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文中代战公主有匡助从龙之功而屈居西宫,虽然委屈些胜在有君王宠爱,如花容颜自然比黄脸婆来得实在,说起来也不算太亏。那王宝钏十八年苦守寒窑换来的一个皇后,这熬出来的皇后看着就有那么寒酸……您说是不是啊娘娘?”一声娘娘喊得拖声拉气,余味无穷。
王皇后脸上神色瞬间变得极为难堪。指和尚骂贼秃,明打明的指桑骂槐!明摆着将她比成代战,将自已比成王宝钏?一字一句都在讽刺自已不得皇上宠爱,拿寒窑比冷宫的嘲讽自已是黄脸婆!
居心叵测,其言可诛!这一番话中傻子都听得出郑贵妃对皇后这个位子的觑觎之心昭然若揭。王皇后一阵冷笑,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水仙不开花,你当是大蒜,老虎不发威,你当是病猫了!
“郑妃错了,本宫与你想法不同。代战公主虽得丈夫宠爱总归是个妾,而王宝钏是正妻,更是苦守寒窑的贞节烈女,自有万人敬仰。说起来这正妻就是正妻,妾就是妾,老祖宗千百年传下的规矩谁人敢乱!纵然那薛平贵心爱代战,这正宫皇后的位子不还是得给王宝钏来坐么?”
“做人须得知上下、守本份,这样才会天下太平,四海靖宁,你们说对不对啊?”这句话却不是单冲着郑贵妃说的了。当下由恭妃为首,宫里一众人等俱都离座躬身行礼。“皇后娘娘教训的是。”
郑贵妃这个气啊,本想好好羞辱这个老女人的,没想到被她反将一军了。这明摆是当着众人训斥自已不知大小,不分上下。她也不是好欺负的,即然撕破了脸,你不仁我也不义,不是比谁能在伤口撒盐么,那就来吧。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与皇后娘娘说说话,果然受益匪浅。只是皇后娘娘可曾知道这王宝钏后来下场如何?”
王皇后怎么肯让她牵着鼻子走!轻轻微笑摇头,一派云淡风轻。“本宫没有闲心关心这些野史杂谈,不过是一出戏,何必认真?”
王皇后四两拨千斤,郑贵妃那能让她如意。抢着话头便道:“唐朝太宗皇帝曾有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亡。圣君说的话可是没错的,娘娘只道戏文无用,本宫却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呢?”
王皇后最后一点耐心终于被郑贵妃一再撩拨的消磨殆尽,一张脸终于放了下来。“郑妃,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好了,本宫听着呢。”
郑贵妃也光棍,心道你怎么才生气呢,你早该气了,气死才好呢!
“即然皇后娘娘这么想知道,本宫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王宝钏寒窑十八年,无儿无女不说,听说只做了十八天的皇后就一命呜呼了。哎哟喂,看这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福莫强求,人生境遇天说算,您说是不是啊娘娘?”
永和宫忽然静得要死,先前出汗的那几位现在不出了,一致都打起了哆嗦。不是傻子的谁都听得出来这说的是王宝钏,实际上就是王皇后。这不但是含沙射影,意有所指,更是居心恶毒,净捡王皇后的疮疤可劲的揭。
诅咒自已短命也就罢了,咒自已无儿无女,那就是用手戮王皇后的肺管子!就算王皇后修养再好,城府再深,也被这一番话气得浑身颤栗,嘴唇发白。伸手一拍桌子,咬牙喝道:“郑妃,你大胆!”
郑贵妃脖子一昂,眼珠子一瞪!桌子谁不会拍,你拍我也拍!“娘娘,本宫不过说了些戏文闲话,您这样大光其火,可是欲加罪于本宫么?”
气氛有如冰冻,众人呆若木鸡。两位大神终于掐起来了。没人知道下边要怎么继续下去。就连朱常洛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亲娘哎,这激烈火暴程度太激动人心了。亲临其境真比看电视来得刺激多了。
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门外尖声喊道:“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一屋子的人长出一口气,救火队员到了。王皇后和郑贵妃恨恨的对视了一眼,目光交集又是一阵火星乱迸,不约而同鼻中哼了一声,各自起身接驾。
朱常洛一颗小心肝也砰砰跳了起来。皇上是他爹,太后是他奶奶,这一下来两个,朱常络表示有点羞涩,有点小紧张。
没等他多想,皇上已经搀着李太后出场了。众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成了一群倒地葫芦。山呼万岁后,又见过太后娘娘,太后依着皇上,并排坐下。
下边的众人,自然而然的分成两派。守着太后的自然是皇后恭妃,守着皇上不消说就是郑贵妃了。
太后不一定就是老的,这是朱常洛第一印象。与古装戏看到的一水的老的掉渣的太后不一样,眼前当朝李太后肤色白皙水嫩,脸色红润光华,除了头发稍许发白之外,看着比他的老娘恭妃还要年轻几分。
李太后肃穆端坐,威严的眼神扫过全场。因为先前接到绘春的密报,对永和宫的事,已有思想准备,并不十分惊诧。
而这时郑贵妃早已梨花带雨,万分委屈的望着万历皇帝朱翊钧末语先凝噎。一言不发胜却万语千言。把个万历皇帝心痛的了不得,想到让心肝如此委屈的始作俑者皇后,一道恶狠狠的目光瞪了过去。
恢复了平静淡然的王皇后,对于皇帝射来的愤怒的眼神只做不见。只是脸色莫名的又白了几分。
这一切都没跑得出去李太后眼里。李太后身历三朝,在嘉靖皇帝时她是裕王府的侧妃,也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老婆。幸亏生下一子,母凭子贵,这才有了出头的机会。眼下她贵为太后之尊,已是这个宫中最有权势的人了。
后宫这点事李太后什么没见过,什么看不透?只看一眼儿子那一副痴心种的模样,再看看郑贵妃,看看王皇后,李太后什么都明白了。
若是在嘉靖后宫,郑贵妃必定会象当年的曹端妃一样,难逃被赐死的下场。嘉靖皇帝强大、多疑、寡情,他最爱的只有他自己,连对儿子都冷冷淡淡,女人更是可以随意舍弃的。
帝王之心最是无情,在壬寅宫变之后,他对后宫的防范甚至比对宦官还强,嘉靖皇帝在位数十年来,从没听说过后宫嫔妃争风吃醋的,不是她的女人素质高,而是因为大伙没那个胆子。
而自已儿子朱翊钧,承继了三分他皇爷嘉靖的无情冷血,又承继了他皇父隆庆的三分耳软。只要能讨得欢心,他就会对你言听计从。做为女人来讲,李太后是羡慕郑贵妃的。试问那个女人不奢望能够得到丈夫全心全意的爱呢?李太后也是女人,女人那有不懂女人的。
皇上可以宠爱妃子,但是不能专宠,郑贵妃恃宠生娇,是要好好的打压一下了,再任由她这样下去,日后必然生出大事。李太后定了主意。
万历皇帝朱翊钧最近很烦且一直很烦。烦恼的源头就是因为给郑贵妃晋位皇贵妃而起。自从这个上谕发出,乾清宫的龙书案上奏折就堆得比山还高。因为自已强行加封皇贵妃的事,那些道貌岸然的大臣们平常没事就是和自已对着干的,这个不稀奇。可是就连自已一手提拔扶植起来言官,居然也联合起来反对自已。
先是户部给事中姜应麟、吏部员外郎沈景这两个上书抗议,万历没有客气,枪打出头鸟,干脆的撤职外放!可是没想到这一下子捅了马蜂窝,邪风非但没有煞住,反有愈演愈烈之势!
几天后吏部给事中杨梃相上书,支持姜应麟。万历即然开了杀戒,那里还会再客气,直接让他滚蛋。可知谁知这些大臣们不知抽了那门子疯,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精神发挥到淋漓尽致的高度,以让皇帝瞠目结舌的大无畏的战斗精神,不怕降级,不怕杀头,不怕发配,前仆后继的个顶个扛着炸药包向上冲。
人越闹越多,事越闹越大,到现在居然连地方上的官员都开始上书了。整个大明朝一塌糊涂,乌烟瘴气。
是你们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给自已心爱的女人一个位份咋就这么难?硝烟散尽,看着空了一大半的泠泠清清的议事大殿,胜利了万历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可是舒心的日子没过了几天,皇后居然和郑贵妃对上了?朱翊钧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对皇后他不爱,但也谈不上厌恶。皇后长的不好看,不不会讨他的欢心。可是她的聪明才智与玲珑心思却让他极为欣赏。他是专宠郑贵妃,甚至甘冒众怒,将郑贵妃晋为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说良心话,到现在为止他真没有起过要废掉王皇后的念头。
可是现在不同了,被晋位事件搞得一身斗志的万历皇帝本能的竖起了头上的触角,龙有逆麟,触之必怒。郑贵妃就是万历的逆麟,那怕是皇后也不行!
不远处的朱常洛静静的打量着离自已不远的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万历皇帝朱翊钧。这个是朝在位最久的皇帝,开创了中国帝王史上前无古人至今后无来者的惊人业绩:四十八年的在位生涯里,罢朝三十几年,皇权依旧稳固如山!
第10章 担当
帝王心术,不外乎平衡二字。说白了就是和稀泥。做为这个皇朝的万历老大对这一行业自然是相当专业且擅长。自从万历亲政,天天抡着铁锹和个不停,和的前朝国家大事一团乱。没想到后宫也来凑热闹,大老婆和小老婆掐架,好说不好听。万历同志感觉非常的丢人现眼。
有心吼大老婆几句,一转眼看到老娘拉着大老婆的手温言安慰,同时对小老婆横眉冷目。如此鲜明的态度,再看不出来自个老娘是倒向那边的,万历就是个长眼的瞎子。
无奈叹了口气,罢了,还是和稀泥吧。
“万事当上体天心,下观民情,以和为尚。天子之家,与庶民无异。唇齿相依也有磕碰的时候。今日事看来都是一场误会,母后,郑皇贵妃您是知道的。她性子率真,说话一向直来直去,朕料她并非真心冒犯皇后。”
儿子这是挥着铁锨在和稀泥了。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李太后不用看就知道必定是郑贵妃恃宠生骄,摆明是要和皇后叫板的。李太后历经三朝后宫,大风大浪中几回沉浮,水性练得娴熟。郑贵妃的娇狂性子和皇后杠上是早晚的事,对于这个老太太很有思想准备。
让她诧异的是皇后是个和而不同的性子,素日也颇能忍辱负重。今天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算郑贵妃冷潮热讽了几句,让一步也就算了,这闹起来是怎么的说?
诧异归诧异,事情总要解决。皇后和皇贵妃打起来,这要是传出去,皇家颜面还要不要了?
“皇帝说的是,家和万事兴。依哀家来看,今日事到底还是郑贵妃冒失在先!皇后是一宫主位,母仪天下。郑氏身为皇贵妃,说话当有分寸。无知犯上,当须认错。”老太太圣明,一句话就定了性,全是郑贵妃的错。
万历朱翊钧一阵腹诽:老娘要不要太偏心?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人打架怎能只怪一人?可腹诽归腹诽,皇帝以孝治天下,老娘即然发话了,皇帝也不能说些什么。
只是郑贵妃这个气呀,死老太婆拉偏架,居然要自已给皇后认错?可是在接到皇上递来的一个眼神的时候,郑贵妃忽然就懂了。
太后铁了心要护着皇后,要自已认错,那就认好了!认错能丢二两肉么?今天的事明面上看着皇后占了上风,实际上她已输的一败涂地。郑贵妃坚信从今天开始皇上对皇后只会更加厌恶,而自已将加倍受到皇上的宠爱。这个账是亏是赚,郑贵妃拎得清。
郑贵妃是个聪明的女人,一旦心里转过这个弯来,马上就付诸行动。
先是恭恭敬敬给皇后磕了个头,抬起脸来的时候已是泫然欲泣。用极轻极柔极可怜的声音道,“臣妾一向心直口快,姐姐是知道的。都怪那出戏文,本想和姐姐讨教,没想到冒犯了皇后,惊动了太后,惹皇上生气,是臣妾死罪了。”
左边是板着老脸的李太后,右边是一脸心痛的朱翊钧,郑贵妃跪在中间。这一番十假没一真的话说出来,那语气、口吻、神态、脸色,谁看都得认为郑贵妃绝对是被冤加被逼的。
王皇后翻了翻白眼。臣妾?不是本宫么。妹妹?那个是你姐姐!看来郑贵妃做戏的境界,远非王皇后可比。境界不到的主要原因是王皇后这人比较要脸。
事后王皇后是这么和李太后说的。“那贱人握着我的手时,我半个身子都给她麻的汗毛倒竖。我宁可真有一只鬼来拉我的手,也不想再叫她来拉了。”对此李太后深以为然。
事已至此,王皇后自然表现的大度非凡。以至于后来那些听到风声来看热闹的各宫嫔妃见到了眼前一幕神奇的景象。李太后、皇上、王皇后、郑贵妃四人正在亲热、友好、亲密的和谐氛围下交谈言笑……老天爷啊……这都是在闹那样啊。
照说这件事发展到这里就算划了个圆满的句号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大家面子上都挺满意,心里却没有一个是痛快的。
手里攥着那封信,眼神冷冷扫过缩在一旁,一直在假装是空气的恭妃,再看到一直站在王皇后身边那个小小的朱常洛,郑贵妃心中冷笑。皇后有那个老太婆保着,眼下奈何不了她。你们即然要抱成团的算计我,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说干就干,绝不拖泥带水也是郑贵妃的一贯本色。
“皇上,这里有一封信,是皇长子托桂枝捎与臣妾的。”啥?皇长子捎信?皇帝一听愣了。太后等人等也都一愣怔。一旁恭妃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顿时摇摇欲坠。
只有朱常洛神色如常,啥事没有。相反的还挺兴奋。不怕你不提,就盼着你提,郑贵妃,你自个送上脸来让我打,别怪小爷不客气了。
万历帝朱翊钧入宫来第一次将目光注视到朱常络身上。说句实在话朱翊钧是真的不喜欢朱常洛。记忆中的朱常洛一直是个胆怯懦弱的孩子,猥猥琐琐的没有半点皇家子弟气度和天潢贵冑的风范,所以他对朱常洛从一贯的不待见到现在的视而不见。
就这么个丁点大的孩子,还给郑贵妃写信了?万历皇帝突然觉得今天这个日子太神奇了,回头得找钦天监看一看…怎么件件事情都这么不可思议呢?
这时候郑贵妃眼泪哗哗的及时将手中信就呈上去了。万历摇了摇头,看了看信,看了看流着泪的郑贵妃,又看了看那个自已一直不曾注意过的小小身影,奇怪的是那个平时一见已如同老鼠见猫的孩子,居然正抬着小脸,笑嘻嘻望着自已。
灿烂笑容如同和熙阳光,照得万历心中一亮。顿时对这信内容好奇起来,可谁知这一眼看下去,差点没把皇帝鼻子气歪了!
在这宫中想要活的好,要学的技能相当多。无论你是天之骄子,或是下贱奴才,有一个技能大家都是要学会,那就是看脸色!会看皇上脸色的人很多,郑贵妃首当其冲算一个。就看了一眼郑贵妃就知道目的达到了,皇上火了!
不只是郑贵妃会看,王皇后也会看。相比于郑贵妃的喜笑颜开,王皇后就是阴云密布。她也不知道朱常络到底在信上写了什么,居然能将皇上气成这个样子?忧心仲仲的看了一眼朱常络,一颗心转来转去,想着如何能够保全恭妃母子。
恭妃不会看皇上的脸色,可是她会看郑贵妃的脸色。郑贵妃是什么人、有什么手段,她最清楚不过。今天闹到圣上跟前,自已是死还是打入冷宫都无所谓,只是怎样能够保全了络儿?
得到恭妃求助的眼光,王皇后无奈的叹了口气。郑贵妃将二人互动尽收眼底,心中越发笃定了这两人果然不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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