,说是年老体迈,其实是带着幽兰的母亲在美国过着隐居生活。幽兰的母亲?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居然让争强好胜的父亲放下一切甘愿退隐江湖,朱道枫对此充满好奇,不过有一点肯定,能养育出幽兰这样绝无仅有的女儿决不是普通妇人。对于父亲的风流成性,他历来是漠不关心,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男人嘛,总喜欢漂亮的女人,即使没想得到,也免不了驻足欣赏,但自从知道让父亲滞留国外十几年的女人就是幽兰的母亲后,他就做不到漠不关心了,几次试图打听具体的情况,都被父亲委婉地避开了。
“父亲,你怎么来了?”朱道枫见到父亲还是没有叫爸爸,自从那天的谈话后,本来就不亲近的父子之间更多了些生疏。叫父亲和叫爸爸,意义是一样,感觉就完全不一样,至少朱父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一听到儿子叫他“父亲”,眉头就皱到了一起,但碍于还有旁人在,他只得置若罔闻,关心地问:“听说公司里出了些事情,我过来看看。”
“没什么,我自己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