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判断,再作任何深究已毫无意义了。
“你一点都不会关心人,”线静并未注意到韦瑞急速呆滞下来的表情,她把脸贴到了他的胸口上,娇嗔道:“这么冷的天,你还逼人家下水。”
“哦,对不起,”韦瑞心灰意冷,嘴里敷衍道,“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他开始动手穿衣了。
“谁说你知道了?——知道了才怪呢。”线静显然指的是她例假的事。她余兴未尽地继续紧贴在韦瑞的肩膀上,“上当了吧?游泳你可游不过我,我们经常要进行水上逃生训练。”
忽闪的睫毛在韦瑞的皮肤上划动着,丝丝痒痒,可他再也没能幸福起来。
“你挺能骗人的,”韦瑞意有所指,“其实你长得已经足够美了,为什么还要化那么重的妆呢?”
“工作需要啊。现在的女孩不都是这样吗?”线静不以为然,“我有一个同事,不化妆几乎就见不了人了,哪怕客人就站在门外,她也要完成妆扮后才会去开门。”
韦瑞掰开了她环绕的手臂,嘟嚷了一句:“有什么好呢,时刻都像在演戏。”他把头转向了窗外。夜幕已经降临。
这晚,韦瑞变得精神恍惚不定,久违的失眠症又回来了。
7
当韦瑞头戴面罩、赤身裸体从山林里蹿出来时,与一个荷锄立在田埂上的老农碰了个正着。对方起先吃了一惊,随后就熟视无睹了,这让韦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踮脚从他身边侧过还不由回头多望了几眼。接下去,他相继又碰上了放牛娃、拾柴的大嫂,他们接触到韦瑞视线时无一例外地把头低下了,或者装作正专注某一样东西擦身而过,偶有一些回头的,也是一副“如今我们吃肉了,城里人却又开始减肥了”的见怪不怪的眼神。韦瑞撤掉面罩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山野田园,难道不是一切最自然流露的地方吗。
从水里裸到地面上,韦瑞鼓了不少勇气。水中的裸泳已无法满足他内心日益增长的躁动,失眠的焦虑又重新出现,无所归依的落寞与恐慌透彻心扉。就像水到渠成那样,他必须要将自己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才能获得新的安宁。
他在傍晚蹿进了山林,尾椎的电流像闪着弧光,展翅扑腾的鹌鹑,呼呼掠过的林风,都为他而欢动。一种更乡野原始的情绪,令他敞开后更加饱满、愉悦。仿若天籁之地,一时心境如仪。
像朝圣后的洗礼,寂静尘埃下的梦乡又回到了他的躯体中。
生活每天都在发生着怪异的事件,当韦瑞发现梁琴与段叙时常鬼鬼祟祟地碰头并有几次从地下停车场溜出去时,大感迷惑。“红珊瑚酒吧”的那晚,他所得出的结论,梁琴应该是个“同志”。这倒破解了韦瑞对她与外方董事长可能存在暧昧关系的揣测。谁知刚破解了那头,这头梁琴又与异性的段叙发生了某种亲近,真让人云里雾里搞不懂了。也许,梁琴是个双性恋?
自打那晚他不辞而别后,梁琴再见到他就成了陌路人,一切都变得公事公办了。显然是他拱手将梁琴让给了段叙。这种结果本来对他并无所谓,只是公司最近开始人事调整,有梁琴助阵段叙他无法再心安理得了。有时候外企老板对中国政治文化和社会环境以及中国人的职场文化的了解。比中国人还中国人。果然,在他获得公司本年度中国区域销售大奖没过几天,段叙也问鼎了公司的董事会,凭空拥有了一份股权。这使韦瑞备受打击。
当晚,当他再一次在丛林中作野人奔跑状时,一声枪响,打得他灵魂出窍,一口气蹿出了十几里,猎人也一样在惊吓中鬼哭狼嚎。
像被人坏了好事,韦瑞吊着胃口不忍心半途而废,横在被窝里辗转难眠。下半夜后他又蹿出家门,驱车去了郊外。像豁出去似的在城乡结合部异想天开地裸奔起来。平时那些可怜兮兮的流浪狗,竟也像看见了要与它们争食的乞丐,狂吠一通后,跟着追逐起来。韦瑞跑跑停停,颇有后顾之忧。他频频哈腰瞪眼,胳膊抡得生痛,可狗们照样敌进我退,敌逃我追,纠缠得没完没了。眼见韦瑞已无力招架,几个赶集的农民适时挥杆过来,野狗们顿时消遁。
农民们望着光溜溜的韦瑞,十分同情地说,这后生娃可惜了,细皮嫩肉这么年轻就得了精神病,我还以为城里人比我们乡下人经折腾呢。
韦瑞自顾自地跑了下去,那呼呼的劲头仿佛是在赶着去攀登一座高峰。
8
网络、媒体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这家显赫的外资企业的栋梁拜瑞即将跳槽,去掌管一家后起之秀的国内企业,在民族大义的情绪下说得有鼻子有眼格外引人关注。韦瑞的确与这家国内公司有过业务往来,但显然没到要去投靠的地步,而且,这些谣言几乎与刚传出总部要提拔他出任大中华地区cE0首席执行官的消息同步,这让韦瑞警觉起来。
这天,段叙又踱进了韦瑞的办公室,一脸憔悴地告诉他,其实,杰茜卡爱的是他而不是自己。
韦瑞冷眼相向,懒得理他。
段叙似有难言之隐,几番欲言又止,见韦瑞一脸冷漠,只好露骨表白道:“她做爱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你蒙谁呢,她是同性恋。”
“……”段叙睁大了眼睛,“这你都看出来了?”
韦瑞哼了一声。
“不过,你错了。”段叙像在引蛇出洞。
“错不了,我亲眼所见。”
“在‘红珊瑚酒吧’?”
韦瑞不置可否。
段叙嘿嘿一笑,“你被她的假象蒙蔽喽,我也是。她参加那种派对就是想用一种惊世骇俗的举动引起我们对她的关注。她很清楚,像你我这样优秀的男人,毫无特点的女性根本就无法引起我们的兴趣。”
“荒谬至极。”
“是啊是啊,聪明反被聪明误,一个爱走极端的女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也包括对你的爱吗?”韦瑞不无嘲讽地问。
段叙耸耸肩膀,避过韦瑞的直视后,又反盯过来,“也包括对你的恨。”
“嘁,莫名其妙。”
“由爱生恨的女人并不鲜见啊,爱就是恨的理由。”
见韦瑞不说话了,段叙站起身来告辞,“所以,兄弟只想提醒你,你的CE0任命并不一定一帆风顺。你应该知道杰茜卡与老板的关系。”
韦瑞抬头看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你不是这种关系的受益者吗?”
“你当然可以这样认为,尽管我有一千条能证明自己不是的理由。”段叙不想争辩。
韦瑞目送他往外走去。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爱她了?”他满腹疑虑。
段叙停下脚,手张开,看起来像耶稣受难。“有谁会去爱一个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别的男人的女人!甚至,在做爱时!”
韦瑞眨巴眨巴眼睛,面露难堪之色。尽管完全可以想见梁琴不可能真爱上他,权宜之计下难免不露出马脚,但与己不无关系的表露一点同情还是应该的。
整整一天,韦瑞都在思考着要不要利用段叙想甩掉梁琴的契机,联起手来把梁琴排挤出去?女人一旦生恨,力量也是无穷的,不能在这敏感时期,让她坏了自己的好事。那些网络媒体的谣言,也许正跟她有关。
快下班前,他拨通了段叙的电话,出乎意料的是,段叙说他正等着这个电话。
韦瑞啥也没说,放下电话就去了总裁办公室。
出来时,手机就响了。段叙打来的。韦瑞说我一听就知道是你打来的。两人都哼哼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很快,公司做出了文件,梁琴被派往公司驻加拿大美洲办事处任职。临走那天,梁琴闯进了韦瑞的办公室,不无哀怨地责问韦瑞,为何要这样对待她?为何要以辞职为要挟,逼迫总裁在他们两人之间必选其一?难道她对他的爱,到头来只配有这样的下场!
韦瑞以故作不懂的表情呆望着她,借此掩饰自己的过分。
梁琴浓浓的眼影被泪水冲散了形,黑糊糊的两块像熊猫的大眼。看上去她的确伤心欲绝。
几天后,韦瑞办公室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咄咄逼人的大姐大出现在他的面前。
显然,这里不是“红珊瑚酒吧”,韦瑞没必要对她迁就、忍让。他甚至连“请坐”的意思都不愿表达。
大姐大并不计较这种形而上的怠慢,但讲话一针见血的风格却没有丝毫改变。
“对待杰茜卡,你应该感到惭愧!”
“……”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我什么?”
“你应该明白。”
韦瑞一笑置之。
“你该不会说你们之间,只是‘充满激情的友谊’和‘强烈的化学反应’吧?抑或,她只是你的‘玩伴’和‘智力上的伴侣’?”
“莫名其妙!”
“我早看出来了,你并不爱她!我多次劝阻过她,可她执迷不悟——”
“所以,”韦瑞冷漠地打断了她,“我并不负有任何责任。”
大姐大摇摇头,“我真为杰茜卡痛心。爱上一个并不爱她的人,太残酷了。你知道吗,杰茜卡为了吸引你,做了多少自虐的游戏,甚至不惜用假爱别人的这种最极端的方式来刺激你——谁知,你并不是一个热血动物。”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一切都与我无关。”
微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残酷。
大姐大沉静下来。显然。已无再沟通下去的必要了。
她的临别赠言是:“伤害一个弱者,于心何忍;伤害一个自作多情的弱者,禽兽不如!”
仿佛再多待一分钟她都会崩溃,像来时的一阵风,大姐大走时也是风卷残云。韦瑞伫立良久,由倦怠到不安,内心已是越来越深刻的迷惘。
9
洋老板对公司业务在中国内地频频受阻大为恼火,多次把段叙召去密商对策。段叙进进出出马不停蹄,成了公司里最忙碌的人。而韦瑞只能瞪着眼睛无能为力。
很快,有关段叙即将出任首任cE0的消息开始流传。与此对应的韦瑞跳槽一事也卷土重来,进而甚嚣尘上。特别是洋总裁几次私人聚会独独缺了韦瑞,公司上下便对他另眼相看了。这让韦瑞倍感寒意,以至于在很长时间里他都处在一种走神的状态。
这天,当线静来到办公室看望他时,他又冲着女秘书发起了怒火。
“我说过多少次了,啊?!这些文件不许躺着放、不许躺着放,只能立着,避免押件,可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女秘书抿着嘴,委屈得满眼是泪。线静一旁站着,好像自己也在挨骂。
令她大惑不解的是,自从有了那层肉体关系后,韦瑞本该和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才是,相反,一两个星期才能见上的一面,韦瑞却刻意跟她保持了距离,就连再正常不过的眼神接触,他都有些回避了,变得陌生而隔阂。
韦瑞好得很中肯,坏得很中伤。过去,他还能隔三差五打一个电话或发一条信息,以示对她这个“空中小飞驴”的问候,现在她找上门面对面了,他却热情全无。线静几次想约他重温旧梦,见他一脸漠然,欠了八辈子的账,就张不开嘴了。线静是矜持女孩,但也不是传统女人,她不会把失身当要挟。只是她越不张嘴,韦瑞离她越远,好像他们之间是一场永不着陆的爱。当她有一次在飞机上看见一篇韦瑞对采访他的媒体说“我不会向外界承认我的任何恋情,我要有我自己的私人空间,一个完全不对外开放的空间”后。心里又宽慰了许多。也许,这是有个性人的一种生活态度。她只好用发手机信息的方式保持对他的联系了。“瑞哥,我现在在上海”、“瑞哥,我到广州了”、“瑞哥,我在丽江轮休”……只要不飞行。她手机始终都处在开机状态,她期待着韦瑞哪怕片言只语的回应。
线静其时哪里知道,韦瑞已深陷一种死去活来的状态中,白天死去夜晚魂归。
这天晚上,他又得寸进尺,胯上遮了一条丁字形的小白条,像二战时日本兵的内裤,由郊区跑进了市里。路边很多睡不着觉的农民工都坐起来看他,起先只有偶尔几声起哄、怪笑,后来就听见一声怒吼:“打你妈日本鬼子!”于是,一帮人噌地蹿起来,山呼海啸地猛追上来。韦瑞不明事理,以为与自己无关,左右一看,只有自己才是众矢之的,赶紧前头领跑。
狂奔一段后,韦瑞才明白农民工穷追不舍的是自己裆下的那块小布条,赶紧一把扯了。效果立竿见影,韦瑞仿佛听见了身后一片凄厉的刹车声。
“神经病,深更半夜装日本鬼子吓人哪!”
“真是伤天害理!”
农民工们怒气未消地杵在那里骂大街。
接下去韦瑞跑得就有些心惊胆战了,像第一次遭劫裸奔那样,见人就闪。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没有了那块白布条,这世界顿时宁静多了,没人再把他的赤身裸体当一回事。
第二天,他试着没有白布条地从这条农民工聚集的街道上穿过,果然,鸦雀无声。韦瑞放下心来,以为从此平安无事了,便甩开大步,向城市的纵深方向跑去。随着灯光越来越明亮,他尾椎的那种电击感也越发强烈了,臂膀甩得异常豪迈。可没过多久,他还是被一帮巡夜的联防队员给盯上了。他们挥舞着警棍,跑得比农民工们有力,韦瑞被撵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凭借裸奔积累下来的耐力,愣是摆脱了联防队员的穷追猛打。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韦瑞爱怀旧的毛病使然,当他再次亮相在这条被联防队员追捕过的街道上时,对方显然早已极富专业精神地做好了应对准备,就等着他前来自投罗网。这次韦瑞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他左奔右突,连累到吐血的机会都没有就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很多市民都自发参与了这次抓捕活动,韦瑞从他们愤怒的声讨中,得知自己严重污染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精神环境。
有人拿来了一件旧衣服,遮住了韦瑞的“裸露”,并协助联防队员把韦瑞押解到了派出所,十分激动地要求执法部门好好管一管“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为了表示警方与市民同心同德,派出所的值班干警当即在韦瑞的白屁股上踹出了一个大脚印,随着一声叫唤,韦瑞瑟瑟发抖地滚进了墙角,在人们剑拔弩张的表情下,他眼睛滴溜乱转,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低能儿。
“家住哪儿?!”
警察厉声问。
韦瑞摇头。
“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韦瑞摇头后又翻了翻白眼。
“都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警察像给自己找台阶下似的朝围观的人群解释:“这是一个神经病!”
他准备按以往遇到类似问题的惯例处理,吓唬吓唬尽快放人,免得管吃管喝自找麻烦。
“神经病?”有人质疑,“不像吧,这人看上去一点也不邋遢,细皮嫩肉的好像还有香水味,该不是故意耍流氓来的吧。”
听此一说,警察立刻用锐利目光把韦瑞重新审视了一遍。
“不管怎么说,你们得管,”一个居委会老大妈显得痛心疾首,“大老爷们光着屁股满街跑,多影响咱们的精神文明建设啊!万一让老外不怀好意地曝了光,登在外国的报纸上,这不丢了咱中国人民的脸吗!”
小警察被大家纠缠得没了主意,只好宁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地将韦瑞给拘留了。
所谓拘留就是将韦瑞关在一间空房里,小警察知道自己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又无法承担老大妈的政治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