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鸡啄米。
法师掐着指头沉吟片刻,呼唤他道:〃你且起来,且起来,听老汉伯缓缓给你念说,打上一卦。唉,莫道是,'黄河之水天上来,根深不怕妖风摆。铁船遇风飞黑海,明月万里故人来'。托塔天王支应〃江河慌忙坐正,拿起袖筒擦去面上泪水,看那炕桌上的钞票已不见了。正想,却听法师拿筷子敲着瓷碟老碗,干涩着嗓门,有板有眼地唱了起来:
你这脸,是长脸,寿长一转。
你这眉,立梢眉,二郎拎剑。
你这眼,豹子眼,双灯护院。
你这鼻,悬囊鼻,不尽银山。
你这耳,过风耳,丝竹如线。
你这额,顶天额,朱门一扇。
你这人,是中人,福禄谋算。
你这命,是好命,余年有欢。
江河听着听着,不禁喜上眉梢,坐不是站不是了。仰脸一看窑顶,忘乎所以大怕追问:〃你看我这嘴生得如何?〃法师见他如此张扬,不由得皱起眉头。伸出手来扶了江河的下巴仔细看罢牙口,连连摇头,念出一首诗来:
口角浑如破门槛,一排上牙色似烟;
人逢此口多为丐,终生贫苦不须言。
江河赫然大惊,听那法师又敲起碗唱道:
你这嘴,吹火嘴,家人生怨。
你这牙,刺暴牙,招来祸端。
不待法师唱毕,江河跳将起来,转身朝炕边的半堵砖墙,不顾死活地撞了过去。银定扔了碗筷连忙上去搀扶,说时迟那时快,江河已经倒在炕角满口流血,两枚突起的门牙其中一枚也不知哪去了,冲着法师一气狂喊:〃妈日的我晓, 我晓,这辈子妈日的招祸就招在这贼牙上了,妈日的我把贼牙给磕了!磕了看它再把我咋!老汉叔你看,你看我牙跌(掉),跌,跌了吗?〃法师慌忙应答:〃痴熊,你这弄啥哩嘛!你以为牙没了就好?破了相不定又有啥恶报哩!〃
江河哭天抹地地叫道:〃我他妈的这多年一老是忍气吞声,埋住头装鳖,活活的一个死人,恶报?恶报还再能报到哪达?挨的已经够了!怕?还怕个嘛!妈日的看他再能报到哪达!!弄不对我给挨的再疯了,打倒×××打倒×××哈哈哈……〃
这最后的疯话,直惊得张法师跌到炕下,接下来的更是不敢闻听,掏出钱钞撇回到炕上,背了褡裢掩了双耳落荒而逃。惟一庆幸的是在四岸无人的山洼里头,江河一人怎么狂说疯喊,也只有老天知道,与他张法师无关。此事到此也算了了。
话回头,却说庞二臭守住一枚人称之为〃八王遗珠〃的宝贝,光景过得怡然,不赌不嫖的是正派。人到五十知天命,劲头显见松懈下来。一月半载,有那老相好的找上门来,这方过把子老瘾。平日不再胡寻乱趁。
这天傍晚,庞二臭收拾了剃头挑子回家,掏出钥匙正欲打开窑门,却被黑地里扑出的一条鬼影搡了一把。庞二臭差点跌倒,站正了便朝那鬼影吼道:〃谁氏?把爷慢些!〃鬼影道:〃谁氏你能晓得?〃庞二臭听声音只道稀奇,心里念道:〃这不是卖到南罗城的黑女嘛,咋疯疯势势地跑回来了?〃便问她:〃寻我啥事?〃 正是黑女。黑女道:〃寻你啥事?人生大事!〃庞二臭觉得事情不妙,推辞道:〃好娃哩,叔这多年你大概也听人说过,些微再不敢胡来了,你也快回!〃黑女鼻子里冷笑了一声,说:〃说得轻巧,我回到哪达?你把我弄到这鸡嫌狗不爱的地步,叫我回哪达?〃庞二臭慌了,说道:〃叔怕你不成吗?〃黑女说:〃屁话,你往日偷膻窃骚的狗胆哪去了?难道我一个女人家能害了你不成?〃庞二臭道:〃叔不懂你的来意,你说能不怯火(害怕)?〃黑女道:〃不懂?真的不懂?不懂我走了!〃说完竟转身走了。
二臭进门点了灶火,一面做饭一面将刚才的情形思谋一遍,越想越不是道理。
说是黑女起初嫁给北舍村的一个赤脚医生,过了半年,夫妻打了半年烂仗。实看是过不成日子,黑女卷包袱回来了。回来住了半年,武成老汉又将黑女卖给南罗城的一个癫痫病人。这病鄢崮村人称之为〃羊羔疯〃,一发病便似一只僵羊,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只顾抽筋。听人说,男人年纪虽大心肠却好,待黑女也极是眷顾,来来去去都尾随着。平平安安地过着日子。
《骚土》第四十九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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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料今日却寻到他庞二臭门上。庞二臭想,或许是那男人身体柔弱做不成那事,黑女这方杀了回马枪,寻他来了。庞二臭自思,女人却不都是这样,开始极不情愿,但到铆上又不舍了。即是这,就该留她一夜。自己一时糊涂,把一个二十七八的适时佳人拒之门外,想来后悔。
庞二臭胡思乱想一时,糊汤饭却熬好了。盛了一大碗,拿了油灯转身欲上炕吃喝,此时
却见炕上端坐一物。庞二臭吓了一跳,伸脖子一看,此人又是黑女,叫道:〃贼女子,啥时候进来的?偷偷摸摸的,把叔魂吓遗了!〃黑女笑道:〃半日了!〃庞二臭放下灯,道:〃贼,你精得能偷人了!〃黑女辩道:〃我偷你的烂瓮破罐罐哩!〃庞二臭问她:〃你吃了吗?没吃我给你盛上一碗!〃黑女道:〃正饿了。〃
庞二臭少不得又给黑女盛了一碗,坐下对吃了起来。吃罢饭,庞二臭抹嘴道:〃黑女,听叔说,你回啊,这不是事。〃黑女问:〃咋?〃庞二臭低头说道:〃多年前,叔虽没个人样,但经过你,我通势再也不胡来了。〃黑女道:〃你真的正经了?你要是真的正经起来,咱村的母驴都不下驹了!〃庞二臭道:〃叔不和你开玩笑!〃黑女道:〃你不和我开,我和你开!〃
说着,拉过被子脱去衣裤躺了下去。二臭瞪大双眼,看着一个年轻活泛的女人躯体摆在了面前,叹口气说:〃你是要害我哩!〃黑女无言,双眼黑亮黑亮,默默地看着他,等着他。
《骚土》第五十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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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书记微服私访走故地
郭大害托梦外济诉苦情
这天当午,刮过一阵大风,正是阳光惨白的时候,鄢崮村的后山峁上悄无声息立着一个生人。此人手搭额头,将脚下的鄢崮村看了又看。察他模样,来头不小,像是一位中央首长
。此人看了片时,便朝沟坡下面招一招手,只听一阵马达轰响,一辆北京吉普风驰电掣从土坡下钻了出来,到那人身边〃嘎吱〃一声停了。此人坐进去,驱动车轮,朝着鄢崮村直奔而去。车子到了村北老埝底下,却又停住,后车门里出来几人又将此人搀扶下车。看样此人是个瘸子。瘸子招呼其余人回到车里,由他独自撇拉着腿进村。
村人此刻正在家中吃午饭,整个村子空空荡荡,土窑断墙,煞是寂然。鸡不啼,狗不吠,俨然一座被人洗劫的鬼村。这气氛并没有影响来人的情绪,看来这似乎更添他昔日的豪情。他的目光仍是那样的坚定,步履仍是那样的坦然,一步一颠,向村中间走去。拐过一条槐院,终于看见前面一个窝缩的背影。那人走着走着,居然哼哼唧唧唱出了声,闻他唱道:〃王宝钏住寒窑〃瘸子一听大怒,当头棒喝道:〃唱啥哩,满脑子的男盗女娼!〃唱者转脸,认出是多年前的季工作组、当今的县委季书记来了,大惊失色,连忙低头自顾逃遁。
果然是季书记。季书记随后紧喊慢喊,那人一晃没了人影。季书记摇摇头,朝前走了几步,只见老槐树后面有人探头探脑。季书记目光尖锐,不用细看便知是绰号〃斜眼狼〃的家伙。〃斜眼狼〃也算是鄢崮村数一数二的机灵人物,也早扫见他了,不用言语撒开腿奔往叶支书家去报信。季书记继续朝前走,见几条黄牛在土墙底下卧着,模样甚为疲惫。那些牛见他过来,却也都抬起了头,用冷漠的大眼乜斜他。
再朝前走了几步,便听到胡同那面人声嘈杂,转瞬拥出一群人来,是叶支书披着棉衣,风风火火赶了上来,喜出望外,朝季书记叫。季书记面色温和,与叶支书及鄢崮村普通群众一一握手。寒暄一番之后,叶支书问:〃就来你一人?〃季书记笑道:〃哪里,车子和另外几位同志我让他们停到北面老埝底下了,由我一人首先出马,给你们搞个突然袭击!〃叶支书一听,哎哟连声,忙回头吩咐民兵栓娃,快去请车和随从的同志进村。安排好以后,又转脸埋怨季书记道:〃季书记,你咋是这相!你一走十多年不来,让人是日夜盼想。既然来了又不通知我准备一下。嗨,你通知一下,咱鄢崮村老少社员虽不说夹道欢迎,洒扫马路该不多余吧!〃
季书记道:〃我此番下乡已半月有余了,走了十八个公社,不论到哪里都是如此!目的就是给基层干部提个醒,共产党的干部嘛,不扎扎实实抓工作,搞那些迎来送往的形式主义干什么?〃一席话,说得周围群众心悦诚服,啧啧称赞。季书记又欲张口补说一句什么,却听背后人声鼎沸,回头又见一班破衣烂衫的人马,喊叫着奔跑而来。为首的那贺根斗,满脸的兴狂。季书记看到贺根斗,心里方觉得舒坦一些。因为在他看来,这才是鄢崮村的基本群众,骨干力量。自己也主动朝前走了几步。
贺根斗扑上来,两手攥了季书记的一只手,使劲地摇晃着,眼窝里滚着眼雨花子,像是见到亲爹一般,张嘴说道:〃哎呀!叫我说季书记啊,你说,过几日来过几日来,叫我盼星星盼月亮一场好等,可没咋等了个把月的工夫!你因咋才来嘛!你吃了没有?〃季书记道:〃吃了吃了,刚才在樊家村郭四槐家吃罢饭,马不停蹄赶了过来。〃贺根斗命令道:〃法法,你过来把季书记搀上!〃法法几人慌忙上前,一左一右一人一条大臂将季书记驮了起来。季书记并不在意,因为他一旦下乡,一般都是如此。
季书记一边走一边与贺根斗说道:〃也是整天的忙,一系列的会议应酬,五王八侯的事情,忙这忙那,腾不出身!〃贺根斗道:〃我们鄢崮村的干部群众却把你想扎了!革命生产形势很好,最近我们正在搞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学习班,很有成效,二队出现了一个特别突出的典型。〃季书记立刻惊觉,问他:〃什么典型?〃贺根斗说:〃季书记,我们在这大马路上干晃晃地谈什么?也是这,回家坐热炕上歇一歇,弄点吃的,边吃边让我缓缓汇报!〃
季书记道:〃缓?怎么个缓法?最近我看到一份材料。最近一段时期,形势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复辟回潮相当猖狂。也是到一刻不能缓的时候了!清华大学有人给毛主席写信,告革命派的黑状,你看可怕不可怕?不过,这些牛鬼蛇神立刻受到毛主席的严厉批评。〃叶支书惊叹道:〃毛主席眼尖得很,不论是什么人,稍微有个动势,便一眼看透。〃贺根斗看这样说下去不是事,忙打断叶支书的说话,道:〃老叶啊,咱们能不能让季书记坐下来说话?我们不考虑自己的身体可以,但不能不考虑季书记的身体,他抓全县的工作也够他忙活了,来到咱鄢崮村还不说坐下来休息休息!〃叶支书应道〃说得很对!不过大队部生锅冷灶的,还是到我家里坐,我叫军军他妈给季书记和随从的同志擀点面条。〃贺根斗说:〃谁家不都一样,我家这不就在跟前,到我家去!〃
季书记道:〃我看不要搞这些没名堂的事情了,要走我看还是到一些基本群众家里走一走!现在我们有的干部,下乡不到群众家里去,看不到群众的情况,听不到群众的呼声,这是大有问题的!〃众人闻此,不觉暗笑。季书记也觉出自己说话口重了,连忙补充道:〃根斗同志,刚才你说了一个什么典型?〃贺根斗道:〃一个极其普通的妇女社员,家中失火,万贯家财不管不顾,独抢救了一套毛选四卷出来!〃
《骚土》第五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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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书记惊异道:〃这事是真?〃贺根斗道:〃那还有假,说来她家就在眼前!〃季书记问:〃这位女社员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贺根斗道:〃人叫奚巧云,大约三十二三岁。〃季书记道:〃那快进去看看!〃贺根斗对跟随来的群众说:〃你们回大队部继续学习!〃说罢,几位村干部搀扶着季书记,一同朝奚巧云家走去。
众人一片巴结奉承之心空下,眼巴巴看着季书记伟大的背影消失在东胡同口。此时不知
谁说了一句:〃噢,还是巧云擀的面好!巧云擀的面细啊!〃众人遂想起奚巧云精尻子擀面的说法,大笑,笑罢四散而去。
季书记一群人拥进奚巧云家的小院。也是巧了,奚巧云自知这几日要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所以也加意打扮。此时她正梳洗得油头粉面,准备到大队部里开会。季书记看到她的相貌,心头不觉一振,但见:
翅楞楞一对羊角辫,结一双捻花的红绳。曲弯弯一对柳叶眉,凝一双撩情的水目。脸盘儿不似粉白,却也红艳着腮儿。鼻梁儿不算隆直,恁是精巧可人。薄唇儿天然俏笑,勾的是东墙的狂贼。纤手儿一往爱动,招的是西厢的来鬼。身上的衣服稍嫌贫,贫的是紧缩的滋味儿。脚下的鞋儿总是窄,窄怕是轻巧的解说。肉嘟嘟的奶儿高拱,细柳柳的腰肢闪现。行走时如风飘梢,但落坐云雾盘山。
看到这里,季书记也不能再看了,走上去一把捏了巧云的右手,在众人的簇拥下,拉着进了窑里。坐在炕上,仔细地询问起来。那巧云此时此刻却也大方,不管众人亲眼目睹,恨不能将身子献在季书记怀里。季书记一面有些难以招架,一面却开怀大笑起来。心里一劲赞她:〃这个女同志好泼辣,如若放到国家机关里工作,那情形还了得!〃贺根斗这时抽了空子,串了三户人家,一旁忙得是屁滚尿流,这家擀面那家烧油,七碟子八碗碗不消一锅烟工夫安顿了下去。
回到窑里,见叶支书不在了。季书记还在以询问的口气,指着巧云向大伙们赞道:〃你说她作为一个妇女社员,咋有那么高的觉悟呢?〃奚巧云却也会拿腔凑势,张嘴便来了一段,说道:〃看你说的,我虽为一个妇女社员,却也是个有思想觉悟的人不是!几日前根盈家的媳妇问我,你赤身裸体的不嫌羞,大火里头,一猛咋就想起抱毛选出来?我问她,你说说咱庄户人家清堂瓦灶,除了毛选还有什么?一句话便将她堵了回去。我说,这年月人人都得有个上进的心思不是?想上进可不就得在毛选上打主意。再说一句也不怕你们笑话,说起来俺的娘家也是个书香门第!俺爹在世时,是学校的教员,家中起初也有许多书本。十六七岁的时候,俺还穿过一条花裙,当街走过去,尽人偷看!那些男人有人怕,俺却是不怕!怕他怎的?吃了你不成?〃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俺就上街去了,挎着枪,与男人一起坐在汽车上,风光满面地从大街上开过去。〃
季书记一听这话,更是惊奇,问她:〃你还有这经历?〃奚巧云又道:〃这算是啥!批斗大会上,俺揪住一个叫什么的齐县长,上去就是两个嘴巴子!后来有一段成立了武斗敢死队,俺居然也参加了。不就是个死活嘛,怕他谁?〃季书记啧啧连声道:〃不得了,不得了了!鄢崮村可咋又窝下你这样一个人才!〃奚巧云道:〃还不是我那死鬼男人,起头胡吹乱蒙,将俺蒙得结了婚,这一生孩子,只说啥都不再想了!〃季书记连忙打断她道:〃哪里话,这你就想错了,现在正是干事的年纪!〃两个人一来一往对得热火,旁的人只能陪笑,插不上嘴。
贺根斗这一下午占尽风光,感觉自然是美不胜收。只是他过于兴狂,灵机一动走出窑门,不咋却闯了一件大祸。原来是生产队的一头病老的黄牛,这几日死不了活不下的正在作难。为此村子里专门开过社员大会,绝大多数社员竟然都纷纷建议杀了分肉吃,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