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分手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干脆,也很友好,大家心知肚明,都不愿把事情说透而已。
“真羡慕她,只见过一次面,就让一个人男人爱得这么深切。”倩兮听完故事不无醋意地说。秦川一直在抽烟,很悲伤,很混乱,说话也不着边际,想倾诉,却不知如何表达。怎么表达呢?三年的刻骨思念,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表达清楚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象个疯子,守着一个影子活了三年。”秦川无助地说。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不爱的人即使在身边,也不爱,爱的人即使在天边,也无法磨灭……”倩兮忽然悲从中来,想想自己跟这个男人生活两年,居然得不到他真正意义上的爱,难免灰心,“我这辈子是不指望有谁来这么爱我了,如果有,我肯定义无反顾死也要跟着他,不过秦川……”她话锋一转,提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即使那个女孩就是你所见过的水犹寒,可她怎么出现在梓园呢,她是朱道枫的佣人,感觉却并不仅仅是佣人,朱道枫也根本没把她当佣人,你看他们说话的语气,一点也不象是主仆关系……”
秦川的脸色更黯淡了。
这也正是他疑惑的问题,瞎子都感觉得出来朱道枫对那个女孩的宠爱,他们是什么关系,如果是恋人,为什么要以主仆相处?太意外了,原以为接近朱道枫接近梓园是件很单纯的事情,却不料半路杀出个水犹寒,她肯定就是水犹寒,绝无仅有的眼睛,特立独行的个性,尤其是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他就算聋了也不会听不出来。是继续还是放弃,他开始变得举棋不定,他当然不想放弃,可如果继续,会伤害到水犹寒吗?这才是最让他揪心的事情!
晚上,他没有回自己的公寓。整晚他都絮絮叨叨,情绪起伏不定,时而激动异常,时而灰心失望,倩兮象哄孩子似的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直觉意识到,这个男人从此怕不会再安宁。
第二天是周日,也不用上班,中午的时候他回到自己的公寓。
“我们分手吧。”他没让繁羽来得及质问他一夜不归,就先提出了分手。
“为什么?”繁羽本来是一脸怒容,想好好问清楚他昨夜为何不归,不想他竟然开口就提分手,吓得她根本没有思想的余地,本能地问“为什么”。
“你问得很多余。”秦川冷酷地说。
“秦川,我跟了你有三年了,什么都依着你,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对,你可以说啊,为什么要分手,我可以改的……”
“你说这些也是多余。”
“秦川,你不能这样对我!”
“我怎么对你是我的事情,跟你无关。”
“你怎么这么无情?”
“你才知道吗,现在知道也不迟,跟我没希望的,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你可以不爱我,但我爱你呀……”
“爱情是双向的。”
“我知道,但我不介意……”
“我介意!”
“我爱你,秦川!”
“你说这话更多余!”
“你究竟要我怎样?”
“离开。”
“如果我不呢?”
“由不得你!”
“别这样,秦川,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
“我不想!”
“离开你,我会死的,秦川……”
“那是你的事,跟我无关。”
“你真这么绝情吗,离开你我一无所有,连工作都没有。”
“我会给你一笔钱。”
“我不需要钱。”
“你不是很喜欢钱吗,当年还以水犹寒的名义去骗钱。”
一句话堵住了繁羽的嘴。原来他还记着这件事!
“我,我当时也是一时糊涂……”
“你应该知道我是以什么名义跟你生活了三年,以水犹寒的名义!”
“她……她不是不见了吗?”
“我昨天见到了她!”
“什么?”
“我见到了水犹寒,就在昨天。”
这句话将繁羽打进了地狱。没希望了。彻底没希望了。
秦川掏出一张银行卡。“拿去吧,上面有五十万,只要不奢侈,够你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他已经将话说死了。
繁羽呆呆的。看都没看那张银行卡。
秦川起身上楼,也没看她,扔下最后一句话:“三天之内搬出去。”
生活在继续。一切照旧。
秦川还是这么忙碌,每天早出晚归,周末去看望母亲,平常都是忙工作。繁羽搬出公寓后的第二天,他就通过家政公司找了个保姆,四十多岁,是个下岗女工。生活一样被料理得井井有条。这让他很是懊丧,原来找个保姆就可以让生活井井有条,自己居然跟一个不爱的女人生活了三年,为的正是让生活井井有条。天大的讽刺!
跟朱道枫偶尔也会见面。还有那几个“君子”。
朱道枫好象对他还蛮有好感的,一来二往的,经常给他打电话,两个人在电话里天南地北地聊,居然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一直感觉你很亲切,不知道为什么。”朱道枫有一次这么对他说。
秦川当时心里一个咯噔,都说血缘关系是有感应的,原来这话并不是凭空捏造。因为他对朱道枫也是同样的感觉!跟他见面,即使不说话,感觉连空气都是亲切的。朱道枫个性温和,活得也很自在,从来没见他为工作的事皱过眉头,他太喜欢享受生活了,什么时候都是淡定从容,不慌不忙,天塌下来,他也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这让秦川很是羡慕,想想自己整天为工作的事焦头烂额,他却可以生活得这么自在悠闲,他是很优秀,却不至于被上天这么眷顾吧?
但他就是喜欢跟朱道枫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亲切,也是为了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人。直觉上,他觉得这个人很单纯,而且是过于单纯,这一点从他对已故的未婚妻上就可以感觉得出来,朱道枫在婚前曾有个相爱至深的女友,两人连婚都订了,不料女友在婚礼前夕突遭不测身亡,这让朱道枫痛苦至今。虽然他后来也结婚,走马灯似换女人,却始终无法弥补内心的巨大失落,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亡故的女友,一谈到她就满脸幸福,好象伊人还活着一样,纯情得不带一点杂质。但这并不表示朱道枫就是个简单的人,他看上去很随和,骨子里却透着威严和傲慢,而且也相当固执,尊重对方,却从不改变自身立场,这一点跟秦川很相似,认定的事死不回头。
“我们两个怎么有点象,”朱道枫有一次在喝酒的时候无意中说道,“他们说我们长得很象,我没觉得,不过性格很相象倒是真的,呵呵……”
说者无心。听者惊心。
的确有人说他们长得有点象。首先说这话的是牧文。话一说出来,马上得到其他几个君子的认同。那次在王府茶楼,善平就开玩笑说:“威廉,你回去得好好问问令尊,是不是给你生了个弟弟,失散在人间……”
“是啊,有这可能,你们俩实在太象了!”
“没错,”朱道枫笑答,“我的确有个同辈失散多年,至于是弟弟还是妹妹,我不能肯定,但感觉他应该还活在这世上……”
“有可能就是我!”秦川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是吗?那我们去鉴定鉴定,没准是有这可能。”
“威廉,如果是,你打算怎么对待这个老弟啊。”牧文呵呵直笑。
朱道枫想都没想,就答:“一切共享,除了女人。”
一阵哄笑。
“那你最珍贵的是什么呢?”秦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问。
“这个嘛,”朱道枫眨了眨眼睛,好象真的在思索,“应该是爱情吧,不过……”他随即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的爱情已经逝去了,现在最珍贵的,我还真想不起来……怎么,秦川,你想要我最珍贵的?”
“当然,假若我们真是亲人,至少我会给你最珍贵的。”秦川说。
朱道枫有一瞬间的失神,好象很感动的样子。
“谢谢,我也一定会给你最珍贵的,如果我们是亲人的话。”
大家又都笑了起来。都当是个玩笑。只有秦川知道这不是玩笑。跟朱道枫接触越久,相交越深,越悲伤,他常常在想,如果没有上辈人的恩怨,他们一定可以相处得很好。这让他多少有些迟疑,他很清楚,朱道枫是无辜的,但他是这个家族目前唯一的继承者,他理所当然要承担这恩怨,而且必须承担!
这天下午,秦川开完会正准备去看望母亲,朱道枫来电话了,说是经过他的报社,想请他下来喝茶。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报社大厦的对面有家很雅致的茶楼,虽然规模没王府茶楼大,但感觉很清静,音乐丝丝入耳,是聚会聊天的好去处。两人要了个包间,点了茶水,随心所欲地聊了起来。
朱道枫说:“我过两天要去香港看望家母,有一阵子过不来,所以想跟你多聊聊。”
秦川问:“令堂身体不好吗?”
“不太好,一直就不好。”
“我母亲也是。”
“哦?你母亲身体也不好?”
“是啊,年轻的时候吃过太多的苦,岁数一大,就是一身的病了。”
“你们吃过很多苦吗?”
“当然,我们是从农村来的,奋斗到今天的样子,不吃苦怎么行。”
“有时间一定去拜访令堂。”朱道枫真诚地说。
秦川连忙推辞:“多谢,不过家母很怕见生人,所以……”
“真是遗憾,我是很想去看看的,培养这么出色的一个儿子,母亲一定很伟大。”
“每个母亲都是伟大的。”
“说得对。”
“威廉,你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秦川突然问。
“最害怕的事情?”朱道枫不解,“你怎么问这个问题?”
“想问问,因为我总是有很多害怕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
朱道枫说:“我当然有,是人就会有喜乐和恐惧。”
“那是什么呢?”
“这个,当然有很多,笼统地讲,我很害怕失去。”
“失去?”
“是的,失去。”
“失去什么呢?”
“很多啊,比如亲人、朋友、爱情……”朱道枫忽然很伤感起来,“其实我已经失去了很多,牧文可能跟你讲过,我有两个兄弟都没了,父亲长年在国外,母亲在香港的寺庙吃斋念佛也难得见面,亲情是整个的没了,爱情呢,你是知道的,失去得更早,所以现在很害怕再失去,虽然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财富呢?”这是秦川想知道的。
“这个,无所谓,财富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根本就没把这放在心里,”朱道枫如是说,“钱对我来说已经不算是钱了,只是枯燥的数字而已,你知道吗,我年轻的时候是学画的,一心想成个画家,周游世间,赏遍人间美景,最后为着家族的责任忍痛放弃梦想,过着身不由己的生活,如果有一天失去这些财富,我倒觉得轻松了,不用再象现在这样身不由己,只是那样会觉得对不住父亲,他对我的期望很高,年纪也大了,如果弄得家境败落,怕他承受不起,我已经失去了两个亲人,再失去,承受不起的就是我了……秦川,你看我是不是活的很累,活得言不由衷……”
“没有人会活得真正轻松。”
“也是,不过你最害怕什么,我倒想知道。”
“我吗,最怕死。”
“怕死?”朱道枫大为诧异,忍不住要笑。
“是啊,如果死了,很多事情就无法完成。”
“有意思,你想完成什么?”
“想活得轻松。”
“活得轻松?你现在不轻松吗?”
“不轻松,心理的负担太重怎么轻松得起来。”
“不会吧,你年纪轻轻的,哪来的心理负担?”
“确切的说,是心里的枷锁。”
“枷锁?什么意思?”
“这个……”
“不方便说?”
“那倒不是,我的枷锁从一出生就有了,我来到这世上,好象就是为了打开这枷锁,而活着才有可能,打来了,也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朱道枫看着他:“你很不快乐,秦川。”
“你好象也不快乐。”
“是,我们都不快乐,不知道什么原因。”
“与生俱来的吧。”
正聊着,秦川的手机响了。繁羽打来的。
“什么事?”他很不耐烦。
“秦川,你真的不理我了吗?”繁羽在电话里带着哭腔。
“我现在没空跟你说这些,你很烦知不知道?”
“我怕我活不下去。”
“那是你的事情。”
“给我安排份工作吧,否则我真的活不下去。”
“我不是给了你钱吗?”
“我不是要钱,我就是想要个活下去的理由,你是不会理我了,我就只能寄希望于工作,没有工作,我闷都会闷死。”
“你什么都不会,我上哪去给你找工作?”
“我不管,那是你的事情。”繁羽现学现用。
挂掉电话,秦川的心情坏到极点,脸色自然也不好看。
“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不开心?”朱道枫关切地问。
“别提了,一个女人给烦的,分手给了她一笔钱,可是她还找我要工作……”
“是女朋友?”
“不是。”
“这不难嘛,你叫她来我公司好了,”朱道枫想都没想,说,“我办公室的刘小姐刚好结婚去了,人事部正在给我物色新秘书呢,我就叫他们不要找了,让你女朋友来吧。”
秦川看着他没回答。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脑中电石火花般被照得通亮。让繁羽去他的公司?他的公司!
“这个,不好吧,她什么都不会。”秦川故意推辞。
“没关系,可以学嘛,再说秘书又不是什么高科技,只要用点心,谁都可以做。”
“她长得也不好看。”秦川实话实说。
“哈哈……”朱道枫大笑,“跟你说,秦川,你太不了解我了,虽然我喜欢漂亮女人,但我公私分明,我从不打身边女秘书的主意,那样对我没任何好处,再说太多女人要去照顾,我怕我顾不过来……”
秦川也笑:“跟我一样,我也从不打女秘书的主意,哈哈……”
两人越谈越欢,又在一起吃了晚饭,这才各自道别。
秦川送走朱道枫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繁羽打电话。
“你想工作吗?”
“想。”
“想留在我身边吗?”
“想啊,当然想。”
“那就听我的安排,去朱氏集团上班。”
“真的啊?”
“是。”
“那我去做什么?”
“总裁秘书。”
“可以,但是你真的会留我在身边吗?”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生活还在继续。一切照旧。
可是有些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比如倩兮和木田结婚。结婚的前夕正好是秦川三十岁生日,倩兮给他送了份厚礼,两人在一起吃饭。倩兮支吾了半天还是把结婚的事情跟他说了,不想秦川表现很平静,并没有象她想象中的那样大发雷霆。
“你真是会算啊,刚给我送了生日礼物,就要从我这讨回去,”秦川笑着说,“说吧,想要什么礼物?”
“秦川……”
“什么也别说,结婚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没有资格干涉你,再说你跟我在一起不幸福,如果别人能给你想要的幸福,我当然只能祝福了,虽然我嘴上老是跟小日本过不去,可心里还是明白的,他很爱你,这就够了,你需要的不就是一份真挚的爱吗?”
一席话把倩兮说得眼泪汪汪,哽咽着说:“秦川,谢谢你的理解,我以为你会不高兴的,木田也很担心,怕你找他麻烦……”
“那你还真要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